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司业年轻时是进士出身,外放做了七品县官,那时老太爷还是翰林,倒是不费力的将其调回京里,任从六品的国子监丞。

许是在国子监讲学尝到了滋味,简司业不爱钻营,日日当值跟打卡上班似的,除非偶尔与昔年同窗喝酒聊天,不然就是宅在书房,国子监丞到正五品的国子监司业都花了整整九年,然后在司业的位置上数十年雷打不动。

其实简珞瑶不意外,她知道她爹的志向,自古文人傲骨都相似,她感到愧疚的是她爹现在变得早出晚归、邀约不断,再不能安心宅在书房,都是因为她。

不过简珞瑶也没时间愧疚,依着她未来皇子妃的身份,上门做客的人确实几乎不需要她应酬,但也有例外。

比如瑞郡王妃,昌国公夫人和刘夫人。

瑞郡王妃简珞瑶不好拒绝,对方是淑妃的表妹,也就是她未来丈夫的表姨了。

因着这层关系,郑氏不敢耽搁,忙派人把简珞瑶喊去了松荣堂,瑞郡王妃正端坐在椅子里喝茶,老夫人和郑氏金氏作陪,心里倒是庆幸自己听了婆母的话,祥儿胡闹着退婚后,她对简家更礼遇一分,这才没有闹得太难看。

谁能想到连自家儿子都瞧不上的姑娘,竟能得太后皇后青眼,从而被指给当今皇子做正妃呢?

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近,瑞郡王妃放下茶杯,将心情略微收了收,笑看过去,穿淡色春装、清丽雅致如三月桃花的女孩缓缓而来,瑞郡王妃露了恰到好处的笑意,在对方弯腰时一把扶住,笑道:“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气,快来姨母这儿坐着。”

简珞瑶顺势收了动作,却并未顺着她的话喊姨母,而是不卑不吭的道:“郡王妃娘娘大驾光临,珞瑶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都说了不用客气,你这孩子就是多礼。”瑞郡王妃不由分说将简珞瑶拉到自己旁边坐下,看着她连连夸赞,“过了个年没见,瑶儿长得越发水灵了,这小脸儿嫩得。”

老夫人笑:“郡王妃可别夸她,这孩子脸皮厚呢,会当真的。”

瑞郡王妃笑得眉飞色舞,一面拿眼睛打量简珞瑶,心下更有些感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姑娘进退如此有度?

一面又笑道:“我就是认真夸的,这般水灵的姑娘,真恨不得是自己女儿。”

“郡王妃怎么不早说,您早说了,我直接送您啊,省得我替这猴儿几乎操碎了心。”

郑氏心知瑞郡王妃上门是做什么,对于郡王府稍显仗势欺人的强订强退,说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可郑氏也不是一朝得意就忘形的人,自家毫无根基,就算让女儿嫁入天家做正室,比起兴奋,她更多的还是隐隐的担心。

然而圣人金口玉言,已成定局,她也不去多想,只是暗暗提醒自己,已经给不了瑶儿助力,更不能给她拖后腿了,不然为何这么些日子连老夫人都对一拨一拨的客人烦不胜烦,却从来没有将拜帖往后推过?

因而旁的无关紧要之人他们都要应付着,瑞郡王妃更是要慎重——这位身份还不同呢,是淑妃娘娘的表妹,听说时常入宫见淑妃娘娘,这以前的事要不说清楚了,万一她在淑妃娘娘跟前多说些什么,可不害苦了自家姑娘?

索性郑氏也不是没有肚量之人,当初两家地位悬殊,她没对瑞郡王府抱有怨气,如今也不会有,瞧着瑞郡王妃矜持,反倒自个儿主动将话题带出来。

瑞郡王妃眼底闪过一丝赞赏,难怪婆婆当初说与简家定婚也不差,这家子多是明白人,不是拖后腿的姻亲,他们家随着三皇子渐渐成年,被越来越多人盯着,祥儿要是有能力还好,偏是个不思进取的,便只好替他找个稳妥的亲家,找个稳得住的世子妃。

是她先没想明白,许是仗着出身从未仔细琢磨过简家人,不然也不会现在才发现这姑娘如此识大体。瑞郡王妃拉着简珞瑶的手,笑容不变的道:“不是说好事多磨吗,要我瞧着啊,瑶儿先前那些都是磨练,偏偏前面都阴差阳错,可不是为了等长风吗?改明儿入了宫,可要跟娘娘好好恭喜一遭,这么优秀的儿媳妇竟被她得了便宜,真叫人嫉妒。”

