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安静半刻,谢四又期期艾艾的张嘴:“老爷,那一行人马上就要到关帝庙了,且瞧他们的模样,似是也要在这里休息片刻,咱们——”要不要避一避啊。

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者民不与官斗,那些小官小吏什么的更是难缠,若是让他们缠上了。老爷定要出血呢。

谢家虽不在乎这点儿银子,可也不能乱花呀,至少这钱也要用得心甘情愿不是?

若是放在以前,谢嘉树定也是这般想。尤其是官差押解的还是罪臣,一个弄不好还真会惹上麻烦。

但经过前些日子与女儿的一番详谈,再加上他收集到的京城风向,谢嘉树的想法略有改变,至少在对待那些近期被圣人抄家、罢官、夺爵的勋贵和权臣们,在不影响自家利益的前提下,他不介意帮一把手。

不求什么回报,但求结个善缘。

如果他和女儿没有猜错的话,这些被治罪的人,未必是真有其罪。只不过是皇帝的政治手段罢了。

今天他们或许头戴枷锁的狼狈流放,用不了几年,待太子病逝,圣人老去,皇太孙临朝。还是会依仗那些老臣。

圣人现在动手,一是为了扫除皇太孙登基的所有障碍,二来也是为孙儿储备人才。要不然,依着他给那些人定的罪名,都够阖家斩首、甚至诛九族的了。

而圣人也只是罢官、流放,并没有动杀手。

至于有些人可能会熬不过流放途中的种种辛苦、病痛以及心理的落差,那就不是皇帝会考量的事了。没办法啊。要玩政治,就会流血、甚至丢掉性命。

只要他们熬过了这一劫,安分的在流放之地蛰伏,早早晚晚,终有他们重回朝堂的那一天。

当然,这个过程定然非常艰辛、布满荆棘。但人在官场混的,谁又能保证就一路坦途?

流放之路,便是这些人面对的第一关,也是最难的一关。

这年头的文人虽也讲究君子六艺,可骑射刀剑什么的早就放下了。考科举又不考这些,有在教武场‘胡闹’的时间,还不如静下心来多读读书呢。

所以,在大周,文人文弱。

让这么一群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徒步走上几千里,且有的还要扛着枷锁,绝对堪称生死大考验啊。

这次押解的是位大学士,想来是从京城而来,京城据此几百里,以大学士的养尊处优以及读书人的文弱,想必那位大学士和他的家眷都好不到哪里。倘或有人在这个时候搭把手,哪怕是给碗热水,也能让他们记到骨子里。

外头那位做到内阁大学士,肯定是个聪明的人,将来保不准就能重返朝堂,到那时,谢家也不求他的报答了,只希望他能照顾一下谢向荣即可。

既然有心做善事,谢嘉树想了想,吩咐道:“这样吧,都是出门在外,又遭遇雨天,相遇即是缘分,你和谢三一起过去将那些人请过来吧,一起烤烤火、喝完姜汤!”

谢四一怔,他不是头一次跟着主人外出,此等情况也偶有发生,以前老爷对那些差人都是敬而远之的,今天怎么非但不躲,反而还把人请进来?

不过,他是个尽职的护卫,不管老爷说什么,哪怕是再不合理、不正常的要求,他都会乖乖领命,只见他躬身答应道:“是,小的明白了!”

叫上端着个碗喝姜汤的谢三,两人一起朝外走去。

谢向荣就坐在谢嘉树右手边,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左右看了看,见都是自家人,这才放心的凑到父亲耳边,低声问:“爹,儿子刚才听到说是大学士,不会是真的吧?”

入内阁,做首辅,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梦想,谢向荣自不例外。

乍闻大学士都被流放了,他不禁吃了一惊,暗忖:皇帝难道真要重演太祖末年的惨剧吗,非要把那些有影响力的勋爵、权臣一网打尽?

