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明摇了摇头,“司日!你难道忘了是白虎派人血洗了你们嫣红山……你……!”

司日轻道:“世上许多事情是不能够只看表象便妄加猜测的,镇明。家母有自己的想法,请你不要阻拦干涉。她有一封信要我给你,请收好。我暂时告辞。”

他递过去一封乌皮的信,转身欲走,镇明厉声道:“你们与白虎勾结本不关我的事!但如果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却一定要管!我问你,匣子里是不是人头?!是谁的?你害了谁?”

司日轻叹,“你依然只会看表象。好吧,我告诉你,匣子里的确是人头,但却是家母的。剩下的事情我不能再说,也请你不要再问。”

镇明大骇,浑身都僵住,“你是说……匣子里是炼红夫人的……?!”

司日点了点头,抬手在熄灭的灯笼上一拂,火苗顿时跳跃起来。他绕过那堵墙,缓缓走远,一面道:“镇明,身体已经脱离,何不让心也一起脱离那权利场呢?总是顾虑其他的,你得不到幸福的。”

镇明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非嫣走过来,悄悄握住他的手,“真的吗?匣子里居然是炼红夫人的头……我不明白!完全糊涂了。”

镇明摇了摇头,他也同样不明白。白虎与炼红夫人,究竟搞什么鬼?炼红夫人,打着什么主意?

“他会不会骗人?”

镇明轻道:“不,司日有无瞳眼,看透所有命盘。得到这种能力的条件就是,永远也不可以说谎。不然会破功。司日绝对不能欺骗。他的话,只要说出来,就一定是真的。”

非嫣无言。

****

松林手里捧着匣子,垂首等待白虎的召唤。晨起的日光染在他泥泞狼狈的靴子上,他浑身是血,有无数伤痕还在往外流血,披头散发,看上去狼狈之极。

不一会,小殿的门忽然打开,胃宿静静走出来,冷眼看了他半晌,忽然轻道:“不简单啊,松林。你用了什么方法得到这颗脑袋?太元王欢喜得很,让你赶快觐见。”

他赶紧恭敬地弯腰,看也不敢看胃宿一眼,躬着身子就要进去。

胃宿忽然伸手一拦,“等一下!我倒要看看匣子里到底是什么玩意!随便捏造一颗脑袋……哼,松林,你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松林赔笑着,紧紧抓着匣子,“胃宿大人,您的玩笑未免过大了。小人承受不起!小人向天借胆子也不敢欺骗太元王,匣子里确实是狼妖炼红的人头。但这是要给太元王亲自过目的,大人您……不太方便吧。”

“废话少说!”

胃宿轻轻将那匣子抢过来,顺手揭开——对上一双瞪得老大的眼,那眼中的光芒是如此怨毒,令她的手忍不住一颤,差点将匣子丢出去。她稳住心神,定睛看去,那颗头颅虽然血流披面,却依然不能阻挡绝艳之色,眉眼口鼻,确实是炼红无异。

她看了半晌,猛地合上盖子,丢了过去,“你送进去吧!恭喜你了啊,松林大人!从此蟾宫折桂,步步高升啊!”

松林出了一身冷汗,却不得不赔着笑脸,捧着匣子飞快走进小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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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松林,你比朕想象得还要能干。”

白虎站在小殿的窗边,看上去心情极佳,琉璃眼中一片温润,毫无锐气地笑看他。松林垂下头,半跪下来,双手将匣子高高举起。

“属下不辱使命,已将炼红的人头带来,请太元王过目。”

白虎似乎完全没有怀疑,信步过来,将匣子接过去,一面又笑道:“你立下大功,要朕如何奖励?”说着他飞快揭开了盖子,扫了一眼那张已然凋谢的绝色容颜。她的嘴角有些讥诮地弯着,看上去似乎在对他嘲讽地笑。

白虎看了一会,忽然伸手拂去她面上的一些血块,轻道:“多可惜,如此一个美女……松林,你用了什么手段让她屈服的?”

