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谢向晚冲着谢嘉树和谢向荣使了个眼色。

谢嘉树会意,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写好的折子,递给坐在对面的王承。

王承有些不解,但还是接了折子,慢慢展开,一目十行的读了起来。

“这、这…”

草草看完折子,王承的脸色变幻不定。“你们早就准备这么做了?”

看完折子,王承才明白谢向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封折子是谢向荣亲手起草的,内容主要讲的是,下个月便是圣人六十圣寿,为了庆贺这一神圣而伟大的日子。扬州举人谢某敬仰圣恩,特将家中收藏的经史子集等图书共计九百九十九卷,悉数献给圣人做寿礼,图书中包括汉末至盛唐的失传古籍九十九卷!另附详细书单一份!

当然,折子不可能写得这么简单,谢向荣的文章还是颇能看的,通篇骈四俪六,辞藻华丽,语句动人,字里行间洋溢着对圣人的无限崇敬,话里话外都表流出对圣人功德的歌颂与赞扬。

不过是“献书”这么一件事,谢向荣硬是洋洋洒洒的写了上千字,狠狠的拍了一通圣人的马屁,却还让人挑不出什么不妥。

盛世修史,而古籍重现也是盛世的一种体现呀。

所以,任谁看了这奏章,也会跟着附和一句:都是圣人仁德,不止天下归心,就连这“失传已久”的古籍也都赶着来为圣人贺寿呢!

“没错,先生也看过那些书,应该知道,以谢家目前的能力,是保不住那些书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谢向荣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道理,他有些无奈的说道:“所以,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想着能独占那些书。”

谢向晚接过话头,“与其被旁人算计了去,还不如进献给朝廷。”

这样不但能消弭祸事,还能帮谢向荣在皇帝跟前刷一刷存在感,尤其明年谢向荣要参加恩科,若能在那之前在皇帝案头挂个号,他日殿试的时候,定会有所回报呢。

之前谢向晚还在想,看什么时间用什么借口进献,还要献得让旁人说不出话来——好好的宝物,无缘无故的献出来,是人都会怀疑谢家的居心,甚至还有那别有用心的人朝谢向荣身上泼脏水,说他是用古籍换前程什么的。别说什么仰慕圣恩、心系朝廷,这话太假!

现在好了,有了王家的算计,就算这事儿不能明说,但该知道的人谢家都会让他们知道,如此一来,大家也就明白了,唉,谢家真倒霉,被人逼得只能将宝贝献给朝廷!

唯一炮灰的便是王家,偷鸡不成蚀把米。

王承什么人呀,将整件事在脑中过了一遍,便想明白了,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

周氏见了,忙略带愧疚的说道:“就是连累了王家,先生不要怪我们才好,实在是…唉~”

“…”王承无语,他还能说什么,王家就算名声受损,那也是咎由自取,谁让他们心生贪念,惦记人家的宝贝呢,所以活该被人家算计。

好一会儿,王承才幽幽的说道:“放心。我、我绝不会怪你们。”

谢向晚沉吟许久,语气依然不乐观:“先生,这事儿应该不会这么顺利,我担心王家还有准备。没准儿。这事还会牵连到您!”

谢向荣也有些担心,想了想,试探的说道:“不如先生跟王家的族人商量一下,咱们各退一步,我们谢家以先生的名义馈赠王家几卷古籍,明年的时候再将预定好的书籍进献给朝廷。”

只要王家不那么贪婪,他们也不想让王家来承担“逼迫”的恶名。

王承眼睛一亮,旋即又暗了下来,苦笑着摇摇头,“没用。他们不会轻易满足的。当初你们送给太康三十余卷古籍,这事儿想必早就传到了王家——”所以王家的书单上洋洋洒洒了罗列了五十余卷书名,为得就是压谢家一头。

“区区几卷古籍,他们是不会同意的。”

王承疲惫的叹了口气,思索良久。似是下定了决心,“不管怎样,我先跟他们商量一下,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让你们受委屈。”

“那先生您呢?”谢向荣关切的问道。

王承勾了勾唇角,“无妨,他们若真敢算计我。那我也不会客气。”

谢向晚眸光闪烁了下,问了句:“先生已经有了法子?”

