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退一步,仍旧将药碗递回给绿枝,扶住了竹山,低声说:“那奴才看着殿下用药。”

  出了节,云意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孕吐也消减不少,只是肚子越发滚圆,小腿也肿得不成样。正着睡是不成了,侧睡也够呛,翻身还需有人从旁协助。

  真真苦不堪言。

  好歹熬到春天,天气渐暖,能在晌午时分到院子里逛逛。陆晋的家书已换成本来笔迹,但对战况仍是一字不提,她便猜着或是依旧不见起色,他不愿说,她亦不问,至于他说些家中琐事,显得温暖柔和。

  她知道他想她,这些都不必多言,只需仰头共明月,已知两方心意。

  然而日子过得太静也让人忧心,对方越是按兵不动,前路越是荆棘满布。

  宜安公主府几乎被德安装点成南方碉楼,人人警惕,初初设防。接近生产之时更是紧张,只差拉开弓弦抽出刀,与其开战。

  月朗星稀之夜,云意好不容易睡着,一直到半夜才醒,张嘴想要唤红玉,却想起红玉不在身边,一时哑然,不知该做些什么。

  恍然间只觉身下一片濡湿,腹中上下异动,她壮着胆掀开被,借着青白惨淡的月光,瞧见自己身下一片血红,再摸肚子,只剩下空荡荡一层皮。

  她吓得当即尖声叫喊,把乌云密布的天都要撕出一道口子,“德安——”

  满头汗,整个后背都湿透。德安的脚还没好全,走路走得急了,险些跌倒在床边。一心焦急地掀开床帘扶起她,连声问:“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不是?”

  便见她慌慌张张拉住他,惨白着一张脸,问:“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德安搂她后腰,安慰道:“不怕不怕,做梦罢了。孩子还在殿下肚子里,好端端的睡觉呢。”

  她适才冷静,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摸一摸高高挺起的肚皮,总算放下心来。

  “不过是个梦而已,殿下何须害怕。里间有绿枝守夜,万事还有她先拦着。”他扶着她饮下一大杯温水润喉。

  云意道:“我总是不安……”

  “殿下思虑过甚,于身体无益。”

  她停了停,靠在他手臂上默默出神,半晌后却忽而问:“张大员外府还在么?”

  德安虽不解其意,但仍点头回道:“入京后便听殿下吩咐,早有人重新打理,现如今与从前无二。”

  云意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第106章分娩

  壹佰零六章分娩

  二月底,围城之战已近尾声。抬眼望满目萧索,四周围折腾到一个活人也不剩,到处都是人吃人、兽吃人,看久了再是胆小懦弱的兵也都麻木。许多人感慨,或许要等吃尽城内最后一具平民尸,对方残兵才肯开城投降。

  陆晋喝了小半年的西北风,辽东苦寒之地更没蔬果可食,间或吃上一两回大白菜,已算得上一顿美餐,他的胃可算是让云意惯坏,没得治。

  可怕的是到了这个时候天气还不渐回暖,他虎口裂开一道口,碰一碰就疼,成日里流脓流血,比挨一刀还让人难受。入了夜,帐篷外头的风就似鬼嚎,一阵一阵摧人心肝。他素来是极其享受这样在军营里打滚、刀口舔血的日子。草原人骨子里就渗透着好战与不羁,鲜少会有拿起一张读过无数遍的信,再于深夜细细咀嚼的婆妈。

  他横躺在冷硬的床榻上,将薄薄信纸举高了对着光,指腹轻轻摩挲着绵软的纸张,仿佛能透过纸上娟秀的笔迹,感受她落笔时手腕的力度、柔婉的神情以及投射在信纸上的殷殷切切目光。

  想象中的每一个场景都让人沉醉,在如此凛冽干涸的夜晚,成了他仅剩的慰藉。

  少不得叹一声,恨相思入骨,缠绵无期。

  啐一口,操,不像个男人。

  再回京城,忠义王府又是另一番景象。有人稳坐高台,便有人蝇营狗苟。陆寅以酒消愁,久未谋面的陆禹耐心作陪。一来二回话题便引到双双都存宿怨的云意身上,陆禹晃着酒杯故作深沉,“要对付她倒也不难。”

  陆寅当即起意,身体稍稍向前倾,问道:“你有计策?”

