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漫怕在看到不该看的,仍旧僵着没动。

脚步声响,然后整个视线就被毛巾盖住了。

“淋了雨,也不知道擦头发。”应峤的声音慢吞吞的,手上力道却大,手指隔着毛巾摩挲在她头皮上,麻麻地有点生痛。

许漫躲了一下,没能躲开。

直到满头乱发都被擦得过电似的干巴巴翘了起来,应峤才算歇手。

“以后车里还得备个吹风机。”

“以后”两个字,听得许漫心里甜甜的,嘴角也如额前的刘海一样翘了起来。

应峤摸了摸她额头,嘀咕:“傻笑什么,没烧呀。”

许漫于是抿住嘴,将那笑意压下去,顺便也伸手扒拉了下乱七八糟的头发。

应峤却再一次伸手揉乱了她好不容易按趴下来的发丝,手沿着后脑勺抚到后颈,将人往自己怀里轻推了一下,低头来吻她。

许漫配合着仰起头,感受着这如窗外秋雨一般温柔绵长的亲昵。

外面的雨势渐渐变大了,夜风挟裹着雨滴噼噼啪啪砸在窗户上。

鼓点一般,一声一声敲打在许漫本来就因为屏息而有些紧绷的胸口上。

一吻终了,两人都些喘不过气。

许漫被他紧搂着,感受着他将下巴抵在她右肩上,呼出的呼吸灼热而急促,落到她耳畔、后背,有了生命力一般生根发芽。

根须扎入骨骼,茎叶刺破筋肉,紧紧地将两人羁绊在一起。

车窗外漆黑一片,窗玻璃便成了天然的镜子。

睁开眼睛,前后左右,便全都是他和自己。

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部,双腿撞上床沿,整个人便重心失衡地往后倒去。

一时间天旋地转,耳朵刮到床边的车厢壁,火辣辣的生痛,后脑勺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应峤也被她带得扑倒在她身上,好在他反应够快,伸手扶住了她脑袋。

“流血了?”他抽出垫在她后脑勺的手掌,去查看她通红的耳朵。

“没、没吧……”许漫结结巴巴道。

应峤也终于反应过来两人贴得太近,而且……

他干咳了一声,撑着床爬起来,“前面有药箱,我去拿。”

说罢,他转身朝前面走去,当先坐进装了指挥台的双人座,从底下的医药里翻找出红药水。

许漫说不清是遗憾还是害羞,脸比耳朵也还红,磨磨蹭蹭跟过来,左右看了看,最后选了他对面的椅子

应峤失笑,拍拍身边的座椅:“坐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吃人,过来呀。”

“哦……”她这才站起身,慢腾腾地挪过来,挨着他坐下。

应峤拿棉签蘸了药水,涂在她薄而泛红的耳朵上,还张嘴轻吹了两下。

许漫瞬间挺直胸背,目光慌乱的游移了一圈,伸手去碰指挥台最上方的一个纸箱,努力地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这是什么,没见……”

箱盖打开的瞬间,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Black白色的骨灰盒子静静地躺在里面,看上去孤单而寂寞。

“对、对不起。”

“没事。”应峤重新把纸盒盖上,将剩余的药水装回药箱,“我就想再陪它几天,过阵子,就送去安葬。”

许漫呆了半晌,回身去拥抱应峤。

力道太大,把座椅也扑得放倒下来,人叠着人滚成一团。

应峤不由自主地回抱住她,感受着女孩带点颤抖的地唇忐忑地落在嘴唇上,带着点水果香,也带着点讨好。

“漫漫……”应峤徒劳地躲避了下,耳畔鼻尖眼前全是女孩的气息,呼吸也粗重了起来,“你……”

许漫紧箍着他脖子,吻得毫无章法,牙齿甚至磕到了他牙齿,但还是努力而执着地表达着热情。

他咬紧了牙关才克制自己偏头躲开,将人按在怀里,“我没那么好的自制力。”

许漫将头埋在他胸前,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

她挨得那么近,当然知道他心跳得有多快。

一声一声,恍惚和自己也心脉相连了。

“我是不是特别没用?什么都帮不上你。”

应峤怔了怔,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你陪着我,我就很高兴了。”

“走上这条路,当初是一时冲动,一时热血……像是飞蛾绕着火苗飞,明知道可能要出事,却忍不住为可能的牺牲而自我感动……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时候了,却还是戒不掉那种牵挂。”