王承点点头,见左右都是自己人,他也没有隐瞒,噙着一抹坏笑:“想要对付无赖,那就要比无赖还要无赖…”

听完王承的“对策”。谢家几口人皆呈呆滞状:呃,这样也可以?!

谢向晚很快反应过来,花朵般娇艳的唇瓣弯出好看的弧度,王承的话启发了她,是呀。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次日上午,谢嘉树照例在中路外书房处理公务。

“老爷,李家老爷来了!”

阿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谢嘉树握着的毛笔顿了顿,旋即又落笔,写完最后一个笔画,而后将毛笔搁在了砚山上,合上账册,拿起书案碟子里叠放的湿帕子擦了擦手,扬声道:“有请!”

话音方落,李文成便一脸凝重的走了进来。

谢嘉树仿佛没有看到他黑漆的面庞,笑着起身相迎,“表弟来啦,快请坐!”

李文成没客气,一屁股坐在书桌对面的方凳上,冷眼瞧着谢嘉树,凉凉的说道:“表兄的心情不错呀。”

谢嘉树笑呵呵的回道:“哪里哪里。倒是表弟,怎么有空过来了?”

李文成眉头皱了皱,心道,不是说谢家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吗,全家人上蹿下跳的四处想办法,怎么谢嘉树却还能笑得出来?

难道…李文成想了想,冷笑道:“我倒是小瞧表兄了,您不愧是扬州的地头蛇,竟将手伸到了我们李家。”

说罢,不等谢嘉树说话,便举起双手,用力拍了拍。

书房的门立刻被推开,一个被捆成粽子的小丫鬟踉踉跄跄的扑了进来。

谢嘉树看了眼那丫鬟,一脸的不解,“表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人又是谁?”

李文成见谢嘉树揣着明白装糊涂,倒也不恼,凉凉的说道:“怎么?表兄竟不认识?那好,小弟就给您介绍一二。这个贱婢,乃是我家二门外伺候的洒扫丫鬟,好好本职差事不做,却偏偏跑到厨房里下药,且还是下的乌头这种剧毒。小弟来扬州不久,自认为一向待人和善,从未与人发生过争执,想来也不会有人想要毒害我。倒是前两日,为了帮表兄,小弟做了件亏心事,结果这报应就来了。表兄,您说这件事该如何处置?”

谢嘉树皱了皱眉,似乎不明白李文成为何这么说,“什么,有人要毒害姑母和表弟?这可如何是好?家里人都没事儿吧?还有,表弟何时为了做了亏心事?愚兄竟都听不明白呢?”

李文成的眉心打了个结,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按理说,谢嘉树不该是这种反应呀。

谢家在李家安插了眼线,李文成早就猜到了。自己捏住了谢家的把柄,谢家想要反击,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所以,李文成早就将后宅上下看护得滴水不漏,根本就不给暗中钉子的下手机会。

面前这小丫鬟也不是谢家安插的眼线,不过是他弄来吓唬谢嘉树的,意思很明白:你的手段我都清楚。你若真的聪明,还是乖乖听话比较好。

可谢嘉树的反应很不对,当然不是他太蠢听不懂自己的暗示,而是、而是根本就不怕他的威胁。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谢嘉树不担心自己把事儿捅出去?

不是。都不是,应该是有什么事发生了,而他却不知道!李文成暗道一声不好,大脑飞快的运转起来,思索这件事有可能发生的意外。

谢嘉树是个好表兄,并没有让表弟太费脑子,直接笑道:“至于这个贱婢,胆敢谋害主子,理当杖毙。表弟,你说是也不是。”

笑容很是灿烂。只刺得李文成的眼睛生疼。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李文成再也装不下去了,从袖袋里抽出那张小洪氏亲书的状纸,在谢嘉树的眼前慢慢展开,“表兄。您的意思是让我把这东西呈到县尊的案头?”

谢嘉树不以为意的笑笑,故作认真的往前探了探身子,道:“咦?状纸?还是状告我和自清忤逆的?呵呵,此话从何说起,我侍奉老祖宗纯孝,这是满扬州都知道的事儿。而我的自清,更是孝义双全。乃是扬州首推的德行好、才学好的好儿郎,是哪个无知蠢人诬告咱们?”

