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穆权当没听出小齐氏话里的嘲讽,浅浅一笑,道:“大嫂又说笑了,外头的宴席还没有开始呢,大嫂怎么能算‘迟了’?”

一边说着,陆穆一边亲热的招呼小齐氏进上房——二嫂生辰,陆穆自告奋勇的过来帮忙,迎来送往便是她的差事呢。

殊不知,陆穆的这番动作落在小齐氏眼中,愈发气闷——都是嫡亲的嫂子,陆穆这个死丫头对谢氏就各种亲近,对她小齐氏却像个‘客人’一般。

小齐氏估计忘了一句话‘人心换人心’,她从未把陆穆当成嫡亲的妹妹疼爱,如今又怎么能怪人家陆穆不把她当亲嫂子尊敬?

来到正房,梅氏、大夫人、三夫人、钱氏等人也都到了。

按理说,谢向晚一个晚辈的生辰,惊动这么多长辈并不妥。梅氏也就罢了,她是谢向晚的婆婆,又欠了她的人情,来远翠苑不过是‘还账’。

如今连大夫人、三夫人都惊动了,这就有些…不过,人家陆离送去的请柬上写得很清楚,说是自家的暖房终于落成,里面养的牡丹等名花也都开了,特意请两位长辈并弟妇、妹妹们前来赏玩。

而大夫人等人自年前搬出了国公府,还不到半年的功夫,就深刻的感受到了什么叫‘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前一刻,她们还都是定国公府的大夫人、三夫人,能任意出入京中各大权贵的宴集、聚会,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她们也能收到请柬。可现在,她们却成了四五品勋职的恭人、宜人。竟是连个‘夫人’都不能称呼了,而那些权贵人家也仿佛忘了她们的存在,家中再有什么宴会。也都不会再给她们送请帖!

不过堪堪半年的功夫,大夫人和三夫人便远离了京城上流社会。不是她们主动远离的。而是被人不着痕迹的‘遗忘’、‘隔离’出了贵族圈儿。

如今的陆延宏、陆延修两家子,已经彻底沦落为国公府的旁支,再没了往日的威风与体面!

这种巨大的落差,慢说是心高气傲的陆氏兄弟不能忍受,就是屈氏、袁氏这些妇人也受不了啊。再加上过年的时候,他们站队失败,彻底得罪了陆延德。

别看陆延德现在手脚还不灵便,但脑子和嘴巴都还能动。在他的刻意安排下,陆延宏、陆延修在外面愈发艰难。

好容易接到了陆离的请帖,他们也顾不得什么跌份、有失长辈体统了,只要能跟国公府拉近关系,慢说是给谢氏庆生了,就是给谢氏拜寿,他们也愿意!

唯有钱氏,还和往日一样的端着架子,看到穿着崭新大红缂丝衣衫的谢向晚时,眼中闪过一抹晦暗莫名的光。

谢向晚并不知道这些女人的心思。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陆离这般用心的帮她操办生辰宴。谢向晚说不欢喜是假的。如今这个时代,可是个男权社会,女子给丈夫庆生是理所当然的事儿,倘若是反过来,就有些引人侧目了。

可陆离丝毫不管,许是‘名士’做久了,他骨子里还真侵染了一些名士洒脱的性格,不管什么世俗规矩,只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怪诞、荒唐。却不失真性情!

再加上早上一睁眼,谢向晚还没起床。陆离便奉上了亲手雕琢的生辰礼物——一个白玉雕像。雕得不是旁人,恰是巧笑倩兮、娇美可人的谢向晚。

陆离的手艺真心不错。白玉雕像栩栩如生,一刀一划皆是那么的逼真,且手笔细腻,连衣服上的折痕都雕刻得清晰自然。

…开句玩笑的话,就陆离这手艺,即使不做官、不开书院,做个玉石匠人也能养家糊口哪!