瑞郡王妃确实急着进宫跟淑妃说简珞瑶的事,却不是为了表示羡慕,而是她昨儿本想说服儿子陪自个儿一起登门道歉,显得诚意一些,却不想听到儿子震惊的说什么“难怪表哥处处维护她,原来是早已心思”,她心下大惊,自然细细询问,得到的答案虽不至于失态,却也是足以令她惊讶的。

她与表姐来往勤,三皇子算是她亲近了解的晚辈,这孩子性子清冷,组织她儿子的行为虽在情理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且不提私相授受,都是慕少艾的年纪,简珞瑶长得也不差,自家儿子嫌她闷得无趣,三皇子性喜静,保不齐就欣赏这样的姑娘,这一来二去有了印象,心生好感也不可能,日后成了亲指不定就是琴瑟和鸣。

然而这事连自己都不知道,身居内宫的表姐更不知情了,以表姐的性子很难瞧得上简珞瑶,自己得进去跟她将一将前因后果,即便改变不了表姐的成见,也让她在三皇子面前稍微收敛些,别叫他日后陷于母妃和妻子中左右为难。

简家众人不知道瑞郡王妃的真实用意,但是听得她这话,郑氏也带了一脸喜意,芥蒂消除大半,和乐融融的说了会儿话,瑞郡王妃终于放开简珞瑶,起身告辞了。

瑞郡王妃前走刚走,后脚昌国公夫人又驾到了,昌国公夫人带了她大儿媳和出嫁的女儿刘夫人——也就是跟她订过婚的林子昂的母亲,和险些跟她定婚的刘洋的母亲。

简珞瑶很想问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偏偏撞一起了?但刘夫人可以不见,两家是险些结过仇的,昌国公夫人的面子却不能不给,一是对方是长辈,二来当初跟刘家若不是林子昂在中间帮忙说和,只怕两家就真结仇了。

先还坐在松荣堂眉飞色舞将瑞郡王妃有多亲切大方、把自家当正经亲戚的金氏,听到刘夫人的名字脸色都不自在起来,期期艾艾半响,还是跟老夫人和郑氏表达要回避的意思。

郑氏瞥她一眼,心想也不知瑶儿被指婚的那日,老夫人跟金氏说了什么话,这些日子金氏表现委实让她惊讶,往日是得了点势就尾巴高翘的人,这几回见客也不踩低捧高了,虽偶尔说话还是有些不靠谱,但到底也没给瑶儿丢大脸。

如今见金氏还知道羞耻不自在,郑氏也没说难听的话,便让金氏回避了。

简珞瑶走不了,人家摆明了就是来见她的,但是昌国公夫人和刘夫人登门也是道歉而已,话说得不那么明显,意思到了就行,然后就送了厚礼,跟瑞郡王妃说的话一样:“一点心意罢了,咱们几家来往的时日不浅了,你们可别见外,等瑶儿大婚时另外添妆。”

没错,自从被指婚给三皇子,简珞瑶在别人嘴里的称呼,已经从“简姑娘”“四姑娘”进化成瑶儿了,一个比一个喊得更亲热了。

简珞瑶可以预见自己收礼收到手抽筋的未来,跟以前无人问津不同,而且她也想得很清楚,只除了特定的几户人家,就没有她不敢收的礼物。

老夫人见简珞瑶落落大方的接过昌国公夫人的礼物时,眼里就闪过了笑意,直到郑氏出去送客,屋子里除了丫鬟嬷嬷没别人,老夫人才笑道:“四丫头胆子比你娘还大,你娘收礼有时还要看我的脸色行事呢。”

“我娘那是关心则乱,生怕一有不好就连累了我,这才缩手缩脚,祖母见多识广,听您的总没错。”

“难得这种时候你还能保持心思清明。”老夫人赞赏的点头,又问,“那你为何不怕呢?”

“因为孙女儿知道这些人送礼并不是因为有所求,孙女儿都还没进门,能帮到他们什么?有仇的想消仇,没仇的想结个善缘,真想求人办事,找我还不如直接找三皇子本人。”

老夫人又问:“你不怕收得这么爽快,被人知道说你贪财吗?”

