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灵毓目光如电般闪了过去,让微微得意的曲青梅霎时心头一惊。

不止她惊,宁棠娇也是吃惊不小。

陆景致与易蓉蓉交情不错她是知道的。可是同样一件事实从曲青梅嘴巴里说出来自然是另有一番意味。前头刚提了齐云寨的地势,这头就提龙虎城太守,若是串连起来,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宁棠娇原本想说齐云寨已经弃暗投明,可陆景致一出来,她就知道这事不能提了。

齐云寨谁招安呃?

陆景致。

齐云寨收编去了哪里?

易家军。

易家军目前在谁的手中?

宁棠娇仿佛看到几条丝线在暗地里慢慢地结成了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张罗了过来,将她网罗在中央,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

易蓉蓉抗旨之后朝她投案,她不但接纳了她,而且还处处维护,不肯交人。这些固然可说是宅心仁厚,可凡事都有两面,若有心要咬她公然包庇,她也百口莫辩。

和春县的那点子威风在曲青梅三言两语中都扫得一塌糊涂,宁棠娇心中又惊又怕,看来自己这个半路出家的摄政王底子太虚,虽能仗势欺人逞威风,真碰到这些阴谋阳谋时,却是一个回合也坚持不下来的。

她有些庆幸自己的执意退出,不然,只怕早被水仙王茉莉王和皇太父吞到骨头都不剩了。

刘灵毓道:“曲大人是想效仿冯秦朱贺吗?”

焚琴煮鹤?

宁棠娇满脑袋的问号,这件事是和焚琴煮鹤有什么关系?

曲青梅面色一变,额头和双颊的光亮慢慢隐去,整个人又恢复进门时的沉敛。

看着金花将她送出门,宁棠娇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怎么感觉一个焚琴煮鹤就把局面翻过来了呢?难道以前曲青梅干过这缺德事儿?

刘灵毓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娇娇难道不曾听过冯秦朱贺的故事?”

宁棠娇吃不准他说的冯秦朱贺和她知道的焚琴煮鹤是否是同一个,便撒娇道:“你说嘛。我喜欢他听你说。”

刘灵毓无可奈何地笑道:“冯秦朱贺指的是历史上四位出了名的佞臣,她们都曾得宠一时,风头无两,也曾陷害忠良,背负千古骂名,最后的结局却是惨怛收场。”

宁棠娇道:“哈哈,怪不得曲青梅听到这四个字脸色都变了。”

刘灵毓苦笑道:“她只是碍于你的面子,不敢当面反驳罢了。怕只怕,她真拿齐云寨做易蓉蓉的文章。”

宁棠娇道:“很棘手?”她对刘灵毓的依赖日深,觉得天下难事在她家王夫面前都不堪一击,但见他如今也愁眉紧锁,不禁真正担忧起来,“会不会牵连到你?”早知道易家军的背后还有这等麻烦事,她说什么都不会把军队交给他的。

刘灵毓看出她的懊恼,微微一笑道:“放心。曲青梅今日既然还来走这一遭,就说明她仍忌惮于你,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拖你下水。”

宁棠娇道:“我倒不怕她拖我下水,我好歹也是摄政王,她能拿我怎样?我就怕连累你。”

刘灵毓失笑道:“她动不了你,又如何能动我?”

这话听的宁棠娇满心舒畅,连声道:“不错不错,要动你必须跨过我的尸体去。她动不了我自然也动不了你。”

刘灵毓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房处,“我心如你心。”

“…大白天的。”宁棠娇将头靠近他怀里,小声道,“晚上我还想听一次。”

刘灵毓胸膛微震,发出一连串的轻笑声。

自从知道水仙王向严能静提亲之后,刘灵毓就特地派人关注京城动态,所以皇太父以亲笔书信呵斥严能静不守夫道之事很快就传进刘灵毓和宁棠娇的耳朵里。

宁棠娇道:“这算什么?争风吃醋?”

刘灵毓笑道:“也可以视为皇太父不愿水仙王与夏府联姻。”

宁棠娇道:“也是。不过谁让水仙王之前勾三搭四,哈哈,这下后院起火了吧。”她当时说这句话仅仅是取笑而已,谁都想不到三天后的一个消息竟让这个消息成了真。

“水仙王夫离家出走?”宁棠娇几乎要为自己的先见之明鼓掌喝彩,“好好好,对于负心汉…哦不,是负心女就该来狠的。”

银花正帮她剥核桃,闻言小声道:“殿下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宁棠娇道:“当然不怕,在专情这方面,我简直是典范。”她说着,谄媚地看向刘灵毓。

刘灵毓正在,闻言抬头朝她看了一眼,眼中满是温情。

这样的话宁棠娇不是第一次说,他也不是第一次听。对话中的可信度,他渐渐从不信到将信将疑到现在愿意相信,也许到深信不疑还需要一段时间,但他觉得那一天不会太远。自从成亲之后,宁棠娇的确不再对其他男子表现出兴趣,哪怕像夏磐这样家世容貌样样上等的名门公子也被她严词拒绝,他看得出,她并非欲擒故纵。她唤醒了他被遗忘了十几年的梦想。只因他曾以为找一个一心一意一生一世只成一双的妻主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毕竟深情如他的母亲最后都没有抵抗住诱惑,在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娶了二房,但如今,这个梦想竟有了实现的可能。