谢向晚很喜欢,把玩许久,才恋恋不舍的将雕像收进了一个紫檀镶玉石的匣子里,万分仔细的锁进了柜子里。

生辰礼物贴心,生辰宴办得更让谢向晚心花怒放。心情好,谢向晚的面容更加明艳,笑语盈盈的与几位长辈说话。

不多时,外头的丫鬟进来回禀,“夫人,二奶奶,暖房已经收拾妥当了,二爷请几位长辈移步暖房!”

梅氏难得的笑了出来,“这个老二,平日里瞧着斯文端方,不想却还有这么多花样儿。大嫂,弟妹,走,咱们也去瞧瞧那玻璃暖房。”

说罢,梅氏起身,招呼大夫人、三夫人一起往外走。

小齐氏、钱氏、谢向晚等则跟在三位长辈后面。

一行人来到暖房,刚进门,便有一股浓郁的花香迎面扑来。暖房很大,足有三间房舍那么大。朝南的墙壁上,镶嵌着一溜十几扇明亮的玻璃窗,明媚的阳光几乎是无遮无拦的投射进花房,将房间照射得亮堂堂、暖烘烘的。

暖房里按照花卉的品种分作好几个区域,错落有致的种植着各色名贵花儿,此时百花齐开,花香四溢,人站在房中,险些要被这花香熏醉了!

酒席就摆设在几个区域间的空地上,因着有花木,竟是不用屏风也能将几个桌子分隔开。如此,倒也不必刻意加设屏风,一家子男眷、女眷只需按照安排好的座位就座即可。

一家人刚刚坐定,远翠苑的小厨房正准备开始上饭,忽然,外头跑进来一个眼生的小厮,进门就喊:“不好了,外头来了个妇人,带着孩子,求二爷、二奶奶接纳呢!”

第161章 用心险恶

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跪在门口求‘接纳’?

这话什么意思?

陆家上下的女眷都是在权贵圈混的,对于圈子里的各种*事都很了解。一听这话,她们脑海中第一个便冒出两个词儿:别室妇?私生子?

接着,又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到谢向晚身上。没听到刚才小厮说嘛,人家求的是‘二爷’、‘二奶奶’接纳,很显然,门外那女人与陆离有瓜葛啊。

几年前,陆离年少成名,整日里与一群文人出入酒肆、茶楼、妓馆等场合,陆探花的大名,更是响彻秦淮河。

人不风流枉少年,陆离作为名噪一时的风流才子,不知与多少花魁、名妓传出了风流韵事。有了那段过往,如今会有女人领着孩子找上门来认祖归宗,并不稀奇。

只是,大家都很想知道,谢二奶奶会有什么反应。陆离和谢氏成亲后,小夫妻的感情有多少,陆家的主子、奴婢都是亲眼见过的,今个儿陆离更是抛却男子的‘尊严’主动帮爱妻庆生,足见小两口是何等的甜蜜美满。

如此美满的婚姻,忽然杀出一个,哦不,是两个程咬金,旁人尚可,只小齐氏就很期待,谢氏将会怎样应对。

小厮回禀完,陆离也好,谢向晚也罢,都没有开口,而暖房里的陆家人也都静静看着事态的发展。一时间,花房里陷入了莫名的沉默当中。

小齐氏蠕动了下嘴唇,正欲开口提醒——她可不是好心,主要是她太想看到谢氏那张幸福的面孔皲裂的场景!

而就在这时,陆离却站了出来,冷冷的看着那小厮:“你,抬起头来!”

众人皆是一怔。这、这画风不对啊,话说,陆离不是应该先询问那个女子和孩子的事儿嘛。怎么忽的关注起这个小厮来?

小厮也是一愣,陆离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威严。几乎是条件反射的,那小厮抬起了头,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慌忙将头低下。

“哟,反应还挺机灵啊!”陆离嗤笑:“二爷我瞧着你很面生,好像不是门房里的人吧。”他在门房安插了亲信,眼下外头有人闹事。那亲信却没有任何反应,偏是一个眼生的小厮一路跑进了内宅。

如果说这期间没有什么猫腻,陆离根本就不信!