谢嘉树没有说话,缓缓点了点头,“内阁一共三位大学士,首辅周既明,次辅程广贤,大学士仇恒,前两位都是两朝元老,唯有仇大学士年轻,今年才不过四十出头——”

言下之意,首辅、次辅都是千年油滑老狐狸,能从先帝那般性情暴躁的皇帝手下做官,还全须全尾的活到了现在,足见其功力。

以两人的本事,饶是这次京中动荡不安,也不会影响到他们。

而那位‘年轻有为’的仇大学士,年纪轻,资历浅,且经历的事情也少。极有可能被人攀扯进来,正好撞到老皇帝的枪口上,最后落得抄家流放的下场。

谢向荣认真听着,不住的点头。“爹爹说的有道理,那咱们是不是帮…”个忙啊,人家好歹是前任大学士呢。

正说着,门外已经响起了官差呼喝、怒骂的声音,以及谢三、谢四的殷勤招呼声。

“王大哥注意脚下,刚下了雨,地上滑。”这是谢三的声音。

“…哎呀,这鬼天气几位还要出公差,真是辛苦,快些进去烤烤火吧。我家老爷已经命厨娘准备了姜汤,几位官爷不嫌弃的话,就跟咱们一起喝一碗!”

相较于谢三的不懂变通,谢四就灵活许多。招呼人的同时,不忘再次提醒几个官差。这里虽是荒废的关帝庙,谁都可以进来避雨,可火堆、姜汤什么的却是咱们准备的,你们用可以,但必须承咱们老爷的人情。

“哈哈,两个兄弟都是爽快人,我们也不客套了。老王我在这里先代兄弟们谢过贵府谢老爷了…”

答话的王姓差役也是爽利、机灵的人,他一边笑,一边拍了拍谢四的肩膀,颇有几分哥俩好的意味儿,嘴里还故作随意的打探消息:“我早就听说扬州第一盐商是位姓谢的大老爷,料想应该就是尊府的老爷吧。”

外头的马车看着平凡无奇。但四周站立的家丁、镖师个个彪悍精明,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

“呵呵,第一盐商不敢当,若问扬州姓谢的盐商,应该就是在下了!”

谢嘉树已经迎了上去。笑着冲那王差役抱拳一礼,“这位官爷好,在下扬州谢嘉树。说实话,你我素不相识,可却能在同一间关帝庙里躲雨,这就是缘分啊,既是有缘人,索性坐在一起歇一歇、聊聊天吧!”

说着,他右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眼睛却不着痕迹的往十几个差役围着的那十来个形容憔悴、衣衫脏乱的人瞟去。

啧,打头的是三个成年男子,看年龄和相貌,应该是父子关系。他们身后则是两个*岁的男童,再往后便是十来个女子。

那些女子的年龄各异,年长的约莫六十来岁,最小的才三四岁。

这些人不管是男是女,不管年纪大小,全都一副虚弱不堪、狼狈至极的模样。

尤其是那三个成年男子和老妪。

倒不是说那三个男子的体力有多差,而是他们的脖子上还套着厚厚的枷锁。单是步行几百里就够折腾人了,更不说戴着这沉重的枷锁了。

他们此刻还能站着走进来,已经非常不易了。

但脚步已经开始发虚,身边又有差役不时的推搡,最前面的那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踉踉跄跄的进了正殿,险些扑倒在地上。

“先生小心!”

谢向荣早就侯在门边了,见此情况,上前一步,双手扶住那男子,关切的问道:“先生,没伤到吧?”

“无妨,多谢这位小公子!”

那男子虽非常虚弱,但精神还好,一双眼睛仍泛着亮光,他极力扯出一抹笑,淡淡的说道:“某不过一罪人,实当不得‘先生’两字!”

“呸,你也知道你是罪人呀,架子还恁大,一路上就属你的怪话多!”

身边一个三十来岁的差役,淋了一身的雨,原就有些火气,听了那男子的话,嗤笑一声,扬起手里的鞭子就要朝他抽去。

谢向荣见状,忙朝自己的小厮使眼色,小厮很机灵,跑到差役跟前,双手递上一个冒着热气的汤碗,嘴里还说着:“官爷莫气,先吃完姜汤去去寒!”

