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歪了歪头,就着小洪氏的手轻啜了两口,润了润有些干的嗓子,然后便又转过头,示意自己不用了。

小洪氏会意,将茶盏交给身边的小丫鬟。自己则偏着身子坐在床前的梅花鼓墩上,捉起两个拳头,轻轻帮老祖宗捶着腿。

不多会儿,刚刚离去的小丫鬟引着谢贞娘走了进来。

许是终于要把谢向安这个大灾星扫地出门了,谢贞娘的怪病竟也有了起色,脸色虽然还有些难看。但精神已经好多了,她轻轻推开小丫鬟的搀扶,坚持自己走着进了延寿堂正房。

门口的小丫鬟扬声通传:“老姑太太来了!”

话音方落,谢贞娘便缓缓的走了进来,步履有些虚浮。但也没有出什么意外,顺利的跨过门槛,朝室内走来。只看得屋子里的老祖宗和万华年很是高兴——谢贞娘已经卧床养病好些日子了,这可是她头一次自己走出房门啊。

“贞娘,你怎么自己出来了?”

老祖宗坐起身子,原本她打发小丫鬟过去是看看谢贞娘的精神如何,若是她精神好的话,她们便一起去槐院,陪她说说话,顺便将女夫子的事告诉谢贞娘。

但是没想到谢贞娘竟自己起来了,还亲自跑了来。

万华年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蹬蹬的跑了出去,迎上谢贞娘,扶住她的胳膊,关切的说道:“娘亲,您感觉怎样?可有什么不妥?”

谢贞娘在床上躺了这些日子,觉得骨头都有些发锈了,略走了几步路额上就见了汗,但此刻见到母亲和女儿惊喜的样子,她又觉得不枉自己出来走这么一圈,笑着拍了怕女儿的手背,轻声道:“我已经大好了,呵呵,娘亲,年儿,你们无需担心!”

说着,谢贞娘走到近前,屈膝给母亲行了个礼,“女儿不孝,这些日子让母亲挂心了!”

小洪氏早在谢贞娘进门的那一刻,便从鼓墩上站了起来,并闪身推到一边,将罗汉床让了出来。

这会儿,老祖宗激动的坐直了身子,用力拍了下身边的座位,“好啦,又不是外人,弄这些虚礼做什么?还不赶紧坐下来?你大病初愈,须得好好注意才是。”

“是,娘亲!”

谢贞娘没有推辞,跟自己亲娘还客气个啥呀,她径直坐在罗汉床的另一侧,坐定后,冲着立在一旁的小洪氏点了点头。

“哎呀,姑母的气色好多了呢,”

小洪氏屈膝给谢贞娘行了礼,笑着说道:“我就说姑母是个有福气的人,瞧这气色,哪像生病的人呀。老祖宗,这下子您可放心了吧?!”

老祖宗用力点点头,“嗯,这些日子也是多亏大郎和你们悉心照顾了。”那么多珍贵的补药,谢嘉树两口子仿佛不要钱一样的往槐院送,谢贞娘根本就吃不完,倒是让万华年小小的发了一回财。

“哎哟,老祖宗,刚才您还说都是后一家人呢,结果倒跟孙媳妇这儿客气上了,老爷总说公婆过世得早,谢家的长辈也就您和姑母了,我们不好好孝顺您二位,慢说是已逝的公爹不答应,就是连我们自个儿的良心也说不过去呢。”

一番话说得既俏皮又诚挚,连谢贞娘都满意的笑出声来,扭头对老祖宗说:“恭喜母亲,咱们谢家又得一佳妇。”第一个佳妇自是大洪氏了。

老祖宗也笑得直点头,“可不是,幼娘看着年轻,但品性好,办事也周全——”

说到办事周全,老祖宗想起今天的正题,忙将话题引回来,“对了,幼娘正有一事要跟咱们好好说道说道呢。”

一边说,老祖宗一边冲着小洪氏使了个眼色。

小洪氏会意,忙笑着说道:“是呢,我正有一事要回禀老祖宗和姑母…”

她简单把扬州来了个出身好、学识好的女夫子的事儿说了一遍,而后道:“巧的是刘学政家中也有两个适龄的女孩子,刘学政的夫人闺阁时与那位女夫子有些交情,便邀请女夫子在家中住了下来。我想着,咱们家也有三个女孩子呢,且都到了该上学的年纪,那位女夫子也不是个空有虚名的人,所以呀,不管是到刘家附学,还是把人直接请到咱们家,都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说到这里,小洪氏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罗汉床上的一对母女,轻声问着:“老祖宗,姑母,您二位觉得如何?”

