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京城,我就杀进京城。你回江北,我便去取贺兰钰项上人头。你若死了,我定要挖出你的骸骨夜夜相伴。你说!你还能去哪!”

  “放开,放开,放开!”她不断地挣扎,想要甩开他血流不止的手掌,更想远离他扑通扑通震动的胸腔,她恐惧他所呈现的一切,她恨他,更恨自己。

  “你死了这条心吧顾云意,要么你就找个爷去不了的蓬莱仙境藏一辈子,但凡你在人间,爷绝不放过你!”

  “你去死!”

  “爷不死!爷舍不得你!舍不得你一身好皮子,舍不得你这张能气死人的小嘴儿。”陆晋仅仅颓丧了那么一小会儿,缓口气,睁开眼,又是个皮糙肉厚的野汉子。不懂尊卑,不理人伦,就是个癞蛤蟆也敢日日肖想天鹅肉。

  “你无赖,你无耻!”

  “爷这辈子就对你无耻无赖,怎么着,高兴不高兴?”

  她的怒气都撒在个没脸没皮的蛮人身上,一字一句都成了废话,不痛不痒,“你滚!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称爷?”

  “你尽管闹,爷想通了,爷忍得。”

  “你这个…………你这个…………”她气得浑身发抖,涨红了脸,紧咬下唇,说不出半个字来。

  陆晋却能换个姿态,当先前的事情从不曾发生过,伸手将她抱进怀里,沉下心来与她周旋,“你放心,爷说话算话。剿杀李得胜之前绝不动你,自不会食言。”

  云意冷笑道:“这倒是,说打折我的腿,真一箭射过来。二爷说话一言九鼎,让人不得不佩服。”

  陆晋道:“箭只给了三分力,费尽了心思躲过筋骨,不过是皮外伤,养几日就好。你若气不过,爷让你再划两道就是。”

  “如此说来,我还该应当多谢你法外施恩?”

  “只要你乖乖的,听话。一切都会有的,你想要的一切,我保证——”

  或许连陆晋自己都未能察觉,他这些话语里流露出的卑微祈求,如同垂垂老矣的人离世前最后一点心愿,带着绝望,也藏着希望。

  可是她不想要,他在某算中想要给予的一切,她全然不屑与此。

  但又不知因为什么,这一句埋在心口,未能化作利刃,刺向他此刻毫无防备的心。

  她累极了,思绪渐渐飘向远方。

  恍然间忆起某一个沉闷夏夜,纱帐内,母亲的手轻轻拍着她入睡。也唯有在寂寂无人的深夜,母亲几乎完美的伪装才能破开壳,露出一丝丝平凡人的怅然,想念曾经失去的,或是从未曾拥有的,母亲说:“人这辈子,犯的错都因强求二字。莫强求,误人误己,贻害无穷。”

  那一刻,母亲又曾想起过谁,悔恨过什么呢?

  她再没能参透,也再没能回到那个夏夜,那个高墙围绕的皇城。

  ☆、第43章归路

  四十三章归路

  云意与陆晋的关系说不上好,也瞧不出坏。不咸不淡的像是一对两看相厌的中年夫妻,却又因为责任、名誉、骨肉亲情不得不绑在一处,将就过活。

  大多数人都在将就,你与我莫不如是。

  陆晋此人,做人做事通通近乎恶霸。打进了龚州城,就将府尹老爷一家人都赶出去上工做活,自己霸在府尹家里办公。前院自天亮起,进进出出的都是武将,要么是申报战功,要么是奔来求救。至午后,便大多是文书往来,陆晋身边有个现成的厉害师爷,哪能空置不用,自然都搬到后院书房来。

  云意休养得宜,昨儿夜里烧过一阵,天亮就好,药也没吃一剂,许是磋磨多了,人也糙起来,经得起摔打。

  府尹家的厨子也是极好的,就从她桌上那碗澄澈清浅的碧玉羹就能看得出来。

  一间屋,他批折她喝汤,一切自有因缘。

  无奈他人讨厌,话也多,读一篇奏本就要问她一回,没完没了惹人烦。要不是她腿脚不方便,真恨不能立时跑到院里吹风受凉,也好过同他一道胡扯。

  这一时发愁粮饷,“银子不在自己手上,打起仗来总归是束手束脚,却也没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难不成让爷自己派人去掘矿采银。”