小厮眼中闪过一抹慌乱,“小、小的不过是个跑腿的奴才,身份卑贱,刚刚当差没几天,二爷没见过小的,也、也是正常——”

不等小厮说完,陆离就吩咐了一句,“来人。先把他给我关起来,待会儿让门房的管事好好认认,看看这人不是府里的小厮。如果是。就让管事好好教教他规矩,内院是什么地方,他一个成年男子也敢擅闯?如果不是,哼,那就更便宜了,直接送到顺天府!”

陆离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那小厮,冷冷的说道:“敢来定国公府闹事,好大的胆子,你最好祈祷你是陆家的奴仆。否则,你就要掂量掂量。刺杀国公爷的罪名,你这小肩膀能不能担得起来!”

红隼、赤鸢两个飞快的闪了进来。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们已经将那小厮牢牢的控制住了,然后一人一个胳膊,直接将人压了下去。

“…大小姐,救、救我啊!”

小厮急了,原以为事情不大,就算被揭穿了也顶多挨一顿打,哪成想陆离这厮如此狠毒,竟、竟污蔑他‘刺杀’定国公。

呜呜,话说国公爷已经生活不能自理了好不好,他脑子被驴踢了才回想着去刺杀一个废人!

小厮许是急了,直接唤出了主子在娘家的排行,却忘了,从梅氏到谢向晚,这些人在娘家都被人称作‘大小姐’。

所以,陆离想通过小厮的嘴当众指认幕后指使者,还真有些费力。

不过谢向晚的洞察力很强,自从那个小厮被红隼抓住,她就开始不着痕迹的打量周围的几个女眷。当小厮唤出那声‘大小姐’的时候,谢向晚敏锐的发觉,钱氏的眼中闪过一抹不自然。

谢向晚凝眉,这事与钱氏有关?

等等,钱氏?谢向晚忽的想起一事,转头看向陆离。陆离感觉到她的注视,也转过头,夫妻两个对视了片刻,陆离轻轻颔了颔首。

谢向晚见陆离一脸笃定,心知他定是有所防备,这才松了口气,将一切都交给陆离,自己只需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便是。

谢向晚不欲搀和此事,有人却不愿放过她。这边陆离的丫鬟手脚麻利的将小厮押了出去,那边的女眷们终于渐渐反应过来。

小齐氏第一个开口,她故作担心的走到谢向晚近前,关切的说道:“弟妹不用担心,咱们陆家是有规矩的人家,你才是二爷明媒正娶的二奶奶,外头的那些狐媚子,哪怕生了孩子,也不能轻易入了陆家的门…”

谢向晚的额角抽搐了下,小齐氏表面上看似在安慰谢向晚,实际上,却是‘默认’了门外那女子的身份——什么叫哪怕生了孩子也不能入门?岂不是认定那女子与陆离有染?而那个孩子亦是陆离的亲骨肉?

“大嫂慎言,方才那小厮极有可能是混入国公府的歹人,他的话岂能当真?”

谢向晚被人问到了脸上,她不能再‘沉默’,直接开口截住小齐氏的话头,“再者说,就算外头真的有个妇人,那也未必是来寻二爷的。旁人我不了解,我们二爷,我却是最清楚,他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不管是狎妓,还是养别室妇,亦或是再恶劣些的始乱终弃,如果陆离还是个‘名士’的时候,这些都不算什么,外人听说了,也只说一句‘真名士自风流’。

可现在不同,陆离的书院即将落成。虽然还没有开始正式招生,但前有圣人钦赐田产,后又陆离满京城的遍访名师。基本上,京城许多人家都知道了陆离要开书院的消息。且看这阵仗,大家都猜测,陆离书院的规模不小啊。

开了书院,做了山长,陆离便是个老师了,理当为人师表,道德上更要纯净得堪比白纸。如果在这是时候,传出了陆离的风流韵事。那么势必会影响书院、以及陆山长的名望啊。

事情若是处理不好,陆离成了‘始乱终弃’、‘舍弃亲生骨肉’的衣冠禽兽,书院开张了,也有可能招不到学生!

