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晋唉声叹息,“说到底还是嫌弃人。”

  她抬头望向他,忽而勾勾手,令他欺身凑近了,再抱住他宽广厚实的肩膀,细嫩的小脸在他颈间磨蹭,细声细气地说:“我害怕……”

  她的难过他永远不会懂,但好在她依然贪恋他双肩的温度,足够忍耐苟活。

  他回抱她,心中瞬时酸胀难耐。

  “再给我唱一个,唱那个小羊吃草。”

  帐篷里飘起浑厚悠远的歌声,不远处恩和问苏日娜,“额吉,谁在唱歌?”

  苏日娜愣了愣,没回答。

  ☆、第85章小病

  八十五章小病

  金黄的馃子酥脆甜香、小麦米分做的羊肉馅儿包子皮薄馅大,沙葱饺子汁多肉厚,温热的奶茶透着淡淡一股腥,一大早原汁原味的关外餐点就摆了满桌,团团圆圆凑在一处,勾的人肚子里馋虫大动。

  云意先醒,身上的鸳鸯锦被自京城捎带来,到了夜凉透骨的草原,便显得过于单薄。她掀开被坐起身,远远瞄上一眼散发着腾腾热气的早餐,正要叫红玉扶她起来,一不小心便被身后尚在迷蒙中的男人环住了腰,滚烫的掌心紧贴小腹,紧接着右肩上多一颗硕大头颅,再而侧脸一热,男人略显干燥的唇凑上来,睁眼头一件事就是吻她,先起的人又被捞回怀里,倒下陪他继续懒着。

  红玉一眨眼已逃去帐外,嘱咐绿枝与德安德宝留一人在帐外听差即可。

  “闹什么呢…………”她被迫对着他壮实的胸膛,眼前鼓胀的肌肉,与她白皙的皮肤作对比,衬得娇柔的越发娇柔,刚硬的更显刚硬。

  陆晋照例裸上身,带着她一起转个向,将她整个人放置在自己身上,裸露的胸膛做了她的枕,低头便见她满头长发瀑布一般铺了满床,衬得一张笑脸唇红齿白,更引得人心潮起伏、欲念窜动,深深,不能自控。

  “再睡会儿,早着呢……”嘴上说着要睡,手却不肯老实,已从她小衣下摆窜进去,来回摩挲着光滑细嫩的背,眯着眼,仅凭指尖滑腻的触感便已足够想象一片雪白光裸的后背,自瘦削的双肩、微微外泄的圆弧、再到忽然收紧的杨柳细腰,再往下…………

  想着想着,掌心亦虽念而动,接下来再没办法细细表述,只能隔着毛毡侧耳听,听衣物摩擦悉悉索索声响,听她被强迫着翻身的轻呼,那些沾着蜂蜜的抱怨到了耳里都成靡靡之音,牵引着一颗澎湃起伏的心,探索、找寻,最终在沉默中爆发。

  “疼呢……”

  “就知道喊疼,我伺候你,轻轻的,嗯?”

  “不好,不要你伺候。”

  “没得选,小姐落魄,身边就剩我一个放马奴,我不伺候谁伺候?”

  “再敢放肆,当下就发卖了你。”

  “不敢不敢,给小姐亲亲,亲亲就不生气。”

  云意抬脚踹他,恨恨道:“恶心巴拉的,肉麻死了。”

  “亲亲娇小姐,这小脚儿生得比别人家的脸还要好看。”一只莹白如玉的脚,恰巧让他握在手里,只有个巴掌大,可爱得紧,真真教人爱不释手。

  她挑眉,刁难道:“别人家是谁家,敢情二爷还比对过不少?”

  他无言以对,只得闭上嘴,低头耕耘。但愿伺候好了,能让她快活得忘了这段。

  好在是早晨,他还知道分寸,只闹了小半个时辰就叫红玉绿枝送水来。云意身上多了不少红痕,用水时非要避着他,躲在屏风后头收拾。等到换好衣裳慢吞吞走到桌前,他已然穿戴整齐,自己动手将奶茶再温一道,筛出来一小杯送到她手里,招呼说:“趁热吃,馃子见过没有?今儿这顿做得好,多吃两个。”

  云意小小抿一口奶茶,再看满桌油腻,没来由地反胃,木头似的愣了好一会儿。连陆晋都看出异常,伸手将她披散的头发往后梳,担忧道:“不舒服?”