  喝完了碧玉羹,云意饮茶漱口,擦了擦嘴角才说:“哪一日你爹给你拨满了粮饷,你才要战战兢兢夜不能寐呢。按说骗军饷是最容易不过的,三百人的仗你给说成三千,三十日能打下来的城池,你说浴血奋战仍不能敌,当然,总得要把握好限度,省得上头窝火,也能干出临阵换将的事儿来。再说了,你留着泽口不就是为了以此要挟好在陆占涛跟前儿耀武扬威么?可见帮人做事,必然心不在此。”

  陆晋捏着薄薄一沓纸,整个人向后倾,全然倚在黄花梨木太师椅上,坐无正形。但他稍稍弯一弯嘴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已足够夺走世人眼球。

  “话说得难听,倒是句句在理。”

  云意接续说:“再不成你找几个老兵油子办成江北游甬到城外挑衅,最好去吓唬吓唬你爹亲近下属,保管银子哗啦啦就来。”

  陆晋笑道:“这法子不错,留下备用。”

  云意捏起杯盖,轻轻拨着漂浮的碧螺春,垂目道:“我只管胡说八道,用起来灵不灵,我可不负责。”

  “爷就喜欢听你胡说八道。”

  云意掀一掀眼皮,瞪他一眼。分明是怨愤与厌烦,他却能在这一眼里读出娇艳媚人的风情来,咂咂嘴,兀自沉醉。

  美人如玉,世间难求。

  “你留下泽口,不就是为了留个后手,以便他日再请出兵?恐怕当日,就算表哥落到你手里,你也要悄无声息地放人,省得两边打起来,胜是功高震主,败是无用之臣。倒不如留下来,徐徐图之。我猜的对不对?”

  陆晋讳莫如深,“是耶非耶,他日再见分晓。”

  云意道:“这步棋不算好,但若老天爷肯帮你,它自然大有妙用。”

  陆晋成竹在胸,“那就等着,看老天爷究竟站在哪一方!”

  她心中涩然,如此狂人,如此气魄,由不得你不信。

  一切且看天意。

  再谈到今日快马飞信,陆占涛一连三回催他班师回府的消息。

  这几日伺候她的丫鬟只有一个圆脸胖丫头,似乎是叫童珊,眼下端着又苦又腥的药,送到她桌上。云意不肯吃,要放凉了再用。如此只好拨出时间来同陆晋说:“你再不回去,陆占涛恐怕就要亲自来请你。”

  陆晋浑身都懒,架着腿,仰着脖,闷闷不乐,“这才打几回仗,便生怕爷领兵不回?也不看看留给爷这三万人,能斗得过哪一方。”

  云意道:“所以才要‘朝中有人’,旁人见你行军多走二里路,回头就报备,说你有逆反之心。下面大头兵路边捡了个瓜,他就能参你治下不严。这么下去,你能担得了多少污名?”

  她的话完了,老老实实端起碗来喝药。

  他捏紧了手中书信,目光落在她腕上红米分透亮的碧玺珠上,久久未能言语。

  过后她苦得皱眉,他却说:“明日启程北上,你与我一道回去。”

  云意笑着问:“留守龚州三镇的人选拟好了么?既不能是你的人,也不能是你大哥的人。呀,应当说乍看之下不能看着是你的人。再而回城之后你又是如何打算?想好如何对付你大哥,如何一劳永逸高枕无忧了么?”

  陆晋朝她挑一挑眉毛,调笑道:“他先机占尽,爷也有诸葛军师,鹿死谁手,如何可知?”

