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他把红包揣在兜里,在房里溜达了半圈,悄悄走到许漫房门口,敲门。

许漫拉开门,一见到他,脸色就大变:“不行,我看到你的脸就想到那个巨大的菠萝!巨大的菠萝蜜!巨大的榴莲!”

应峤:“……”

隔壁也适时传来了许妈妈的提醒:“漫漫、小应,忙了一天了,都回自己房间好好休息吧。”

“自己房间”被她咬得极重,应峤脸都给她说红了。

许漫于是指指自己桌上的无线电手台,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应峤会意,挥手告别。

所谓手台,官方称呼叫无线手持对讲机。

有了呼号的人,手台便算是有合法身份,能上正规公共对讲频率找人聊天了。

作为一名刚入门的“火腿”(HAM) ,许漫原来的无线电使用经验,仅限于出任务时野蜂利用通讯指挥车自架设的短波频道。

拿到呼号之后,她也在家“守听”过一段时间公共频段,却没有和熟悉的朋友通联过。

应峤很快发了频段过来,许漫按着频段进去,却听到了两个完全陌生的声音正在通联。

“BG5SWF,这里是BH5EIR,我想询问您玩无线电几年了?”

“BH5EIR,我已经是7年老火腿了。”

……

她守听了一阵,手机再次震动,应峤又发了消息:“换个频段。”

“好!”

不知是不是过节的缘故,今晚的寂寞的“火腿”特别的多,他们连换了好几个频段都有人在联通。

最后,应峤还是带着她进了野蜂自己的频段,才算终于成功过上了二人世界。

许漫一进去,便连说了好几声“CQ” ,生怕再有陌生声音插入。

手台里传来应峤沉闷的笑声,“我刚已经确认过了,没人。”

许漫这才放松下来,调侃道:“这样算不算以权谋私呀,不是说工作频段不能随意使用吗?”

“现在没任务。”应峤道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刚才,你妈妈送了个大红包给我。”

“我就说我爸妈会喜欢你的!”

应峤“嗯”了一声,又问,“这边住得习惯吗?”

“习惯!”

“我自己的房子在野蜂附近,明年打算装修起来,你喜欢什么风格的?”

“我啊——”

“我去,直接拿婚房求婚?是不是太直接了?”

“就是啊,小嫂子到婚龄了吗?”

频道里突然冒出两个陌生的声音,吓得许漫把桌上的水杯都打翻了。

半晌,应峤才有些阴森地问道:“欧阳,闵涛?”

频段里一片寂静。

“都不说话?你们私自进入工作频段,不打招呼直接插入,一点联通规矩都不讲……”

“哎呀,队长,你们也在呀……呵呵呵,高楠、林中磷、祝小美、郭伟伟……”欧阳畅想一口气卖了一串人的名字,“大家都在守听啊!”

话音一落,陆续有人开始报自己的呼号喊“73” 表示自己要下线了。

许漫默默数了数,三分之一的队员,都差不多凑齐了。

热闹的频段渐渐安静下来,许漫正犹豫着要不要说话,应峤再一次开口道:“BA5wdf,抄收到信号请回答。”

半晌之后,林中磷的声音幽幽响起,“守听也不行啊?你都拿工作频段谈恋爱了。”

许漫:“……”

“BG5OIU!”

“抄、抄收……”

“BH5ADK!”

“抄收……队长,你这样真的有点只许州官放火诶……”

……

许漫与男友的初次联通体验,便在这群牛皮藓一般的守听党的搅和下,默默结束了。

***

林持瀚一大早就接了七八个电话,饭都没吃,就开电脑看秘书发过来的合同和企划书。

林爷爷欣慰不已,欣慰完了又觉得心疼,让阿姨送早餐过来。

可惜这顿早餐也没好好吃,8点钟他还排着两个视频会议——那头在汇报资料呢,他总不好捧着豆浆夹着油条边听边吃。

开完会,他又急急忙忙去换了衣服,西装革履,还带了个不小的行李箱。

林爷爷倚在楼梯边问:“晚上回来吗?”