  云意摇摇头,“多半是受了凉,见不得荤腥。”再看红玉,“换了。”

  余下的吩咐不必她说完,自然有绿枝退去厨房做事。

  陆晋擦过手,抱着她坐到膝头,心里有几分无措,亦掺杂着几分愧疚,忧心道:“是不是让我闹的?出了汗又吹了风,才闹着这样。”说着抬手去探她额头,未见发热,但她两只眼迷蒙无神,呆头呆脑的样子让人看得心揪。

  “头疼……难受…………”云意垂下眼睑,纤长浓密的睫毛在肌肤上投下晦暗的影,可怜巴巴活活是一只没人要的小猫儿,小小一团,娇柔易碎。

  他心疼地轻抚她后背,装了满腹愧疚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剩叹息,“唉……怪我怪我,整日犯错。”

  他今日照齐颜部习俗,未做汉人打扮,而将长发向后梳成发辫,鬓边绷得紧紧,越发显出异族血统,与常人不同的深刻五官。云意看得入神,指尖轻轻滑过他高挺的鼻梁,想着中原人鲜少能生出如此挺拔深邃的轮廓,若人间铸战神相,应以他为本。

  慢慢地,葱管似的食指落在他鼻尖,轻点,“你说说,你怎么老犯错呢?”

  他没理由狡辩,诚心认错,“是我没分寸,总想着一定对你好,却回回办错事。”

  她笑,似三月春风拂过面庞,轻缓温柔,“你再说说,你怎么就那么笨呢……”

  莫名不知被那一股热切而又柔缓的情绪催动,她细软的尾音落地,他眼眶一热,险险就要涌出泪,被眼前如梦境如诗画的美好感动,他甚至已经想不起遇见她之前生活在何处。自三月初见,便再也逃不开甜蜜魔咒、甘心沉沦。

  “那……你教教我,可好?”

  忽而抿嘴笑,女儿家的羞赧爬上面颊,头虽晕着,心却未停,微微低下头,贴着他的耳,悄声说:“不好,你还是继续傻着吧。”不必谁人来懂,只需读,无需体会,人人生来孤独,她也无法全然读懂他,何须强求事事透亮。

  “小坏蛋——”

  她顺势依靠在他肩上,蹭了蹭,找到自己熟悉的位置,熟悉的气息,不能离开的温暖,“我病了,你不许说我。”

  “原本是恃美横行,而今是恃病逞凶,总归是你赢。”

  “我从没想过要赢你——”她已染上鼻音,因此平平常常并无深意的一句话,便显得极其委屈。

  陆晋久久不语,回身将她抱到床上才说:“我知道。”

  他要走,被云意攥住了衣袖,“你去哪儿?”紧张得如同随时要被抛下,扔进孤独的冰冷泥潭。

  “去给你找大夫。”

  “叫德安去,你留下。”她曲肘撑起上身,挣扎着要抓紧他,“我病了,你得陪着我。”

  他被她这一句又霸道又可爱的命令引出满心温柔,交代完德安再回床边,便不许她躺平,而将小小人抱在身前,拥着她香软如玉的身子,自发顶亲吻到唇峰,徐徐膜拜,细细品尝。任她推拒,“我病着呢,当心都传给了你。”

  他偏不听,吮着她花瓣似的唇,一手揽住她腰身,一手扶着她后颈,令她仰起头,毫无保留地将自己送达他舌尖。

  他一点一点,带着满腔温柔爱怜,要将口唇的依恋纠缠化作对心底的探索找寻,他小心翼翼,他懵懂无知,多么迫切的心想要了解她深藏背后的苦痛挣扎,想要敲开她尘封紧闭的门扉。无论前路再多颓然,也无法撼动这一刻他坚定如山的心。

  静默,耳边只剩下沉重的呼吸,昨夜的烈酒未能令他晕眩,今晨的亲吻却让他选择长醉不醒。指腹来回抚摸着她嫣红欲滴的双唇,陆晋沉沉问:“你教教我,教教我该拿你怎么办?”