  陆禹望着酒杯发笑,意味深长,“她不是怀着孩子身体不好么?眼看就要临盆,老二不在,还不是随咱们拿捏。”

  “拿不住她该如何?老二如今拥兵在外,万一发起疯来反攻入城该如何是好?”

  陆禹暗中鄙夷他胆小懦弱难成大事,明面上却说:“听闻临盆之时最是孱弱,若一不小心受了惊,过后一病不起,能怪得了谁?若老二闹事,正好趁此机会解决了他,省得仗越打越多,他手中兵力也越来越多。与其到后来无法收拾,倒不如以快刀斩乱麻,先乱他心智,再趁胜追击。大哥意下如何?”

  陆寅沉默不语,单薄的一双唇紧抿着,从轮廓上依稀能找出三兄弟的共同之处。他猛地灌上一杯陈年烈酒,哐啷一下几乎是把就被砸向桌面,引来桌角一阵颤动。愤恨道:“不如何!”

  几乎是负气之言。

  陆禹不知他气的什么,忽然间摸不准头脑。想来陆寅对顾云意的心思却也复杂得很,不似表面,只瞧得见刻骨之恨,暗地里如何,依旧无人知。

  风吹烛火,暗影骚动。

  一壶酒都在腹中烧,陆寅终于下了决心,咬牙道:“算起来她这一胎怕是难足月,你若要下手就得尽早准备,也就是这个月了。宜安公主府让老二围成了铜墙铁壁,退一步说,父王如今还是臣,皇家的脸面不能不顾。”

  呵——原来早已经时刻注意,连她几时生产都算得精准。陆禹心中冷笑,面上温和,定定道:“我这里自然有好法子,既全了皇家脸面,又能让宜安公主不得不开门相迎。”

  陆寅道:“若她不肯,你当如何?”

  陆禹答:“硬闯就是。小小一个宜安公主府能藏多少人,大哥且等着,三弟活剖了她为你解恨。”

  陆寅点点头,垂目望着墙角落灰,双眼无神,久久无语。

  就如陆寅所料,云意这一胎没足月,天未回暖就已发作。万幸是大夫稳婆及一应器具都已备齐,就等她卯足这一口气去与老天挣命。

  德安的伤养了将近两个月,左腿却总也不见好,如今走路还一瘸一拐的艰难异常。云意要生产,按礼他不能守在近前,只能在她还未真正开始之前破一次例,握住她的手细声安慰道:“不怕,大夫说胎相好得很,一定会顺顺当当,放心,就疼上那么一小会儿。”

  再接了绿枝的活儿,一勺一勺喂她用人参乌鸡汤,务必吃饱了气足了才有力气生孩子。

  云意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没经历过这些,临到头便慌了神,攥着德安不撒手,一个劲地喊疼,“我不行了,我要死了,太疼了……我不生了,不生了…………”

  那圆脸稳婆安慰说:“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女人都要过这么一关的,哪能说不生就不生的。”

  这时候哪有道理可讲,她由着性子闹起脾气来,“不生,我就不生!孩子我不要了,谁爱要谁要。”

  德安忍着没说话,他早已经看透了她,就是个纸老虎,说一套做一套,因此一个字没当真,任她闹,胡闹够了喘着气问他,“还有么?我饿得很,还想吃。”

  德安答她,“有的是——”正要再喂,恰好这一波疼痛袭来,她疼得仰起身子,活像一只弓形的虾,真疼得厉害,喊也喊不出口,只剩下细碎的呻吟,求老天爷可怜可怜自己,快快结束这常人难以承受之痛。

  也就是同时,宜安公主府外,有一副将韦德成,原是陆寅亲近人物,如今在京中领了职,负责京城防卫。眼下领兵八百,把整条街都占满。一个个高头大马,还带着破门辎重,令一小兵站在门前,扯着嗓子大喊道:“奉旨捉拿辽东细作,尔等还不速速开门!若有怠慢,必治你抗旨不尊之罪。”做戏做全套,细作自然也有人扮,昨夜入城,闹了个鸡犬不宁,偏他哪儿也不去,就往宜安公主府来,翻墙跃过,便再无踪影,给足了搜人查事的道理。

  小兵喊完了,里头还没动静。街道两端封死,无人能入。因而显得尤其安静,就连马儿打个响鼻,都能惊了谁家的好梦。

  韦德成立于马上,威吓道:“再不开门,便都做牵连之罪,一并押回诏狱待审!”

