“不许再说这个!”安远侯一把捏住她的胳臂,勉强忍住怒气,“本王的女儿,哪有那么容易就死的!”

没有人知道,当年在他失意伤心之时,正是这个甜甜的软软的小帝姬,用她纯净善意的笑容,融化了心底那一处坚冰。

“你就是母后说的那个笨蛋皇叔吗?”

“皇叔,你怎么这么好看,比父皇还要好看。”

“咦,皇叔,你看上去很伤心,别难过。你是本宫唯一的皇叔,他们不疼你,本宫来疼你。”

清脆的童音犹在耳际,眼前的少女也已娉婷娇俏,他却不知道,那个蚀月之毒,究竟还能让她活多久。

他一生中重视的人廖廖可数,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又怎能再失去他最疼爱的?

三年,他告诉她要去暗访太傅死因,实则却是为她苦寻解药,却不料至今没有结果。

“婂婂,你就嫁了吧。”安远侯忍不住低声相劝,他私心希望,哪怕是留下一丝血脉,也好过这般绝望。

“你知道的。”琼函抬头凝向他,眼神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如果一直查不出来呢?”安远侯鼻子有点发酸,素来娇俏嫣然的少女,终是被这至阴的毒药折磨得失了本性,如此的——冷静,连生死都已看淡。

“太傅对我的疼爱,不逊于你和父皇。所以,我会一直等下去,直到找出凶手的那一天。你若是真疼女儿我,就别再逼我嫁人。”琼函眼睫轻垂,语气坚决。

言罢剑刃回鞘,转身翩然离去。

安远侯无奈叹息,“不逼就不逼罢。只是……”忽而想到什么,抬眸看向窗外幽深的夜色,眉头缓缓开来。

有些事,怕不是人所能定的。

此时,侯府外的朱墙阴影里,相继步出两道挺拔的身影,不约而同地注视着那个迅速消失在夜幕中的纤秀背影。

血色秋夜

夜风中有微醺的桂花香味传来,不知是来自侯府的后花园,还是来自对方的衣袂呼吸。

“你去还是我去?”两人相视微笑。

“一起去罢。”余音落地,两道身影悄如微风般地掠了出去。

直至那道纤秀的身形消失在一水居的深处,两人这才顿住身形,远远地立于松影之下。

“青乔?”司寇昊。

“熙月?”司寇钰。

“轻功不亚于我们,里面的暗卫没有动静。”

“她府中居然有这种高手……”司寇昊蹙眉沉思。刚才那个女子进去的时候,明显非常熟悉地形,且暗卫都摒息未动,说明都是知道此人身份的。为何他觉得那个身影,那若有若无的淡香,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明天去问问婂婂便知道了。”司寇钰淡淡一笑,又道,“你近日对她倒是很上心,怎样,美人计可奏效?”

司寇昊脸色一僵,黝黑的夜色下,有几不可见的红晕爬上耳际,“早知你来,我便不来了。好困,回府睡觉。”

“你不问我为何来此?”司寇钰显然没打算就此放弃这个话题。于他来说,能够看到这二弟为个女子如此劳心费力,还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好吧,大哥最近事务繁忙,你怎么会来此?”司寇昊掩口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司寇府方向。

“我当然是为了你。你这些天几乎都夜不成眠,长此以往,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所以,如果你以后晚上还是要这般操劳,不如我与你轮流换守,你说可好?”

“不用,不用,”司寇昊讪讪地笑,“大哥每日要上朝,又怎能为这些小事劳神,明日起我另外派人来守就是。”

司寇钰摇头,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我倒觉得,该把她赶快娶回府了才好。这样你也能在府里安生些,娘也放心。”

司寇昊叹气,抬头凝向幽深寂静的尘函宫,这里实在不似表面那么简单。娶回府?怕是不容易呢。

————

一水居。

琼函潜回寝殿后,忙换下身上的夜行衣,转身迈进青乔准备好的浴桶里。

温热适宜的水温渐渐涌向四肢百骸,脑中的思绪也渐渐清明。那两个人的功力,实在是不弱……以后行事,还得更加小心。

“殿下,司寇府的两位公子……”青乔捧过干净的寝衣,欲言又止。

“我知道。”琼函淡淡回应。

“那他们会不会识破殿下的身份?”

“不会,衣服上熏的是温语的味道,他再聪明,也难想明白。”垂睫阖上眼帘,嘴角扬起一抹极浅的笑意,“这几天,也难为他了,其实我真不想这样瞒着他们。”

“其实殿下未尝不能和他们坦承相告。”青乔低声建议。在她感觉,那两位倒不像是惹事之人,且都有些能耐,说不定还能帮上些忙。

“不必。”琼函摇头,“有些事情,让我这个只余半条命的人来做便好,将他们扯了进来,于事无补。”

“可是冰莲花的事情明明是他们司寇府的事情。”青乔很是不能理解,想了想,小心地开口,“殿下,你是不是还喜欢大公子?”不然的话,何须这般来担待?