目光随着一行行的字迹移动,一边看他还一边凉凉的说:“啧,小洪氏?竟是这个贱妇?”

说到这里,谢嘉树露出古怪的表情,直勾勾的盯着李文成。

李文成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问了句:“表兄?为何这般看我?不管小洪氏是不是诬告,这件事一旦闹上公堂,自清的名声也就毁了呀。”

说着,林文成有了底气,推心置腹的劝道:“自清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就。实属不易,表兄,不管这小洪氏所求为何,还是尽量私下里解决吧。”

谢嘉树勾唇一笑,学着李文成的动作,从袖筒里也掏出一个纸卷,缓缓展开,将字的那一面正对着李文成,“我这里也有个东西,想让表弟看一下。”

李文成一惊,“休、休书?”

“没错,正是休书!”谢嘉树悲痛的点点头,道:“不瞒表弟,五年前,小洪氏下毒谋害老祖宗,致使老祖宗中风,愚兄愤怒不已,立刻便写了休书,并想把小洪氏送官法办。但念及岳家和三个孩子,唉,毕竟我与你先表嫂感情甚笃,对岳家也颇为敬重。小洪氏歹毒,但岳父岳母实在可怜,我不忍岳家名声受损,这才将此事瞒了下来,只写了休书,以‘静养’为名将小洪氏送到上善庵…”

李文成的脸色骤变,他不是没想过谢嘉树可能会釜底抽薪直接休掉小洪氏,但问题是,这休书不是你说有就有的,哦,人家前头小洪氏刚说要大义灭亲的状告你们父子,你这里就拿出了休书,你糊弄谁哪。

李文成吃惊,是因为谢嘉树手上展示的那封休书上有小洪氏父亲洪问天的署名并盖章,以证明谢家确实要休了小洪氏,只是碍于某些原因不能公开,连休书都要由谢家保管。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封休书确实不是新写的,看纸张的颜色,以及磨损程度,应该是几年前的旧物件儿。

李文成是读书人,对于这方面还是有些鉴别能力的。

好吧,就算是谢家找了人作假,可这做旧的匠人不是满大街就有的,能做得如此好的匠人只有洛阳才有。

谢家不是神仙,不可能在短短三四天内将这些事全都准备妥当。

难道说,这封休书是真的?小洪氏在骗他?

李文成有些吃不准了,他死死的盯着那休书,企图寻找出什么破绽来。

谢嘉树见了他的呆样,心中暗爽,嘴里却说:“唉,真是家门不幸。原本这些愚兄不愿说,可、可谁承想那贱妇竟这般丧心病狂,不满我将她休弃,异想天开的诬告我和自清,真真该死。”

“…确、确实该死!”李文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原本胸有成竹的事儿,今日却被人家翻盘,李文成的郁闷可想而知。

唉,他也没想到小洪氏竟这般胆大,明明被休了。还敢跟他谈合作,弄什么告状的戏码。结果事儿没办成,却险些与谢家撕破脸,而他自己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差点儿被吓到。

吓到?

等等,不对呀,如果谢嘉树真的在五年前就休了小洪氏,那几天前他将状纸拿给谢嘉树看的时候,他为何还会露出惊怒交加的表情?!

林文成记得很清楚,那日的谢嘉树很明显被吓到的样子,全然不像现在这般啊。

这休书是假的!

李文成脸色变得很难看,狠狠的瞪着谢嘉树。

谢嘉树毫不惧色,淡淡的回视过来,眼中闪烁的笑意仿佛在说:没错。这休书确实是假的,可那又如何?

小洪氏是五年前被送到上善庵的没错,老祖宗中风也没错,而谢家和洪家也都咬死了这件事,就是李文成帮着小洪氏闹到公堂上。县尊也会判谢家赢。

至于小洪氏,呵呵,上善庵的尼姑会出来作证,说小洪氏耐不得庵堂清苦,自己把自己逼疯了。

到那时,谢家便能顺势告上一状,说是李文成居心叵测。竟然指使一个疯子去诬告堂堂举人老爷,其心可诛。

李文成的反应很快,只片刻的功夫,便将此事有可能引发的后果猜想到了。

“无耻,你真无耻!”李文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事已至此,他虽没有彻底与谢嘉树撕破脸。但他算计谢家的事却已经暴露了,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谢嘉树挑了挑眉,慢悠悠的将状纸收起来,回了句:“彼此彼此。”

你李文成用这样的法子要挟谢家,难道就不无耻吗?