  再看还是无声,便一抬手着令硬攻,四人抬起“铁驴”往门上猛撞,只听见“一二三”号子响,第三回才撞开了两扇厚重的红漆大门,门口接石雕荷花大照壁,再往内是空无一人的庭院,偶有三声鸟鸣,大约是宫里养起来的乌鸦,叫声凄厉,未知是谁的丧钟敲响。

  韦德成未做停顿,径直打马越过门槛直入庭院。听他一声,“搜!”身后兵马当即鱼贯而入,冲破空荡荡的前厅,往花树浓密的后院去。

  好歹在中庭遇上了风韵犹在的宜安公主,她近身处仍是她惯用的丫鬟,但身后多出不少生面孔,有几个韦德成还能认得出来。

  “听说有人要搜本宫的宅子,敢问是奉的哪门子旨意,能不问不求,破了门径直闯进来?”问的是马上的韦德成,眼睛却不忘他身上看,原来是懒得抬头,也不值得她费心。

  韦德成总算翻身下马,上前三步,拱手道:“末将奉肃王旨,为查找北方细作,还请公主稍安勿躁,待末将查找完毕,自当再向公主谢罪。”

  “谢罪?拿什么谢罪?拿你项上人头,还是让你主子给本宫磕头认错?”她不着急,沉下心来慢悠悠与之周旋,“你的人头谁稀罕,说到你主子,见了面本就该下跪磕头,这一时得意起来,且别忘了,窃国之臣有几人善终?”

  韦德成是粗人,没耐性也没本事与她言辞上交锋,只晓得黑着一张冗长马脸说:“公主若不答应,末将也只好得罪了!”

  过后也不等她多做反应,便绕开她要闯内院。

  然而没人注意,正门口又窜出三两个灰衣仆役,大敞的门再次合拢,上下三道木栓子锁死,将宜安公主府变为一座封闭的坟。

  杀,杀得斜阳下一片血红。

  而云意正痛到极致,耳鸣眼花,不知今夕为何。怀孕时本就比旁人多受不知多少苦,谁晓得生产仍是如此,耳边听着似乎连稳婆都开始慌张,参片含在嘴里,好不容易吊上这一口气。她坚持唤德安到近前来,顶着汗涔涔的一头乱发,惨白如纸的脸色,交待他,“如是……如是我不成了……你务必带孩子回太原去,别跟我说推脱的话,我不听,我一定要你的答应…………”

  德安眼中已含着泪,点头,郑重地却又带着玩笑话说着:“哪有你这样霸道的人,吩咐事儿来从不许人反驳。”

  云意长叹道:“我只信你——”

  “奴才以性命作保,必不负所托。”他握了握她的手,掌心一片冰冷濡湿的汗,“眼下殿下还得熬住了,没娘的孩子什么模样,殿下见得还不够多么?就是为了多喝一口汤,多吃一颗糖,殿下也得撑过去。”

  她憋了半晌,疼得头脑发昏,好半天才喘着气断断续续说出一句,“我想吃肉……红烧肉…………”多么朴素的愿望,听得人几欲落泪。

  天边血色终于消尽,夜色降落屋顶,远远有人来报,宜安公主府的,都杀尽了,一个不留。德安转过身来,望向主屋,隐约听见婴孩啼哭,辨不清是真是假,入坠梦境。

  ☆、第107章大胜

  壹佰零七章大胜

  德安算了算时辰,大约是戌时三刻小公子呱呱坠地,又念起四柱八字里批命断言,戌时生人清秀俊美,聪慧伶俐,一生有福,但见运程有所起伏不定,初运、中运平安吉利,晚运能得力于祖产或长上之余荫。细想来倒也不错,可见将来他“祖上”必定福泽连绵。

  阿弥陀佛,求天上如来、地上灶王,赐她平安和乐。

  许多时候担心过度,便开始求鬼神庇佑,着实可怜。

  他吩咐小仆赶回宜安公主府报喜,继而转身回到屋内,指派绿枝给稳婆们一人一包银子打赏,连听了一串儿的吉祥话,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总算因眼前热闹喜庆安稳落定。

  再看床帐后头,稳婆已清走污秽,她像是被人从湖底捞起,沾了一头一脸的水,又带着病态的苍白,以往红润的双唇此刻白得发乌,明明已是奄奄一息无力抬手,却还拼了命地抬着上身,想要早早地看上一眼,看一眼奶娘手里嗷嗷大哭的磨人精。

  凭空伸出一只玉一般的手来,原来是德安撩起垂落的床帐,稍稍弯下腰来,问:“殿下可好?”