不得不说,背后主使者端得是阴险狠辣,一下子便找准了最佳的攻击点。

而且特意选择在谢向晚生辰这一天行动,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陆离、谢向晚夫妻离心——世间的女人们可以为了男人而舍弃一切,唯一不能有瑕疵的便是两人之间的感情。一旦两人之中有了第三者,那么再贤惠、再聪明的女人也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陆离没了官职。若是再没了妻子(以及她所在的谢家)支持,他慢说想顺顺利利的开书院了,就是想维持现在富贵安逸的生活都不容易!

不止背后指使者这般想。小齐氏也有类似的想法,所以她才会故意在谢向晚跟前说那些,为得就是让陆离夫妇离心离德。

谁料,人家谢氏根本就不理这个茬,而是一脸相信自家男人的模样,还主动帮陆离辩驳、作保。

扯了扯嘴角,小齐氏道:“哎呀,瞧我,光顾着开导弟妹了。一着急就口不择言,竟险些冤枉了二爷。只是。咱们家里人自是相信二爷的人品,可外头的人未必这般啊。他们只会说‘无风不起浪’。再有外头的那个女人胡言乱语,坊间的闲人们还不定怎么编排二爷呢。”

小齐氏拉拉杂杂的说了半天,只有一句话是重点,‘无风白浪起’,话里话外,还是怀疑陆离的人品。

谢向晚想了想,发现这件事自己还真不能不管。只见她板下脸,冷冷的说道:“谣言止于智者,二爷是什么人物,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谁若是诬陷二爷、故意散播二爷的流言,我第一个不饶他!”

谢向晚看向梅氏,欠身行了个礼,“母亲,儿媳想出去一趟,看看到底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光天化日之下,也敢污蔑二爷!”

梅氏的眸光闪烁了下,最后点头道:“你去看看也好。不过,小心行事,切莫为了外头那些没脸的东西生气。”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梅氏说到‘没脸的东西’时,下意识的瞥了钱氏一眼。

“是,媳妇省得!”

谢向晚答应一声,又跟陆离交换了个眼色,然后才领着一群丫鬟婆子出了花房,一直往外走去。

小齐氏眼睛滴溜溜的转,趁着没人注意,忙转头对着春茗吩咐了几句。

春茗不住的点头,待小齐氏吩咐完,她便悄悄的退了出去,直接往宁寿堂的方向跑去。

谢向晚出了中庭,径直来到前庭,门房的小厮们正围在大门外的台阶上,指着地上跪着的一对母子指指点点。

谢向晚远远的瞧了,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不管外头那妇人是来找谁的,门房的管事任由那人跪在门前,这本身就是一种失职。

而门房小厮们的行径,更让人有种‘看热闹’的感觉,他们,难道也是那人计划中的一环?

第162章 似有转机

“二奶奶,您是个尊贵人儿,外头那贱人是什么阿物,哪能惊动您亲去查看?不如就让老奴过去看看吧。”

谢向晚身边的一个婆子恭敬的说道。

声音有些熟,谢向晚偏过头,果然看到陆离的乳母李妈妈正一脸恭顺的说道。

感觉到主母投过来的视线,李妈妈愈发恭谦,低着头,“老奴服侍二爷这么多年,他是个什么性子,老奴最是清楚,二爷他最是个洁身自好的,二奶奶您过门后,二爷更是眼里心里只有您一个人,外头那些个庸脂俗粉怎会入了二爷的法眼?”

李妈妈越说越气愤,狠狠的说道:“定是有人见二爷出息了,心里不忿,不知从哪里寻了个贱人来污蔑二爷。这样粗鄙卑贱的人,二奶奶见了,没得污了您的眼。还是让老奴去戳穿那个贱人吧!”