他含笑而问,松林却觉得他那双眼里充满了阴森的气息,他本能地低下眼睛,不与他对视,轻声道:“属下一直暗中追踪她,一直追去东方溪岭镇,似乎被她发觉了。属下无法躲避,只好与她缠斗……”

“朕倒不知道,松林你的身手如此好,让朕的二十八星宿都头疼的炼红夫人,你那么快就制服了。”白虎打断他的叙述,笑吟吟地说着。

松林淡道:“不,属下自然斗不过炼红夫人。但属下在青杨山的时候是专门炼制毒物的,属下偷偷在她的饮食饭菜里下了一点毒,令她斗到一半的时候浑身无力。这才能得手。属下用此不正当的手段,实在丢了太元山的脸。请王惩罚!”

白虎看了他一会,忽然将匣子放去案上,摆了摆手,“罢了,你立此大功,朕怎么会罚你。朕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松林,你是个人才,朕绝对不会亏待你。”他忽然扬声唤道:“奎宿,你进来!将朕的旨意念给他听!”

松林一惊,却见白玉的台阶上忽然多了一道黑影,似烟雾一般袅袅竖起来,缓缓聚做人形,正是奎宿。他手里拿着一卷金色的圣旨,面无表情地说道:“松林听旨。”

他赶紧伏身去地上,就听奎宿念道:“滋有原青杨山人士松林,为二十八星宿胃之手下,向来勤勉有加,忠心堪表。即日起,任命松林为南方宝钦城主。三日内领昭前往任职。钦此。”松林心下大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奎宿将圣旨递过去,一面温言说道:“松林,太元王向来重视有真实才干的人,你不要辜负他一片期望。”

松林捧着圣旨,喃喃道:“属下……属下无德无能,不堪此重任!恐辜负王的厚望!”

奎宿眉头一皱,正要指责他不知好歹,白虎却笑了起来,“松林,谦虚过度就成了虚伪。你能将炼红夫人轻易制服,怎么能说无德无能?你莫非是说朕没有看人的眼光?”

松林赶紧澄清,“不!属下绝对没有……”

“好了,别说这些废话了。”白虎打断他的辩解,正色道:“宝钦城的情况向来不好,也让朕很头疼,想下狠手去治,却又怕乱了人心。朕很为难。派你去做城主,也是对你能力的考验。朕希望你能控制暴乱,收服人心,还朕一个清净的宝钦。你能做到吗?”

松林叩首至地,朗声道:“属下,绝不辱王的期望,必殚精竭虑,不敢稍有懈怠!”

白虎微微一笑,“这样才对。你下去吧,三日内要到达宝钦,朕会让胃宿去替你收拾东西。”他突然又轻道:“看着昔日的大人成为自己的下属,感觉如何?松林,只要你诚心为太元山办事,朕就会许你一个无限光明的前路。”

松林恭敬地叩首三次,这才弯腰出了小殿。凉风一吹,他只觉彻骨的寒,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衣服已经全汗湿了。回想白虎那双透明的琉璃眼,他皱起了眉头。这个人,心眼实在太多。宝钦那里的情况那么坏,白虎已经连续斩了三四个城主的脑袋,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去趟这混水,明着是褒奖,暗着却是将自己推去火坑里,只要稍有不慎,他的脑袋恐怕与炼红一样,要被人放在匣子里送去白虎手上。

他忽然想起炼红当时说的话,她满身是血,却大笑道:“神界妖孽横行,是非颠倒,我的一颗脑袋却让他挂念至今!给你吧!让我亲眼看看白虎怎么败坏他的大业!”