  云意道:“你扶我起来,我看看他。”

  他轻轻叹一声,不知原因为何。带着无奈与宠溺的复杂情绪,侧身坐到床沿,手臂自她腰后环过,十分稳当地将她扶起来,半靠在自己身上。

  “夫人快看,小少爷生得可俊可俊了,妾身见过的孩子不少,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俊俏的。”奶娘笑得满脸喜庆,弯下腰,把襁褓中的孩子露出一张红彤彤皱巴巴的脸来给云意瞧。

  这一看就坏了事,她嫌孩子太丑,瘪瘪嘴要哭,“这是怎么的,生出来个红毛猴子!我不要……我费了多大力气,吃了多大苦,怎就生出这么个……俊什么俊!睁眼说瞎话,可见并不是什么好的。”

  好心说句吉祥话,没料到捅了马蜂窝。奶娘吓得两股战战,抱着孩子又不好下跪磕头,只得找德安求救。

  他使个眼色,安排奶娘先将孩子抱到后堂。自己扶正了呜呜大哭地云意,劝诫道:“月子里哭得多了,往后一辈子眼睛都好不了。怎么?还哭呢?夜里不想看书了?再不动笔画画了?”

  云意一张脸埋在他肩上,呜呜咽咽好半晌才停,抽泣道:“我可真是委屈大了……”生产艰难,危机四伏,偏生答应她要回的人没在身边,她心底里不见得好过。

  德安没敢有多余动作,直挺挺地任她依靠,许久之后才说:“殿下仔细身子,小少爷声音洪亮,必是康健过人,殿下往后要好生亲近亲近,方才的话,切不可再说了。”

  “晓得了,啰里啰嗦的,可真是烦人。”

  德安没回答,顺势将她放回床上,养月子宜静不宜动,她还是躺着休息为好。

  睡到半夜醒来,先问孩子呢?德安跛着脚从屏风后头绕过来,回话说一切都好,奶娘带着早早睡下了。知道她欲言又止是为何,不等她开口便拒绝道:“夜里风大,不好抱来抱去的,殿下若是想念小少爷,明儿早上抱过来也是一样的。”

  后头没见声响,显然是让他说得没话可回。过后问:“宜安公主府的事情解决了么?”

  德安道:“死了那么多个,拖久了不好交代。宜安公主已入宫请罪,这个时候没消息来,大约是无碍了。”

  她这一下总算放心,呆了呆,迷迷糊糊要睡,想来还是张大员外府最牢靠,但久住易露馅儿,看来还得尽早搬回去。

  次日一早就吩咐奶娘将吃饱睡饱的乖乖儿抱回来,这会子看着越发的欢喜,眼睛眉毛鼻子没有一处不得意的。她还学着他咿咿呀呀逗人玩儿,细长的食指在他眼前划来划去,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便能逗得这孩子嘻嘻哈哈大笑。

  他笑,她也笑,得来两个傻孩子不吃不喝光知道逗乐。

  “殿下歇会子,该用早饭了。”绿枝端着白米粥进来,云意抬眼去看,一滴油都没得。看着就没胃口,撇撇嘴继续跟儿子玩,适才想到,小家伙还没个名,正经名字需等他亲爹回来细想,乳名便随了她,信口叫起来,“冬冬,冬冬,七个隆冬咚咚咚。”

  德安问:“殿下这是喊的什么?”

  “这是给我儿子起名儿呢。”她一回头,一口热粥先送进嘴里,让人措手不及。她拧着眉毛咽下去,不满道:“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德安接着喂第二勺,面不改色,“奴才本就不是君子,但殿下就这么随口起了名字,恐怕不妥。”

  云意道:“有什么不妥,小胖胖出世这个冬天长得人头疼,叫他冬冬正好,与这冬天一样磨人。”

  他看向襁褓中一派天真的冬冬少爷,不由得心生不忍。

  可怕的是她藏着十万分得意,清清脆脆声音喊,“冬冬,冬冬小乖乖,我是你娘呀。”

  哪里是娘?分明是儿时玩伴。

  十日后,北方终于传来好消息,辽东大捷,因着陆占涛忌惮之心,陆晋作为主帅不再继续留在辽东整顿后续,而需应诏快马回京。

  真真是刚吐出鱼来,就要饿死鱼鹰。

  云意按计划自张大员外府再搬回宜安公主后院,这地方杀气太重,重新搬回来连她都有些怕,只想着陆二爷快些回来,他八字重人又糙,正好做镇宅之用。

  三月底,冬冬已经渐渐退去皱巴巴红皮囊,长成个又白又嫩的小胖子。陆晋归朝这一日满城热闹,红玉养好伤也已送回她身边,俯视她梳头起身,细语道:“外头都在等着看二爷大胜而归,殿下不去迎一迎么?”