  哪来的诸葛军师,狗头军师还差不多。云意摸了摸碧玺钏子,不再多言。

  三日后全军开拔,一早云意已坐上马车跟着大队伍上路。陆晋领着队伍走上一阵,便钻进马车来躲懒。车内因多了一个身长肉厚的男人,显得狭小而拥挤,赶路时摇摇晃晃,一不小心就能撞到一处。

  云意干脆闭上眼,一路装睡。

  陆晋跟着车身慢慢摇,倒也随她去。

  总得有人留下来扫尾,巴音细致谨慎,就成了不二人选。

  府尹宅邸都让清得干干净净,他这就要启程复命,绕过小花园却听见一阵压抑的哭声,往里看,是同侪徐功平正纠缠着丫鬟童珊,两人语速极快,叽里咕噜浑说一通。让巴音听得一头雾水,只晓得童珊一个劲地哭,想来无非是男人女人那些龌龊事。只好咳嗽一声,提醒徐功平,“老兄,该上路了,这丫头该去哪去哪儿,不是你能留的人。”

  徐功平显然吓了一大跳,那一瞬血色褪尽,僵立在原地,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堆出个丑兮兮的笑来,与巴音说:“放心放心,弄干净了,这就来。”

  巴音点点头,“别耽误太久。”

  “明白明白。”徐功平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片刻松快。

  ☆、第44章凯旋

  四十四章凯旋

  世界就是如此不公,许多人的生死去留根本无人关心,比如童珊,又比如说徐功平。想来徐功平也曾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感激自己的“庸庸碌碌、毫不起眼”,就像栈道上的扬尘,河滩上的沙粒。提起来,甚至没人记得徐功平长成什么模样,只晓得那人在血统不正,跟着巴音在齐颜卫里做事。

  仅此而已。

  再回到车马喧嚣的古道。

  班师回城应当比来时更快,怎奈陆晋有意拖慢速度,有心摆出姿态慢慢悠悠“战胜凯旋”。云意嘲笑他:“用不用绑一身纱布,杵个拐杖,让人架起来送到城门口,才显得你‘尽心尽力,浴血而归’。”

  陆晋懒洋洋坐在云意对面,长腿一伸,靴子架到云意身边,还嫌不够邋遢。

  摸了摸下颌处一道新鲜米分嫩的疤,感叹道:“妙哉妙哉,末将还须谢过公主,尽心尽力‘锦上添花’,助某‘一臂之力’。”

  离城门还剩二三里路,陆晋临走压着她乱啃一通,提前下了马车跨上其格其马背,其格其闻到陆晋身上的味道,很是轻蔑地打了个响鼻,哼——那个长辫子女人可越来越不合口味了。

  云意也靠着车壁暗自咬牙,迟早要把这匹好吃贪色的蒙古马做成油煎、清炖、红烧三吃。

  这一人一马积怨已深难再调和,陆晋是有眼难辨,蒙在鼓里,一夹马腹,利箭一般冲到队首。

  而云意这厢留下一小队人,自岔道口与其分开,自小西门摇摇晃晃进入乌兰城。远远似乎还能听见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足以想象将军百战回城,是何等热闹场面。

  在人前,他又是高头大马,凛凛威风,仿佛一个眼神已可堪制敌。

  她一生最得意之处是能用双眼丈量旁人,但这一回,她看的清清楚楚,结论也跃然眼前,然则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承认。

  她也落尽俗套死结,开始玩自欺欺人的把戏。

  云意咬牙,转过脸,宁愿去面壁,也不愿多看他一眼,“我只恨自己不是‘见血封喉,杀之后快’。”

  “你要练刀,尽管来就是,包你半个月出师,所向无敌。\”

  云意阴着脸,一个字不肯多言。只觉得这人聒噪极了,光是不说话杵在跟前儿都烦人。

  而他不知道中了哪门子的邪,想尽了办法非逼她发火。眼下就跟街头巷尾的无赖小儿一个样,捡起来一张纸,一条条撕碎了揉成团,一个接一个的往她头上扔。

  这人弓马娴熟,耍起无赖来也是个中好手。纸团子个个命中,还有零星几个砸中她侧脸,逼得人忍无可忍。

  “你放肆!”云意回过头,一双杏眼狠狠瞪他,恨不能活撕了眼前这个混账王八蛋。

  他居然点头附和,“嗯嗯,末将放肆,末将大胆,末将该死。”

  “你——”

  “怪只怪你自己——”咚,又一个纸团命中。

  “你混蛋!”