“刘学政?”老祖宗沉吟片刻,表情有些犹豫。

这位刘学政是去年刚来扬州赴任的,与谢家并没有什么交情。

而学政的夫人孟氏,出身山东书香大家,自持身份,与扬州的一干富商女眷向来没什么交际,贸然跑去刘家附学,这、这合适吗?

“合适,怎么不合适呀,”

小洪氏见终于进了正题,忍着心底的得意,浅笑道:“老祖宗或许不知道,前两日孙媳妇去外头巡视铺子的时候,恰巧遇到了孟夫人,我与孟夫人谈了几句,颇谈得来,便一起去茶楼小坐了片刻…”

当然过程并没有这么简单,小洪氏为了跟孟夫人搭上话,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更是下足了本钱,直接将名下的胭脂铺子的两成分红送给了孟夫人呢。

所以才换得了与孟夫人的‘一见如故’。

听了小洪氏的讲述,老祖宗眼睛一亮:在大周,学政虽不是什么大官,更没什么实权,但胜在清贵。且曾孙子读书好,注定要走仕途,倘或能与刘家交好,对谢向荣的前途也有帮助呀。

想到这一层,老祖宗看向小洪氏的目光愈发热切,那神情仿佛就在欣赏什么绝世珍宝。

见此情况,小洪氏心中愈发得意,她极力做出淡然的样子,道:“这个月二十五日是刘家大小姐的生辰,孟夫人说小孩子家家的不庆生,不过还是请了些相熟人家的女眷和孩子去府里吃完寿面,权当去赏赏花、游游园…孟夫人听说咱们府上也有两个小姐,还有位聪明伶俐的表小姐,便邀请三位小姐去孟家做客…”

“好、好、好!”

老祖宗见小洪氏什么事儿都不忘万华年,更加满意,一口气连说了三个好字,直接答应了小洪氏出门做客的请求,并再三提醒小洪氏,去了刘家,定要探问下孟夫人和那位女夫子的口风,定要让自家孩子投入那位有学识的名师门下。

小洪氏连忙答应,几乎拍着胸脯保证:“定会把此事办得妥妥的。”

然而,小洪氏并不知道,六月二十五日刘学政家的赏花宴上,她非但没能露脸,反而又被人羞辱了一番…

第014章 故意找茬

说完了正事,小洪氏又跟老祖宗和谢贞娘说笑了几句,确定老祖宗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吩咐,便起身告辞了。

走的时候,她顺便带走了谢向晚和谢向安,官方说法是还有些关于谢向安搬家的琐事需要商量。

对此,老祖宗毫无疑义。

其实,早在老祖宗身体康复,谢贞娘的情况也慢慢转好的时候,老祖宗就信了老神仙关于谢向安‘冲克’的说法。

现在的谢向安,在老祖宗眼中绝对不亚于天煞孤星,她只想快些把这个小曾孙子挪出去,以免自己和女儿的病情再复发。

老神仙可是说了,倘或不按照他的建议去做,她和谢贞娘还不定会有什么祸事发生呢。

老祖宗虽然上了年纪,整日说自己是个‘老不死的’,一副不把寿数放在眼中的洒脱模样,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怕死。富贵的日子过得久了,她愈发舍不得这锦绣生活,若是让她为了个隔了两三代的曾孙而丧失这种生活,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

所以,谢向安还是尽早搬出去吧。

摆摆手,老祖宗爽快的让小洪氏母子几个退下了,接着又以‘小孩子不宜太过疲累’为由,打发万华年回去休息了。

目送她们离去后,老祖宗对女儿道:“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这里没有外人,你跟娘说实话!”