“皇家风格便是如此,人人都收,我为何不能收?只怕在他们看来,孙女儿要是真统统拒收,那才是真正的小家子气,反倒落了下乘。”

老夫人这回倒是真正的惊讶了,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大,压都压不住,郑氏一进来便疑惑的问:“瑶儿跟母亲说了什么,逗得母亲如此开怀?”

“你来了正好。”老夫人对郑氏道,“从明日起,管家的事都交给四丫头,谁也不许帮忙,郑嬷嬷也不能插手,让她自个儿历练。”

郑氏愣了一下:“母亲为何忽然想到这个?管家一事以前就让瑶儿练过手,没有问……”

老夫人打断她的话,只说了一句:“四丫头日后可是要管偌大的王府的。”

郑氏脸色肃然,正色道:“儿媳知道了。”

“也别拘着她了,四丫头每日忙完了家务,就叫她来松荣堂招呼客人。”

简珞瑶在旁边听得想叹气,自由生活就离她而去了,可以遇见未来累得团团转的情形。

不过她也知道老夫人是想历练她,只得乖乖应了,然后为自己争取最后的福利:“既然祖母是明儿开始,孙女儿可以现在回院子了吗?”

“你那个小小的院子,真不知道有什么吸引你的。”老夫人笑骂她一声,倒也应了,只是简珞瑶还没来得及出门,刘嬷嬷匆匆进来回禀:“老夫人,新安公主又来了?”

?

第 41 章

?刘嬷嬷这个又字用得很玩味。

简珞瑶原本都站起了身,索性又坐了回去。毫无疑问,新安公主上门绝对是找她的。

这回新安公主过来,仍是一身锦绣华服、容光艳丽令人不敢直视,身着镂金百蝶穿花大红窄裙,头戴八翅金凤钗,远远走过来,头顶的金翅跟着微微晃动。

端的是气势非凡。

简珞瑶只瞧一眼便收回视线,不再多想,和老夫人郑氏她们一起跪下请安,没听到叫起的声音,她也不担心,垂着头静静等待。

厅内一片静默,老夫人也郑氏虽也心头忐忑,却不敢轻举妄动。

忽然,简珞瑶感觉一片阴影罩在头顶,心知新安公主定正站在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肯定也不会有有友善,索性简珞瑶也不在意,只等着对方出招。

却不想新安公主还没作声,她旁边的宫嬷嬷倒是顾不上逾越,忙替主子招呼了简府女眷起身,又看似搀扶实则顺势凑到新安公主耳边,不着痕迹的提醒道:“殿下,咱们今儿过来可是致歉的,您可千万别搞砸了。”

新安公主一踏进简家就觉得气血翻涌,一瞧见简珞瑶的脸更是怒气横生,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手撕了,冷不丁听到宫嬷嬷提到那两个刺耳的字眼,眼底顿时折射出怨毒的光芒,狠狠地瞪着宫嬷嬷。

宫嬷嬷知道她眼底的怨毒不是冲自己而来,抚着她的手安慰道:“殿下也别生气,忍一时之怨,这笔账咱们日后再慢慢算回来。”

以后能不能算的了账暂且不提,当务之急是将主子劝回来。

如果可以,宫嬷嬷也不想见到这一幕,主子出身尊贵,因着皇后的照拂,在宫里素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元贵妃的七公主没出生之前,主子是公主里头最风光的一个,这才养出一身骄傲,目下无尘,偏偏及笄后在简珞瑶这里处处碰壁。

可如今也是没法子,虽叫这简珞瑶有造化,被指婚给了三皇子,连皇后娘娘都不敢碰淑妃和三皇子的霉头,主子犯了大错若是不好好补救,被淑妃报复可如何是好?

那恐怕就不是被皇后娘娘训斥回杭州、无事不得入京的后果了。

对于新安公主脸上不加掩饰的怒意,和宫嬷嬷眼底的复杂,简家人都当没看到,今非昔比,一个无权无势空有身份的公主,除了语言上的刁难贬低,再对他们产生不了实质性的伤害。

郑氏打起精神来,一丝不苟的招呼道:“公主殿下驾临寒舍,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刘嬷嬷,让人上茶——”

话还没说完,瞥见新安公主脸色不耐烦的宫嬷嬷笑着打断了:“殿下还有事,今日登府是想对简姑娘说几句话罢了,夫人不必张罗。”

简珞瑶亲自扶了老夫人在椅子里坐下,这才转身看向新安公主,“公主殿下不坐下来歇会儿?何事这么急着要您亲自回去办?”