不得不说,短短不到一年的功夫,李妈妈对待主子愈发‘恭敬’了,也越来越懂得为主子着想了。听听她这番话,又是为陆离的品格作保,又是恭维谢向晚,又是提及陆离夫妇的感情和美,就算谢向晚此时真的气了陆离,听了李妈妈的话,也会忍不住心生感慨。

李妈妈能有如此‘进步’,除了她终于看清了现实,懂得付出与回报的关系外,谢向晚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话说,正月刚刚过去,谢向晚便亲自去了成国公府,将宫、林两位嬷嬷接了回来。一方面,请两位嬷嬷教导陆昭、陆穆两姊妹规矩,另一方面,也请两位嬷嬷帮忙照看远翠苑的事务。

原本似陆离、谢向晚这样的新婚夫妇,负责管理小院事务的一般是两人的乳母。

只可惜。李妈妈早些年对陆离不甚上心,陆离对这个乳母也没有多少尊敬之意,是以。谢向晚过门后,也只把李妈妈当个体面些的管事婆子。

而谢向晚呢。幼年早慧,大洪氏去世后,她虽然没有把乳母打发出去,却也不再那么倚重。嫁人后,更是直接把乳母留在了谢家。

如此,小夫妻的院子里并没有一个真正靠得住的管事妈妈。平日里的大小事务,也皆有青罗、暖罗等四个罗分管。但她们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有些事。她们并不好插手。

所以,谢向晚把两位嬷嬷接回来后,便直接将院子的事务交给了两位嬷嬷。这两位在宫里就是积老的女官,宫里司局的大事都能照样过来,如今打理一个小小的远翠苑,简直跟玩儿一样。

两位嬷嬷上任没有几天,便将远翠苑治理得井井有条,各人各司其事,功必赏、过必罚,公正无私。有法有度,就是陆家的那些世仆对宫、林两位嬷嬷也心服口服。

一时间,远翠苑变得愈发和谐起来。

李妈妈见了。心底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她原就不受两个主子的待见,现在又来了两个更厉害、更尊贵、更受女主子重视的嬷嬷,她若是再不好好表现,这远翠苑,还有她的立足之地吗?!

所以,这一个月以来,李妈妈比任何时候都要勤快、有眼力见儿,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在主人面前刷存在感的机会。

谢向晚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也好,李妈妈就辛苦你了!”

“哎哎。能给二奶奶办事,老奴高兴还来不及呢。岂敢说‘辛苦’二字?!”李妈妈的脸上笑开了菊花,见谢向晚没有其它的吩咐,便躬身退了出去。

出了国公府的大门,李妈妈便挺直了腰杆,抬头,双手叠放在身前,很有高门管家妈妈气派的走下台阶。

正抄手站着看热闹的几个小厮,有眼尖的,瞥到里面出来个体面地管事妈妈,赶忙拉了拉同伴,不再看什么热闹,哈腰赔笑的迎了上来,“哎呀,这不是李妈妈吗,今儿刮得什么风,竟把您老给吹来了?”

大家都是陆家的世仆,几辈子都在国公府当差,彼此都有些交情,几个小厮跟李妈妈的儿子也相熟,见了面,说起话来不免多了几分亲切与随意。

李妈妈却反常的板着张脸,冷声问道:“你们管事呢?门口有人闹事,你们不说赶紧回禀主子,也不说将人驱逐开去,却一个个站在这里傻看着,这是什么道理?”

几个小厮一怔,旋即看到李妈妈眨巴了下眼睛,顿时明白过来,赶忙收了嬉皮笑脸的表情,恭敬的回道:“好叫妈妈知道,管事已经去寻管家回禀此事了。小的们也想把人劝到一旁,可、可那妇人太刁钻,小的们一靠近,她就扯着嗓子乱喊,只喊得半条街都能听到。”

几个小厮也委屈啊,纷纷解释着:“小的们若是想直接动手,她、她更疯癫,竟是要抱着那个三四岁大的孩子往门前的石狮子上撞,嘴里还说什么国公府仗势欺人,她一个弱女子,实在被逼得恨了,就、就死在国公府的大门前…疯疯癫癫的说了许多疯话,小的们又不能让外人瞧见,所以干脆围住她,好生劝着!”