琼函沉默了一会,轻叹,“当年我曾答应太傅,不将中毒的原委告诉他们,想来太傅定是有些事情不想让他们知道,这和我喜欢谁无关。”

“可是……”青乔忍住话头,这个问题,其实她和风言等人一直都猜测不透,一时半会又哪里能问得出来?

“留娘那里来消息,说近几天去云霄山的武林人士又多了,听那些人的意思,好像说冰莲花不但可以解百毒,还可促进内力。”

“解百毒?促进内力?”琼函冷笑,“这又是哪里来的谣言,若是真能解百毒,我又何需每月受这般折磨?”

“你让留娘她们留意,到底是谁放出的谣言。”琼函自水中起身,起身披衣,“还有,明日让太子府的暗卫回来,我要亲自去一次,把冰莲花的事情做个了结,皇兄若真得了不告诉我,我定不饶他!”

“殿下真要去?马上要到月中,万一遇袭风言他们又不能动武,不如等过了这个十五罢?”青乔不无担忧。

“不,冰莲花极难保存,最近若是再不寻回,以后怕是拿到也没有用了。”琼函蹙眉,“风言他们还在雪池?”

“是。”

“你去让他们好好休息,顺便帮我看看,我用雪池水留的冰莲花种,可有起色?”

“好。”青乔领命而去。

琼函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自屏风后走出,缓步踱进花园。

月似流水,静静泻了一地。薄薄的轻雾浮在荷叶间,渺如烟波,斑驳如梦。

母后生辰将至,不知为何,她却是有些心神不宁。那朵血色青莲,悚目的可怖,到底会是谁,竟能以母后的性命相挟?

“婂婂,在想什么?”身后传来温语的声音。

“担心皇后?”

琼函轻叹,“怎能不担心呢?你们也许不知,那帕子是母后亲手所绣。”

“皇后所绣?”温语神色渐渐凝重,“那人是你母后身边的人?难道是宫里的?”

“不知道。”瑶函摇头苦笑,“我现在已经要草木皆兵了。”

“那你可有怀疑是谁?”

“没有,”琼函无奈叹气,转头见他正挤着一头湿发,皱眉,“你这是做甚?急着找我?”

温语眸光闪了闪,想了一会,才慢吞吞地开口,“我的熏香不见了,所以,来问问你。”

“这个……”琼函略有心虚地低了眉,“我借来用了。”

“熏夜行衣?”温语挑眉。

“是。”琼函摸摸鼻子,弱弱地笑,“你也不想让那家伙知道是我的,对不对?”

温语眯起了眼睛,待要说话,却听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刀剑交戈声,在极静的夜色里,突兀地刺耳。

刚要动身形,被琼函摁住,“你不要动,我去看看。”

温语迟疑了一下,拍拍她的手,“你小心点,让暗卫去探。”那声音不在尘函宫内,倒像是在不远处的楚馆。

“放心!”琼函足尖轻点,循声掠了出去。仓促间低头看了看身上暗色的披风,还好,这颜色在夜里倒也好隐藏。

‘簌簌’几声,暗处几名隐卫反应迅速地跟上了去,为首之人对琼函低声叩首,“殿下莫急,属下去便好。”

琼函摆摆手,“小心。”她倒不担心别的,只是想到刚才跟在她身后的那两个家伙,不知会不会遇上什么不测?那人为了冰莲花曾向她动手,未免会放过这两个人。

目前并不知道对方底细,更摸不清对方实力,实在是不能小觑。

几个起纵间,已经接近楚馆边的街角,刀剑声越来越近,视线也渐渐清晰。

打斗看来已经结束,并没有司寇兄弟二人的身影,可现场的惨状可见当时厮杀有多激烈。

数名黑衣人跪在一名身穿青色长袍的蒙面人身边,有的身负重伤,有的断臂伤残,更有不少已经横尸街头。

“跑了?”青衣蒙面人的声音雄厚冷傲,“可有别的发现?”

“回主子,没有。”其中一名黑衣人低头恭敬回答。

“撤!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行动!”森然的声音和着弥漫的血色,令人不寒而栗。

“是少主……”那黑衣正要解释,却见锐光一闪,没入胸口,立时颓然倒下。

“我说过,我不需要解释,只要服从。”那青衣人眸中冷光闪过,转头不经意地朝琼函藏身之处看了一眼,闪身离去。

琼函下意识地缩了缩,待那群人撤走之后,这才从茂密的树从中飘身落下。

少主……会是谁呢?一地的尸首狰狞恐怖,那名被灭口的黑衣人依旧睁着眸子,像是有莫大的冤屈。

几名暗卫随后赶至,利落地翻寻查找线索。

“殿下,看不出来路,身上没有任何标志。”为首暗卫低头禀告。

琼函从沉思中回过神,淡淡颌首,“去请罗大人来处理一下,这件事别让他知道我在场。”

“是!”暗卫身形一闪,已不见人影。

————

一水居。

琼函在园中静立了半晌,并未想出任何头绪。

不过,从那些黑衣人的对话来看,明显是那名‘少主’沉不住气,开始动手了。

她相信罗大人的办事能力。就算没有任何身份标志,那些人,却不是凭空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殿下,该歇息了。”青乔轻细的脚步声靠近。

“好。”琼函转身,慢慢走向寢殿。

正要步入殿门,却忽听门外一道轻风扫过,伴随着极淡的血腥味。

“谁?”琼函警惕地回头。

“是我!”低沉悦耳的男音带着点暗哑,显然受伤不轻,“可有人进来?婂婂,你没事罢?”