小殿里又传出说话声,松林心中一懔,却听奎宿问道:“太元王,炼红夫人的脑袋……如何处置?”白虎淡道:“一颗肉球而已,离开身体就没有了任何意义。你难道认为我该厚葬一颗脑袋?丢去给骥兽,不过只怕塞不了它们的牙缝。”

松林听得奎宿的脚步声往殿外传来,赶紧转身快步走开。手心里满满的汗,他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妖孽横行,王朝倾覆。人的心,在某些时候居然比钢铁还要冷硬。他只觉心灰意冷,然而,又有一种狂热从死灰里面迸发出来。他竟有些茫然。

****

落伽城最美丽的时节便是秋天,城民喜爱种植枫树,一到秋日,满城的红叶纷飞,道旁烟霞笼罩,氤氤氲氲,分外艳丽。

清瓷手里的茶已经凉了大半,她一口也没喝,只是怔怔望着小茶馆外的枫树,神情似怀念似忧伤。手上忽然一空,她愣了一下,原来玄武将自己的杯子抽出换了新茶给她。

“你在怀念以前的日子?”

玄武柔声问着,小心从窗边拈了一片嫣红的枫叶,放在手里把玩。清瓷点了点头,低头喝一口茶,忽然奇道:“这不是落伽的特产枫霜茶么?一壶起码要卖十个银子。你什么时候换上的?”

玄武但笑不语,过了一会才道:“难得回来家乡,岂能吝啬钱财。落伽枫叶之美,枫茶之香,果然名不虚传。”

清瓷轻道:“是啊,以前我总喜欢从高高的城楼上往下看,那些枫树就好象蔓延去天边一样。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总幻想那些红色的叶子是通向天上神仙的道路。后来才明白,原来红色的路不是叶子,而是血。落伽十万子民的鲜血。”

“清瓷,”玄武见她有些伤感,不由开口说道:“你还在怨恨太白?怨恨当年的麝香山?”

清瓷勾起嘴角,“我早就恨过了,报复过了。如果我什么作为也没有,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慢悠悠地喝茶。只是换了个心情,换个位置,觉得一切都天翻地覆。好在落伽的枫叶依旧,我现在只希望这景色永远也不会变。”

玄武刚要开口安抚,他肩上的那只怪鸟忽然唧唧喳喳地叫了起来,脑袋一个劲甩动,尖嘴巴在他身上用力擦着,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他拍了拍它的脑袋,笑道:“怎么,今天终于不胡闹了?也想安慰清瓷?”

那只鸟居然垂下了脑袋,一付害羞的模样,小眼睛滴溜溜地瞪着清瓷,嘴巴一张一张,发出嘶哑的叫声。

清瓷笑了起来,“难得你居然也有心来安抚,我的伤感当真那么明显?”

那只鸟竟然点了点头,清瓷奇道:“它真能听懂我们的话啊。玄武,该给它取个名字才是,总不能总是喂喂的叫吧?”那只鸟强烈点头同意。

玄武想了一会,叹道:“我不擅取名,看它一身赤红,就叫小红……”话没说完,脑袋就被那只鸟啄了一下,显然它对自己的名字极度不满。

“诶,还会生气。算了,我来取。”清瓷摸了摸它光溜溜的脑袋,它的身上有鲜红的羽毛覆盖,但脑袋上却一根也没有,一片光滑。清瓷想起它做兽的原形也是脑袋上没毛,不由笑道:“好了,就叫你皮皮。简单又确切。”(俺终于憋出一个客串的名字= =,PLY大大,怎么样?)

那只鸟大怒,身上的羽毛全部竖了起来,显然对这个名字更不满,发出尖锐的叫声。清瓷弹弹它的脖子,“再闹,就叫小红。两个名字只能选一个。”皮皮气馁地蔫了,垂头丧气。

玄武摸着它柔软的羽毛,正要说点安慰的话,它忽然全身一震,警惕地瞪向清瓷的影子,背上的长毛一根根立了起来,与方才的神态大异。

“怎么了?”玄武望着影子,“你发现了什么?”

清瓷放下杯子,低头看了一眼,轻道:“暗星大人,你在做什么?”

