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大怒,话也不说,闪身就要过来夺人,眼前却忽然一花,前面居然多了一面冰墙,将他生生隔离开来,只能见到曼佗罗惊骇欲绝的表情。心里忽然一痛,几乎深入骨髓。啊,他居然没能够将这个丫头保护好!?

玄武淡淡看了一眼曼佗罗,眼见她显然害怕之极,却依然勉强自己定定地看着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半妖小丫头,根本不值得拿来做威胁之用,可是为什么?一想到她身上有着和清瓷一样的凡人血液,一看到她那种勉力维持镇定的模样,心里就有一种微微的刺痛,突然就想起了那个决绝的女子。

“井宿,放开她,让她出去。”

一个平静的命令,让井宿颇为不甘愿,却不得不遵从,慢慢放开了曼佗罗。

玄武转身瞥了她一眼,轻道:“你快出去吧,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曼佗罗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全身雪白的冰雪之神,她原以为和辰星作对的四方神兽都是混蛋……是她错了吗?

“那……我走了……辰星……!”她跑了两步,回头对辰星叫道:“不许你出任何意外!别忘了,你还要帮我找姐姐呢!”

辰星静静地看着她越跑越远,不由松了一口气,叹了一声才道:“玄武,想不到你挺有人情味的么。”

玄武的胳膊轻轻一挥,挡在身前的冰墙瞬间消失。他从腰间缓缓抽出玄武剑,摆好架势,冷冷地看着他,说道:“废话少说,要打就快……!”

话音未落,辰星整个人忽然从他眼前消失,他微微一怔,却觉头顶忽然劈下凌厉风声,本能地一闪。“轰”的一声,方才他站立的地面居然被生生劈裂,裂口处冒出汩汩白烟,竟是冰被融化成了热水!

辰星昂首站在裂缝处,动了动手腕,冷笑道:“没劈中,真可惜。”

玄武生性最厌热的事物,不要说火,就是热一点的水给他碰到都会浑身难受,所以当时司火的荧惑才能那么轻易地将他打倒。现在见辰星故技重施,又用上热的滚水,不由一阵恼怒,话也不说,提剑就上,两个人又斗在了一处。

霎时间,冰城里只闻衣袂猎猎作响,和玄武剑凄厉的啸声混杂在一起,颇为惊心动魄。不断的有碎裂的冰屑撒落,给两人的气势一冲,又扬在空中,漫天飞舞。两人身上都有白色的雾气盘旋上下,只是冰屑一接触到玄武,立即会凝结成更大的冰块,而接触到辰星,却立即化为滚烫的热水。

两股庞大的雾气在空中互相纠缠着,仿佛两条巨龙,张牙舞爪,互不相让。井宿站在一边,除了雾气和冰屑什么也看不清,想上去帮忙却无能为力,只好紧张地捏着拳头,眼睁睁看着他二人渐渐斗至紧要关头,生死悬于一线。

跟着星宿在曼佗罗城里走了两日,路线渐渐荒凉。非嫣虽然明知道这个是四方设下的圈套,却也不免有些不安。

星宿在带路时从不多说一个字,每日到了晚间需要休息的时候,也总是独自一个人离开,第二天清晨再出现于他们面前继续行程。她越来越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星宿未免太镇定了一些,难道说四方对这个陷阱的把握是绝对的吗?

“怎么了?这几日总见你心神不宁的,在害怕么?”

镇明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的脸别了过来,笑吟吟地看着她。

非嫣懒洋洋地将他的手打了开来,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往床上一躺,轻道:“谁害怕了?我只是觉得事情并没我们想得那么简单罢了。”

镇明坐到她身边,柔声道:“简单也好,复杂也好,难道要我放过这个机会么?哪怕到了地下冰城,等着我的是活生生的暗星,我也不能这样半途而废。”

非嫣将头枕在他膝盖上,一边扭着他袖子上的流苏,一边道:“你说,白虎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呢?找暗星本该是私下的行动,偷偷去找到了带回印星城就是了,他却偏偏搞出这么多事来,生怕我们不知道四方的行动一样,居然还找个人来给我们带路。我呀,总觉得诡异。地下冰城的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镇明沉吟了半晌,忽地轻道:“就我所知,五曜里活着的只有我和辰星了,白虎将我们俩聚集在曼佗罗城,或许不只打算将暗星唤出来,可能还打算借这个机会将我们除去……我不清楚他的具体行动,但是也只能这样猜测。”

