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了,”宋繁缕得意道,“上面都挂不下了。”

“你们这个志愿者,有什么要求?”许峰擦了擦眼镜,“我们也可以登记一下,帮忙提供线索吗?”

“可以呀,一会儿回上面找我们的后勤组组长登记一下就行。”提到方勤,宋繁缕笑容更灿烂了,“咱们还有89岁的志愿者呢,那位阿姨身体可好了,今年还给我们捐赠了一万多块钱的装备购置费。我们送回去好几次,她非不肯收。搞到后来呀,人家子女都亲自来劝,说老太太就是想要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再为社会发光发热!”

他情场得意,说起话来眼睛都带着笑,也引得大家跟着心情大好。

不但许峰等人口头登记了志愿者,小圆和阿橙也都扫码进了野蜂的志愿者群。

许妈妈在一台黑色设备前,打量了半晌,问道:“这是给潜水气瓶充气的空气压缩机吧?”

“对呀,阿姨你好懂行!我们阿峤可是ERDI的持证教官。”宋繁缕道。

“我也是听漫漫介绍过,”许妈妈笑道,“这丫头死活缠着我们要学潜水,考那个ERD应急救援潜水员证书——你们救援队也出水域救援任务吗?”

应峤闻言,看了许漫一眼。

许漫抿了下嘴唇,勇敢地回视过去。

对方的目光里,却并没有多少喜悦。

许漫那过于明显的毛遂自荐反应让他更加无奈了,耐心解释道:“ERDI应急救援潜水小组至少需要4个人,危险性也大,我们队里条件不允许,已经不接这类任务了。”

宋繁缕欲言又止,被应峤瞪了一眼之后,到底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许漫有些失落。

ERDI算是当今世界上最大,也是权威性最高的公共安全潜水体系了,比休闲潜水员难考多了,费用也特别高。

她也是和父母磨了无数次,打了好几个假期的工,才争取到上课机会的。

如果今年上半年没能成功拿到ERD证书,她今年还真的未必有勇气来参加野蜂的考核。

一步一步努力走到了今天,说不辛苦是不可能的。

他却说,危险性太大,我们已经不接这类任务了。

从仓库出来,马小南已经把充当队部的会议室收拾好了,连柜子里的奖杯都擦得干干净净的。

小圆等人便在那做志愿者登记,头顶上便是那些密密麻麻的锦旗。

许峰签完字,背着手饶有兴致地念着锦旗上的字样:

“赠野蜂救援队宋繁缕队长:救命之恩,永生难忘。

赠浦州野蜂救援队:精英团队,救危扶难。”

……

“赠野蜂救援队许漫……”许峰念到这儿,明显停顿了下,目光在往下一扫,登时就噎住了。

许妈妈也跟着抬起头,讶然地看着锦旗上巨大的“美女救英雄,缘分天注定”几个大字。

“漫漫啊——”

“这个就是被救援人开的一个小玩笑,”许漫赶紧解释道,“那天是我背他下山的,他就做了这个锦旗……主要、主要是觉得好玩!”

许爸和许妈恍然地点头,神色间却仍有不少犹疑。

这么多锦旗呢,全都正正经经的,怎么就送女儿的这面,用词这么的……这么的……

许妈妈默默地,在心里记下了“林持瀚”这个名字。

比较起来,这个看着有些面冷的应峤队长,可靠谱得多了。

“哎呀,叔叔阿姨、小妹妹们,来喝茶!”方勤毕竟才刚刚晋升为宋繁缕的正式女友呢,有机会,就凑过来帮宋繁缕一起倒茶水。

两人一个端茶,一个端水果,连体婴儿似的舍不得分开。

小圆和阿橙则挤在许漫边上,小声嘀咕:“漫漫,那个送你锦旗的人,是男的女的?”

“男的。”许漫小声道。

“帅不?”

“帅……”许漫瞥了眼循声望过来的父母,干咳了一声,“我回去和你们说。”

……

小姑娘们喁喁私语的样儿,又是可爱,又是青春洋溢。

应峤在门口附近站着,脸色的神色也不自觉松懈下来。

年轻真好呀,对什么都充满热情,对什么都无所畏惧……

“阿峤,你站那傻笑什么?”宋繁缕倒完水,扭头看到应峤,见了鬼似的叫道。

应峤一怔,脸上的那点笑意也立刻如冰雪一般消融了。

“谁在笑?”