影子里没有任何回应,两人疑惑地皱起眉头,一旁的皮皮已经大声叫了起来,翅膀猛然拍着,眼中爆发出杀气,突然往上一窜,竟似要窜出窗户扑出去。玄武急忙拉住它的爪子,“等下!这里有人,不许现原形!安静点!”

清瓷说道:“暗星好象不在影子里了……玄武!”她用眼神提示他,玄武立即会意,整个人瞬间陷入她的影子里,试图找出暗星的那只黑兽。过了一会,他从影子里钻出来,摇头,“不,黑兽已经不在了!是刚才偷偷出去的吗?”他问皮皮,它连连点头,嘴巴用力啄着窗户,大意是它从窗户外投注的枫树影子里偷偷溜了出去。

“它要做什么?”玄武沉吟着,清瓷却冷道:“我知道它要做什么!”她站了起来,转身就走,“暗星一定暗中唆使黑兽潜去落伽行宫,试图用瞳术去迷惑城主!我太大意了!”

“等一下!清瓷,现在天色未晚,行宫前一定有人看守。你我不方便进去!”玄武拦住她,又道:“再说你我也无力去阻止它什么!”

清瓷冷道:“我有说要阻止吗?只是它这般私自行动,明摆出利用的架势,让我很不舒服!”

玄武叹了一声,拍拍皮皮的头,“你去追吧,让我们看看暗星到底要做什么。”皮皮立即窜了出去,红色的身影仿佛一道闪电,立即越过城墙,立在铜风铃上大声叫着。清瓷反手一掷,将茶钱丢去桌上,玄武携着她的手,两人一瞬间就追了上去,停在城墙旁。

“果然是进了行宫。”清瓷淡淡地说着,玄武吹了一声口哨,“皮皮,放轻些声音,进去探一下情况。”

皮皮挥着翅膀,低叫一声,飞了进去。过了半晌,它突然飞了出来,停在玄武的肩膀上,吱呀地叫着什么,谁也听不懂。清瓷叹道:“你不会说人话……”

话音刚落,忽听耳边传来澄砂的声音,“为什么要生气?我难道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

她回头一看,却见那只黑兽定定地站在自己身后,四爪踏入影子里,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清瓷冷笑一声,“既然没做对不起的事情,何必鬼鬼祟祟地偷偷跑出去?你既托我帮忙,却又在私下里做自己的勾当,这算什么?”

黑兽沉默了一会,才轻道:“这件事,是与帮忙无关的。我见枫叶美丽,想一个人待会,难道也需要汇报?落伽城我既然已经答应你不去干涉,自然遵守承诺。不信任我的人是你。”

清瓷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黑兽突然轻轻说道:“你曾经什么都没有,但你现在至少有希望,你有资格追求所谓的幸福。但我,曾经什么都有,现在一下子全没了。偶尔寻找一下过去的回忆,必须向你汇报吗?”

清瓷停下来,半晌才道:“不,别说了。天澄砂,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该无条件地同情谁。摆出弱者的样子只能让人更想践踏。我以为,你已经下定了决心的。现在回忆只是一种自取其辱……不是吗?”

黑兽没有说话,在沉入影子的最后一刻,它静静望着嫣红如醉的枫叶。那种红,深深映入眼底,是一抹温柔的颜色。啊,那些过往,自取其辱,她说的不错。但伪装的坚强,那难道不更是一种悲剧么?人的心,能够在迷惘的时候迷惘,执著的时候执著,在清醒的时候清醒吗?

“清瓷,我听说了一个消息。”

它在影子里淡淡说着,“宝钦城任命了新城主,叫松林。听说他是因为亲手杀了妖狼炼红,立了大功,白虎才委此大任。”

玄武一惊,“炼红夫人?!她被杀了?”