  云意笑得弯弯的眼睛里带着泪光闪烁,取笑他,“你不必学,慢慢来,不会也不要紧。”

  陆晋挫败,“在你面前,我就是个该死的傻瓜。”

  云意道:“在人前你是威风凛凛大将军,万万人敬仰,受四海臣服,引江山折腰。”

  陆晋道:“昨儿夜里不是唱过?好姑娘,我愿做你胯下白马,随你去天涯。”

  “驾——”

  “吁——”

  “你也傻……”他看她笑,忍不住再吻一回,湿热的呼吸、缠绵的舌尖,成就一段旖旎时光。两个人缠缠绕绕不停歇,他尝到她舌尖的苦,而她几乎要被融化在这样炽烈澎湃的情感里。

  最终分开他们的是千里赶来的曲大夫,微微弓着背,依然瘦高的身体,提着一只小药箱跟在德安身后。

  云意将长发拨到一侧,躲在陆晋身后避嫌。陆晋没将这些放在心上,反是让了座,同曲鹤鸣交代,“她昨儿受了寒,今早便头疼没胃口,你来看看,常用的药都带了不少,你尽管开方子。”

  长久未见,曲鹤鸣似乎苍老不少,自进门起便没能抬头看她一眼,直到她伸出手腕等他搭脉,才见他悬在半空的手顿了一顿,却迟迟未能落下。

  然而不过片刻,不过小小一寸皮肤的接触,他承受了她温凉体温、平缓脉搏,心间掀起惊涛骇浪,摧枯拉朽,将来之前的所有设想与防备通通摧毁。

  陆晋说:“子通留在西北练兵,这回从乌兰赶来,一则是与我谈新兵入京之事,二来要在齐颜部挑选新人,扩充齐颜卫。”

  “是吗?”云意慢悠悠将目光自陆晋身上移开,落在曲鹤鸣深埋的头顶,“辛苦曲大人。”

  曲鹤鸣咬着牙,一语不发。

  ☆、第86章盐商

  八十六章盐商

  这两人许久不见,再相见关系也没改善,照旧是争锋相对,三言两语把场面拉扯得尴尬异常。一时间没人开口,直到查干兴冲冲进来问陆晋是否照常行猎,陆晋没能正面回答,继而欲言又止,大约是有些事不方便当着云意或曲鹤鸣说,随即一同走出帐外。

  称不上宽敞的空间里只剩下云意与曲鹤鸣,至于德安红玉,都是习惯了眼观鼻鼻观口的木桩子,两人都没声响。

  曲鹤鸣旗号低头将小木箱往肩上套,意料之外,等来云意一声冷哼,正告他,“从前的事情我都当没发生过,也请曲大人认清情势,别再头脑发昏连累了旁人。”

  他将右手藏在身后,握紧了拳,依旧不肯抬头看她一眼,“你放心,我分得清。”

  “你明白就好,守住冲动,省去麻烦,人人都好过。”她稍稍颔首,神情冷凝,分毫不见先前的温婉娇羞,眼下就是个铁面人,没温度也没感情,无论曲鹤鸣是何等的情真意切卑微可怜,也没闲心分出半分怜悯。

  她在多余的情爱上,显得尤为自私,也极其冷血。

  未过多久,陆晋只身返回帐中,见云意与曲鹤鸣之间隔了一丈远,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他却只当是他俩素来不和,没大碍也没新意。难得细心一回,吩咐红玉翻出两床厚被子,要等她饮过姜糖水捂紧了发汗。

  再看隐忍不发的曲鹤鸣,“外头等着,招兵的事还需查干说给你听,到时候拟个章法,好即刻去办。”

  曲鹤鸣闷声应是,缓缓退了出去。

  陆晋又坐回他的专属小马扎,皱眉问:“又跟他吵嘴?”