“来了,会看到他们的痛苦和悲伤;不来,闭上眼都能想象那些听不见的嘶喊……我已经走不出去了,也不想走出去……可你们不一样,我经常想,你们是不是应该尝试不一样的人生,不用背负那么多的人生。就像Black,如果他不是被我养大的,可能现在还在柔软的沙发上打盹休息……”

他的声音沉沉的,仿佛雨后灰白的天空。

虽然还没有阳光透过云层,但乌云毕竟已经消散,待到入夜,星辰与明月又将升起。

许漫窝在他怀里,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却不再焦急去反驳,去劝慰。

其实,他们都明白。

真正想要离开的人,谁也拦不住;而想要留下的人,谁没办法也赶走。

第二十二章 孔雀的骄傲(二)

第89章 孔雀的骄傲(二)

许漫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又怎么被搬到后车厢的小床上。身上,还盖着应峤的外套。

她爬起身,一边往车厢前面走去,一边打量车窗外面。

——应峤已经不在了,车子倒是开回停车场了。

外面闹哄哄的,不知来了什么人。

她拉开车门跳下车,差点撞上抱着东西的欧阳畅想。

欧阳畅想看到她,也是一愣,接着非常快乐而嘹亮的喊:“哎哟,小嫂子你昨晚睡这里呀!” 语调奇诡,仿佛璇玑山陡峭的主峰顶。

然后,许漫就看到了他身后抱着公鸡的林持瀚,以及他身后装满物资的大车。

“小瀚哥!”许漫有些惊喜,“你怎么来了?”

“尽点绵薄之力,跟你们不能比。”林持瀚脸上带着笑,目光却没能从她身上那套明显过大的救援服上挪开。

救援服不分男女,但这套衣服,她光袖子就卷了好几卷。腰身、裤管,无一不过长过大,模样仿佛小孩子穿着大人的衣服。

衣领附近,还有点可疑的暧昧痕迹。

偏偏她又是从应峤的指挥车上下来的,叫人不多联想都难。

“你送来这些东西,才是他们现在最需要的。”许漫说着,弯腰打量他手里的公鸡,“这是?”

“这是孔雀,你们之前救助的那只鸡。”林持瀚,伸手摸了下公鸡鲜亮的背羽,“养了一个星期,翅膀上的伤才好。我送回那边,一直无人认领,只好又给你抱回来了。”

那鸡被他养了一阵,也沾染了他身上的气息。

毛发鲜亮,神情慵懒骄傲,还真有那么点儿孔雀的意思。

许漫有些新奇地接过公鸡,伸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摸了两下。

那公鸡“咯咯”叫了两声,倒没挣扎。

“好乖呀!”许漫兴奋道。

林持瀚又从兜里掏了一小袋谷子出来,“这个也给你。”

……

两人聊得喜笑眉开,欧阳畅想在一边看得很不是滋味。

这纨绔少爷之前就追着许漫不放,如今人都有主了,他还想挖墙脚吗?他们队长谈一次恋爱,可不容易!

欧阳畅想于是回过头,冲着那装物资的大车方向大喊:“队长,小嫂子醒啦!” 这一吼声震四野,周围的人都转头看过来。

应峤脸色尴尬的从车后走了出来,看到许漫和他跟前儿站着的林持瀚,那点尴尬立刻变成了微妙。

——这位小林总,还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醒了就去吃饭,我让安子哥给你留了东西。”

“嗯。”许漫甜滋滋的应了一声。

“我也没吃早饭,”林持瀚接腔道,“一起吧”

“好呀。”许漫应得飞快,回头还跟应峤摆手,“队长,一会儿见。”

说罢,两人便开开心心地抱着公鸡,一道往徐安做饭的临时厨房那去了。

欧阳畅想张着嘴巴呆了半晌,扭头看向自家队长。

“她喊你队长,喊那骚包哥?!”

这是要绿吧,队长!

应峤瞪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去指挥卸货。

***

徐安还当真给许漫留了不少吃的,许漫帮林持瀚盛好了粥,也撒了一小把稻谷给孔雀。

林持瀚看着她忙碌的样子,心情愉悦,连简单的白粥都变得美味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厉害,把它养得这么漂亮!”许漫看着公鸡鲜红的鸡冠,由衷夸赞道。

“爱屋及乌,用心费神呗,”林持瀚拿筷子夹了根榨菜丝,轻轻放进她碗里,“谁叫我喜欢你呢。”

“喜欢……”许漫的声音戛然而止,“你刚、刚说什么?”