碰到这么个不怕死的主儿,他们这些‘豪奴’也害怕啊。尤其是听那妇人的意思,她怀里的小男孩,可能是府上少爷的种儿。

不管是哪位少爷的,那都是陆家的血脉,是国公府的主子,倘或那妇人逼急了,真的抱着孩子寻死,事后追究起来,他们这些人也要吃瓜捞啊。

劝不得、强不得,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李妈妈听了,皱了皱眉,暗道一声糟糕,这个狐媚子还有个狠劲儿啊,如此倒有些不好对付了!心里想着,李妈妈拨开人群,来到近前,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娇柔女子,正跪坐在地上,话里搂着一个被吓坏的小男孩,母子两个正对着哭呢。

李妈妈眯着眼睛,细细的打量着两个人。唔,那女子长得倒不错,眉眼如画、冰肌雪肤,尤其是周身那种楚楚可怜的气质,愈发惹人怜爱。而且瞧她的眼神还算清明,倒不似个风尘女子。

这么说,这人还是个良家子。

李妈妈皱了皱眉头,旋即又将目光落在那个孩子身上,忽然,她觉得这孩子的五官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想着想着,她的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坏了,难道这、这孩子真是二爷的种?!

“…嘶~”李妈妈吸了口凉气,旁人不知道,她却很清楚谢向晚的能力,以及在远翠苑的地位。如果这孩子真是二爷的骨肉,那么必须将他接回来,而那女子,估计也要一起进陆家——去母留子什么的,太伤阴德。这对母子真的进了陆家,二爷和二奶奶的夫妻情分也就尽了!

李妈妈不信邪,又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但越看越觉得这孩子是陆家的人,因为这眉眼实在太有陆家人的特色了。

就在这时,门里蹬蹬蹬的跑出一个小丫鬟,站到台阶上,还不等喘匀气息,便扯着嗓子喊道:“老夫人有话,传芸娘母子进去回话!”

谢向晚站在不远处的影壁墙后,听了这话,不禁露出一抹冷笑:这个老夫人,果然消息灵通,竟是连人家的名字都打听清楚了。还把人叫进去,怎么,接下来是不是要让那孩子‘认祖归宗’?

青罗也觉得不对劲,低声提醒主子:“小姐,老夫人这样有些不妥啊,她、她仿佛跟少夫人一样,已经认定了外头那妇人是二爷的别室妇,而那个小男孩亦是二爷的骨血…婢子担心,那对母子若是进了宁寿堂,老夫人会不管青红皂白,逼着二爷认下他们呢。”

现在陆离可是老夫人的眼中钉啊,只要能往陆离身上泼脏水,哪怕是赔上国公府的名声,老夫人也不在乎。

所以,不管那对母子是不是与陆离有关系,老夫人都会帮着人家外人‘做主’!

谢向晚敢打赌,今儿让芸娘母子进门,明儿个老夫人就能逼着陆离让孩子认祖归宗,后儿个,满京城的人都会知道陆探花当年的风流旧债。

如果那个芸娘是个烟花女子,那么这个故事就更‘香艳’、更‘低俗’了,而陆离这个风流名士的名字也会在市井闲人的嘴里过来过去。

自此,陆离便只能当他的疏狂名士,至于什么九华书院、教书育人,还是先放一放吧。

“好个歹毒的老虔婆。”

谢向晚咬了咬下唇,骂了老夫人一句,又顺便埋怨了一下陆离,你丫不是说都安排好了嘛,怎么还出这样的纰漏?

心里骂着,谢向晚却不能再等着了,她直接抬起脚,准备出去阻拦那对母子。

李妈妈却匆匆的跑了进来,凑到谢向晚的耳边,悄声嘀咕了几句。

谢向晚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转过头,直直的看向李妈妈:“你没看错?”

李妈妈用力点头,“老奴从小服侍二爷,这都二十多年了,若是连这个都看不准,二奶奶只管摘了老奴的一双招子去。”

谢向晚的脸上阴晴不定,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唇角绽开一抹怪异的笑容,喃喃道:“这样也好,走,咱们现在就去宁寿堂,这么好的戏,平白错过了,岂不可惜?!”

谢向晚的声音很轻,周围服侍的人只听到了‘好戏’、‘可惜’几个词儿,心里不禁纳罕,明明是有人来寻远翠苑的麻烦,怎么落到二奶奶的嘴里,变成了看好戏?

