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鸡身残志坚,一落地,就挺着胸膛竖着尾巴,单脚一蹦一蹦地走了起来。

Black好歹受过训练,还算能保持淡定。

农家乐那只土狗串子可就没有那么强的自制力了,“汪汪汪”叫着要去扑它。

一时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许漫无奈,只好把鸡抱了起来。

林持瀚羡慕地看着鸡,感慨道:“这兄弟比那两只宠物狗待遇还好。”

许漫瞪他:“这也是条生命。”

说到这里,两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山脚那片废墟。

应峤回来的极快,除了混凝土锯,还带回来一小队骑着电驴穿着制服的工人打扮的同行。

卖混凝土锯那老板听闻他要去救人,立刻就把在店里休息的表弟摇醒。

“我表弟也是搞救援的!免费救人!”

那表弟也是急性子人,不但马上联系了自己的伙伴,还让应峤把没拆封的混凝土锯还给了表哥。

“买什么买,我们队里都有!”

表弟外号“老海”,叫来的伙伴也全是干建筑的。

他们本来就是帮助建筑工地处理塌方事故的,也没个队服,一人一套工地衣服,加安全头盔就得了。

这一帮人浩浩荡荡的过来,很有些气势。

许漫把鸡往林持瀚怀里一放,拉着Black迎了上去:“队长,这是……”

“他们是松鼠救援的人,”应峤没时间细说,径自向那支保安小队指了指山脚的废墟,“就在那里。”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从电瓶车上卸下撑顶器、起重气垫、混凝土锯一类的东西,脚步不停,往那边走去。

Black接近水泥板,就又吠了起来。

“先开通道吧。”老海说道,应峤点头。

巨大的噪音声下,泥屑飞溅,水泥板很快被锯开一米见方的口子。

应峤冲着下面喊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

老海伸手试了试下方错综复杂的杂物堆的牢固度,冲着他们当中最瘦小的那个喊道:“耗子,你来试试。”

叫耗子男人长着张不大友善的长脸,人是真的瘦,举止之间真有点鼠类的气质。

他爬上水泥板,冲着下面看了看,又伸手抓着横七竖八的梁柱晃了晃,点头:“能下去。”

说完,他把头灯戴了起来,又拿了几个撑顶器绑在腰上,双手趴住水泥板边缘,慢慢地往里爬去。

应峤蹙着眉,犹豫道:“要不要加跟安全绳?”

“不用,”耗子的声音在水泥板下传来,“不行我就放弃,命比啥都重要。”

他爬的极慢,偶尔还停下来清理面前的通道,或者对摇摇欲坠的地方进行加固。

如同某种鼠类,一点一点,缓慢而坚定地整个消失在通道里。

周围一片寂静,连那只花公鸡都安静了下来。

偶尔有一两声鸟叫,自林荫深处传来。

半小时后,通道里有了点动静。

悉悉索索,仿佛啮齿类动物在咀嚼进食。

然后,是耗子的声音:“柜台下面困着个人!手都压坏了,还有气!再来两人帮忙,得把他身上的东西搬开。”

应峤立刻便要下去,老海一把拦住:“哎,别因为我们队服没做好,就怀疑我们能力吧?”

应峤无奈:“我没这个意思。”

“那就在这儿守着,”老海说着,站起来拉紧裤带,掏出头灯固定上,也慢慢爬了进去。

有了耗子的“开荒”,他的攀爬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没多久,便连双脚都消失在了通道入口。

接着,是另一个年轻人。

三人都下去之后,下面便传来了沉闷的物体移动声。

似乎有玻璃在刮擦地板,又似乎有石块抵住了木梁。

许漫知道,那是他们在给空间搭建新的支撑点,转移承重重心,搬动伤员……

半小时之后,通道口终于再次有人爬出。

最先出现在通道口的,是一只沾满污泥、碎玻璃和鲜血的胳膊,然后是脑袋、肩膀……

小老板已经完全昏迷了,右腿和右边胳膊被砸得血肉模糊,几乎是靠着耗子一点点推出来的。

救护车也已经赶到,拿担架将人小心翼翼地抬上了车。

耗子吐了口满是泥沙的唾沫,把一只沉重的提包扔上了车,骂道:“这王八羔子,死到临头还抓着钱。”

其他人一愣,随即哄笑出声。

跟车的医生皱了皱眉,抬头看到耗子和老海满身污泥的狼狈样,也憋不住扬起了嘴角。

人生百态,能有几个完人?

见伤者就救,看不惯就骂,也算得上活得痛快淋漓了。

***

送走了救护车,老海和耗子等人骑上电瓶车,准备往璇玑山那边走。

应峤看了眼时间,问道:“我们的队伍马上就到了,要不要搭便车过去?”