“说我喜欢你啊。”林持瀚慢腾腾地拿筷子搅着粥,仿佛真的烫得下不了嘴一般。

明明,粥上一点儿热气也没有了。

许漫盯着粥碗里的榨菜丝,夹也不是,不夹也不是。

她犹豫着放下筷子,才要开口,手肘碰到筷子筒。

“哗啦”一声,洒了一地筷子。

“别紧张啊,”林持瀚苦笑着也放下筷子,“我就是和你说一声。”

许漫尴尬地看他:“可、可我有男朋友了。”

林持瀚的手顿了下,继而又十分迅速地重新挤出笑容,“那又没事,我没女朋友,我总可以喜欢你的。”

这样的逻辑,竟让许漫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你可别有心里负担,咱们还是好朋友。”林持瀚弯腰把筷子捡了起来。

“我……”

“什么时候要想换男友了,记得优先考虑我就行。”

那笑容灿烂得过分,当真晃得许漫有一瞬间的失神。

***

“什么时候要想换男友了,记得优先考虑我就行。”

应峤和宋繁缕一个帐篷后面转出来,正好就听见了这一句。

宋繁缕立刻扭头去看应峤,应峤却盯着许漫——她正有些出神地望着林持瀚,既没点头,也没拒绝。

“挖墙……”

应峤眼疾手快地捂住宋繁缕的嘴巴,将人拖到帐篷后面。

“情敌都打上门了,你还躲什么?”宋繁缕挣脱他,拍了拍自己被他弄皱的衣服。

野花哥情场得意,如今也很注重外形了。

然后,就听帐篷外传来了许漫的声音:

“小瀚哥,谢谢你喜欢我。但是,我喜欢的人是队长,也没有和他分手的打算——虽然我可能没有他这么厉害,没有办法像他这么勇敢,但为了能够站在这里,和他一起并肩战斗,我也已经拼尽全力了。”

她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林持瀚不知什么反应,全程都没见他出声。

宋繁缕有心想要探头八卦一下,被应峤一把拉住。

“你刚说哪家还缺被子?”

“嘿,想笑你就笑!没必要跟兄弟我这儿装吧!”宋繁缕是真看不惯他这装逼的模样。

这说话的要是小方妹,他早冲出去抱着人转圈圈了。

应峤被他说的脸都红了,噎了半天……扭头走了!

***

许漫整个早上都有一点恍惚。

林持瀚似乎早就预料到会被拒绝了,痛痛快快的告白,潇潇洒洒地跟着运送物资的车子一道回去了。

来去匆匆,朝露一般了无痕迹。

若不是仓库里那一大堆东西,她还真疑心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找了一圈,才在停车场附近找到应峤。

车上就他孤零零一个,正趴指挥台前,不知在干什么。

许漫轻手轻脚地爬上车,才要说话,应峤就已经直起身。

“你来了正好,”应峤笑了一下,把一大叠资料并一个U盘递了过来,“你不是快考无线电操作证了,给你整了点资料。”

“哦——”

许漫接过来一看,密密麻麻的无线电知识上拿各种颜色的笔做满了笔迹。

“U盘里是一些操作视频,按你的机子型号录的。”

应峤说得轻松,许漫却不由自主想起了他好几次在指挥台前写写画画的模样。

怪不得欧阳畅想上次吐槽他越来越自恋了,和人联通还要架个机器自拍自录……

她拿着资料直接扑抱了上去,嘟囔:“我一定好好考。”

应峤的手迟疑了下,也心满意足地回抱住小女友,只觉满怀都是希望和温暖。

两人的感情突飞猛进,那公鸡却当真变成了无主的野物。

他们托人问了一圈,也没什么人要认领的样子。

倒是欧阳畅想对它兴趣昂然,抱着鸡非要宋繁缕给训练训练。

宋繁缕开始还懒得搭理,被方勤激了两句,当真拿着小棍训起鸡来。

一大群孩子跑来围观,热热闹闹堪比马戏团表演。

几个星期训练下来,孔雀 居然还真被宋繁缕训出了点模样——它不但能跟着他的小棍子上蹿下跳,左奔右跑,还学会了跨栏和飞跃障碍物。

孩子们哈哈大笑,连原本愁眉苦脸的村民也都忍不住笑着探头多看两眼。

春节临近,天气转凉。

救援队在这边帮扶的工作,也终于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