“你……”

“你看错了。”

他转身要离开,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嘟嘟——”

第十四章 女儿的心上人(四)

“刑侦队请咱们帮忙,”宋繁缕和马小南两人扛着沉重的竖井提升器,一边往车上搬,一边嘀咕,“井下证物打捞任务?”

“嗯。”应峤看了眼时间,拉开车门爬上驾驶室。

刚才那通电话来的突然,大家一边听应峤介绍情况,一边跟着急匆匆下到了仓库里。

许漫虽然知道野蜂经常和消防、110联动,却不知道他们还能在刑侦现场派上用途。

许爸许妈等人看了这么多锦旗和装备,心潮澎湃,看救援队的衣服都有股崇敬感。

他们自知自己帮不上忙,便把希望寄托在了许漫身上,一个劲催她也跟上去。

许漫本来胆子就大,被这么一激励,简直热血沸腾,随手拿了件马甲,小跑着赶到车前敲窗户,“队长,我也去帮帮忙吧。”

应峤立刻就要拒绝,视线扫过她身后一脸殷切的许爸和许妈等人,憋出句:“那就上来帮忙做任务记录吧。”

“谢谢队长!”

许漫兴奋地回头和父母还有同学比了个代表胜利的剪刀手,利索地爬上车。

应峤暗暗叹气,松离合将车倒出车库。

宋繁缕将记录册递给许漫,笑着向应峤道:“你看,我就说给她上保险是应该的——总有个万一不是。”

许漫眨巴眼睛:“什么保险?”

“阿峤没和你说?”宋繁缕又翻了竖井提升器的操作说明出来,也递给她,“咱们经常要去参加联动救援任务的几个,警方都给救援队的队员上保险的,也算是官方给的保障。”

许漫“哦”了一声,心里跟吃了蜜似的,觉得应峤的背影都帅了好几分。

所谓竖井提升器,正式名称叫老仔牌狭窄空间救援提升器,是国内中部一家民间救援队队长自行研发的救援器材。

又因为这位队长外号“老仔” ,业内也把它唤做“老仔竖井提升器”。

这套设备不需要电、不需要液压等附加条件,光凭着一套标准杆装上托杆、抓取器等工具,利用井壁作导向筒,便能轻轻松松将坠井的人或者物打捞上来。

老仔本身就是搞机械出身的,在实践过程中又多次改进设备,向各大消防队、民间救援队无偿推广分享设备和技术。

野蜂这套设备,也正是得益于此。

宋繁缕平时大大咧咧,说起救援相关的事情却是滔滔不绝。

应峤让他介绍设备的使用方法,他却连东西的来历都说的清清楚楚的。

马小南显然不知听过多少遍了,一直瞅着车窗外看。

许漫却听得津津有味,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什么叫做高手在民间。

这次的任务现场着实偏僻,几乎快要跨过浦州地界了。

田里的水稻刚刚插完秧不久,正是需要深水返青的时候。

极目望去,全是翠绿的稻叶,连水田里的浮萍都碧莹莹的。

黄色的警戒线拦在几块水稻田之间,将一口灌溉井围绕在中间。

突兀,而肃穆。

应峤早早将车子停下,一行人沿着田垄往灌溉井方向赶去。

一套竖井提升器配的标准杆是30米,总重量大约70多斤,装在绿色的帆布包里,像是只小型的炮筒。

他人本来就高大,扛着这个,再衬着那张冷冰冰的脸,简直匪气四溢。

要不是认出他身上穿着野蜂的队服,外围的小警察就要赶人了。

应峤和宋繁缕不是第一次出这种任务,马小南显然也打过多次下手了,许漫却是头一遭。

她第一次被这么多警察、法医围着,说不紧张是假的。

直到应峤解开竖井提升器的袋子,这才开始聚精会神的做记录。

灌溉井深15米,直径35厘米,完全没办法下人。

不借助设备的话,暴力开挖不但费时费力,还可能破坏井下的证据。

宋繁缕和马小南熟练地将抓取器好,递给跨站在井沿的应峤。

应峤握着不锈钢标准杆,一点一点往下放,放得差不多了,再接过宋繁缕递过来的标准杆,接好,继续往下放。

如此重复数次,终于够到底部。

他操作着抓取器靠近井内物体,宋繁缕则收紧绳索将抓取器合拢。

“一、二、三,往上提——”

许漫站得不算近,只能听到淅沥的水声,和物体摩擦井壁发出的枯燥声响。

连续三大包黑色塑胶袋被抓取上来之后,他们又换了盘子形状的强磁设备下去。

这一回,捞上来的似乎是铁制品。

许漫好奇,想要凑近些看。

刚脱掉手套的应峤一把扣着她脖子,拎小鸡似的将她拎了出去。

“回去吧。”

“捞上来那些……”

“那些不是你该关心的,”应峤淡淡道,“老宋——”

宋繁缕作为野蜂实际上的“外联”,正在和这个案件的负责人告别。

“多谢你们帮忙!”