谢贞娘柔柔一笑,知道母亲是真心为自己,没有隐瞒的说:“娘亲放心,我的身体真的好多了。之前总觉得身体乏累,稍坐一会儿就觉得头晕眼花的,自从吃了老神仙的神丹后,女儿觉得精神好多了,这不,出来这小半日了。也没有什么疲累的感觉…”

说罢,谢贞娘眼中闪过一抹热切,压低声音对老祖宗道:“娘,这位老神仙确实厉害。依女儿看,他是真有大神通的仙人呢。”

老祖宗眼睛一亮,向前探了探身子,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问:“哦?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谢贞娘左右看了看,见屋子里除了她们母女两个,余下的便是老祖宗最请得过的两个婆子和大丫鬟,这才放心的说道:“其实,老神仙不止赐了一粒神丹给我,还、还悄悄为我做了场法事。”

谢向安是冲克她的人,可却一直没有搬走。老神仙私底下对谢贞娘说,想要病体彻底康复,必须从根儿上下手。

可谢贞娘毕竟是客居,老祖宗都不好直接出面把谢向安赶出去,谢贞娘就更不敢自己出面了。

老神仙多聪明呀。立刻想出了折中的法子——既不能把祸头子弄走,索性先做一场小法事驱驱邪,待祸头子离开了,再做一场大的法事去根儿。

“…老神仙能虚空画符,符定恶灵,那恶灵,女儿是亲眼看到的…“谢贞娘越说越激动。眼中闪现着狂热的光芒,仿佛一个虔诚的信徒在吹捧她的神祗一般。

老祖宗却听得有些皱眉,这些花样,怎么越听越像谢家秉德公笔记里记载的江湖骗子。虽然她相信老神仙应该不是骗子,可秉德公更不会骗后世子孙呀。

谢贞娘说了半天,见老祖宗不为所动。想了想,这才记起谢家的祖训——好吧,她好歹也是谢家的女儿,对于老祖宗秉德公的遗训,她还是非常清楚的。

垂下眼睑。极力掩住眼底的狂热,她组织了下语言,凑到老祖宗耳边,神秘的说道:“除了这些,老神仙还跟女儿说起了一些‘养生’的秘法!”

知母莫若女,谢贞娘很清楚自己娘亲最大的夙愿——长寿、乃至长生,所以她刻意加重了‘养生’两字的读音。

果然,老祖宗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来,也小小声的问:“哦?什么法子?”

谢贞娘又环顾了下四周,异常神秘的轻声道:“这个法子有些麻烦,不过效果却是极好的。老神仙说,因药材不全,他现在无法炼制神丹,想要更好的‘养生’,可以用用这个法子——”

说着,她直接附到老祖宗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老祖宗的神色凝重起来,她听完女儿的话,沉默良久,喃呢道:“这、这个法子确实麻烦。”银钱什么的倒还好说,关键是那个‘纯阴炉鼎’不好弄呀。

谢贞娘的眼中泛着不正常的亮光,现在的她,说得好听些是精神头好,说得难听些就是走火入魔了。

只见她兴奋的提醒母亲:“娘亲,这人选也不难,您老别忘了,前些日子扬州城不是当街发卖了不少罪臣女眷嘛,其中就有好几个是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呢。”

闻听此言,老祖宗眸光闪烁了下,思虑再三,她用力点点头,“没错,那些人确实是合适的人选!”

次日清晨,小洪氏照例来给老祖宗请安,谢向晚也跟着一起前来。

请安毕,服侍老祖宗用过膳食,小洪氏又捧着老祖宗和谢贞娘说了些讨好的话,这才提出要把谢向安带回东苑。

另外,小洪氏还把昨夜与谢嘉树商量的一件事,一并回禀了老祖宗:“老爷说阿安已经三岁了,早就不吃奶了,留着奶娘也没什么用处。再说了,前些日子洪妈妈等人办差不利,指使阿安险些出事,事后没有惩罚她们已经是留了情面,如今阿安搬到东苑,老爷特意选派了稳妥的婆子、丫鬟,便格外开恩,放洪妈妈等人出府,也让她们一家团聚!”