哼。还是王妹婿说得对,对付无赖之人,就要比他更无赖。

“好,很好,来日方长,表兄,今日就先这样,他日小弟再来与表兄聊天。”

李文成将状纸团成个纸团握在掌心,猛地站起来,丢下这句话,拉上那个演戏用的丫鬟,转身便要告辞。

在他走到门边的时候,身后传来谢嘉树的声音,“哦,对了,那个贱妇,任由表兄处置,反正是我谢家休弃的人,是死是活皆与我谢家无关。”

谢嘉树的意思很明白,他是真的一点儿都不在乎小洪氏,哪怕李文成把她弄到青楼去,丢得也不是谢家人的脸。

李文成的脚步顿了下,什么也没说,用力推开门,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心里憋着火,李文成哪里都不想去,径直回了家,刚进家门,他便叫来管家,“去,把西跨院那个贱人扔出去。”这样一个麻烦的蠢货,还是扔给谢嘉树去烦恼吧。

向来能干的管家却没有立刻回话。

李文成见状,愈发火大,没好气的问道:“耳朵聋了,没听到老爷我的话?”

管家苦着一张脸,小心的回禀:“老爷,那、那个女人死了。”

李文成瞪大了眼睛,“什么?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管家咧了咧嘴,苦哈哈的说:“您出门没多久就死了,是被毒死的,小的瞧过了,是乌头之毒。”

李文成眼前一黑,他倒不是因为小洪氏之死,而是因为家里竟藏着这样一个危险人物。今天这人可以毒死小洪氏,那么明天就能毒死李家的任何一个人啊。

头一次,一向觉得自己能掌控一切的李文成有种无所知从的感觉,心中更是升起了无尽的恐惧。

还是王家,还是待客的厅堂,还是王承、王乾父子三人,谈话的内容也依然让人不愉快。

“十卷?哼,好大方啊,明明都是我王家的东西,谢家人却用来充大方,”

王乾听了王承的“建议”后,很是不屑的说道。

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王承一点儿都不奇怪,淡淡的说道:“既是如此,那我就没办法了。谢家已经写了折子,托京中的贵人朋友呈到御前,准备将藏书楼的书籍进献给圣人…到那时,咱们王家跑不了一个‘嚣张’、‘跋扈’的名声啊。”

王乾却冷冷一笑,道:“哦,那又怎样?在这之前,堂弟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祖父说了,你吃里扒外,贪恋盐商家的钱财,竟敢将族中宝书盗出来贩卖,已是犯了大错,按照家法,要将你逐出王家!”

他就不信,面对这样的威胁,王承还敢硬气。

王承服软了,谢穆青和谢家也会让步,到那时,王家想要多少古籍便有多少。

“祖父真的这么说?”

虽然早就猜到这个可能,王承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灼痛。

王乾冷哼一声,没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嗤~”

王承忽的轻笑出声,道:“不用祖父费心,我娘子是女户,我要入赘谢家——”

第033章 疏狂名士

同样是脱离王氏宗族,出族和入赘绝对是两个概念。前者是被动的放逐,丢脸的王承;后者是主动的放弃,丢脸的是整个王家。

“混账!你、你疯魔了吧?竟、竟敢说出这样的话?”

王乾惊呆了,不敢置信的抖着手指指向王承,愤怒之下,口不择言的骂道:“你还是个男人吗?居然想入赘?”

在古代,即便是再没本事、再穷困潦倒的男人也不愿做赘婿,因为一旦入赘女家,就要放弃自己的祖先、自己的姓氏,而背弃祖宗的人,他还算是个真正的男人吗?

这样的人,将会受到整个社会的鄙视和唾弃。

更不用说似王承这样,有出身、有才学、有名望的世家子了。除非是脑袋被驴踢爆了,王承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吧。

王承淡淡一笑,仿佛没看到堂兄、堂侄惊怒无比的模样,什么都没说,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王九,我告诉你,你别拿这事要挟族里,哼,我来的时候,祖父已经说了,古籍之事不成,你便是王家的不肖子孙,以后也不必回王家了!”