“是的,她的脑袋被砍了下来。以媚惑原麝香王的罪名,在大殿前悬挂了三日,最后喂了骥兽。”

杀人灭口,还是过河拆桥?玄武默默地想着。无论如何,这种做法都太毒辣了,也摆明了是对前朝的一种否定与挑衅。在这种人心大乱的时刻,白虎这种残酷的手法来镇压,能安静多长时间呢?

“诸位城主都对此举惴惴不安,似乎是怕白虎有一日对付到自己身上。大家都不太看好松林,觉得他不出一月必然会被白虎杀之而后快。”

黑兽在影子里说着,一面又道:“当然,这些消息依然是被封锁起来的,下面的城民半点风声也不会听到。”

清瓷摇头,“不,世上没有绝对的封闭,谣言永远传得比风快。”她忽然回头,沉声道:“明天出发,我们去宝钦一探究竟!松林是个什么样的人,看了才知道。”

****

第九章

非嫣与镇明二人在溪岭镇待了好几天,试图将司日寻找出来,然而他完全消失,即使他们翻遍了全镇所有的角落,也无法找出一块衣角。

炼红夫人的事情,他们半点头绪也无,但毕竟二人的心思已经不主要放在上面,于是在溪岭游山玩水又过了三四日。这日,非嫣如同往常一样,去包子店买她最喜欢的豆沙包子时,见买包子的夫妻俩神色古怪。店门口还站着一个穿神官服的人,似乎在与他们说着什么。

非嫣向来好惹事,一看这情形以为那人是来找麻烦的。这种事情,一路过来并不罕见。白虎建了新神界,又大肆屠杀过去麝香山的神官,造成神界内部空虚的情况,为了弥补这一缺憾,他广发邀帖,三教九流的人只要有本事,都给予神职,成为半神或者预备半神。这样的措施或许一时间可以形成神界繁荣的局面,但也造成了一种混乱。

成为神的那些人,之前要么是散仙,只知道安然享受凡人烟火,要么是作乱的狂徒,根本不懂怜悯为何物。于是横行欺诈的有,冷眼漠视的有,更多的是卖弄权威,作威作福的人。

她大步走过去,一把揪住那神官的衣服,笑道:“小哥这件衣服挺不错的!让我看个仔细如何?”

那人没有任何防备被她猛力一扯,踉跄了好几步,叫了一声。非嫣忽然捂住嘴,悄悄吐了吐舌头。哎呀不好!她过来得太急,居然没发现那人是个女的!她赶紧奔过去扶住她,口里道歉道:“抱歉,我以为是个找麻烦的坏人。你没伤着吧?”

包子店的夫妻吓的脸都绿了,一人一边冲过去将那个女神官扶住,颤巍巍地说不话来。那个女神官虽然满脸惊骇,却并无暴戾之色,只是摆了摆手,平和地说道:“不,没事。打扰您二位了,我告辞。”她对非嫣拱了拱手,又笑道:“打抱不平的女英雄,有机会再见。”

非嫣拦住她,笑吟吟地赔罪,“别走啊!我误会了你,该让我好好赔偿才是。我请你吃包子!”她让包子夫妻给她一包最好的豆沙包子,然后递了过去,眉眼里满是笑意。那神官忍俊不禁,见非嫣生得美貌,性格也狡黠,不由生了好感。

她摇了摇头,“你的好意我心领,只是要务在身,不敢耽误。方才我是问两位老人家溪岭镇主的行宫在何处。”说着她有些惭愧,赧颜道:“这地方我以前没来过,倒教三位取笑了。”

非嫣笑吟吟地说道:“这有什么?难道迷路是罪过么?你呀,顺着这条小路一直走,然后往右拐去大路,在那里问问别人,一下子就能找到啦!对了,你有什么要务?看你的衣服,你是麝香……不,太元山的神官吗?好了不起!”

她嘴上告诉她怎么走,手上却不松,抓着那女子的袖子,神态亲热,一心要从她嘴里套出到底是什么要务。白虎又耍什么花样?

