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引绳都被它玩得缠了好几个死结,随着它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Black刚抱回来的时候,也只有这么大。”应峤往前走了两步,笑道,“晨光那时候喊它黑炭,每喊一次,它就拉一次肚子。后来,就只好改了个英文名。”

许漫被逗笑了,“那Black小时候,也这么爱闹?”

应峤点了点头,又摇头:“比它更闹一点,也比它听话一点。”

活泼好动,服从性强,正是搜救犬必备的好品质。

小平安似是知道自己被嫌弃了,蓦然扑倒道边的一株蒲公英,张嘴咬下一截草茎,恶狠狠地吐在地上。

一只粉白色的蝴蝶从它爪间溜了出来,扑扇的纸片一般往墓地深处飞去。

平安跟着追了几步,便被许漫拉着牵引绳给拽了回来。

“汪汪汪!汪汪汪!”

它不悦地吠叫了两声,然后被应峤喝止。

“不要闹了,平安。”应峤说着话,目光却投向了远处。

一整排的墓碑前,只最中央的一座前站着个人。

那人穿了一身的黑,手插着兜,唇上留着点须髯,也正盯盯地朝着他们看过来。

应峤停了两步,终于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许漫被他牵着手,自然也只好跟上。

平安兴奋地蹦跳着往前奔跑,每一下都抓起道边一点草叶。

那人便这样静静站着,任凭山风将他脚下的百合花吹乱。

“你回来了?”应峤问道。

那人摇头,低头笑了下,然后道:“回来办移民手续,顺便来看看你们。”

应峤沉默。

那人看了许漫一眼,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点:“不介绍一下?”

应峤深看他一眼,将白菊在晨光的墓前放下,郑重道:“这是我女朋友,许漫漫——漫漫,这位是穆歌,我们野蜂救援队最初始的四名成员之一,算是你前辈了。”

许漫愣了一下,脑海中蓦然闪现了那张泛黄的四人合照。

“别这么煽情啊,”穆歌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我们都是普通人,很多事情没必要搞那么复杂的。”

他见许漫一直盯着自己,又解释了句:“小妹妹,别听他瞎忽悠哈,我瞎混了一年左右就退出了,一直在帮爸妈经营生意,算不上什么前辈……”

“老穆!”

“好了,不说了。”穆歌摆手,“我知道你和老宋怎么想我的——但有什么办法呢?”

他伸手抚了抚墓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注定没有晨光勇敢,也没有你们坚强。你们一直不相信,但我做一个普通商人,其实还挺成功的。”

应峤没再打断他,一直等到他说完转身打算走了,才又一次开口:“去年4月那笔匿名的赈灾款,是你打的吧?”

穆歌的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往前离去。

他不回答,应峤也没再问。

只有绵长如河流的山风,自他们耳畔、发梢,轻轻拂过。

野蜂收到的匿名赈灾款,其实远不止一笔。

上一周,还有人不声不响地在射击馆门口放了台调好参数的人体热成像仪。

那些“懦弱”的普通人,不曾亲历灾难,也不曾有亲人丧生,却总能因为一张照片、一条新闻、一句话语而夜不能寐,泪如雨下。

他们用他们所能承受的方式,默默地支持着走在他们前面的那群人。

许漫没再见过这个穆歌,也始终无法将他和照片里那个噙着浅笑的圆脸男孩联系在一起。

数月之后,她却再一次看到了他的名字。

那是暑假将要结束的一个午后,她正趴在射击馆的收银台前小憩。

木质的收银台,突然战栗似的摇晃了两下。

许是因为经历过一次地震的洗礼了,射击馆馆里的众人都立刻警惕了起来。

大家不顾火辣辣的太阳直射,飞速地跑出了房子,汇聚到了停车前的空地上。

“哪里地震了?”

“肯定又是璇玑山!”