  “按礼他该先进宫,谢恩之后再回王府。我身上还没养好,操劳不得,还是等着吧,明儿总能抽出空过来。”许久未见,将近重逢竟有近乡情怯之感,不晓得他好不好,也摸不准自己够不够好,再有冬冬——

  她居然后怕,想他,更想躲藏。

  哪能想到,罩衫还没穿好,门口便闯进来毛熊一样的壮汉,一个人遮住一室光。红玉惊呼一声退到角落,那人大跨步向前,一伸手就将坐在妆台前的云意捞起来挂在身上。不顾满嘴的毛,凑过来就亲。

  云意躲闪不及,让他逮了个正着。他逼着她尝到他口中浓烈的酒连同沉默的思念,所有所有,不能言语不能倾诉的心绪都在此刻,于舌尖传递。

  过后再不必开口,他放开她,额头却抵着她的,沉沉的呼吸缠绕在一处,正是无与伦比的亲昵。

  大胡子陆晋捏着她下颌,逼着她回应,“想我了吗?”

  云意道:“不想——”

  陆晋一把捞住她后腰,另一只手垫在臀后,装腔作势,“没良心的小东西,看我不收拾你!”

  “怎么收拾?”

  “长枪在手,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话未完,已将她往床上带。她忙不迭挣扎,喊着不行不行,身上还没干净。他却忽而停下来,不过是双双躺在床上,由他仰面抱紧她。一沉一浮一收一放,绵长呼吸。

  他低沉嗓音似大漠箜篌,带着辽远古意响在耳边,他坦然宣告,“我想你——”

  “嗯……”她眨一眨眼,眼底已泛泪光,“我晓得的。”

  他停了许久,才抚上她平坦小腹,惊异道:“孩子呢?”

  云意无奈,“奶娘带着呢,谁晓得你突然回来,小家伙刚吃过奶,还睡着。”

  他坐起身来,留给她一个熟悉宽阔的背,坚实的足够扛起身边所有。

  她撑起身子靠近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贴近他后背,双手自腰后环到他刚硬的小腹上,尖尖下颌磕着他的肩胛骨,带来微微的疼、微微的痒。

  “生孩子好疼,陆寅又派了人来闹,我可真是害怕…………”

  陆晋握住她微凉的手背,沉沉道:“我都知道,辛苦你,多亏你……”

  她喘上一口气,侧脸贴在他脊骨上,故作轻松,“原也算不得什么,二爷在外头打好了仗才是最要紧也最有用的。”

  陆晋道:“没了你,打了胜仗又如何?”

  她笑,“这话可真甜。”

  他转过身捧起她的脸,珍之重之仅在无声里。“都是实话。”

  她看着他,噗嗤一声笑。忍不住手痒,去拨弄他生长旺盛的络腮胡,“这是怎么留起来的?可别拿这幅模样去东侧间,当心吓坏了冬冬。”

  “冬冬?”

  “冬冬,我起的乳名儿,好听么?”

  他皱了皱眉,望见她一脸的兴奋昂然,没忍心照实说,心里想着只当委屈委屈儿子,谁让那小子在肚子里就不省事,不知让他亲娘吃了多少苦。想到此处,禁不住心疼她,看她生产完仍旧是瘦得纸片一样的人,心中懊悔不止。

  是他不够尽心,才没能照顾好她。

  “好听,你读书多,你拟的名字当然好。”

  云意的笑里有一丝未染尘埃的天真,乍看去仍是孩子气,“你也别吃醋,大名可都留给你了,回头好好想想,定要给个响亮又文雅的名儿。”

  “我去看看他。”

  “我陪你去。”

  陆晋苦笑,“你老实待着,身子弱少吹风。我这是偷偷溜回来,先见你一面,眼下还要着急赶回宫中赴宴。”

  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偏不让人长久。

  没人看见,他隔着窗,透过缝隙,与冬冬的第一次会面,一个是呼呼大睡,另一个因一眼而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