新安公主立时像被踩到了痛脚一般,冷冽的瞪着简珞瑶:“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嘲笑本宫?”

宫嬷嬷紧张的拉了下新安公主的袖子:“殿下?”又忙张嘴跟简珞瑶解释道,“简姑娘别介意,殿下今儿心情不好,这才口不择言,并不是针对于你。殿下,您说是不是?”

新安公主一出口,老夫人和郑氏也都收起了笑容,他们家确实低微,可也容不得这般被人轻贱。

听了宫嬷嬷的解释,老夫人她们也没开口接话,一起盯着新安公主。

新安公主先前脱口而出后,也是有一丝后悔的,可是这会儿见简家人谁都不说话,一副看她好戏的模样,再如何后悔也忍不了这般的羞辱,不由对简珞瑶冷笑道:“别以为嫁入了皇家,你就能看本宫笑话了,麻雀就是麻雀,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淑妃眼高于顶,你这样的儿媳妇只会是她的耻辱,本宫倒要瞧瞧你如何在三哥后院立足!”

“这就不劳公主殿下关心了,真要说起来,这事公主殿下也出了很大的力,不知道淑妃娘娘有没有感谢你?”

新安公主闻言脸色一变,指着简珞瑶大怒道:“你这个贱……”

宫嬷嬷顾不上逾矩,忙捂了新安公主的嘴不让她说出口,心里委实后悔,自己真是弄巧成拙,万不该劝殿下去跟三皇子道歉,不然直接离了京,哪还有这么多事,也不知道这一遭被三皇子知道后,会不会又记公主一笔。

现在宫嬷嬷也不奢望自家公主能老实跟简珞瑶道歉了,只要不把仇越结越深,她就心满意足了,因此放开新安公主后,她立马道:“明日殿下就要与驸马回杭州了,看在一家的人份上,殿下这才来向夫人和简小姐道别,日后还不知何时才能相聚,望尔等一切安好!”

说完这话,也不顾简家人的反应,让丫鬟将准备好的礼物留下,一行人便匆匆离去。

简家众人被宫嬷嬷的话惊呆了,一时间面面相觑,将人送走后,郑氏才将信将疑的道:“新安公主回杭州?这才回京多久就要回去了,二姐上回写信来也没提到这事啊?”

老夫人想的更深远一些,她沉吟道:“新安公主对咱们仇怨颇深,就算四丫头如今被指给了三皇子,言语间也不见丝毫尊重,此番上门恐非自愿。”

郑氏一愣:“她是堂堂公主,若不是自愿来,还有谁逼得到她不成?”

金氏心大,偏心思又浅,闻言想也不想的道:“那肯定是三皇子在给咱们瑶儿找场子呢。”她方才缩在老夫人和郑氏身后,也曾竖起耳朵来听过,好歹记得新安公主说淑妃娘娘看不上自家的门第。

听到这话,连简珞瑶都忍不住错愕的看了金氏一眼,心想她三婶还真敢说。

新安公主都骄傲成这样,堂堂皇子,还是成年皇子中出身最高的皇子,只怕内心的骄傲不会比新安公主少。正如新安公主所说,淑妃把这门婚事当耻辱,三皇子又怎会瞧得上?

老夫人和郑氏也都如简珞瑶所想,一时只顾上担心,沉默下来,金氏还以为自己说得很正确,且不放过任何一个吹捧未来皇子妃的机会,笑眯眯的道:“毕竟日后是要成为夫妻的呢,这三皇子虽没露面,想是也碍于礼数,毕竟圣人只是指了婚,还没定婚期,但我们瑶儿这般出挑,三皇子想必也是惦记在心里的。”

且不提简家如何揣测新安公主的来意,新安公主上了马车,终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一把甩开宫嬷嬷的手,怒道:“你说非说要本宫去向三哥低头认错,让本宫白白送上门被人羞辱,你居心何在!”