第038章 荐个名师

那差役下意识的看向王头儿,见他微微颔首,才伸手接过汤碗。

“咦?”差役猛地瞪大了眼睛,表情有一刹那的惊讶,原因无他,因为与汤碗一起放进他手上的还有一个小巧的荷包。

别看这差役是不入等的皂隶,但混迹衙门多年,很懂得送礼、收礼的门道,什么样的东西一上手,甚至都不用眼睛看,他都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不着痕迹的将荷包顺到袖子里,期间还顺手捏了下,发现里面是个类似花生的物件儿。

银花生?差役心中一动,眼中闪过惊讶的光,直直的看向仍努力搀扶那中年囚犯的谢向荣,无声的询问对方为何给他送礼。

银子虽好,可也不能乱拿,在衙门底层生活了好几年,差役非常明白这个道理。

谢向荣淡淡的说道:“我也是读书人,听闻这位先生是学识渊博之人,不禁想亲近一二,趁机讨教几个问题,还请差大哥行个方便!”

这话有真有假,但却足以作为他‘行贿’的理由,至少差役信了,他扭头看向王头儿,冲他是了个眼色,还悄悄捻动了两下手指,表明这里有油水可捞。

王头儿正在与谢嘉树寒暄,收到下属的暗示后,先是一怔:没想到,在这扬州城外,居然还有愿意(或曰敢)跟仇大学士凑近乎的人哪。

要知道,自仇大学士落罪后,他的一些亲朋故友都不敢上门,被押解出京的时候,也无人相送,就是仇大学士的亲生女儿和女婿也只敢偷偷的命人送了银钱给差人,连面儿都不敢露。

不是大家冷漠无情,实在是皇帝现在处于癫狂的状态,当初仇大学士就是因为不满皇帝居然要廷杖朝臣,直言劝谏。结果惹怒了皇帝,当下将他与那几个落罪的文官一起关进了诏狱。

随后,更是网罗了一大堆莫须有的罪名,直接将仇大学士罢官、抄家、流放!

有了这个惨烈的前车之鉴。朝中再也无人敢吱声,就是周首辅和程阁老也称病不上朝,直接躲了开去。

谁的脖子也不是铁做的,打板子什么的也就罢了,可罢官、流放,这是要人命的节奏呀,经过皇帝半年的疯狂打杀,文武百官齐齐闭上了嘴。

所以,哪怕大家都知道仇大学士是无辜的,也无人敢替他说话。在他流放之日,也无人敢露面。

一路走来,从京城到扬州,再到这里,谢嘉树父子竟是第一个主动凑上来。表示要帮仇大学士的人。

“…王小哥也听到了,我这个儿子是个读书人,平日最仰慕有学问的人…左右这里又不是驿站,更不是京城,诸位不妨坐下来吃碗姜汤,顺便也让这些人松缓松缓…”

谢嘉树一边小声跟王头儿商量,一边悄悄的塞过去一个荷包。这个可比谢向荣送给差役的那个大多了。

王头儿熟稔的顺过那荷包,颠了颠,约莫四五两重的模样。

几两银子或许不是很多,至少跟盐商这个身份相比是少了些,但王头儿明白,这只是‘敲门钱’。他若是同意给仇大学士及其家人‘方便’,这位谢大盐商,必有重谢。

唔,这笔买卖…倒也能做,这个姓谢的说得对。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算他格外照顾了一下犯人,也无外人知道。此次跟他一起出公差的都是自家兄弟,大家都明白其中的门道,只要得了银钱,绝无一人会胡说。

而仇家和谢家的人是当事人,更不会自己说出来。

再说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仇大学士是冤枉的,现在老皇帝是被太子的重病气糊涂了,待哪日他明白过来,或是皇太孙登基,只需有人帮仇大学士说说好话,他也就能重回朝堂。

说实话,对于这种还有可能翻身的人‘犯官’,王头儿也不想得罪,只是京中的气氛太过诡异,且他们刚出京几百里,实不敢做得太过。不得罪不等同于把他们供起来当祖宗,他老王姓王,又不姓仇,干嘛冒着丢掉饭碗的风险‘照顾’一个犯官呢。

王头儿想得很透,他只需按照规定办事,不刻意辱骂、责打仇家人也就是了。

如今见有人愿意出钱帮仇家,他也乐得做个人情,不就是暂时解开枷锁,让他们好好歇一歇嘛,这点儿主他还是能做的。

一挥手,王头儿直接吩咐道:“进来,都进来,喝些姜汤,歇息一下。赵一、钱二、孙三、李四,你们几个给他们把枷锁先卸下来…”

“嗳,晓得咯!”