  云意转个眼珠子,爱搭不理,“我闲的慌呀,跟他吵什么?我只顾着头疼。”

  他考量一番,进而劝道:“他是可怜人,你……多包涵。”

  “那我不是可怜人?”

  “你有你二爷,还可怜什么?”

  云意心想,有了你才不知多可怜,比往常多出千万倍烦恼,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脱不去甩不开,难有解脱。但这一句没能说出口,她缄默,他理所应当认为她已默认,心里头蓦地得意起来,早先被她那些难猜难言的小心思折磨得不上不下的心绪全然被抚平,又是个生龙活虎万事不知的陆二爷。

  等到绿枝端上热腾腾的姜糖水进帐来,他自然要大显身手,趁机揩油,重新担起老妈子一职。这回学会了先舀上一勺吹口气,谁晓得用力过猛,热烫的姜糖水全吹到她脸上,烫得她面颊一块又一块的红斑,早上刚刚保证过再不做傻事折腾她,立马就犯错。

  眼睁睁望着她捂着脸哎呀哎呀喊疼,手足无措。

  万幸红玉还没被他赶出去,能在紧要时刻搭把手,帕子浸了凉水湿敷她脸上被烫伤的皮肤。等到她缓过劲来不再喊疼,他才紧张地搓了搓手,试探道:“还疼么?”

  疼倒是不疼,但她琢摸着是该给他个教训,省得他镇日里想着要做老妈子、老嬷嬷,把剩下那点儿男儿气概都给磨得精光,往后还不知要衍生出什么可怕又怪癖的喜好。倒不如眼下一回治住了他,省得往后糟心。

  于是演得夸张些许,暗地里挤出两滴泪,委屈道:“这真是……一口气让你吹成丑八怪,二爷比太上老君玉皇大帝都厉害。”

  陆晋神情尴尬,双手背在身后,凑过来细细看她侧脸,到底过意不去,“我这也是一时失策,公主莫怪,莫怪。”

  说话间就要去拿碗拿勺重新开张,当下就让云意叫住了,不满道:“怎么?还没闹够啊,非得把我整张脸都毁了才罢休?”

  她伸手接过,端起来慢慢喝。“还是我自己来,不至于傻得烫了自己个儿。”

  陆晋嘿嘿笑两声,手上没活儿便仔细看她侧脸上被烫红的皮肤,纳闷说:“我看也没怎么的啊?”

  “内伤懂不懂?二爷这般不怜惜人,我的心都要碎。”说着眨眨眼,不知是不是借了姜糖水的热气,瞬时眼眸里蒙上一层雾,水意朦胧。

  陆晋打心眼里佩服她,回想起初回乌兰城,她在肃王跟前要死要活那场戏,感叹她为戏中高手,所向披靡。

  姜糖水暖了肚,继而浑身发热。云意想起来昨夜与格尔木的絮絮谈话,双手捧着白瓷莲花碗,将腹中话语娓娓道来,“草原上生活,盐始终是个大问题。如今边疆互市不开,商路不畅。我看齐颜部的牛羊物产也算不上丰厚,南边儿手眼通天的大盐商在江南江北一带捞钱都来不及,怎会想着千里北上来齐颜部做生意。小的零散商贩,为了蝇头小利或也不甘心,我听族长说,一袋子盐出了关,没了官府整治,便要翻上十几倍,赶上年成不好的时候,更没人买得起。”

  陆晋仔细听完,思量一番才问:“你若有法子,不妨与我一说,只当咱们夫妻二人关起门来闲话家常,但凡传出去的,都算我头上。”

  云意斜斜瞥他一眼,嘴角隐隐含着笑,“从前是在西北,凡是都有掣肘,如今二爷战功赫赫,稳居京师,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只管放胆来做。官场里手黑心黑的难不成就你一个?内阁与六部哪一个不是堂上君子,背后小人。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钱从哪里来?官老爷可是要脸面的,绝不沾商路。员外爷再风光也是下等人,不能科举不得入仕,永世挺不起腰杆儿。”

  “你要我……收管盐路?”

