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慧妮笑瞥着她:“你可能低估了物质的作用,我认为普通人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烦恼都是可以用钱解决的,举个例子,赵馨瑶还记得吧,”她们的大学室友,“当年死活不听劝,非要嫁给谭浩那个穷光蛋,还骂我现实、贪慕虚荣,结果呢?”

裴若想了想:“我记得他们刚结婚那两年挺恩爱的。”

方慧妮哼笑:“生完孩子就鸡飞狗跳了,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不敢随便出门消费,更不敢随便生病。保养品、化妆品都买最平价的那种,衣服只在网上淘,不打折的不买,超过五百的不看,去超市从来不逛进口水果那块儿,每天都在精打细算,每一笔支出都在心里反复掂量,平日那些喜宴寿宴能躲就躲,躲不过的就带上一家三口吃回来…”

说到这里,方慧妮实在觉得可笑,摇摇头:“这种生活水平你受得了吗?”

裴若愕然:“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跟我哭诉啊,”方慧妮耸耸肩:“每年同学聚会她都借故缺席,前俩月在街上碰见了,我们聊了很久,她和谭浩现在三天两头吵架,一个埋怨对方没本事,一个厌烦对方瞎闹腾,两人到现在还带着儿子租房住呢。”

裴若听得心下一阵唏嘘,想到当年在学校,都是家境相当的普通女孩儿,大家一起挤食堂,凑钱下馆子,衣服换着穿,那会儿大家都穷,对物质没什么概念,可走出校园以后,各自结婚,到现在,生存状况却是天壤之别了。

“所以啊,每个人都有不如意的地方,”方慧妮感叹:“多看看那些比你过得惨的人,虽然不地道,但认真想想,咱们这种条件,多少人羡慕还来不及呢。”

裴若默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安静吃菜,然后告诉她:“我和周措要离婚了。”

“啊?”方慧妮愣住,望她半晌,眨眨眼:“都快四十岁的人了,离什么婚呢,又吵架了吧?”

裴若动动唇,本想细细地倾诉一番,但心里忽然冒出一阵疲惫,她垂下眼,也就不说了。

“别想太多,好好吃饭,吃完我带你去个地方,放松一下。”

两人在餐厅逗留许久,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暗,华灯初上,方慧妮轻车熟路,带着裴若来到一家娱乐会所,要了个包房,然后让人拿酒。

裴若见她与这里的经理很熟的样子,便说:“你夜生活挺丰富嘛。”

她挑眉笑了笑。

那经理道:“两位大仙女,叫几个模特来活跃气氛吧,这么好的房间别浪费了呀。”

方慧妮头也没抬,看着酒水单,说:“行啊,你看着办。”

裴若听着有点别扭,当下不好多问,只默默地坐在一旁,看着包房少爷摆放果盘。不一会儿,进来四五个高大的年轻男子,打扮入时,仿佛从韩国包装回来,清清爽爽,自然而然打着招呼,热情坐到她们身旁。

裴若僵直背脊,面色尴尬,有些不知所措。

包房里倒顿时热闹起来,唱歌喝酒摇骰子,欢声笑语,气氛颓靡。

“怎么了?”方慧妮凑近:“放松点,别那么紧张,他们男人在外面不也这么玩儿么。”

裴若低头喝酒,没有搭腔。

对方轻哼:“别傻了,难道你要为周措守身如玉?他可以随便寻欢作乐,你为什么不可以?自己开心最重要。再说了,女人也有生理需求,老公在外面吃饱了,回家晾着你,难道你就活该守活寡吗?”

裴若深吸一口气,缓缓摇头:“我就是要他亏欠我,一辈子心里愧疚。”

方慧妮盯了半晌,叹道:“真是个傻子。”

说完也就不搭理她了。裴若自顾喝酒,头昏脑涨,又见好友靠在年轻男子怀里嬉闹,那画面简直不堪,她觉得丢脸极了,心下厌恶排斥,愈发反胃,拿起包,说:“我去下洗手间。”

终于离开那乌烟瘴气的地方,踉踉跄跄,昏昏沉沉,裴若扶着墙壁走了几步,身后有人搀住她的胳膊,凑近说:“姐姐,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是刚才在里面同她喝酒的男人,竟然跟了出来,她立刻皱眉拒绝:“不用,不用。”

“你看你都走不动了,自己一个人多危险啊,”年轻男子暧昧哼笑:“没关系的,这次我不收费。”

“我说不用…”

正拉扯着,前头走来一人,朗声唤道:“裴若?”