小洪氏很会办事,明明是她想剪除谢向安身边的心腹,却还能将一切推到旁人身上,偏那旁人还说不出什么来。

因为小洪氏的理由很充足,旁的暂且不提,单谢向安险些被拐走那一件事,就足以让谢嘉树将谢向安身边服侍的人换个干干净净。

“…阿姐?”

谢向安心里不安,洪妈妈是他的奶娘,是除了父母兄姐外,对他最好的人,如今却要被赶出去,他不舍的同时。心中更是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谢向晚却没有任何反应,牵着弟弟的手用力捏了捏,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老祖宗听了这话,也是下意识的看向谢向晚姐弟两个。见谢向晚一脸平静,心里也有些摸不准。

沉吟片刻,老祖宗道:“旁人倒还罢了,洪妈妈却是个老实本分的,这些年服侍阿安也尽心,除了之前那一件事,并没有出过什么岔子。如今忽然把她放出去,是不是——”有些过分啊。

小洪氏也一脸为难,不自然的笑了笑,道:“老祖宗。我也不想打发洪妈妈出去,她毕竟是姐姐从洪家带出来的,是姐姐信得过的心腹之人。可、可这是老爷的意思,唉,昨夜我还说。老爷这么做,分明就是让我难做人,毕竟我这边刚要把阿安接回去,老爷便让我打发了他身边的人,不管这事儿是不是我的意思,旁人都会往我身上推,背地里还不定怎么骂我我这个继母又在起什么歪心思——”

说到这里。她还故意看了看谢向晚,委屈的说:“结果老爷还骂我了一顿,说清者自清,只要我诚心待阿安,有没有洪妈妈都不打紧。老祖宗,您可要帮我作证啊。我是真没想过要把洪妈妈赶走呢。您若不是不信,可以去问问老爷!”

老祖宗知道自家孙儿的性格,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赶走洪妈妈,是谢嘉树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而且小洪氏又不蠢。应该不会拿这种事儿乱说话,因为这样的谎话太容易戳穿了。她现在正是跟谢嘉树加深感情的时候,断不会自毁形象。

老祖宗又看了谢向晚一眼,无声的提醒着。

老祖宗的目光如此明显,谢向晚想假装看不到都不成,她弯了弯唇角,道:“爹爹说的是,小弟确实不需要奶娘了,而且洪妈妈自己的孩子也小,这些年只顾着照看阿安,自己家里都顾不上,我和阿安看着都不落忍。所以,现在让她回去跟家里人团聚,实是个极大的恩典呢,想必洪妈妈知道了,定会感激爹爹和母亲的恩德呢!”

谢向晚发话了,谢向安自是直接点头答应,而小洪氏便‘一脸为难’的将洪妈妈等一干服侍谢向安的老人儿全都扫地出门了。

而后,领着谢向安一个人搬回了东苑。

虽然没了心腹之人服侍,但刚搬到新居的谢向安并没有受委屈,因为他身边新补充的一群仆妇,皆是谢嘉树亲自挑选的谢家家生子,忠心可靠,小洪氏就算想收买,估计也要耗费一段时间。

而接下来的日子里,小洪氏暂时还没有这个精力,因为她正忙着‘交际’。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七月二十五日。

这天一大早,小洪氏便命人精心打扮了一番,用过早饭后,领着万华年、谢向晚,带着一群丫鬟婆子,乘坐马车前往刘学政家。

刘学政家住在城内,距离谢家不远,马车行驶了半个时辰便到了。

下了马车,小洪氏便看到刘学政夫人孟氏的心腹婆子在门口迎接。

女主人没有亲迎,小洪氏多少有些遗憾,但她也明白,自家再有钱也是商,人家刘学政在扬州再小透明也是官家,在大周,真心没有官员向商户低头的道理。

婆子恭敬的引着小洪氏一行人进了门,刚走到花厅外,便遇到了一个四十来岁、仪态端庄的妇人。

那妇人看了眼谢家女眷,微微皱了皱鼻子,不屑的说道:“噫?什么味道?怎么闻起来怪怪的?”