那女神官叹了一口气,当真坐了下来,老夫妻两人赶紧送茶,端了一大盆什锦包子上来。非嫣抓着包子吃了个痛快,就听那女子说道:“让你认出来了,真不好意思。其实我做神官不过半月不到,只能做做传递消息的半神而已。这次难得太元王亲自委派任务,我哪里敢懈怠。赶紧完成了,回去复命才是正经。”

非嫣转了转眼珠,笑道:“那可真不错,不知道是什么消息,这么正经地,不会是坏消息吧?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可再受不了惊吓啦!”这话说的那两老夫妻连连点头称是。

那女子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坏消息,神界终于平静下来,太元王安抚民心还来不及,怎可能再出乱子?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听说宝钦那里情况不太好,太元王一时暴怒,连斩了三四个城主的脑袋,这次又新委任了一个人,据说对他报有很大的期望。我这次,就是专门把昭命送来溪岭。现在想起来,太元王果然很重视这个人呢,之前几个宝钦城主任命都是急匆匆地,这次却昭告了天下,足见爱才之情。”

非嫣“哦”了一声,问道:“那人好厉害,叫什么名字啊?你见过吗?”

那女子轻道:“听说是叫松林,我也没见过。不过他因为亲自斩下作乱狼妖炼红的脑袋,而被太元王大大嘉奖。我听说过,狼妖炼红是非常厉害的大妖,以前就在青杨山一代作乱,后来还当面侮辱过太元王。这次被松林斩了脑袋,可是大快人心。太元王为了抚慰人心,还将她的脑袋挂在太元山神殿外三日呢!”

非嫣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陪着她又闲聊了几句,两人吃包子吃得大饱,然后那女子才告辞送昭命去了。非嫣手里端着给镇明买的素包子,脑海里思绪翻滚。松林,松林……这个名字她从来没听过,据那个女神官说,他以前是流放青杨山的散仙。炼红以前也是青杨山的妖仙,说二人没有任何交集白痴也不会相信。这么说,是背叛?

她想起那天晚上,一共三个人,一个被自己人杀死了,一个是司日,还有一个就是捧着人头杀人并逃走的。那个人莫非就是松林?如果是他,那么他就是在取头之前与炼红夫人有过接触了,以炼红的本事,根本不可能毫无反抗的能力就被他取了脑袋。他们究竟做了什么样的商量,能让炼红乖乖把脑袋送出去眉头也不皱一下?

越想越乱,非嫣拍了拍脑袋。这种事情就交给镇明去考虑吧!她最怕这种费脑子的迷团。一直回到客栈,镇明正在看书,见她回来了,便微笑起来。

“又去什么地方玩了?买了这么久。”他替她擦擦额上的汗,现在虽然已经秋天,但天气依然闷热,非嫣一路跑回来,脸上红红的。她把包子一股脑丢给镇明,大声道:“你一定不知道我今天听了一个什么消息!说出来包你吃惊!”

镇明笑了起来,拈起一枚包子一边吃一边慢悠悠地说道“听到了什么?莫非是炼红夫人的脑袋已经送给白虎的事情?”

非嫣跳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啊,你知道了却不告诉我!死人!”她大发娇嗔,用力跺脚。

镇明摇头,“不,我不知道,但我猜得到,炼红的人头不可能没有去处。最大的可能就是送去白虎那里。怎么,你听到了什么消息么?”

非嫣于是把遇到女神官打探消息的事情说了出来,最后问了一句,“你说那个松林,会不会是那天晚上逃走的人?现在他要做宝钦的城主了,我觉得里面一定有阴谋!炼红夫人被骗了!”