她错愕地抬头,看见了安华。

“我就说好像是你,”他走到跟前打量:“怎么,这是你朋友?”

“不是,我不认识。”

安华盯着那人,对方耸耸肩,退开两步,折身离开了。

“你跟谁来的,喝成这样。”

“方慧妮…”

“她人呢?”

“在里面。”

安华说:“还进去吗?”

裴若连连摆手:“不不,我想回家了。”

安华嘲笑:“还以为你胆子多大呢。”他揽着她离开会所,走出金碧辉煌的大门,灯红酒绿,车水马龙,他在寒风里搂紧了怀中醉酒的女人,夜色潦草,寒风凛冽,这种偶遇,尤其适合偷情不是么?

裴若被扶上车,很快睡着了。静谧封闭的空间,周遭萦绕着陌生男子的气息,一个温热的手掌抚摸她的脸颊,那种被怜惜的感觉令她有些心碎,喃喃唤了声:“阿措…”

安华默然看着她,收回手,发动车子,驶入喧嚣夜色。

到了地下车库,把人抱出来,一路抱进电梯,上了楼,走进家中。

裴若皱眉睁开眼,疑惑地看着他,问:“这是哪儿。”

“我家。”

安华把她放在沙发上,打开暖气,然后见她歪着身子懵懵懂懂望着自己,说:“我要喝酒。”

安华“哦”一声,钻进厨房,两分钟后端了一杯热牛奶给她。裴若喝了两口就不碰了,瞅他两眼,怀疑地问:“你该不会跟踪我吧?不然怎么那么巧碰见了?”

“没有,”他一本正经地说:“我约了朋友喝酒。”

裴若闻言嗤笑:“你们这些男人,但凡有几个臭钱就往那种地方跑,左拥右抱,简直恬不知耻。”

安华笑了:“我可没有左拥右抱,倒是你,跟一个牛郎拉拉扯扯,是价钱没谈拢吗?”

裴若脸色微变,抓起抱枕随手砸了过去,安华放声大笑,接着就听见她怒道:“我要回家!”

他倒入沙发,随口说:“回啊,又没人拦着你。”

裴若气急败坏地起身,下一刻却被他握住了胳膊:“好了,别闹了。”

她头晕目眩,蜷缩在沙发一角,闭上眼睛不搭理人。过了许久,周遭静得出奇,她睁开眼,看见安华静静凝视着她,一动不动,目光尤为深邃。

不知怎么,她落进那双黑瞳里,注视半晌,他倾身靠近,想要吻她的唇,被她轻轻躲开了。

安华轻抚她的长发,喃喃说:“都快离婚了,还在想着他吗?”

裴若心下一揪,哑声说:“我恨他。”

“嗯。”

“有时真恨不得弄死他,恨不得他破产,摔到谷底,也许只有那样,我跟他才有可能重新开始…”

“别这么说,”安华碰碰她眼角的湿润:“世上男人那么多,何必只守着一个周措呢?你就看不到别人吗?”

裴若心里扑通直跳,一股强烈的酸楚与脆弱几乎将她淹没:“安华。”

他扶着她的头,温柔触碰她的唇,只一下,裴若仓皇别开脸:“不行的…不可以…”

眼泪掉下来,她声音哽咽:“我已经不年轻了,没有人喜欢我,久了你就会知道,我脾气那么差,缺点那么多…”

“我早就知道啊,”安华哑声轻笑:“可我就是喜欢你这样啊。”

裴若有点崩溃:“不行…”

他的吻不断落下来,温柔缠绵:“阿若,阿若,你这个小可怜,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十二年了,一个轮回过去,你该是我的了…”

裴若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仿佛融化一般,她落入这温言细语和耳鬓厮磨里,身体被唤醒,那种鲜活的感觉,被爱着的滋味,犹如毒/品一样令人沉沦。

衣裳被一层层脱去,肌肤相亲,惊心动魄。

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越来越热,口干舌燥,她在迷离之间忽然想起了周措,睁开眼,撑在上方的男人撞击着她,一下一下,将她心里的周措撞碎。

裴若难过地哽咽起来:“阿措…”