……

大家一边七嘴八舌的议论,一边开始掏出手机打电话、翻网页。

浦州有震感,鹿城有震感,瓯江也有震感……网上乱成了一团,从南到北到处都有震感,似乎整个中国都在摇晃。

舒县两个字初次出现在大家视野里的时候,不少人甚至没有听过这么个地名。

很快有人确定了具体位置,西南一隅,正在横断山脉以东。

这样的地方,和浦州鹿城相隔近2000公里,遥隔着大半个中国。

地震波能影响到这么远?

大家很快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网上的即时新闻,也终于开始更新出有用的讯息。

7.6 级的里氏震级,14公里的震源深度,让野蜂乃至整个浦州的公益救援圈子,都沉寂了下来。

不知是哪一个人最先开始行动的,大家不约而同开始往家里赶——收拾行李、发动募捐、寄存宠物……经历过了璇玑山地震,他们在这一瞬间无比清楚地明白即将面对的困难和危险,也猜测到了震区那些灾民的艰难处境。

不知有多少房屋倒塌,不知有多少人被压在楼板之下无力挣扎,不知有多少孩子失去父母乃至自己的生命……

各家队伍的指挥车被从车库开了出来,拉上了巨大的“抗震救灾”鲜艳横幅,一辆辆运送物资的卡车被装满,列队待行。

许漫甚至想象不出,这么多物资,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筹集出来的。

捐赠的名单更是密密麻麻,翻都翻不到尽头。

匆匆一瞥的过程中,她似隐约看到了“穆歌”的名字。

但名单实在太长了,册子又实在太多。

而她身后的马小南,也正催着她上车。

她抓着指挥车的车门爬了上去,车窗之外,赫然可见对面已经开出的,悬挂着青穹三头蛇标志的越野货车。

他们跟在青穹车队后面,算是第二梯队的队伍。

许漫靠窗坐着,每次当拐弯时,便能看到后面绵延的车队。

一眼望去,没有尽头一般。

她甚至没来得及抱一抱满脸忧虑的母亲,踏上归队的公交时,连许峰都红了眼眶。

但是,他们到底没有开口阻拦。

20分钟之后,车队开始通过跨海大桥,那个收费岗亭却早早地将横杆升起,标枪一般笔直地朝天而立。

许漫觉得奇怪,开车的徐安却没有一丝停留,紧跟着前车,稳步前行。

车过岗亭的瞬间,许漫看到了那个穿着制服的收费小哥。

他没在岗亭里,端正地戴着帽子,站得笔直,左手紧贴裤缝,右手平举至太阳穴的位置,目光灼然地凝视着他们。

那张满是热汗的脸庞转瞬就被抛到了身后,可那饱含期望的眼神,朝天耸立的横杆,却一路追随着他们。

自东而西,自北而南,约定好了一般向着他们热情敞开。

每当枢纽交汇处,总有同他们一样挂了“抗震救灾”等字样横幅的车辆汇入。

奔驰在畅通如健康血管的高速公路,许漫有一瞬,觉得自己仿佛成为了祖国大地上奔流热血的一部分。

虽然渺小,却也与大家血脉相连,休戚与共。

为着自己的同胞,奔波千里,共赴这一场应许之约。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文写得缓慢而坚定,因为故事雏形和人设的早早存在,也因为这一年多来的所见所闻,更因为你们的耐心陪伴。

曾经不止一次有人问我:是不是只要还有读者在等待,你就会一直写下去?

我每次都否认了,说:哪怕没有一个人在等,我也会写下去的。

因为,最开始拿起笔的那一天,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已。

网络给原本孤独的道路增添了许多暖色,让本应在终点才能得到的温暖提前到来——但最初那一瞬间的心情,便是这样的无畏无惧,肆无忌惮。

十几年过去了,感谢一直没有遗忘的自己,也感谢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你们(^3^)

(啊啊啊突然这么感性好害羞好不好意思,但既然说出来了就说出来了吧。正文完结,咱们下个文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