宫嬷嬷跪在马车上,也不辩解,道:“是老奴连累了殿下。”

新安公主却像泄了气的皮球,满身怒气忽然就没了,只剩下无力,叹气道:“算了,你起来罢。”

她虽气急败坏,却也知道这事怪不到宫嬷嬷身上去,她虽做错了,却也是被人算计,三哥不会不知道,她去找三哥道歉,也没奢望能被原谅,但不管如何,样子总要做出来。

只是谁能料想到,众人皆以为对婚事最不满的三哥,提到简家竟然全无不屑和怒意,甚至听闻她的来意,还轻描淡写叫她去向该道歉的人道歉。

她三哥嘴里该道歉的人,除了简珞瑶还能有谁?

宫嬷嬷见新安公主满脸倦意,不由绕到她身后帮她按肩,一面低声劝道:“索性三皇子要殿下做的,殿下已经做了,明日离开京城,这些事就跟咱们再无牵扯了。”

新安公主却咬牙道:“本宫不服!一个五品官之女,占了三哥正妃的位置,三哥非但不怪她,还隐隐维护她,却将责任都推到本宫身上!”

“殿下您又钻牛角尖了不是?”宫嬷嬷好声劝道,“三皇子即便心里不喜简家,可毕竟是圣人指的婚,太后娘娘喜欢简姑娘的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看在圣人和太后的面上,三皇子也不能表现出对简姑娘的不满啊。”

宫嬷嬷虽说得信誓旦旦,其实心里却也有些打鼓,毕竟三皇子的态度太令人捉摸不透,可让她真相信三皇子对简珞瑶并无不喜,也绝无可能,且不提简家身份低微,简姑娘还被退过那么多婚,三皇子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还会满意这门婚事?

主仆俩对萧长风的态度和用意揣测了一路,谁也没说话,沉默的回了公主府,新安公主被宫嬷嬷扶着下了马车,正好一道清隽的身影从大门里走出来,新安公主疲惫的眼底蓦然闪过一丝亮意。

柳攸面无表情的停下脚步,远远的行礼:“臣拜见公主。”

新安公主眼底的亮意渐渐淡去,淡淡的问:“驸马这是准备去哪儿?”

“回公主,出去赴约。”柳攸言简意赅,似乎并不在意新安公主冷淡的神色。

新安公主却是呼吸一顿,似有些怒意,又强压住了,问:“赴谁的约?”

“明日就要离京,在京里任职的昔日同窗一起给臣举办了践行会。”

宫嬷嬷听得眉心一跳,忙抬头看了新安公主一眼,驸马当年也是江南有名的才子,少年英才,心怀大志,却不想被自家公主看上,绝了仕途,如今提到的昔年同窗都成了朝廷命官,只他还在江南吟诗作画,风雅是风雅了,可真正有能力的男人,谁会只安心于风花雪月?

恐怕驸马对公主不是不怨的,而自家主子又何尝不清楚这一点?因而每每提到这个话题,她总是担心夫妻俩同时爆发出来。

幸好新安公主并未发怒,而柳攸也没打算过多纠缠,抱拳道:“若公主无事,臣就告退了。”

见其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新安公主脑中一根弦彻底断了,冷冷道:“站住!”

柳攸回身,如墨的眸子深不见底,看着新安公主缓缓道:“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宫嬷嬷见新安公主脸色不对,忍不住劝道:“殿下,您今日也累了,不如先回去歇……”

话还没说完,被新安公主一把甩开,她冷笑看着柳攸:“你的好表妹被指婚了,这回是本宫父皇亲自下的旨,金口玉言,谁也改变不了,你从此再也等不到你的好表妹了,是不是失望?”

柳攸脸色微变,眸子里闪过一丝厌恶,冷声的道:“公主还请自重,有些话出自您口中,未免有失身份。”

“怎么,被本宫说中了心事?终于保持不了你柳家公子的风范了?杭州城都在传你柳攸无欲无求似谪仙,真该让他们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新安公主慢慢凑近柳攸,目光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柳攸侧头,不去看越来越靠近自己的娇颜。

新安公主似是被他眼底那一抹嫌恶激怒了,越发口不择言起来:“怎么,先本宫说话难听?可这等不知羞耻的事,不还是你与你的好表妹做出来的?!”

柳攸脸色已经十分难看,提高音调道:“纵然您是公主殿下,天之骄女,也断不能如此信口雌黄!”