被点名的四个差役齐齐动手,三两下将锁在仇大学士父子三人身上的枷锁卸了下来。

“这、这,”

套在脖子和手腕上的枷锁去掉,仇恒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一半,他揉了揉红肿溃烂的手腕,眼含感激的看向谢嘉树,一时激动,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性格耿直,却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酸腐文人,且经过一场大变,他的心性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眼前谢家父子和几个官差的小动作,他都看在了眼中,对于仗义出手帮助的谢家很是感激。

没错,就是感激,他从心底里感激这个谢姓盐商。

或是换做以前,偶遇商贾之人,他慢说搭话了,直接就调转方向绕路走,绝不肯与那等卑贱之人有所接触。

可如今的他,骤逢大劫,亲眼见了什么是人情冷暖,什么是世态炎凉,他对许多事物也有了全新的看法。

唉,难怪人常说‘仗义每多屠狗辈’呢,这谢家虽是最市侩的盐商,可行事竟比‘有骨气’、‘有气节’的文人还要强些。

忍着心底的感动,仇恒双手抱拳,冲着谢嘉树行了个礼,他没有说话,但眼底的感谢非常明显。

谢嘉树见状,心中更加欢喜,看来仇大学士也不是那等冥顽不灵、不知变通的老学究啊,这样的人。更值得投资!

他忙避开身子,竟是不肯受仇恒的礼。

谢向荣忙在一边说道:“先生,快些坐下来歇息一下吧,”

别看谢向荣年纪小。因常年练武,身子骨却非常结实,小小少年搀扶着个成年男子,并不十分吃力。

“多谢这位小公子了!”

仇恒含笑点头,目光扫过虚弱的母亲和年仅三岁的幼孙,他作势要推开谢向荣,亲去查看他们的病情。

谢向荣顺着仇恒的视线看过去,见是那个不停咳嗽的老妇和脸色惨白的小男童,便知道了仇大学士的心思,他忙压低声音道:“先生不必担心。我们这里还有个医术极好的大夫,药材也十分齐全,待会儿请他给老夫人和小少爷瞧瞧,再熬些药汤喝下。”

仇恒一听这话,愈发感激。扯了扯干裂的双唇,低声道:“多谢小公子。”

谢向荣忙摇头,“不谢不谢,先生千万别客气,我是读书人,最仰慕先生这样的人,当年先生考进士时写的几篇策论。小子更是反复诵读,真真篇篇锦绣、字字珠玑啊…如今能为钦慕之人效点儿力,小子已经非常荣幸了,哪敢再受先生的一句‘多谢’?!”

谢向荣说得情真意切,且看他炙热的眼神,仿佛一个脑残死忠粉见到了偶像。

仇恒见谢向荣说得真挚。稍稍一怔,说实话,方才谢向荣说自己是读书人,他并没有当真,以为是谢家想帮自己的借口。

没成想竟是真的。

涉及到读书这种正经事儿。仇恒的表情分外严肃,轻声问道:“哦?那小公子师从何人?如今在读什么书?”

他打量了谢向荣一番,料想这个孩子不过十来岁。这个年纪的孩子,又是出身商户,撑死了也就刚刚上完蒙学吧。

谢向荣笑得腼腆,似是不好意思说。

站在谢向荣身侧的小厮忙替主人回答:“好叫先生知道,我家大少爷在扬州知府府上的家学读书,十日前刚刚考中了秀才,且连中小三元,是扬州城有名的小才子呢!”

“澄泥,不得胡说,”谢向荣半真半假的喝止道,“先生面前,谁还敢称‘才子’?”