嘴唇被堵住,轻咬,然后深吻。

她闭上眼,脑中什么也没有了。

只剩下情/欲与混乱,在这潦草的夜,放任自己,被他人疼爱。

第35章

依稀记得, 昨夜睡在沙发里, 醒来却在床上。

天已经亮了,裴若披头散发坐起身,旁边没人,她打量四周,轻工业风格的卧室,处处透着现代化的冷感,不是她熟悉和喜欢的,陌生到没有安全感。

昨晚在客厅脱下的衣服被人放在窗边椅子上, 她掀开蚕丝被下地,刚穿上内裤,正在套胸罩, 忽闻两下叩门声,她皱眉回头, 看见安华靠在门边, 淡淡打量着她, 说:“你饿了没,我在做早餐。”

她面无表情:“知道了。”

安华随意笑笑, 回到厨房,把三明治和热牛奶端上餐桌,不多时看见裴若穿戴整齐地走出来,四下张望, 问:“我的包呢?”

“应该在车上。”

她径直往玄关走:“麻烦你帮忙拿一下,我要回去了。”

安华无动于衷:“先吃点东西, 急什么呢。”

裴若见他如此,默了一会儿,不声不响走到餐桌前落座。

“脸色不太好,”安华睨着她,随口问:“很累吗?”

她神情寡淡,没有吭声。他又笑说:“琰琰放寒假了吧?反正闲着没事儿,下午带她去森林公园转转,孩子要多亲近大自然才好。”

裴若抬眸盯他:“你想干什么?”

安华略笑了笑:“你不觉得让琰琰改名叫安琰更好听吗?”

裴若握着杯子的手被烫了一下,她略微瑟缩,缓缓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看着他:“我认真说一次,昨晚我喝多了,脑子不清楚,你最好尽快忘掉,不要火上浇油,现在已经够乱的了。”

安华瞥她两眼:“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嗯。”

他闻言轻笑,然后把脸凑到她面前,扯扯嘴角:“算你狠。”

裴若不自在地撇撇嘴,两人随意吃了点儿东西,之后一同下楼,他送她回家。

一路无话,到了海棠湾,裴若不做停留,推门就要走,安华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你等一等,咱们聊聊。”

“没什么好聊的。”

他轻哼:“穿上衣服就不认人了是吧?”

裴若猛地回头瞪过去,瞪了好几秒:“你还想怎么样?需要我付钱吗?”

安华稍稍松开,往下抓住了她的手,无奈叹气:“冷静点儿,别那么紧张,我只是想提醒你,昨晚你喝醉了,但我没有,你可以随时找我负责。”

裴若头痛欲裂,抽回自己的手:“别来那套,大家都是成年人,一时意乱情迷而已,疯了才会认真吧,我可没心思奉陪。”

他细细盯她半晌:“好,现在没心思,等你离婚以后再聊也行。”

裴若冷笑:“你也知道我还没离婚呢。”

安华默了一会儿:“迟早的事,你别再拖延时间了,人家民政局也要放假过年的,早些处理完,明年过新日子不好吗?”

裴若屏住呼吸安静许久,忽然定定望着他,说:“真奇怪,你不是周措的好朋友么?睡了人家老婆,怎么还能这么若无其事理直气壮?不觉得羞耻愧疚吗?”

安华笑了:“你跟我谈羞耻?昨天晚上是谁叫得那么舒服?那会儿怎么不知道羞耻?”

裴若脸色一白,扬手要打他耳光,登时却被扣住了手腕,猛拽到他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听见他说:“我做事情从不后悔,你应该庆幸还有人这么待你,裴若,不要挥霍别人的喜欢,你在周措那里摔的跟头还没让你长记性吗?”

“注意你说话的语气,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裴若一下挣脱开:“喜欢算个屁,我再也不会相信这些鬼话,你留着糊弄小姑娘去吧。”

她推门下车,大步走进小区,飞快消失在草木丛生的园林间。

乘电梯上了楼,头昏脑涨地开门,一边换鞋,一边喊道:“阿琴?”

无人回应,这个时间阿琴应该出去买菜了,琰琰也不会自己待在家,肯定被阿琴一起带出门了。

裴若换好拖鞋,筋疲力尽地走进客厅,没想到看见沙发上坐着的人,霎时一惊,僵在了原地。

周措淡淡抬眸,望了过来。

裴若张张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并无言语,只是静静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平声开口,反问道:“你昨晚去哪儿了?”