  “谁让你不搭理爷?爷跟你说话,你那双眼睛往哪儿瞧?”他亲力亲为,真捏住她下颌把她的脸强行扭过来,正对自己,“你得看着爷。行了,这样正好,开始吧,有什么想跟爷说的?爷都听着。”

  “我——”想说的话没能出口,他已然拿起“武器”作势强攻,她便只好偃旗息鼓就此作罢,心不甘情不愿地与他闲话家常,“又到乌兰城外,你就不怕再有天降悍匪?”

  陆晋不屑道:“人头都送到手里,当即吓得尿裤子,窝在家中半个多月不敢出门,再来?量他也没这个胆。”

  他如此说,云意反倒来了兴致,难不成他早就知道自己绿云盖顶,却仍旧忍辱负重甘心低头,甚至就是他拱手相让玉成其美?

  “你知道上一回杀来的匪徒受谁指使?”

  陆晋见她眼珠子晶晶亮,也学她那副好奇模样,手撑着下颌,坏笑道:“你说呢?”

  云意垮下脸来,“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虫,我哪知道。”

  “末将以为公主上天入地无所不知无人不晓,什么文徽明的字,仇英的画,左一派右一派,中间还有和事老找不着队伍,按说把这群什么什么派的人都抓出来,一人发一柄长枪,打死了了事,也不用往后几十上百年海各自骂骂咧咧没完没了——”他这话实在酸得掉牙,偏又乱七八糟浑说一通,让当世文豪通通操家伙干架?这样损的招数,也亏他想得出来。

  云意让他几句话带进去,一时没能绷住,扑哧一下笑出来,“胡说八道,那都是隔着辈儿的人了,打什么打?面都见不着。”

  陆晋双手抱胸,好整以暇,“那你中意哪一个?看不上文徽明,又瞧不上那什么仇英,你这么个堂堂读书人,总得有个挂着画像磕头上香的对象吧。”

  “什么磕头敬香,什么读书人?都哪来的混账话。”云意听得头疼,只觉得他与她之间隔着一重高山,请了愚公来,三生三世也未必挪得干净,“我心里从来只佩服我自己,书画双绝,天下第一。”

  她信口胡诌,没成想他却当了真,抚掌大笑道:“正巧,爷也觉着自己行军打仗从无敌手。爷与云意果真知己。”

  要不是还得顾忌着女儿家的体面,她真想学学萤时,当下就给他个白眼。

  男人无耻起来,果然是无边无界的。

  她忽然间觉着,陆晋看起来,比原先蠢了不少。

  离城门还剩二三里路,陆晋临走压着她乱啃一通,提前下了马车跨上其格其马背,其格其闻到陆晋身上的味道,很是轻蔑地打了个响鼻,哼——那个长辫子女人可越来越不合口味了。

  云意也靠着车壁暗自咬牙,迟早要把这匹好吃贪色的蒙古马做成油煎、清炖、红烧三吃。

  这一人一马积怨已深难再调和,陆晋是有眼难辨,蒙在鼓里,一夹马腹,利箭一般冲到队首。

  而云意这厢留下一小队人,自岔道口与其分开,自小西门摇摇晃晃进入乌兰城。远远似乎还能听见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即便山长水远,也足以想象,将军百战回城,是何等热闹场面。

  在人前,他又是高头大马,凛凛威风,仿佛一个眼神已堪破敌军。

  她安身立命之术,不在权谋也不在聪颖,在于一双眼看得破世间百态,谁人如何禀性,如何前景,她只需一面就能猜中七八分。对于陆晋,她亦早已经明澈于心,只不过连她自己也入了迷障,玩起了自欺欺人的把戏。

  但现实从来不是你遮住眼,就能如你所愿。

  天黑时再次回到囚了她多时的宅院,后院秋千下,海棠花已落,风吹月桂像,谁算得准时光飞逝,转眼就是初秋。

  不回正房,她仍旧住在那间简单窄小的厢房里。屋内陈设一应不便,唯独多出一个跪地长泣的莺时。云意自坐上往下看,只看得见小半张带着泪珠的脸,泛着微微的红,低低得抽泣。

  她有些厌烦了,这一场场无聊又无趣的戏,要做到何时为止?