可不是,仇恒三十岁入内阁,堪称大周史上最年轻的大学士,绝逼能秒杀当世所谓的‘才子’啊。

“…”,提起旧年的风光,仇恒非但没有流露出欣喜、自得的神色,反而有种怅然不知所语的感觉,唉,如果不是少年得志,他也不会这般‘耿直端方’,只可惜连累了家人,更害得母亲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要陪他一起受罪。

谢向荣见气氛有些沉闷,忙对仇恒道:“先生,咱们先去烤烤火吧,您的衣服都湿透了,另外,伤口处也需上些药…”

一边说着,一边搀着仇恒往另一堆火堆处赶去。原来,早在谢嘉树命人将他们请进来的时候,就让下人在正殿的角落里生了个火堆,并准备了些姜汤和肉粥。

待仇家人围坐在火堆旁,谢向晚已经悄悄将大夫请了来,给仇家的女眷和孩子们诊脉、开药方,然后再命人拿着药方去外头的马车里取药。

仇恒的两个儿子,亦有人帮忙上药,还有热腾腾、香喷喷的肉粥伺候着。

仇恒见谢家人如此周到,又听闻谢向荣年少有才,对这个少年愈发喜爱,想了想,道:“陈家家学我也听说过,确有两位学识渊博的大儒坐镇,不过,那里终归是人家的家学,且学生众多,夫子也不能对某个人特别照顾——”尤其谢向荣不姓陈,陈家家学的夫子又怎能给他开小灶?

谢向荣一听这话,似是想到了什么,双眼亮晶晶的看向仇恒。

仇恒瞧了,微微一笑,道:“我的情况你也瞧见了,若是之前为你荐个名师绝不在话下,可现在…不过,你也不必失望,烂船还有三千钉,我虽已落魄,但好友还有几个…”

第039章 搭伙赶路

荐师?

仇大学士要给他推荐个名师?

这个惊喜来得太大了,谢向荣直接愣在那里,嘴里喃喃道:“先生说的话可当真?”

人以类聚,每个阶层都有每个阶层特有的人脉关系,仇大学士什么人呀,虽出身寒门,却在少年时便已传出了才名,上有名师指点,往来、结交的也都是才子、名士,随后更是以30岁的年纪入了内阁,绝对可以称得上读书人的楷模和榜样了。

现在仇大学士落了罪,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那些人碍于当下的时局,或许不敢明着帮仇家,但私底下,在不伤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他们还是愿意出手的。

再说了,仇大学士推荐的学生一不是犯官宫奴,二不是贱籍贫民,甚至都不是仇家人,而是一个年少有才、前程不可限量的读书好苗子,那些与仇大学士交好的名士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仇恒见谢向荣满眼惊喜的样子,浅浅一笑,没有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大夫已经给仇家的一家大小诊完了脉,而避到一侧的厨娘紧急做了些有营养、好克化的饭菜,悄悄的让小厮送到了过来。

谢向荣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提着食盒的小厮,忙起身,亲自将饭菜送到仇大学士跟前,嘴里还不好意思的说:“荒郊野外的,时间又仓促,来不及弄什么抄东西,还请先生切莫嫌弃!”

仇恒淡然的摆摆手,“依我现在的处境,能有口热饭吃已经不易,哪里还敢说什么‘嫌弃’不‘嫌弃’啊?”

离京几百里,仇恒却感觉仿佛过了一辈子那样漫长,前几十年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加起来也不如这半个月经历的多。

头戴枷锁的长途步行,身边又有小吏的冷言呵斥,吃食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让骄傲了大半辈子的仇恒险些没有撑过去。

幸好有家人在,他还记得自己有母亲、家人需要照顾,所以才将所有的苦痛、折磨都忍了下来。

别看只有十来天的功夫,仇恒整个人都有了质的改变。现在再有小吏丢给他一块冷硬的窝头。他也能慢慢的吃下去,因为只有吃饱肚子才能活下去。而只有活下去,他才能洗刷冤屈、重返朝堂。