老海“嘿嘿”一笑,摇头道:“你们车子快,我们电驴灵便,咱们分头走,有事互相Call。”

应峤点头,他们便挥挥手扬长而去。

金队长伸着脖子瞧着,大声感慨:“多有侠义精神啊!就是这个队名取得不好,松鼠救援,听着跟啥动画片似的。”

许漫没吭声,心里却是一动。

所谓“松鼠”,在国外不少废墟救援的队伍里,其实扮演着一个先行探路者的角色。

他们或身量娇小、或方向感奇准、或骨骼柔软,蜗行与各种狭窄通道内,最先与被困者建立联系,送去水源食物……

说是希望的使者,亦不为过。

她在上次水域救援时扮演的角色,其实也是一种“松鼠”。

十分钟之后,马小南和高楠、欧阳畅想等人终于抵达。

他们先将众人送去了镇上的临时安置点,这才驱车赶往璇玑山。

林持瀚抱着那只公鸡,眼看着那挂了醒目救援标志的指挥车愈行愈远,终于消失在群山之中。

金队长有些不忍心,安慰道:“别难过了,你们就不是一路人,在一起也别扭。”

林持瀚没应声,半晌,指着公鸡道,“你觉得叫它孔雀,合不合适?”

金队长:“……”

***

这次地震影响,远比他们想象的严重。

车子沿路开过去,不时得停下来帮助路边被困的人员脱困。

有被房屋的混凝土柱压伤的,也有被倒下的树木砸伤的,更有因为太害怕而胡乱往山下跑而被滚石砸中的……

这个多台风地区的人民早习惯了每年盛夏的暴风雨,却在罕见的地震面前茫然如未通人事的天真孩童。

那套靠着应峤相亲才凑足经费的八爪鱼液压破拆系统,此次发挥了十足十的作用。

液压泵、多功能扩张器、速断器、液压撑顶器……几套装备能整合能拆开,无论是撬起几百公斤重的混凝土柱,还是固定摇摇欲坠的危房抱出瑟瑟发抖的孩童,还是支撑事故车辆,牵引堵塞了逃生通道的水泥墙……统统不在话下。

欧阳畅想忙里偷闲,忍不住夸了应峤一句:“队长,你这个色相卖得实在是值得!”

应峤没说话,只狠瞪了他一眼。

许漫心里酸溜溜的,同时又有些异想天开——相个亲,未来婆婆都能出几十万给儿子买救援装备;这要结个婚,还不得把救援拖轮都买回来?

宋繁缕的紧急求助消息,却在这个时候火急火燎地发了过来。

“速来桔园农家乐!三人被困,多人重伤!”

第二十一章 地动山摇(三)

车到距离农家乐大约1公里的地方,就开不进去了。

因为,路被震断了。

徐安换了路线绕到另一条路上,又被塌方的石块挡住了去路。

应峤便只好领着大家下车,每个人分担一部分,背着装备步行进去。

他有心要让徐安留下,徐安指指Black,“你那狗都累成这样了,自己跑?我来帮你背狗吧。”

应峤沉默。

一条成年的德牧体重却不轻,徐安背一段路,就得放狗下来,让他自己跑一阵。

而后勤医疗组的赵知骞等人体力本来也差些,扛着铁锹、担架、药箱跟着爬上爬下,也都是满头大汗。

一行人好不容易赶到桔园,宋繁缕两手叉腰站在农家乐门口,老远就开始冲他们挥手。

“这儿!这儿!”

桔园的内一片狼藉,桔园边的建筑物更是毁的彻底。

这个农家乐是砖混结构的自建房,一整幢联排的房子压根没什么避震设计,几乎全都坍塌了。

最近赶热闹的驴友和游客又多,地震时候不但屋子里客满,院子里也摆了好多长凳供人休息。

当地应急管理局的人已经赶去了伤亡最惨重的采石场,此时只有宋繁缕和几个志愿者在这边清理废墟救人。

挖掘机进不来,靠着人工清理,可想而知进度有多慢。

农家乐外面的空地上则临时支起了小棚,四五名伤者躺在地上有些艰难地喘息。

方勤的连衣裙裙摆都给勾破了,此时正蹲在地上给一个伤患喂水。

应峤让赵知骞等几个后勤医疗组的赶了过去帮忙,自己仍旧拉着狗往倒塌的废墟走去。

见搜救犬进来,几位清理废墟的志愿者都暂时停了下来。

宋繁缕带着应峤大步走到小山似的废墟边,指向右面山脚边的一堆砖石混凝土下的黑影:“这里有一个,腿上压了梁柱,梁柱压在墙体下……”

那被压着的人全身都沾满了黄土,只有一个光头蒙了尘沙,也还仍旧光亮。

听到人声,光头推开边上照顾着他喝水的志愿者,冲着他们喊道:“快救救我呀!我腿都没压得没知觉了!”