一个妻主,一个夫郎。

他眼睛看着书,脑海却浮现出耄耋之年,两人相对而坐,没有旁人插足的画面来。

☆、守夫(五)

曲青梅回去之后的确如刘灵毓所想的那般,并未偃旗息鼓,而是暗暗地行动起来。这几日,太守府、府衙每日都有状告易蓉蓉的苦主,其中有真有假,有轻有重,令人应接不暇。

芙蓉王别府倒是安宁,只是这种安宁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缺的是时机,待时机一至,狂风骤雨便会夹杂电闪雷鸣席卷而来。

不久,刘灵毓的预感再度应验。

易蓉蓉的状子被陆景致压下之后,突然一张联名状告陆景致的状纸被递到了宁棠娇面前。

宁棠娇看着状纸上罗列的罪名,感叹道:“陆景致真是滴水不漏啊。”早在这张状纸递进别府之前,陆景致就将她收到的状纸连着她几日来的调查结果全都送了进来,如此一来,状纸这条包庇就说不过去了。

刘灵毓道:“以曲青梅之智未必看不到这点。”

宁棠娇歪着头趴在桌上,“所以,她们又把难题推给了我吗?”

刘灵毓见她眉头紧锁,失笑道:“意料之中。”虽然姝朝的摄政王有三位,但在这龙虎城中,芙蓉王却是独一无二的。独一无二的芙蓉王自然也有说一不二的权力,除非水仙王和茉莉王联合,不然他们要动芙蓉王也非简单事。曲青梅和陆景致虽然一个是钦差一个是太守,但是在宁棠娇面前,还是矮了不止一头,因此这战场的硝烟在弥漫之前,先吹向这座别府来。

宁棠娇道:“我该怎么办?继续装傻装糊涂?”

刘灵毓道:“曲青梅下的是险棋,这时候已不容你置身事外了。若你继续毫无动静,只怕会坐实芙蓉王包庇易蓉蓉,图谋不轨的罪名。”

宁棠娇对曲青梅咬牙切齿,“她实在太阴险了。”

刘灵毓道:“娇娇不喜欢她?”

“说不喜欢实在是…”宁棠娇抬头,轻轻地晃了晃道,“难以表达我对她的厌恶之情啊。”

刘灵毓道:“水仙王夫出走,水仙王正在火烧眉毛,定然无暇顾及龙虎城,我们不如陪曲大人下完这盘棋?”

宁棠娇眼睛一亮,“怎么下?”

刘灵毓道:“既然曲大人想要彻查此事,我们便彻查到底。”

翌日一大早,龙虎城便传遍了一个消息,说陆景致太守已被收押,如今是芙蓉王坐堂,城中但凡有冤屈的,尽可去衙门告状。

此事一出,犹如水入油锅,一下子炸了开来。

宁棠娇坐在堂上正新鲜地东摸西摸,衙门外头就聚集起一批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百姓鸣鼓喊冤。

宁棠娇被吓了一跳,看向垂帘听堂的刘灵毓道:“还真有人喊冤。”

刘灵毓道:“不妨先看看为何而来。”

“也好。”宁棠娇一边让人进来,一边嘀咕道,“这得花多少钱请这么多群众演员啊,曲青梅还真肯花啊。”

众人被衙役带上来,还没进堂,就听到一片扑通扑通的跪地声。

“大人,冤枉啊!”

嚎啕声如雷鸣。

陆景致特地派来协助宁棠娇的谋士呵斥道:“这位是芙蓉王殿下。”

嚎啕声诡异地中断了一下,随即又三三两两地响起来。

“殿下,冤枉啊。”

“殿下,伸冤啊。”

宁棠娇拍了拍惊堂木,“有话好好说,不对,是一个一个说,你们到底有何冤屈啊。”

“殿下,我先说。”跪在最前面的中年女子大声道,“陆大人是冤枉的,请殿下给陆大人伸冤啊。”

宁棠娇挑挑眉,转头与坐在内堂垂帘的刘灵毓交换了一个眼色。

就是嘛。陆景致怎么看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怎么会毫无行动呢。这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回得漂亮。

宁棠娇放松身体,轻轻地拍了拍惊堂木道:“有何冤屈,你细细说来。”

于是堂下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来陆景致的好处来。

比起之前状告易蓉蓉那些参差不齐真假难分的罪状,她们的赞许之词倒字字句句都有根有据,而且罗列数量之多令人咋舌。

宁棠娇原本就觉得像陆景致这样的聪明人政绩绝对不会差,却也没想到竟然如此之好。什么防洪、抗灾她不是事先想到就是在发生之后做出及时的补救措施,思想之开明,作风之强悍,判断之精确,处事之仁厚,堪称太守中的典范。