镇明沉吟了一会,才道:“不,不一定。或许被骗的是白虎。炼红必然和松林之间有一个交易,但我们不知道具体情况。现在不可以声张,我觉得松林一定有秘密,冒这么大的险做成了事,他也是个不简单的人啊。”

非嫣笑道:“他的确不是个简单人物,天知道他哪里来的本事。其实取炼红人头不是他自己请愿的,而是白虎的吩咐。之前他的办事能力就很得白虎的欢心。你不记得了吗?暗星当时在几个大城里胡乱杀人,蛊惑人心,怎么突然就消失了?那个女神官说,是白虎派松林暗地监视暗星,将她的一举一动都回给白虎。白虎是因为恼怒暗星的行径,才将她雪藏。所以说,这个松林呀,一定有自己的本事。居然能跟踪暗星不被发现!”

镇明道:“你考虑事情永远这么简单,只看表面。你觉得暗星有可能被人跟踪而不发觉么?以她的本事,恐怕近她百丈之内都可以察觉。我猜,暗星一定也与他达成了某种交易,所以才任他行动。这个松林,完全不简单。到底是什么人,以前居然从未知道有此等人物的存在!”

非嫣眼睛一亮,低声道:“要不我们去宝钦看看?”

镇明无言地看着她兴奋的神情,再次确定非嫣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小坏蛋,更无奈的是,他居然也被感染了这种坏脾气,开始对这些事情感到兴奋起来。

****

宝钦的情况不好,清瓷与玄武一路早已听闻,但想不到会坏成这样。主要官道上的店铺基本上全部关门,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随处可见残壁断垣,一个废墟摊在一栋好好的房屋旁边,然后再是废墟……

“简直就像遭了飓风的侵袭。”清瓷喃喃地说着,打量着周围破败的景色。废墟下压着许多已经腐烂的尸体,可以很清楚看到,那些尸体生前遭到极残忍的对待,鲜血撒了满路。清瓷捂住口鼻,“好臭……恐怕已经死了许多时日了。难道这些日子一直在闹?”

玄武叹了一声,携住她的手,“离开这里吧。恐怕这里是没活人了。我们往前走一点,估计城西的情况会好点。”

他肩膀上的皮皮忽然大声叫了起来,翅膀扑腾着,往右指去。清瓷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右方传来一阵喧哗,似是好几个人在大喊着什么。二人对看了一眼,绕过几个废墟,走过去看个究竟。

前面是几栋比较新的瓦房,一群人在屋子前揪打着,嘶叫着,其中一个人的声音特别响,就听他吼道:“老子早看你这个家伙不顺眼了!你家这两年突然暴富,一定干了不少恶事!老子今天要听从暗星大人的教诲,把你这个吸血的混蛋打死!”然后是一阵孩子与女人的大哭声,混杂在周围叫好的声音里,听起来分外惊人。

清瓷暗暗心惊,快步走上去要阻止这种没有天理的打斗,忽听一个人惨叫了一声,似是被打了下去,然后一群人一哄而上,踩的踩打的打,那人顿时成了血肉一团,半点气息都没了。那群人欢呼着冲进崭新的瓦房里,东抢西抢,一面大叫起来,“暗星大人万岁!暗星大人万岁!”有几个人拉住一个穿红衣的小媳妇,那女子生得甚是秀丽,只是不住地颤抖哭泣。那几个人见拖她不走,一个暴躁点的就嚷嚷了起来,“你相公都死了!老子喜欢你留你狗命是抬举你!”说着一巴掌扇上去,那女子嘴角顿时流下血来,被那几个人扛在肩膀上,动也不敢动。

她再也看不下去,吸了一口气就要说话,玄武忽然拉住她的袖子。“你别动,我来。”他快步走上,周围的人见他容貌清俊,衣裳华美恍若天人,倒有些吓住了,都停在那里瞪他。玄武一把将那女子扯下来护去身后。

“太难看了吧!”他冷冷说着,“别人家富裕就要眼红?不想着如何努力过自己的日子,却去算计别人!暗星是这样教你们的?!杀人什么时候成了功劳?抢别人的就是自由?!你们现在根本不配做人!”