  “别哭了——”

  这就是让莺时适时收声,通知她,座上的人已新生逆反。

  莺时扯着袖子擦脸,哭哭啼啼求饶,“殿下明鉴,奴婢当真是逼不得已,况二爷说过,绝不伤害殿下一分一毫,奴婢这才…………奴婢苦啊…………殿下,奴婢当真没了法子…………”

  云意根本懒得听她争辩,径直问:“陆晋许了你什么好处?还是拿住你把柄了?”

  莺时呆立,下唇颤抖,挣扎许久才说:“奴婢……奴婢根本就没进忠义王府…………”

  “什么?”

  “进城当日二爷就将奴婢留下,说是念在奴婢忠心事主的份儿上,让奴婢自己挑,是捡了二爷麾下百户赵永进嫁了,还是领上四十两银子自寻出路,奴婢……奴婢想着殿下都没了,奴婢孤身一人还能去哪儿?倒不如嫁了男人还有个依靠,谁晓得…………奴婢被曲大人接进来时,已经有了身孕,现下都快四个月了。赵永进虽是个粗人,但对奴婢…………奴婢一时猪油蒙了心,害了殿下,是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不知是委屈自己,还是委屈这世道,眼泪又涌出来,她咚咚咚地磕头,求一个无法自保的人饶她一命,说来亦是讽刺。

  “你起来罢,有了孩子,更要仔细身子……”云意叹一声,反思起来,她输给陆晋并非意外,恐怕早在龚州他便已然铺陈后路,当时她在做什么?伤怀国破,感叹身世?难怪要受这一箭。“你既已嫁人,便不必再来伺候,好好在家相夫教子才是应当。现如今我落魄至此,身无长物,也只能凭空说一句,愿你与赵永进相携一生,白头到老。”

  “殿下!”

  “事已至此,你我主仆缘分已尽,去吧,多说无益。”她神色淡淡,像个没甚感情之人。

  莺时虽有万般不愿,却也只能如此,低下头,默默去了。

  似乎总算松下一口气,但门边还有个观望多时的,阴着脸不肯迈步又不肯抽身。

  是曲鹤鸣,又瘦了,传个石青色道袍,真成了个仙风道骨的方外术士。

  ☆、第45章闲话

  四十五章闲话

  “你骗我——”

  曲鹤鸣的怨愤出人意料的直接,反倒让准备了一肚子话预备与他迂回周旋的云意吃惊不小。她皱着眉思量如何应对,右手下意识地去摸左手手腕上的碧玺钏子,这是她紧张或焦灼时的惯常动作。

  见她静坐不答,曲鹤鸣更是气愤,他日夜煎熬,等上如此漫长时日,终于等来她——一个囚徒,一个罪魁的归来,他有多少恨,多少难耐,难以细说。任何一种结果他都能接受,唯独承受不起沉默无言。是轻蔑?还是根本懒得应对?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让她耍的团团转,还在满脑遐思,心甘情愿自欺欺人。

  “你为何要骗我——”简直成了怨妇,她不答,他就能问到天荒地老日月无光。

  这一刻,云意的手已然离开碧玺珠,重新交叠在膝头,端一个亲切和蔼的笑,开口道:“曲大人,我几时骗过你?我怎么不记得?”

  “你——”要说她骗他文徽明不是书画泰斗,还是仇英并非天纵英才?她骗了他什么?竟说不出一件具体的事,难不成真让他扯着嗓子大吼,你骗我,你骗了我的感情!

  然而她几时说过对他有意?半个字都没有,全是举手投足眉眼浅笑中的暗示,星点证据都不留。

  她才是各种高手,肯与他周旋,竟能算是他半世修来的福气。

  “我什么?”她一派从容,酒窝里藏着一朵芙蓉花,娇过三月初春风吹花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