第015章 公孙大娘

谢向晚和万华年一左一右的跟在小洪氏的身侧,两人皆是一身簇新的衣裙,头上的小花簪、项圈等首饰做工精致,但在材料和规格上并没有逾制。

谢向晚是习惯使然,她才六岁,头发将将留起来,实在不合适戴什么繁复的首饰。

而万华年是被谢向晚的话、以及在宋家的经历吓到了,别看着万华年在小洪氏等人面前那般‘恣意’,实际上她是个很谨慎的人。

事实上,她不谨慎、不小心也不成啊,父亲早逝,她与母亲兄长寄居外租家,是来投奔的,虽不至于寄人篱下什么的,但也绝对不是众人追捧的贵客。

谢贞娘仗着老祖宗还在,所以在言行上没什么顾忌,吃穿用度等事务上也很是随心所欲。

万华年却没有这个底气,她在谢家虽也表现得很是‘随意’,让小洪氏、谢向意等被她‘借’过首饰、稀罕小玩意儿的人很是忌惮,但万华年却又很注意分寸。

就算是‘敲诈’小洪氏和袁氏这两位表嫂,也始终保持在一个可以让对方承受的范围内,绝不会逼得对方跟她撕破脸。

出了门更是小心,唯恐哪里做得不好,给谢家惹祸——外租家已经是他们母女最后的靠山了,断不能让它倒塌啊!

所以,这次出门,万华年牢记谢向晚‘逾制’的说辞,再也不敢轻易将赤金、红蓝宝石等首饰戴出来,连身上的衣服料子也是中规中矩的水蓝色薄绸,任是再挑剔的人,也无法在她的衣饰上挑出什么不是来。

“这次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麻烦了吧?”

万华年来到刘家的时候,看到前来迎接的那婆子很是殷勤,心中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接下来的事实说明,她真是想得太简单了。

小洪氏和万华年都没有想到一进门便有人来找茬,而且还是以如此不客气的方式。

谢向晚却想到了。

其实,早在小洪氏说出她与孟夫人‘相谈甚欢’。相互‘引为知己’,并得到了孟夫人的诚挚邀请后,谢向晚就不怎么看好今日的刘府之行。

原因无他,谢家和刘家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谢向晚这么说。绝对不是嫉妒小洪氏‘交际手腕高超’,而是彻底的认清了一个事实——不是所有的官员都似陈知府那般‘练达、通情理’的。

在大周,商人地位低,但因着手头有钱,所以官商勾结之类的现象屡见不鲜。

更不用说谢家还具有皇商资格,官商勾结起来更是便宜。

谢家的历任家主和主母也一直往这个方向发展。

撇开老祖宗几十年的经营不说,单是大洪氏嫁入谢家不过七八年的功夫,便结识了陈知府等好几个扬州官员家的女眷,为谢家增添了不少新的人脉关系,让谢家的生意做得愈发顺畅。

而小洪氏积极结交刘学政。不过是照着前人的榜样学习罢了。

她这么做,原本无可厚非,若暂时丢开两人之间的恩怨,谢向晚或许还要赞小洪氏一句‘能干、肯上进’,只可惜。小洪氏的想法没错,却选错了对象。

在大周,有似陈知府这般通透、练达的官员,也有似公孙良那样耿直的倔老头,但还有介于两者之间的人,即顶着一张貌似‘刚正不阿’的面孔、私底下却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事。

举个具体的例子,这样的官员(或其家眷)受贿、索贿的时候毫不手软。但收了钱,他却不会给你办事,甚至还会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面孔对你、嘲讽你甚至是惩罚你。

巧的很,刘学政(或曰孟氏)便是这种既想做xx还想立贞节牌坊的人。

谢向晚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孟氏,但她手里却有不少机灵的人,从他们打听回来的消息中。谢向晚总结得出:刘家不可交。

否则,依着谢向晚对谢向荣的看重,她早就先小洪氏一步找上刘学政的夫人了,哪会等到现在呀。

偏这样的话,谢向晚却不能对旁人说。她若是说了,旁人信不信暂且不提,定会先给她定一个‘嫉妒继母’的罪名。

这个帽子有点儿大,谢向晚一点都不想戴,是以那日她听了小洪氏的貌似汇报、实则炫耀的话语后,什么都没说,只乖乖的听从长辈的安排。

并且在心里打定主意,来了刘家后,她定会会乖巧的站在小洪氏身后,一旦刘家人‘翻脸’、借机嘲讽什么的,她也不会轻易出头——有小洪氏这个‘能干’的大人在,她个六岁毛丫头,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但此刻,听了那妇人的话语,谢向晚虽提醒自己要稳住,心中却还是升起了怒意。