连刘灵毓都听得频频点头。

这状一告就告了一整天。

间隙,宁棠娇就喝了两杯水,去一趟茅厕,啃了半只馒头。

日薄西山。

告状的百姓终于意犹未尽地退去。

宁棠娇从座位上起来,舒展筋骨。

银花小跑着进堂,凑到她耳边道:“我刚才看到有其他人要来击鼓,但听到里头的声音又吓了回去。”

宁棠娇笑道:“这说明陆大人这个官当得不假啊。”

刘灵毓掀帘而出,“姝朝正需要这样的好官。”

这样的故事还在继续,第三日第四日,每日上门都是从四面八方赶来为陆景致说情的人。

宁棠娇对刘灵毓道:“若是曲青梅早知道是这个结果,肯定悔得肠子都青了。”

刘灵毓道:“她绝非轻言放弃之人。”

宁棠娇道:“所以我才更讨厌她。”

夜风绵密,竹叶轻摇。

宁棠娇与刘灵毓手牵手走在别府小道中,诉说着有情人才会说的废话。

如此夜里,若是从天而降两个黑衣蒙面人,那场景是相当刺激的。

宁棠娇眼前就出现了这样一幕场景。

刘灵毓瞬间挪到她身前,眼神冷厉地看着来人道:“来者何人?”

宁棠娇躲在他身后,战战兢兢道:“有事好商量?你们是哪里不痛快了?”

黑衣人对视一眼,突然揭下蒙面的布,双腿一屈,跪下道:“请芙蓉王殿下救救茉莉王殿下。”

宋能茵和封萱?

难道龙虎城的将军真的这么不好当吗?

怎么四大将军不是跑去当囚犯就跑去当刺客?

咦,不对,她们说的人好像是…茉莉王?

宁棠娇眨了眨眼睛,“她怎么了?”

封萱和宋能茵对视一眼,面有难色。宋能茵道:“可否入内再谈?”

宁棠娇道:“如果你们大摇大摆从门口进来,也许我会点头,可是眼下这种情景…不太合适吧?”

封萱道:“殿下放心,我们绝无不轨之心,如此打扮也是事出有因,若殿下怕我们有所图谋,就请将我们二人捆绑起来。”

宁棠娇道:“我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同样的打算从你们嘴巴里说出来以后…又不太可靠了。”

封萱:“…”

刘灵毓道:“既然两位如此有诚意,那便捆绑起来吧。”

宁棠娇道:“你相信她们?”

刘灵毓道:“我只是好奇茉莉王究竟发生了何事,竟然让两位将军夜闯芙蓉王别府。”

宁棠娇摸着下巴道:“这么一说,我也好奇起来。”

封萱和宋能茵相视苦笑,显然接下来要说的话绝对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对于半夜三更夜闯别府的人,金花银花是不会太客气的,哪怕对方是姝朝将军。很快,两只名副其实的大粽子就出炉了。

宋能茵和封萱虽说同意被捆绑,却也没想到会被绑得这么紧,面色不由更苦。

“宁棠姂她究竟被怎么了?”宁棠娇盘膝坐在榻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嗑着瓜子,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宋能茵和封萱看着她,不禁怀疑自己是否来错了地方。

“茉莉王她…”封萱到底沉不住气,看了宋能茵一眼,不见她反对,才道,“被软禁了。”

☆、守夫(六)

瓜子从宁棠娇嘴巴里直直地掉落下来。她吃惊地看着她们,讷讷道:“你们,开玩笑的吧?”不是她怀疑,而是堂堂三大摄政王之一的茉莉王怎么可能被人说软禁就软禁了?

封萱道:“不敢欺瞒殿下。”

宁棠娇想了想,艰涩地开口道:“她造反了?”她对宁棠姂的感情十分复杂,两人虽然经常打打闹闹,还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可在她心目中,宁棠姂到底是不同的,至少和宁棠妍不同。

宋能茵忙道:“茉莉王殿下从未有不臣之心。”

宁棠娇道:“那她做了什么?”

宋能茵和封萱面色尴尬。

刘灵毓眯起眼睛,“莫非有难言之隐?”

宋能茵叹气道:“京城已将这个消息封锁,毕竟是家丑。茉莉王殿下她,她…与水仙王夫有染。”

“啊?”宁棠娇目瞪口呆。

水仙王夫出走的事她事先已经知晓,却从来没将这件事往这方面想过,。

“难道说,水仙王夫出走是为了找茉莉王私奔?”要真是这样,这关系也太复杂了。茉莉王和水仙王夫情投意合,水仙王和皇太父暧昧不清,又向严能静求亲,严能静又有…

她捂着脑袋,懒得再往下想。

封萱道:“我相信殿下绝非好色之徒。殿下收容水仙王夫也只是念着往日的情谊。”

宁棠娇失声道:“还有往日情谊?”那真是不离十,就算不是也得是了。话说,不过红颜蓝颜,只要有漂亮的颜,就能当祸水。

刘灵毓道:“纵然茉莉王与水仙王夫…又怎么可能这么快被软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