仿佛目标坚定的勇士,亦仿佛看破世情的老僧,仇恒如今的心态异常平和,对待吃食等事务也都能淡然视之了。

不过,当他掀开食盒,看到里面精致又不失丰富的饭菜时,喉头还是忍不住抽动了几下。

谢向荣拿来的食盒是那种特别定制的双层小食盒,里面放着四小碟菜。两荤两素,还有一碗汤,一碗米饭以及一碟子切好的当季水果。

饭菜的分量不是太多,但足够一个人食用。

这种小食盒是谢向晚‘发明’的,出发前。谢向晚命人寻木匠打制了五十个,并配备了相应的碗碟筷子等物什,这些东西本来是专门给大家分餐时食用。只是当时谢向晚还不确定随行人员的具体数量,本着宁可多了也不能少了的原则,她特意命人多做了十来套。

出发的时候,厨娘还建议说要不要把多余的小食盒拿出来,也好节省些空间。

谢向晚没同意。她觉得,出行在外,难免有各种各样的意外,万一路上遇到了什么熟人、或是新结识的朋友,一起用饭的时候,有这些新的小食盒也能方便一些。

不得不说。谢向晚还是蛮有预见性的,这不,离开扬州才一天呢,便就用上了。

深深吸了口气,仇恒淡然的神情终于裂了。他眼中似是有水光闪现,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什么都没说,直接拿起筷子,慢慢的用起饭来。

谢家的饭菜做得极好,食材新鲜,厨娘的厨艺也精湛,再加上仇家人接连吃了十几天的猪食,乍一吃这堪称美食的饭菜,愈发觉得这是自己生平吃过得最好的吃食。

另一边,谢嘉树也正陪着王头儿等几个差役用饭,王头儿他们到没有用食盒,不是谢家没准备,而是这群汉子觉得那玩意儿实在太娘气了,用起来有失他们威武的形象。

还是大碗吃肉、整鸡整鱼来得痛快。

“…痛快,谢老爷,贵府果然名不虚传啊!”

王头儿手里拿着个油汪汪、肥嘟嘟的鸡腿,三两口咽下肚,又咕咚咕咚灌了一大碗白开水,这才满足的喟叹道。

心里却想着:啧啧,这谢家果然豪富啊,出门还恁般讲究,不但带着家丁护卫、请了镖师,还他娘的带了厨娘和各种新鲜的食材,这他娘的到底是赶路还是郊游啊。

而且最让王头儿印象深刻的是谢家下人的做事效率,从他们在官道上遇到谢家停在那里的马车,到吃上热腾腾的饭菜,才不过半个时辰,结果,就那么小会儿的时间,谢家的下人就端出来恁多刚刚出锅的饭菜,且这些饭菜不是草草弄出来应急的,而是精心烹制的,色香味俱全,绝对不输城里有名饭馆的招牌菜啊。

不简单,这谢家绝对不简单啊!

意识到这一点,王头儿愈发想跟谢嘉树交好。

是以,当谢家大少爷殷勤的伺候那群囚犯的时候,王头儿权当没有看到,任由谢向荣在仇恒面前刷好感度。

谢嘉树端着个茶盏,听了这话,微微一笑,“王大哥谬赞了,我家就是个商户,有几个小钱,却…唉,所以我才费尽心血的培养儿子读书啊!”

话题自然而然的又扯到了谢向荣和仇恒身上。

谢嘉树一直陪着王头儿吃饭、说话,但他对谢向荣那边的动向也非常了解。

就在方才,前来倒茶的小厮凑在他耳边说‘那位先生欲给大少爷推荐一名师’,他顿时惊喜万分——原本只是想结个善缘,没成想这个‘善报’竟来得这般快。

仇大学士够意思,谢嘉树高兴之余,决定好人做到底,尽最大可能的帮一帮仇家人。

他斟酌着词句,小声询问道:“方才只顾着说话了,还没问王大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应该不会苦逼的被流放到西北吧,那里可是有凶狠的胡奴时不时犯边呢。

“黔西北,贵州卫!”

王头儿又扯了一个鸡翅膀,回答的时候,语气略带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