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你喜欢白色的衣服?”

“干干净净,我想要干干净净。”

“那…难道你不干净么?”

“我很脏…”

一串对话忽然窜至汐奚脑门,她想不出说这些话的是谁,掌心贴在额前,自己,仿佛遗漏了些什么…

或许,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她真的记不起很多事情…

男子背影寂寥,他下巴轻抬起,似在端详着那些梅枝,退去邪魅的俊脸显得安静而祥和,月影稀疏,透过凉梢,层层晕染在他宽阔的肩部。枚红色的花瓣在细枝处轻颤,随风而落,男子似有贪恋,忙伸出大掌去接住。

侧对的面容转过来,他手掌握起,面上笑容真实展开,“去哪了?”

汐奚踏进园子,嘴角挽起,“心里有些闷,出去走走。”

一阵龙涎香味扑鼻而来,她轻靠在玄衅肩头,大掌顺着她的墨发轻梳,男子以下巴轻抵在她头顶,“你不开心。”

汐奚眼眸内讳莫如深,面颊轻蹭下,随口说道,“没有啊。”

玄衅微笑出声,大掌在她背上轻拍下后,执起她的手向殿内走去。

她步子犹豫,“爷,这个时候,您应该是在东宫。”

玄衅单腿迈上石阶,坚挺的背部僵住,头也不回问道,“你是想要将我推回去么?”

牵起的双手顿在半空中,指尖相扣,眼见着就要疏离,汐奚双目望向前方,在男子的身后跨出一大步,同时,手指紧握住他的手掌后,跟着向前。

薄唇浅勾,二人双双跨入内殿。

一阵温暖袭来,玄衅睨向身侧的女子,他说不清她哪里好,但那种令人心安的感觉,就是谁都代替不了。

翌日,醒来之时,另一边榻沿已经凉透。

惜翎守在外头,见她醒来,忙拿着挑选好的衣衫走过来,“汐奚,方才园子里人说了,今儿是夫人进门第一天,凡是内苑的侍妾都要去请安。”

着上锦衣,汐奚随口问道,“爷呢?”

“爷一早就起身了,好像是新夫人进门的头天早上,要给老太君行礼,爷还特地关照,若是你起不来就不用去了,可以免了请安。”在她肩上披上一件华丽的毛肩,惜翎将各种挂饰准备好,扣在女子腰间。

“既然是规矩,免不了的。”汐奚准备妥当后,朝着大厅而去。

远远地,就能见满屋子的人群聚在厅内,玄衅坐在首位,边上,就是新来的夫人。

汐奚近身上前,她去得最晚,索性也就站在了离殿门最近的地方。

一抬头,只见新夫人一袭枚红色的罗衫旖旎,发髻高盘,双手叠放在膝上,绣着金凤的彩衣高贵典雅,再瞅上去,面容清秀,虽然施了粉黛,却仍旧遮不住那几分疲倦。

汐奚双目微眯,心头大惊。

漫瑶…

她差点惊呼出口,贝齿紧咬着未说出来的话语,可是,那下意识涌上来的名字,又是谁?她完全记不得。

第三十九章相逼

侍妾们一一上前行礼,女子态度谦和,笑容可掬。

榕善手捧一杯香茗,同汐奚一道上前。

女子望向二人,视线只是自然地扫过,似乎并不认识汐奚,“二位妹妹,请起。”

“姐姐,昨夜睡得可好?”榕善面露微笑,将茶端放在景瑟手中。

汐奚斜睨向身侧女子,她未免也太胆大了些,明明昨夜闯了东宫,今日倒像是个没事人一般,对新来的夫人非但不避让,反而口出此言。

景瑟面露尴尬,想起昨夜一事,脸色便黯淡了下去。

玄衅抿了口茶,并未说话,只是在放下茶杯时多用了几分力道。

“砰——”

榕善不甘心地收敛,景瑟见状,小脸忙扬起笑来,“多谢妹妹关心,我昨夜睡得挺好。”

榕善鼻翼间逸出冷哼,面色阴郁地退到边上。

请安过后,诸人纷纷踏出园子,回到自己的住处。

“汐奚——”

榕善几步追上前头女子,她面上洋溢而笑,挡住了汐奚的前路,“我敢料定,景夫人昨夜睡得肯定不好。”

“为何?”她装作惊讶,明知故问。

“昨儿我偷偷潜入爷的东宫,爷对她一点都不温柔,看她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榕善压低声音,一脸得意,“反正我不怕她,这正室的位子也只是徒有虚表罢了。”

汐奚没有想到她竟会如实将昨晚的事告知于自己,可榕善先前的那番动作,明明也是为了什么东西而去…

“她毕竟是皇上赐婚,是爷的正室,我们还是当心点为好。”

榕善面露不屑,性子娇惯,“怕什么,进了五月盟,我管她是谁家的千金。”

汐奚摇下脑袋,这榕善身后有坚硬的靠山,固然不用怕。

今日是新主子进门后头一日,夜幕降临之际,五月盟内热闹的很,老太君心头宽慰,令人大摆宴席。

一切准备妥当,就在出门之时,耳中却传来细腻的音笛声,她赶忙刹住脚步,左右观望,“惜翎,你到外头先等我下。”

“好。”女子想也不想,便将门带上。

汐奚转过身去,路圣爵就站在背后,一个不小心,前额便紧紧抵在他下巴上,“九哥。”她微向后仰去,声音低落。

望着她急忙闪开的动作,男子眉头蹙下,修长的手臂环在胸前,“过了这么久,为何始终找不到名册的下落?”