难忘滋味

琼函循声转过头,待看清廊下的人影,立时怔住。

“司寇钰?”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司寇钰。

他从来都是淡雅清华,温润俊贵的,此时却狼狈得让人不忍去看。

鲜红的血迹从嘴角延至衣襟,素色的衣襟上沾满了脏兮兮的泥土,润如玉石的眼眸,此时因为疼痛而隐忍地半阖着,似是用尽了力气想清楚眼前的人,“婂婂……”

琼函脚步不受控制的快步迈上前,一把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我没事,你怎么会在这里?司寇昊呢?”

“他回府了,你赶快派人通知他。”似是确认了她确实无恙,司寇钰缓缓吁了口气,再也支撑不住,将身体大半的重量都倚在了琼函身上。

“殿下,可要属下帮忙?”两名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

“你们去附近再探探,可有什么可疑人物。”琼函挥袖示意暗卫退下,声音透着几许沉重。如果她没有猜错,和那群黑衣人动手的应该是司寇钰。

“婂婂,那人朝你这边的方向而来,我想二弟必定担心你的安危,就先过来看看,不想却给你添麻烦了。”司寇钰清俊的面容上渗满了汗水,眉宇间隐隐闪过些担忧之色。

“不必客气,”琼函无意和他客套,抬头对青乔使了个眼色,“赶快救人。”在这种时候,这人居然还在跟她解释这些有的没的,真让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青乔快步扶过司寇钰,顺势便探上他的脉博,好一会,语气凝重道,“殿下,他内伤很重,撑了许久,这会……”话音刚落,手上份量陡重,显然是人已经晕了过去。

“怎么办?”青乔有些为难地四下看了看,此处是一水居,难道真要将他放到寢殿里?

琼函低头看向司寇钰苍白如纸的脸色,微微蹙起了眉。略一犹疑后,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倒了粒褐色的药丸出来。

“将他挪到偏殿安顿好,此事不要对外声张,马上派人去通知司寇昊,一切等他醒来再说。”

“是。”青乔心疼地瞄了眼主子手里的药瓶,那天香丸可是救命圣药,一共才三粒。司寇钰伤势虽重,却还不至于要动用到那个……

琼函自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多言,只淡声吩咐,“你多派几个人去,我怕司寇昊也会出事,另外再调些暗卫去司寇府,静观其变。”虽然她听那名青衣人的口气是暂时不会再动手,可为防万一,还是谨慎些好。

司寇钰的身手,她曾多次试探过,能将他伤到这个地步失,实力定然不容小觑。

他能伤到司寇钰,那就必定能伤到司寇昊。

那家伙如今可是她的驸马,若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她的面子往哪里搁?要是被皇叔那只老狐狸知道了,还不定要怎么取笑她。

————

偏殿内被褥床塌齐全,是平时风言等人休憩之地。

青乔吩咐完事情回来的时候,正见到琼函在帮司寇钰换衣服。

“殿下!”连忙惊呼着冲了过去,“还是奴婢来吧。”

琼函没抬头,手里动作也没停,声音清冷无波,“你过来正好,帮我看看,这是什么武器所伤?”司寇钰身上多处都是外伤,最重要之处,也最匪夷所思的,正是他肩上一点蛇信般的形状,隐隐有青紫色的毒气在流窜。

每逢殿下这种语气时,说明事态必定是严重的。青乔脸上神色变了变。

倾身弯下腰,努力忽视这床上清俊男子的□肌肤,眼光凝在琼函指尖的那一点,沉吟道,“这是失传许久的金琴蛇毒,炼制极为不易。难怪以他的身手都会支持不住。”

“不知是什么人竟然找来这种阴毒的东西,如果三天内没有解药……神仙也难挽回。”

琼函抬眸看了她一眼,复又垂下眼帘。青乔说的她早已知道,此时她在想的,却是晚上的那名青衣人。和司寇钰动手的应该就是他们了,加上之前的血色青莲,难道说这件事竟与冰莲花有关?

眼光缓缓划过司寇钰紧抿的双唇,下意识的俯身帮他擦去几缕血痕,冷声道,“去请鬼医。”

“是。”青乔犹豫一下,随即点头。江湖中人人皆知,鬼医隐于百里流烟宫,外人根本请不动,殿下将鬼医找来,难道不怕泄露身份?

“以他们的智谋,身份被揭穿是迟早的事,如今救人要紧。”琼函的声音有些不易觉察的颤抖,“他若是出了事,太傅怎能原谅我?”

青乔轻叹,转身离去。

————

司寇昊正在尘函宫不远处。

“二公子!”数名暗卫飞奔而来,恭敬抱拳,“殿下请你去一次。”

“她出事了?”司寇昊脸色骤变,他正提了一口气往那里赶,没想到还没有赶上。

暗卫连忙解释,“殿下没事,是大公子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