王承这样傲气的男人会入赘?

王乾越想越觉得不可能,他也是男人,男人的心思只有男人最明白,他才不信王承愿意抛却姓氏、背弃祖宗,入赘谢家做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这是计策,没错,一定是王承以退为进、用以要挟族里妥协的计策。

面对堂兄的斥责,王承仍是但笑不语。但若是仔细观察的话,人们就会发现,他的笑容很冷,没有半分温度。

“九弟,古籍之事看着小,却关乎家族的名声…这些年族里的子弟没有什么出挑的,你这个名士也隐居不出,如果王家再不拿出些‘宝贝’。世人都要忘了‘王’字该怎么写了!”

王乾深知劝说之道,严词骂完了,又缓和了语气,柔声细语的动之以情。“想太康那边不过是与扬州谢氏连了宗,便平白得了三十余卷古籍。而你呢,好歹是这家嫡长子的先生,旁的情分不讲,单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们也不该如此小气呀。再说了,谢家是什么门第,那些古籍放在他们手里简直就是‘明珠暗投’,是‘暴殄天物’,那样的宝贝。只有在咱们王家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王乾的口才不错,明明是想强占人家家的宝贝,却说得恁般冠冕堂皇。

让他这么一说,如果谢家不把王家的东西“归还”,那就是无耻之尤;而王承若是不帮着家族“追讨失物”。便是罪大恶极,不赶出家族都不足以平民愤。

吧啦吧啦说了好半天,王乾只说得口干舌燥,正在他欲命人续茶的时候,王承亲自执壶给他添了碗茶。

顾不得什么风范,王乾端起茶盏大口大口的喝着,足足喝了多半盏。他才抬眼看向王承,“九弟,你到底怎么想的?好歹给我交个底呀。”

王承终于开口,仍是用那副欠扁的语气,凉凉的说道:“我娘子是女户,我欲入赘谢家。为岳父岳母延续血脉。”

“…”卧槽,这、这个混蛋是说真的?

王乾一双眼睛瞪得铃铛般大小,拿着茶盏的手不住的颤抖着,最后,手一松。名贵的青花瓷茶盏跌落到地上,碎成了渣渣儿。

又一次的不欢而散!

回到客房,王乾闷头坐在正间发呆。他的儿子王墨有些焦躁的嘀咕,“父亲,堂叔应该不是认真的吧?”

哪有男人上赶着给人做赘婿的?还能一脸理所应当的帮外姓人“延续血脉”?

王墨很认同方才父亲的说辞,王承那番话,根本就是以全族的名声做要挟,逼迫族里放弃谢家的这些古籍。毕竟,王承不是一般人,他是誉满天下的名士,尤其是最近两三年间,又是收徒、又是出书的,很是活跃。

如果这是忽然传出王承入赘谢家,那么此事定会成为天下哗然的丑闻,而王家也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世人都会猜测,王家到底做了什么,竟逼得堂堂名士不惜入赘而脱离宗族?!

事情真若闹到那个地步,王家的名声将跌至低谷,而王承,却会成为天下人同情的对象。

只是,这事儿太决绝了,且太不合常理了,王墨觉得,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这样做。

“应该是真的!”王乾抹了把脸,有些颓然的说道。

王墨睁大了眼睛,“不会吧,他、他难道没有羞耻心?难道不怕天下人耻笑?”

王乾渐渐恢复了平静,沉吟片刻,冷笑道:“正常人自然不会真这么干,可王九是正常人吗?他、他可是‘名士’啊!”

名士一词,可以当做“天下闻名的才学之士”之解,是一种极高的赞誉;但也可做另一种解释,那就是放荡不羁、恣意妄为的疏狂文生!

前者重才学、守礼法,遵循世俗的规矩,而后者则以挑战礼法、挑战规矩为乐。

什么裸奔,什么嬉闹灵堂…基本上蛇精病能干的事儿,那些“名士”都能折腾得出来。

而王承,恰是个脾气不咋地、与家族没有多少感情的“名士”。

王墨:…

三日后,王乾父子便离开了扬州,没有惊动任何人,更没有再提及什么古籍、出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