  “不错。”云意颔首,对他的一点即透十分满意,“每年商贩孝敬诸位官老爷的钱财没人统计,但约莫一猜,也只数额之巨,远超赋税。本朝卖官鬻爵并非罕见,原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冯宝私底下就干过不少这类卖官敛财之事。咦?你说冯宝的银子都藏哪儿了?他做的可都是我们顾家的买卖,早该把他的私房挖出来才是。”

  陆晋性子急,受不了她一时东一时西的,忍不住提醒,“说正事儿,冯宝若是立功,自然要放他一马。你那些个小心眼子也收敛着点,他对你可算尽心尽力。”

  “哼,说的是,可在没有比他更挖心掏肺的了。”她这是讽刺,可惜陆晋不知内情,听不明她言下之意。

  “宰相肚里能撑船,我看你,连个葡萄都咽不下去。后头呢,你这是教我贪赃枉法不忠不义呢。”

  云意倒不急,慢悠悠咽下一口温热的姜糖水,感觉额上都沁出了汗,长舒一口气才说:“如今二爷坐镇京师,照我原话将六部与内阁组起来,既然头一回议事是经二爷领头,衙门又暂设在顺天府内,二爷常进常出,自然熟悉。而顺天府周边重镇也都换上二爷的人,要干点坏事又有何难?冯宝原认得几个江南盐商,都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的人物,倒不是出主意让二爷编个名头当即就给人抄家灭族,只不过赏点甜头,给个他个一官半职,只要成了自己人,往后办起事来便容易得多。”

  陆晋摸着下巴发愁,“说起来,我倒没跟商人打过交道,从前只觉得无奸不商,全是些脑满肥肠尖刻下作之人。”

  终于喝完了姜糖水,云意放下碗,耐心劝道:“二爷要成事,自然要为人所不为。陆寅费尽心思要五鬼图要找宝藏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子,将来进可冲做军饷,退可驻防世镇西北。而放眼当世,银子都进了谁的口袋?南京原就拨款少,现如今小朝廷全靠江南富商捐税苦撑,都督府私藏众多但无进项,忠义王府……我不说二爷也清楚,次次出征次次发愁。然则盐路从来是头一等的油水,而已只需拢住二三个南北大盐商,何须再忧心银钱?将来事成,再给封上一个两个闲散侯爷,顶个名头而已。两相欢喜,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陆晋依然不语,人分九等,他自己虽不在顶层,但也多少拘泥于此,不似云意,自己是千尊万贵的身份,却能做到为达目的,不吝低头。

  云意道:“二爷若不愿意亲自去打交道,我这里倒有一人推荐。”

  “谁?”

  “德安呀,他打小跟着我,现如今我身边最信得过的就是他。他又认了冯宝做干爹,家学渊源,此中奥妙,何须我再多言。”

  “你说得倒也不错…………”

  陆晋动了心思,眼下虽没给准信,估摸着不过三天就能想明白。云意藏着笑,揉着太阳穴,掀开被要睡。德安是个没根的太监,若真有大作为又如何,骨子里还得依靠旧主,将他推出去,于她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第87章恩和

  八十七章恩和

  没了先前的说话声,帐子里悄然安静。陆晋没能应查干催促急于外出,反而是耐着性子隔一层厚重棉被轻轻拍她后背哄她入睡,只差压低嗓音唱一曲宝贝安眠,就足够顶替冯宝职责。

  云意亦睡得安然,梦里没了纷争,依然回到小时候,红宫墙琉璃瓦,梦是轻的,吻是香甜,母亲的怀抱近在身边,无忧无顾忌的生活未曾走远。恣意过,快活过,剩下的都是命运的渣滓,残忍无情。

  越是珍惜,越是想要握紧,却倔强着不肯坦白。

  她的珍珠藏得太深,磨坏了肉体,剖不出至宝。

  迷蒙中耳边传私语,大约是陆晋在叮嘱红玉小心伺候,他这就要去去就来。

  身边少了将军持剑守护,她的睡意未减,沉沉坠进漆黑无底深渊。再见光明已是暮色四合之时,身上黏糊糊都是汗,简单擦过身子才起,长发梳成温柔堕马髻,与草原粗犷相去甚远,可以容忍,但拒绝迎合,她依旧做汉人打扮。