“…”

周措面无波澜:“方慧妮给我打电话,说你喝醉了,人不知去了哪里,我打你手机怎么不接?”

“不知道,没注意吧。”

他点点头:“刚才我过来,在楼下看见你坐在安华车里,你们聊得很投入,也没怎么留意旁人,我就先上来了。”他问:“你昨晚跟安华在一起?”

裴若垂头闷了半晌,忽而一笑,好似豁出去一般,随手把包扔到沙发上,挑眉看着周措:“对,我是和他在一起,一整晚都在一起,你最好的朋友,安华,你猜他跟我干了些什么?”

周措默然注视片刻,轻轻点头:“我想我明白了。”

裴若深吸一口气:“你别以为我没有你就不能活了,周措,天下男人那么多,我不是没人喜欢的!”

“我知道,”他说:“所以我们尽快把离婚手续办好,尽快解决所有问题吧。”

裴若冷笑:“你现在是不是很高兴?是不是很得意?看,我也出轨了,变得跟你一样,我没资格咒骂你了是吧?”

周措起身,慢慢走到她跟前,两手抄在口袋里,说:“你想骂就骂,我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你高兴就好。”他顿了顿:“明天去趟律师楼,咱们把离婚协议签了,财产分割按照你说的办,有任何条件都可以商量,你觉得怎么样?”

裴若说不出话,一动不动地瞪着他。

“那么,明天见,”周措拍拍她的肩:“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进门到时候没换鞋,走到玄关处却停了一会儿,低头看着,摘下婚戒,轻轻搁在鞋柜上,微叹了一声气,然后径直离开。

下楼取了车,他开出海棠湾,给安华挂了个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他说:“在哪儿?一起吃早餐吧。”

安华稍顿片刻,说:“我已经吃过了。”

周措没吭声,如此静默稍许,安华妥协:“好吧,你在哪儿,我现在过去。”

周措想了想:“公司附近的星巴克,在那儿见吧。”

“行。”

挂了电话,不多时,抵达目的地,正值上班时间,车来人往,远远的,看见安华从车上下来,随人群穿过马路,往咖啡店走。周措也下车,待他走近,二话不说,狠狠一拳挥了过去。

安华趔趄几步,差点儿摔倒在地,刚回过神,衣领被抓住,又一拳头揍到他脸上。

路过的女孩儿发出惊叫,行人纷纷退避三舍,站在远处围观。

安华还在笑:“怎么着,再来几下?”

周措面无表情看着他:“什么时候开始的?”

“重要吗?你们都快离婚了。”

“换做别的男人,我祝福裴若,但不应该是你。”

安华苦笑:“抱歉,就是我。”

周措抬手点了点,不做多言:“你好自为之。”

安华忍了忍:“你以为我就好受吗?你知道我喜欢她多少年了吗?要不是顾及你和我的友谊,我根本就不会等到今天!我对裴若是真的,对你也没半点儿掺假,作为朋友,这么多年,除了这件事,我没有任何地方对不住你,你自己好好想想!”

周措没搭理,自顾上车,扬长而去。

***

裴若永远不会忘记这天,一个寒风冷冽的清晨,有阳光,但很冷,她和周措到民政局办离婚手续。

她知道自己面色麻木,因为身体里的魂魄已经被抽空了。

正排着队,这时突然传来女人的哭喊,以及男人的怒骂,仿佛平地一声雷,瞬间炸开了锅。原来有位太太临时变卦,不想离了,她丈夫拽着她的手,死死往协议书上按,非要她签字,场面闹得极其难看。工作人员赶紧上前调解,又拉又劝,一时喧闹不止。

裴若抬头望向周措,只见他脸色冷淡,无动于衷,倒真是一副绝情冷心的模样。她心里突突直跳,暗暗警告自己,千万别像那傻女人似的,丑态百出,真没尊严,她可不会让周措瞧不起她。

这么想着,倒是平心静气地把手续办完了,结婚证被注销,得了两本离婚证,出来的时候周措似乎还抱了抱她,但她什么也感觉不到,脑子是懵的,自顾上了车,也不知往哪儿开,一路狂飙,心跳快得仿佛要从喉咙里呕出来。

她感到喘不过气,略打开窗,寒风窜入,浑身上下冷得发颤,于是即刻关掉,可那股寒意驱之不去,令她无法控制双手,没办法开车了。

猛地停靠路边,裴若双手发抖,拿出手机,给周措打了过去。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