“本宫信口雌黄?”新安公主冷笑,“你与本宫成亲了还对你那好表妹念念不忘,日日缅怀,不是真的?在杭州时听闻你表妹不曾嫁人,一反常态同意陪同本宫回京,难道不是想见一见你那心心念念的表妹?简珞瑶屡次被退亲,难道你不曾窃喜?她被父皇指为三皇子妃那日,你在书房独饮到天亮,如此种种,你真当本宫什么都不知道?”

风度翩然的风流才子终于彻底卸下温文尔雅的面具,瞥了新安公主一眼,语气又尖锐又冷漠,“即便如此,你又有何立场置喙?”

新安公主面上的高高在上终于彻底崩溃,又恨又怒的大吼:“你——”

柳攸却已经拂袖,面无表情的大踏步离去,新安公主还在身后怒吼:“柳攸,你竟敢如此蔑视本宫,本宫要让父皇下旨抄你柳家——”

“你给本宫站住!”

回应新安公主的,却是柳攸渐行渐远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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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公主离京的前一日与驸马在公主府门前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最后连回江南都是各走各的,这个消息从新安公主一离京,满京城都在讨论了,简珞瑶当然也知道。

简家倒是没有特意去打听,只是架不住来简家做客的夫人,纷纷热心的将这个“好消息”带过来,话里话外未尝没有奚落的意思,虽然新安公主回京时她们都上赶着奉承,可真要跟未来三皇子妃比起来,一个远嫁的公主算什么?

况且新安公主这回灰溜溜的离京,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因为什么,世人皆爱捧高踩低,众人提起新安公主时的语气,也不乏看笑话的成分在内。

简珞瑶因着老夫人突如其来的吩咐,日日跟着郑氏她们接待客人,这些事只是听听而过,并不发表意见。

郑氏当然也不会多话,只是心里未尝没有感慨,两小无猜的表兄妹,本以为长大了会成就一桩金玉良缘,却不想侄子被公主看重,尚了公主,自家女儿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最后却被圣人看重,选了当皇子妃。

好还是不好,谁也说不准,只是这两个孩子上辈子欠了他门皇家的,这辈子都来还债了不成?

夫人们的话题还在继续,简珞瑶嘴角含了一抹笑,看似认真倾听,实则已经神游太虚了。

正晃神间,一个丫鬟来报:“四姑娘,王二姑娘来做客了。”

简珞瑶忙起身跟屋里的客人们告辞,她们自然不敢挽留,纷纷笑着应了,目送着简珞瑶出了门,便拉着郑氏问:“你家丫鬟说的王二姑娘,可是安宁侯府的王二姑娘?”

得到郑氏肯定的答案,纷纷打趣道:“这王二姑娘可是三皇子的表妹,瑶儿还没嫁过去,表姑嫂感情就这般好了。”

简珞瑶出了侧厅,却没瞧见人,问丫鬟,对方回道:“王二姑娘说不耐烦在厅里等人,便直接去姑娘的湘兰院了,索性也不是来第一回。”

简珞瑶忍不住笑道:“她还真半点不见外。”

王瑞芳可不是不见外,一到了湘兰院,正在屋里带着几个丫鬟帮简珞瑶绣嫁妆的郑嬷嬷一脸意外的迎出来,王瑞芳毫不客气的道:“郑嬷嬷,我来找珞瑶说说话,上回做的那些吃食还有吗?”

“有,有。”郑嬷嬷惊讶之余,立刻欣喜的笑了,以前她觉得王姑娘虽然身份贵重,可毕竟只是自家姑娘的手帕交,除了解闷也没别的用处,现在可不一样了,姑娘要嫁给三皇子,王姑娘就是表妹,这个表妹还在淑妃娘娘跟前特别受宠,日后能让王姑娘在淑妃娘娘跟前多说些好话,说不准淑妃娘娘对姑娘的偏见就要少些呢?因而喜出望外的道,“老奴这就去给王姑娘做了端上来,王姑娘稍等片刻。”

王瑞芳笑眯眯的点头:“正好等珞瑶回来了一块吃。”

不过简珞瑶的速度比郑嬷嬷速度快一些,毕竟简家就这么大,大房跟二房相邻,脚程快不过片刻的事情,王瑞芳也不客套,拉了简珞瑶坐下就问:“昨日新安公主跟驸马吵架的事,你可听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