  曲鹤鸣嘴上虽毒,但断症尚可,她发过汗果然轻松许多,再少少用过一碗米粥,已觉是另一番天地。

  身上懒,便打算扶着德安出门散一散。

  帐外染绿原野被斜阳蒙上一层金辉,晚霞灼烧大地,落日熔化天边红云。一阵风来,仿佛吹走心中所藏阴翳,草原的壮阔刹那间拓开于眼底,令你不得不震撼,不得不感慨。

  然而生于斯长于斯是何种体验?她甚至对陆晋心生艳羡。

  德安猜她驻足或是因不见陆晋踪影,因而小声道:“二爷出门行猎,晚些时候就回,走之前叮嘱奴才千万伺候好殿下,灶头上的东西都是二爷吩咐,务必要让殿下醒来就能用得上。”

  云意提步向远方斜阳去,“难得他有心——”再问德安,“依你看,这片地方如何?”

  德安道:“景美,人也妙。”

  说到人也妙,云意便顺着他目光往右看,远远走来高挑婀娜一妙人,提着沉甸甸一只木桶,自牲口圈里忙活完,趁着晚霞尚在回家去。

  云意回德安,“确实是……妙人……”

  两个女人的视线在渐渐暗淡的斜阳下相遇,无需多言,甚至无需眼神作表,互相已在这一眼里知己知彼。

  云意最先扯出笑容,这笑容看似亲切,实则疏远万里,而苏日娜提着木桶,眼底涌出被看低的窘迫,要退也找不到出路,唯有迎头而上。

  “夫人……”苏日娜伸出空余的左手,将落到脸侧的一缕发拨到耳后,视线掠过云意又迅速转开,低头,末了又觉不妥,再一次鼓足勇气抬头,看她耳垂闪闪宝石坠子。

  云意顿觉无趣,原来没了陆晋在身边,苏日娜连与她对视的胆量都没有。面上照例是笑,不动声色,不露心思,“昨儿夜里匆匆一见,还不知该如何称呼?”

  苏日娜犹豫片刻,答得心不甘情不愿,“夫人如不嫌弃,可以……唤我一声大嫂……”

  “呀,原来是大嫂,云意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请嫂嫂多多包涵。”苏日娜一口一个夫人,她却也分毫不跟她客气,哪里是不懂规矩的样子,分明是太懂规矩,偏就要拿捏着身份压人。“我这里还有一桩事要与嫂嫂赔罪。”

  “赔罪……不敢当不敢当。”苏日娜连忙摆手,但云意起了头,哪能一两句略过,借题发挥她是好手,女人堆里斗来斗去,得心应手,自己觉得厌烦,但有些时候旧办法用起来依然是无往而不利。

  云意道:“头一次见恩和也没备下好礼,我这做长辈的实在过意不去。万幸这会子遇上嫂嫂,省了我一番功夫,身上恰好有一两件能拿得出手的玩意儿,给半大的孩子玩一玩最好不过。”

  她这就是要入虎穴见虎子,端出一脸期待与诚挚,不信苏日娜能拿得出决心来拒绝。

  果不其然,苏日娜脸上虽透着一股子不乐意,但找不到由头说不,只得答:“恩和在家里,我正要回去。”低头看手上似乎越来越沉的木桶,急迫地转了反向,快步领头在前,背对云意与德安。

  云意稳稳扶着德安,根本无意让他上去帮把手。

  斜阳湮灭之前,她抵达苏日娜的蒙古包,顶上铺着厚厚的毛毡隔热保暖。门口卧一只毛色鲜亮的牧羊犬,她听陆晋说过,草原上养出来的狗一个个都厉害得很,斗起来能咬死狼。这下再看它黑漆漆外凸的眼睛,更觉吓人,不小心往后退一步,阵仗上已竖白旗,就这一刻的示弱,那畜生登时站起来冲着她一阵狂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