汐奚感觉到心口沉闷无比,“我几次潜入东宫,他防范甚严,找不到下手机会。”

“是找不到机会,还是不想下手?”路圣爵逼上前一步,汐奚不得已,只得向后退去。

“为何要躲?”犀利的双眸睨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躲避,男子大掌猛地伸出,攫住女子下颔后将她拉向自己,“不要告诉我,你动了情?”

“没有。”她失口否定,明亮的眸子低垂着,刻意忽略他的逼视。

“没有便最好,”修长的五指毫不留情用力,突然卡住的窒息让汐奚不得不随着男子手上的力道而踮起脚尖,路圣爵面容阴鸷,透过面具的眼中昭显杀机,他长臂轻收,瞳仁中的深邃凑至汐奚跟前,冰冷的气息,一下,一下,扑打在她小脸上,“记住,我千方百计将你送入五月盟,是为了什么!”

她瞳孔微缩,想要咽下口气,呼吸却因被卡住而变得急促,“我不敢忘。”

身子被用力甩开,肩胛重重撞在窗棱上,路圣爵步步紧逼,高大的阴影将她娇小的身子包拢其中,“十日之内,务必将名册偷出来,否则,你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眼中闪过惊慌,汐奚手臂撑在窗子上让自己站起来,“他怎样了?”

“活死人,若你到时候不将名册偷出来的话…”睨着她愈渐苍白的小脸,路圣爵面露复杂,但为了想要的东西,不得不这么逼她。

“活死人…”汐奚轻声重复,她背过身去,拾起袖子在脸上轻拭,“知道了。”

只有十天的时间,她就算是拼了一死,也要将东西偷出来。

路圣爵毫无声息地退出去,直到惜翎在外头催促,倚在窗前的女子才回过神,夜幕黑压压的降临,晚宴应该开始了。

折过身,汐奚垂下的眸子刚要抬起,目光便落在了地面上,动也不动。柔软的毛毯上,残留着一个个清晰的脚印,连成一串后,最终在殿中央消失不见。

汐奚大惊,九哥怎会如此的不小心?

“汐奚——准备好了吗?我要进来了。”

“惜翎!”她急促之下,声音都在打颤,“你在外头等下,我马上出来。”

一手掏出锦帕,她忙半跪下身子顺着那串脚印擦拭,白色的粉末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她额上泛出涔涔冷汗,莫不是…对方想对付九哥?

来不及细想,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小心翼翼的将脚印处理后,汐奚随手将锦帕塞入袖中。

窗外,一连串的步子声急匆匆而来,她蹙起秀眉,只听得惜翎先一步开口,“守卫大哥,园内出事了吗?”

“全部呆在院中不得出去,这是爷的命令。”

“可,不是有晚宴吗?”惜翎万分不解。

“已经取消,”其中一名守卫不耐烦地挥下手,通亮的火把照在窗子上头,炽热无比,亮如白昼,“退回去,好好在房内呆着。”

汐奚察看四周,确定那些脚印已经被擦拭干净后才将紧绷的呼吸松缓些,房内,却在此时毫无预警地发出一声吱呀,她噤若寒蝉,蓦地回过头去。

“九哥——”

路圣爵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墨发有些狼狈地披在肩头,气息不稳,“我被发现了。”

第四十章心累

同时,高大的身子朝着她倾轧而来,汐奚忙伸出两手去搀扶,“你怎么了?”

掌心触及到的地方一片湿腻,满满的浸透手掌,路圣爵将穴位封住,暂时止血,“快将我想法子送出五月盟,一旦搜查,我们谁都逃不掉。”

汐奚忙将他扶到桌子边,脚踝不小心踢到凳子上。

“汐主子——”

“惜翎,既然晚宴取消,我想早些歇息,你先下去吧。”她率先开口,让惜翎想要推开门的动作顿下。

“是。”

“九哥,这样不是办法,”汐奚找来一件衣衫,小心地撕成碎条后将他手臂上的伤包扎起来,“你看外头的架势,应该很快就会搜查过来。”

灯火通明,隔着厚厚的一堵墙仍能感觉到火光炙热,路圣爵一条手臂寒冷如冰,“不能硬拼,一个时辰内,我武功尽失。”

面上闪过惊慌,汐奚连忙端来一盆清水,将沾满血渍的双手清洗干净,“九哥办事一向慎重,今日,怎会如此大意?”

“昨日一夜风流,都说女色近不得,这话果然不假,”路圣爵见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掌,语气调侃,“你信吗?”

汐奚侧目,眼见情势紧急,并不和他玩笑,“你转过身去。”

“做什么?”