原因很简单,因为说话的这人并不是孟夫人,甚至不是刘家的主人。

一个客人,或者干脆就是个仆人,竟敢当众嘲讽谢家,这绝对是赤果果的打脸啊。

虽然那妇人还没有说出什么具体的骂人话语,但只听她这一句,谢向晚以及在场的许多人就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但,还不等那妇人继续嘲讽,花厅里走出来几个衣饰华丽的女子。这几个女子年纪不一,年长些的约莫三四十岁,年轻些的只有十七八岁。

其中一个年轻女子走到近前,仿佛刚好听到方才那妇人的话语,故作好奇的问道:“公孙大娘,您闻到什么味道了?”

公孙?

小洪氏听了这个姓氏,脸色顿时一变,因为她听孟氏说过,那位京城来的女夫子就是复姓公孙。

难道就是眼前这人?

不会这么巧吧?

小洪氏心中的小人哀嚎一声,她就是个瞎子也看得出对方眼中的不屑和蔑视,更清楚的感觉到对方对她,哦不,是对所有谢家人的恶意。

小洪氏意识到这一点,郁闷的同时也不禁有些诧异,慢说自己没得罪过什么人,就是谢家也没有姓公孙的仇人呀,这位‘公孙大娘’的满眼厌恶又是从何而来?

就在小洪氏努力思索的当儿,公孙大娘已经开口了,只见她拿帕子掩着鼻子,端方的脸上写满嫌弃,淡淡的说道:“这么重的味道你都没闻到?李三小姐,您的调香课确实该好好上一上了!”

李三小姐?这又是谁?

小洪氏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一个公孙大娘对她有敌意,她还一时想不通原委,如今又冒出个李三小姐。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不是说谢家在扬州很牛叉嘛,那日老祖宗寿辰,更是来了一府的贵客,且席间那些贵妇对她和袁氏的态度很是和气,眼中半分勉强、不屑的神情都没有,显是诚心来拜寿的。

就是府里的下人也说,因着老爷怒惩了宋家闹事的主簿和县丞,如今扬州的地方官对谢家很是敬畏呢。

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儿?

…等等,在宋家挑衅她的两家女眷分别姓什么来着。

小洪氏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在宋家挑事的两个小姑娘,有一个就是李主簿的女儿,而那位李主簿如今已经被谢嘉树弄去了官身,家产也被抄没,一家人凄凄惨惨的离开了扬州城。、难道这个李三小姐是李主簿的亲戚?

小洪氏越想越有可能。

李三小姐这边,听了公孙大娘的话,眼中闪过一抹不虞,很快就掩住了,转而露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柔声道:“多谢公孙大娘提点…说起来,公孙大娘学识渊博,插花、调香、烹茶等技艺更是精通,小女仰慕多时,以后还请您多多指教才是呀。”

公孙大娘轻轻点了下头,态度很是倨傲。

不过,她并没有忘了方才的话题,继续道:“李三小姐尽管放心,调香虽是闲暇时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但待诸位入学后,我会详细讲解的,也会教给诸位如何辨别各种味道。到那时,李三小姐便能清楚的辨认出面前的这股子怪味儿了!”

一听这话,李三小姐忙道:“到底是什么味道呀?还请公孙大娘教我。”

小洪氏、谢向晚等一干谢家女眷面色各异的看着这一幕,她们知道,这几个女人是打定主意要羞辱谢家一番了。

果然,就听到公孙大娘用无比厌嫌的语气道:“铜臭味儿!且奇臭无比,偏有些人明明满身铜臭,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真可笑!”

“扑哧!”

与李三小姐一起从花厅出来的几个女子纷纷掩嘴轻笑,目光更是直接看向谢家女眷。

小洪氏咬着腮帮子,这是她第二次被人当面羞辱了,相较于第一次的没经验,这次她不再傻呵呵的等着,直接扭头看向引路的婆子,冷声道:“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