第163章 到底是谁

宁寿堂里,老夫人斜倚在罗汉床上,梅氏、屈氏等女眷都坐在两侧的鼓墩上,而闻讯赶来的陆延宏、陆延修以及参加‘赏花宴’的陆先、陆元、陆文等男丁则坐在堂下两溜官帽椅上。

陆延宏一脸的关切:“母亲,我听说咱们府门外头有人闹事?还口口声声的要认祖归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搬出国公府好几个月了,陆延宏却还是固执的认为自己是国公府的主人。如今‘家里’出了事,虽然只是小辈们闹出来的风流韵事,但作为一家人,陆延宏觉得他绝不能坐视不理。

陆延修也是这么想的。

当然,也不能排除两位老爷是想借此机会刷一下存在感,若是能趁机抓住国公府嫡支的小辫子,他们也是乐得火上浇油兼围观看戏。

陆延修忙点头:“是呀,咱们陆家向来是规矩人家,过去几十年了,还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呢。这离小子也太不懂事了,偷吃也不知道把嘴巴擦干净,现在好了,人家找上门来,直接跪在大门外,让外人瞧了,还不定怎么笑话咱们国公府呢。”

“是呀,弟妹,你也不要总顾着家里的庶务,好歹抽些时间关照下离哥儿夫妇。”屈氏听了丈夫的话,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于是也跟着起哄。

她是长嫂,训诫梅氏一两句,也不算逾矩。只听她说道:“对了,说起来谢氏过门也快一年了吧,却连个喜讯都没有,莫不是她身上有什么不好?而且我还听说,离哥儿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也不是说让他整日流连女色。可、可子嗣是个大问题啊,却不能不上心呢。”

袁氏见屈氏开了口,也跟着点头。“大嫂说的是,离哥儿也不小了。跟他同岁的大多都已经有了儿女,偏他可怜,连个嫡出的骨肉都没有。”她这话说得颇有深意,只说陆离没有‘嫡出’的孩子,却不是说他‘没有孩子’,无形间,袁氏竟也认定了芸娘母子的身份。

陆离走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几个女人的谈话声。他不禁露出一抹冷笑,不客气的扬声道:“孩子不孩子的,就不劳几位长辈费心了。眼下倒是有一桩官司,想请长辈们裁断。”

陆离的话很不客气,屈氏、袁氏等人听了纷纷露出不虞之色,正待张口训斥,梅氏却抢先接过话头,问道:“什么官司?可是审完那个小厮了?”

不愧是亲妈呀,一下子就切中了重点,陆离行至近前。草草的行了礼,然后才回答道:“那小厮倒是还没有招认,不过我已经请了门房的管事和外院的二管家一起来辨认。终于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说到这里,陆离抬起头,在一群女眷中寻到了钱氏的身影,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定定的看着钱氏。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梅氏今天格外配合陆离,见他只盯人、不说话,忙追问道:“那人是谁?可是咱们陆家的下人?”

陆离扯了扯嘴角,又看了眼钱氏。似乎在说:先大嫂子,到底是我来说。还是你自己来承认?!

钱氏低着头,却感受到了陆离的目光。双手无意识的扯着帕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决断。她真是没想到,明明挺好的一个计划,怎么一上来就被陆离抓到了短处。现在她只能寄希望于弟弟找来的那个女人聪明些,不要露出什么马脚。

否则,这次甭说想算计人了,不被人清算就是好的了。

陆离见钱氏不说话,猜她定是还没有放弃那个‘计划’,心里不禁冷笑了下,不再心软,直接说出答案:“好叫母亲知道,那人确实是咱们陆家的下人,只是,现在却不在国公府当差。几个月前,他和他家里人跟着大伯父一起搬出了国公府。”

此话一出,满屋子的人都把目光投到了陆延宏一家子人身上。

陆离还不罢休,继续说道:“这个小厮向来机灵,最近便跟着先大哥哥当差,二管家还说,先大嫂子对这小厮极重视,还将身边的陪嫁丫鬟许给他做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