“不回来了,”林持瀚拎着箱子一边下楼,一边头也不回地挥手,“下午有个庆典要参加,晚上出差。”

“那应家呢,不去了?”林爷爷探出头去问道。

林持瀚人都走远了,又退回来几步,“我去那干吗?人姑娘又没嫁进去——指不定哪天,她就发现我的好,自动自发地从他家搬咱们家来了。”

说完,一看时间,大步往门外跑去。

林爷爷愣了好一会儿,大笑出声。

林间科技是做平台起家的互联网公司,互联网类的企业竞争一向激烈,它也仅只是在其中奋斗的中等体量公司而已。

而这个冬天,林间科技一口气裁撤整改了好几个业绩不好的部门,引入全新的管理模式,外包部分外卖相关的业务,在出行、住宿等业务上进行扩张。

短短半年,营收增速飞涨,隐约显露出“超级平台”的构架雏形。

原本那些狐朋狗友圈的纨绔二代们,也很少见到林持瀚了。偶尔谈论起他,都是同样不可思议的口吻:

听说,林家少爷情场失意,这才回去继承家业,大杀四方?!

传得多了,添油加醋的细节也越来越丰富。

传到本人耳朵里时,他已经是被狠狠抛弃还差点喜当爹的悲催绿帽王了。

林持瀚本欲一笑置之,无奈八卦群众不肯配合。

胆子小的也就是私下议论,胆子大的,可就直接问到他面前来了。

彼时芒种刚过,南方正值入梅雨季。

林持瀚认认真真地听完,扭头望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是啊,可惜我还是放不下,一直想等她回心转意呢。”

正经不过几秒钟,他又换了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所以,王总就再让一个百分点嘛,就当安慰我咯。”

这个娇撒的分外及时,王总笑得花枝乱颤,“不行不行,你这种卖惨我可不吃。”

她嘴里说着不吃这套,到了最后定协议的时候,还真给让了利。

林持瀚忙碌且快乐着,再回想年少时的轻狂与颓废,恍如隔世。

仿佛,他原本就应该这样圆滑而精明的。

他不再穿得一身白,拉开衣柜一水的沉稳配色。

白色衬衣必定搭配深色西裤,打领带时会配领带夹同款的袖扣,口袋里常备格仔纹的手帕,却一次也没有掏出来为谁用过。

一次在机场候机,大屏幕上播到近期降水太多,造成多处洪灾的新闻。

那张他所熟悉的脸庞突然自浑浊的污水中冒头——她脱了头盔,虎牙依旧俏皮,一边吐掉嘴里的泥沙,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几个被困的灾民走去。

林持瀚浑身一震,下意识伸手握住了兜里的手帕,却终于还是没有掏出来。

马上就要登机了,他们即将相隔千里,掏手帕又有什么用呢?

同行的客户问他怎么了,他沉默了半晌,带着点儿骄傲道:“看到了我喜欢的女孩还是那么漂亮,有点激动。”

这位客户当然也听说过小林总那惨绝人寰的爱情传说,他立刻起身张望,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位绝世佳人。

屏幕上的新闻,也已经毫不留恋地换上了新的一条。

第二十三章 未来尚可期(一)

第92章 未来尚可期(一)

大三这一年的寒假,许漫过得尤其忙碌。

一边出救援任务一边还要找老海和耗子学开通道下废墟的技术。

一个冬天过完,人瘦了,也黑了。

连小圆都忍不住嘀咕:“我说许哥,大冬天的你去哪儿晒的美黑效果啊?”

许漫扎紧麻雀屁股似的短马尾,有些骄傲地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擦伤。

付出意味着收获,收获则带来喜悦。

今年的汛期来的尤其早,5月下旬就入梅,连续下了一个月的大雨还不见停歇,降水量较往年多了差不多整整50%,却仍没有出梅的苗头。

浦江大堤和各大水库都多次泄洪,兰田山等地的滑坡和泥石流也频频发生。

浦州等地附近,最惨的就要数璇玑山附近的震区灾民了。

野蜂的队伍是跟着防汛办和应急局的人一起进去的,他们是增援的抢险人员,也是民间物资捐赠者的和灾民间的桥梁。

官方给予的更多是规范的引导和大型救灾设备如冲锋舟、摩托艇的调配,以及灾后防疫工作的提前准备。

这近一年的时间,也给许漫带来了不少成长——她终于不再急着傻乎乎地往前冲,在进入内涝严重区域时,甚至学会了考量自己和队友是否能应对。

应峤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的女孩,终于成长了。

转移重建区的村民,足足用了3天的时间。

将最后一个孩子套上救生衣,送上橡皮艇时,舟上突然有人伸手拉住了应峤。

那手粗壮而有力——那人挤了半天,才和怀里的孩子一起挤到船舷边。

“老板娘,小豆苗!” 这种场合见到故人,总是叫人惊喜和感慨的。

老板娘一脸喜悦,轻拍了一下小豆苗的屁股蛋,“快谢谢叔叔阿姨!”