“我们谢谢你们才对,”宋繁缕在人民警察面前,倒是很诚恳,“你们这是为人民服务,我们也就是在有限范围内提供点小小的便利。”

许漫禁不住再次扭头,正好看到被打开的一只黑色塑料袋里露出的半个缠满头发的脑袋。

濡湿而杂乱,散发着浓重的臭味。

那是……被肢解了吗?

一只大手蓦然出现在眼前,将那些阴霾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走了!”

应峤说着,抓着她胳膊就往装备车那走。

许漫被拖着走了好长一段路,才踉跄着找回了双脚的力量。

应峤始终没松手,铁钳似的手指箍在她手臂上,仿佛某种支架一般强硬。

“我早和你说过,做咱们能做的分内事就可以了,别多看,别多想。”应峤的声音有些无奈,也有些残酷,“本来,也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

凝视深渊过久,深渊也会回以凝视?

许漫心里一动,蓦然想到——那光今年上半年,就经历了37起生命救援,目睹了8起被救援人死亡的应峤,是否也正被深渊凝视着呢?

她想得太过入神,连已经走到装备车跟前了都没发现。

“砰”的一声,脑门重重地撞在车门上。

应峤只当她是吓傻了,拉开车门,将她扶上车,安置进座椅里,甚至还亲自拉了安全带给她绑上。

萦绕在许漫脑子的,却始终是那个沉着脸说“我们不是救世主”的应峤。

“队长——”

“嗯?”

许漫蜷曲了下手指,犹豫道,“你帮我挡住眼睛,那你自己呢?”

应峤手里的动作一滞,随即将安全带“咔”一声插好,“我早已经习惯了,懂得心理调节和疏导。”

第十四章 女儿的心上人(五)

乡间小路起伏不平,车窗外的绿树和禾苗也随着车身的晃动而摇曳。

蝉鸣阵阵,偶尔有鸟雀自半空掠过,投下一痕稍纵即逝的影子。

许漫的手机里攒满了消息,许爸许妈、室友们、方勤轮番发消息。

证物都打捞上来了吗?

任务顺利吗?

……

她敷衍着回了两句,引来更多的问题,提示音比外面的虫鸣鸟啼都响亮。

应峤的手,却又一次按到了蓝牙耳机上。

宋繁缕偏头看了他一眼,果然听他开口:“人在什么地方?”

得,又来任务了!

救援出勤是毫无规律可循的,十天半个月平安无事的有,一天接三四个求助的情况也有。

他们所能做的,便是尽力在被救援人需要帮助的时候,全力以赴。

“我弟弟的电话,英培六幼附近有个小朋友掉进枯井里了。”应峤向众人解释了句,将电话切到车载电话里,公放出来,“你报一下井的深度和直径,孩子的年龄、身高、体重。”

电话里传来嘈杂的哭声,以及应泽有些焦虑的声音:“大约4、4到5米吧,直径40厘米到30厘米之间,女孩2岁8个月大,25斤左右,身高90公分左右,掉下去到现在一直在哭得——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我还是打119!”

“你不是说附近医院的人已经赶到了?”应峤压根没搭理他的质疑,“请他们帮忙提供下供氧设备,往井内输送些氧气。”

“行,那你得快点!”

挂了电话,车子也正好到十字路口,应峤换了车道,往六幼方向拐去。

“马小南、许漫漫,你们俩先把四角钩和托盘都接到单独的标准杆上去,提升器主架接35厘米的托杆,把儿童能坐的托盘也找出来。”

“好!”

车子颠簸得更厉害了,车厢里却忙碌了起来。

这家幼儿园相对于市区来说算偏僻,对于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来说,距离却意外地不远。

车子在乡道和省道间穿梭了20分钟左右,写着“英培第六幼儿园”字样的拱形粉色大门就出现在眼前。

应峤却没停车,而是按着应泽的提醒,沿着幼儿园又往前开了几分钟,才在一户带小院的人家前停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