白净的衣衫因方才的搀扶而血渍斑斑,汐奚步伐轻盈,取来一套干净的衣裙,“快点。”

“就这样换吧,女人的身子我看多了,还不都一样?”路圣爵血已止住,身子却仍然虚弱的厉害。

殿外,脚步声纷至沓来,紧紧挨着,忽明忽暗的天空被整个照亮,突来的强光,仿佛要撕开那层薄纱,宣泄怒放。

“爷!”外头守卫悉数跪下行礼。

汐奚满面怔忡,掌风挥出,将房内烛火熄灭,路圣爵正色起身,黑漆漆一片,实在找不到栖身之处。

玄衅走到殿门跟前,“今夜会有一场恶战,吩咐下去,严加防范。”

“是!”

呼吸,紧一阵,缓一阵,连续着像要断开一样,高大的身躯压在殿门前,黑色的阴影伴着他低沉的声音逼近,“汐奚——”

里头并未答应,男子双手覆在门上,猛的用力推开。

“爷——”汐奚突兀开口,一阵窸窣后,委婉启音,“妾身有些不适,想早点休息。”

“掌灯。”玄衅沉声命令,话语中揣摩不出分毫喜怒,房内,随着他尾音的落定而通亮,举目望去,白色的纱幔垂挂至地面,遮住其后旖旎。

汐奚不得已,只得小心地掀开帘缦,将脑袋探出去。

“今夜园内不会太平,早些歇息也好,”玄衅走上前去,汐奚抓着白缦的两手不自觉抓紧,心里格外紧张,男子站定在三步开外,黑邃的眸子睨向她身后。大掌,缓缓落于腰带上,“既然这样,我也该就寝了。”

她贝齿轻咬,躲在那层纱幔后的双肩不自觉轻颤,半跪的双膝急忙正起几分,“爷,妾身今日身子不适…”

“汐奚,你有事瞒着我?”男子一头墨发披在肩下,邪魅的眸子一瞬不瞬定在她脸上,那样的语气,分明已能猜出几分答案,却还是想要她亲口说出来。

她想也不想,决绝万分地摇下头,“妾身只是觉得,新夫人初来五月盟,妾身不能这样夜夜霸着爷不放。”

松开的腰带落在男子手掌心,精致的狼图腾盘旋着,异样寂寥,玄衅将五指收拢,那条腰带被握的泛出褶皱,手指更是因用力而灰白。薄唇抿起后,勾了下,他收起动作,一气呵成的将腰带顺着精壮的腰身环上去,紧扣。

汐奚吞咽下紧张,双手不敢用力,生怕不小心将手中纱幔生生扯落,泄露了里头的风光。

“汐奚,你可知,你在说什么?”他下巴轻扬,面容桀骜。

她螓首对视,干涩的嘴唇费了好大的劲才启音,“妾身知道。”

“不后悔?”他黑亮的眼眸犹如星空浩瀚,突然沉了下去。

汐奚忽觉心口砰然一击,几许苦涩,夹带着意味不明的疼痛,就那么蔓延至全身,她避开男子的直视,毅然开口说道,“不后悔。”

尾音,抖个不停,缓缓停停,始终找不准一个能落定的地方。

“好!”玄衅一字铿锵,边上,燃起的火烛发出磁磁声,红泪滚烫的顺着烛身滑落,那突然的亮炽将男子侧过的半边俊颜衬得越发阴鸷,杵在榻前的身子突然上前,汐奚防备地瞪大双眼,如临大敌。

一双大掌,连带着白色的纱幔,将她的双肩一起握在温暖的掌心中。

玄衅俊颜阴霾,缩在白纱后的女子,竟然光着两肩,未着寝衣,十指紧收,汐奚不曾痊愈的伤口因收到牵动而泛出阵阵隐痛,“爷?”

到了如今这种地步,只要玄衅将帐帘掀开,她和九哥便都完蛋了,一双孱弱的双手,能勉强将他们藏在一起的身体挡住,却挡不住玄衅该有的怀疑。汐奚别无它法,人算不如天算,如果真要那样,她也只能认命了。

大掌从她肩头松开,却并未收回去,拨开的力道想要将那帐帘掀开。

汐奚下意识紧压着,她目光恳切,轻声开口,“爷,你相信妾身吗?”

玄衅居高睨望,眼眸内有些刺痛。

见他不开口,汐奚咬着下唇的贝齿轻启,她声音干裂,略带急迫,“留在你身边,就是永远,爷,你信我一次好吗?”

“你让我信你什么?”

“回到东宫,今夜,不要留在这里。”汐奚眼中氤氲上一层模糊,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某种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愫。

拨开的大掌,最终,收了回去。

汐奚整个人一松,差点瘫软在地。

她并没有十分把握,可偏偏是这种奢望,玄衅竟然答应了?

落下的一颗担忧,为何却没有丝毫雀跃之情?反而,越发沉重,压得自己整个心头喘不上气来。

他,同她,早就是注定了的,从蓄意的接近开始,便是一场局。

留在你身边,就是永远…

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她知道,不会实现,永远不可能。

玄衅转过身去,每走一步,汐奚就眼见着他们的距离拉开一步,那么近的距离,想要拉拢,却是何其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