那群人被他震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玄武扶着那浑身发抖的女子,轻道:“还能走吗?快离开吧!”那女子只是哭,哽咽道:“我……离开去什么地方?……相公……相公他……”玄武实在无法,清瓷突然轻道:“你过来,到我这里来。我们会给你找一处安身的地方。”那女子跌跌爬爬地奔过来,抓住清瓷的袖子放声大哭。

玄武冷道:“你们也散了吧!杀人抢劫难道不羞耻吗?!你们现在抢了别人的,难保有一天别人再抢你们的!这点道理也不明白?”

那群人渐渐停止了躁动,面上浮出恼怒的神色。其中那个方才打得最凶吼得最响的人抓着锄头叫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来教训老子!老子不怕别人来抢!有本事你上阵和你爷爷斗两下!不然你后面两个漂亮妞就归老子了!”

玄武面上一寒,“真是愚不可及!”他冷冷说着,手掌陡然张开,众人只觉天气顿时冷了下来,寒风夹杂着大片的雪花砸在身上,剧痛无比。他们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颤,牙关一个劲抖着。玄武整个手掌都变成了冰,散发出阴冷的光芒。他淡然道:“还不走?想被我冻住么?”

那叫的最凶的人突然哀号起来,“是神仙!是神仙!快跑啊!”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如鸟兽散,瓦屋前空荡荡,只有一个老婆婆抱着一个不足两岁的小孩子瘫在门口抹眼泪。而躺在他们身边的,就是已经血肉模糊断了气的屋主。

红衣女子哭着扑上去,与那老婆婆两人抱着尸体苦不堪言。老婆婆忽然哽了一下,抽搐着晕了过去。红衣女子抓住玄武的袖子,跪在地上哀求,“神仙老爷!请你救救我家相公!求你!”玄武摇了摇头,叹道:“抱歉,神仙没办法让死人复活。你们……节哀。”

清瓷见她们哭得甚惨,不由觉得一阵凄凉,她扶住那女子,柔声道:“将你相公埋了吧。你带你婆婆进去收拾一点东西,今天我们就给你安排一个地方好好居住。”

玄武轻道:“这些日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如她们一样伤心。我们实在没用,救了一个有什么用?清瓷,做神原来这么痛苦,眼看这些惨剧,却毫无办法……”

清瓷没说话,她看着身下的影子,那里面一片沉默。半晌,她才道:“这个……就是你所要打造的天下?”没人回答她,清瓷厉声道:“回答我!天澄砂!为了你的任性,死了那么多人!你要的天下就是这种样子?!”

澄砂的声音缓缓透出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妖异感觉。

“那又如何?人总是要死的,不是自己死,就是被人杀死。弱者只能被强者压在下面。这是真理。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呢?以前的麝香山难道不是这样?不过是神压在人的头上罢了。你如果没有变强,今天能活着站在这里吗?弱者的眼泪只是一种催情的东西,让人更加兽性大发。你不是一直这样告诉我吗?人压在人的头上,不是很好么?弱者只有让自己变强才不会被淘汰。这个难道不是理想世界吗?”

清瓷怒到浑身发抖,放眼望去,满眼的废墟鲜血——理想世界?!她怒道:“你在狡辩!难道利用自己的强大去侮辱别人伤害别人就叫做公平?这样下去只会毁了这个神界!你是个疯子吗?!”

澄砂淡然道:“毁了就毁了,那又如何?疯子就疯子,那又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吗?用我一个人的痛苦去换那些无聊生命的快乐,我不愿意做,我不是神。你愿意做?那就交给你,你去拯救你所谓的苍生吧!”

“你……!”清瓷被玄武拦住了,他说道:“别与她斗嘴了,斗赢了又能如何?事实已经发展至此,说什么也是废话。我们走吧,还要给他们婆媳安排住处呢。”

清瓷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走,再没有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