“谢谢叔叔,谢谢姐姐,谢谢把我们救出来的眼镜哥哥!” 豆苗说话奶声奶气的,可比去年有条理多了。

他甚至还给救援队员做了归类,看着不好惹的是长辈,看着气质温柔点儿的则是同辈哥哥姐姐。

“小豆苗真乖!”

许漫调侃道:“队长,你的气势,比老王老孙都像孩子长辈。”

转移完这边的村民,他们紧跟着要去风车山。

风车山地势够高,倒不害怕水淹。但那疏松的土质,却又造成了好几次滑坡,正在山上检修风电机的工人们便被困住了。

另外,建材市场附近因地势低洼,内涝非常严重,已经有两人死亡。

被困居民近100人,其中还有不少老人小孩。

许漫和老海通完话,和应峤反馈道:“老海表哥也被困在建材市场里。”

挤在指挥台里的应峤“嗯”了一声,在区域地图上,挨个标出已知被困人群的位置。

车子很快就又开不进去了,徐安和运载冲锋舟的卡车司机一起,将车停在高洼地段。

野蜂的队员和民兵营的人一起将冲锋舟从卡车上搬了下来——洪水汇聚在低洼处,从高处往低处走,其中一大段路,船都是要扛在身上的,

许漫个子矮,力气也比不上这些男的,便和随队而来的医护人员走在一起。

“你们也辛苦了。” 看着小护士被雨水浸泡到有些发黄的护士服,许漫由衷道。

“大家都一样,”小护士紧了紧药箱背带,“早上有个小哥,为了把被困的孩子抱出来,胳膊被玻璃划出好大一道口子,幸亏我们正在附近,这要是失血过多或者感染了,可要出大事儿了。”

护士瞥了一眼她的队服,“那人你应该认识吧,我看他胸口别着的队徽,和你衣服上绣的一模一样。”

许漫愣了一下,追问道,“他在哪?”

护士环顾四周,往前指了指,“喏,就是那一个,这还轻伤没下火线呢。”

许漫循着她的手指头看过去,正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扛着冲锋舟在往前走。

“马小南!”

她大喊了一声,那人影停滞了一下,走得更急了——带得扛舟的四人小分队都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

离开野蜂后,马小南又开始了没有目标慵懒的生活,甚至还去大西北浪荡了一圈。

可一闭上眼睛,还是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梦里自己带着Black去爬山,狗跑的比他快,远远的甩开他,利索地冲上山巅。

它像狼一样的仰头长啸,黑色的毛发简直和黑夜融为一体。

他跟在后面,奋力的想要爬上去,却怎么也找不到上山的路。

然后,他又看到了那些被压在废墟下的人群。

他们冲他哭泣,冲他哀嚎。

除夕那天中午,他偷偷摸摸回了一趟记忆中的震区。

震区,或者说是重建区,却并没有他预想中的哀痛和悲惨。

大部分帐篷已经被撤掉了,废墟旧址上耸立起坚固的水泥建筑,家家户户门口都贴着春联,组团来慰问的部门正在挨家挨户派发油米。

有孩子绕着房屋奔跑欢笑,有老人靠在躺椅上晒冬日的暖阳,亦有年轻人抬着成箱的年货吆喝着“让开让开”。

他们想的更加坚强,虽然有人永远留在了那一天。

更多的人活了下来,走了出来,迎来了新春,热切而满是希望地渴望着未来。

马小南呆呆地看了很久,胸中的阴霾也终于被风吹动。

他走了很远,一直走到确信不会有人看到,才孩子似的痛哭出声。

哭他狼狈败走的这几个月,哭那些被他记住了脸庞的亡者,也哭这些灼热到要烫伤他眼睛的从头再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充当的是拯救者的角色,这一刻,却清楚地明白,自己被他们救赎了。

他们那活跃跃的生机和勇气,为他曾经的付出染上了伟大的意义。

他以为的无能为力,原来已经萌发盛开了这样多的鲜妍花朵。

可他没脸去见应峤,更没脸去见野蜂的兄弟姊妹们。

民兵预备营成了他的新家。

许漫那一声“马小南”,惊得他差点把冲锋舟给摔了。

他也不能扔了船跑了,便只能任由身后的脚步愈来愈响,涉水的水花越来越大,最后被许漫一把拉住。

“你回来了,怎么不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