中气十足,想来只受了外伤。

“欧阳、高楠,准备些垫块,多功能扩张器上装扩张撕裂头接液压泵。”应峤说完,又问宋繁缕,“还有两个人呢?”

宋繁缕看了不远处失魂落魄地老板娘一眼,压低声音继续道,“没找到,但老板和那个小豆苗,都不见了。”

小豆苗,便是桔园老板那个玩泡泡机的儿子。

那老板娘和早晨告别时判若两人,垂着头坐在废墟边,脸色灰败,额头贴着创口贴,渗着点血迹。

“我们刚才喊了半天,一点儿声息都没有。”宋繁缕无不忧虑道。

“你带着欧阳和高楠去把那光头救出来,我带Black搜一遍。”应峤说完,弯腰解开Black身上的牵引绳。

“Black,Such !”

黑狗眨巴了下眼睛,利索地跳上的废墟,踩着有些松动的砖块,低头猛嗅。

应峤掏出个小小的喷漆罐子也跟了上来,抿着唇看着它不断地甩着脑袋跳上跳下。

几分钟之后,黑狗在碎石间发出了第一声吠叫。

叫完,它犹豫了下,两只前爪抓着碎石块扒出个浅坑,将整个嘴巴都伸进去嗅了嗅,这才嘹亮的叫了起来:“汪汪汪!汪汪汪!”

应峤伸手将哪些碎石块扒开,露出稍大的缝隙。

Black叫得更响,整个脑袋都塞了进去。

应峤将它抱出来,掏了个玩具塞进它嘴里安抚,顺手拿喷漆在小坑的位置喷了个圈做标记。

那边宋繁缕等人已经安装好液压扩张器和液压撑顶器,再由软管连接到液压泵上——遥遥望去,当真像是只触手丰富的八爪鱼。

扩张器开始发力,梁柱慢慢被抬起,再被撑杆一点点撑高。

随着一声欢呼,那男子终于被成功从梁柱下拉出,抬上担架,送往外面空地上的临时棚。

宋繁缕没跟着走,而是搓着手回到应峤旁边,振奋道,“Black果然有反应?!那接下去怎么办,继续清理覆盖物?”

“打通道吧,我下去看看。”应峤拉紧手套。

宋繁缕瞪大眼睛:“你疯了,这是砖混结构的房子!”

砖混结构不比框架结构的房子牢固,即便没有余震,救援过程中发生二次坍塌的概率也更大。

应峤调试了下头灯:“我会多留心的,多带些撑顶器,及时加固。”

宋繁缕想说不同意,但是没有大型设备,清理废墟的时间确实太久了。

人被埋的时间越久,危险也越大。

他看了眼和方勤一起蹲在临时棚边照料伤员的许漫,无奈地拍了拍应峤的胳膊。

有感应一般,许漫也抬起了头,朝着他们这边看过来。

应峤迅速转头,弯腰去背包里翻找设备。

宋繁缕叹气,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抓起铁锹,和那几个志愿者一起再次爬上废墟,快速、而又谨慎地走到应峤画好的标志处。

铁锹只能清理碎石块和一些小块的杂物,堆叠的大件墙体他们不敢妄动,还是要靠混凝土锯和液压破拆工具。

应峤利索地安装好速断器,剪断钢筋,再换上混凝土锯,示意宋繁缕配合。

宋繁缕吁了口气,托住打算切割的墙体另一侧,嘟囔道:“悠着点,你现在也算有家有口的人了。”

应峤没说话,电锯的声音覆盖了一切。

石屑飞溅,噪声震天。

拿掉被切割下来的墙体,下方露出一截完全变形了的扶梯。

像是某种叠纸工艺品沾水之后,溃败而扭曲地瘫在那。

应峤拍了拍Black,黑狗跃上那块区域,冲着下方继续吠叫。

Black接受的是宋繁缕工作犬训练基地的那套人气训练,只对还能呼吸的活人气息有反应。

既然它还在吠叫,说明下面的至少还有呼吸。

他弯下腰俯倒,慢慢地往里爬去。

数步之后,便有一小块碎砖落在了眼前。

他停了停,手在前方的堆叠物间摸索了下,继续往里爬去。

推开一截门板之后,身下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应峤心里一喜,冲着下方喊了一声。

“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