非嫣眨了眨眼睛,“你这样一说,或许还真有这个可能。”她幽幽叹了一声,又道:“五曜曾经多么光鲜亮丽,麝香山的风景曾经为神界一绝,现在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离开的离开……未免太凄凉了一些……”

镇明笑了笑,“世间万物总是盛极而衰,清瓷的恶之花,便是神界衰败的引子罢了……麝香王当年踌躇满志,想设立一个绝对清净的神界,却想不到世间本就没有绝对干净的东西。有污才有净,没有污垢的净,时间久了,自己也会慢慢滋生出肮脏的东西来……好奇心对于神和人都是一样可怕的。”

非嫣突然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脸,“喂,现在好象不是感叹的时候吧!你可想好如何对付四方了?难道真要我白白陪你一起去死么?我可不愿,太不划算了!”

镇明站了起来,半晌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小瓶子,里面有微弱的荧光闪烁,甚是诡异。

“现在说死太早了一些,四方那里要暗星复活,还要看看‘他们’同不同意呢。”他将那瓶子轻轻丢了过去,非嫣急忙接住,捧到眼前仔细一看,脸色顿时变了!

“你……!居然当真将‘他们’带过来了?!你是要将整个曼佗罗城摧毁吗?!”

她急急地低吼着,用力将瓶子抛了回去,然后飞快地从床上跳了下来,又道:“我说怎么一路上总有什么不好的感觉!你竟然一直将‘他们’带在身上!”

镇明慢条斯理地把瓶子收回袖子里,笑道:“怎么?我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狐狸也有紧张的一天?你怕什么,有我在,难道还能让‘他们’吃了你不成?”

非嫣只觉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一回想起“他们”残忍凶狠的模样就忍不住要打寒颤。拿这些东西来对付暗星,亏他想的出来……

“算了算了!你别用他们!我们马上去阴间把太白找回来!我再去其他地方看看有没有荧惑的踪影……总之不许你用他们!”

非嫣走到墙边,抬手就要结式连通阴间,却被镇明飞快地捉住了手腕。

“我说了有我在,怎么可能让他们伤了你一分一寸?你到底怕什么?”

非嫣推开他,冷道:“你说我怕什么?你忘了么?我也是妖啊!面对这种极古老的祖宗,我除了怕还应该有什么表示呢?你倒是说说看!”

镇明看了她半晌,眼见她慢慢流露出一种不甘不愿的恐惧,还夹杂着几分尴尬在里面,微微一思索,立即明白了她讨厌“他们”的根源。他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柔声道:“你是狐狸,我倒忘了你最讨厌他们其中的一个……你安心就是了,我不会让他们全部出来的,只要四五个,就足以暂时控制局面了。”

非嫣瞪着他看了半天,才将手从墙上放了下来。唉,又让她想起那些讨厌的事情了……

镇明揽着她的肩膀走到床边,轻道:“怎么?你想起以前的事情?还怪我用他们来对付你?”

非嫣没有说话,任他将自己抱在腿上,宠爱地摸着自己的脑袋。她再也不会忘了的,或许就是因为当时的印象太深了,以至她到今天都不由自主地对镇明有一种排斥和不信任。他曾经用那么可怕的东西来对付她,差点就将她杀死了……

好久好久,她忽然张口轻声道:“镇明……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哪一天,你将我脚上的封印解开了……我一定会飞奔而走的,头也不会回一下。你明白了吗?”

头也不会回一下吗……?他在心底暗暗笑了笑,却总觉得有点苦涩。只是自己种的果实,哪怕是苦的,他也该没有怨言地吞下去。那个时候,他为什么要用“他们”来对付这样一个天真的小狐狸呢?只是因为渐渐厌烦了她不停的纠缠询问?还是……自己因为她的纠缠而起了什么变化?

当时他那样急切地,无情地将“他们”放了出来,仿佛是拼命地要和自己证明什么事情一样,眼看着她惊恐躲避,无法反抗的模样,心里越是痛,他就越是不肯回头……或许只是为了那个无聊的证明,证明他不愧为一个神祗,证明他面对这样一个充满活力诱惑的小狐狸,一点感情都没有动……就这样而已……

他曾经是一个凡人,入了神界也没能成为绝情欲的神,他一直都只是一个凡人罢了……用这种无聊的封印封住她,将她强行留在身边,为了什么目的,也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无须恶之花来引诱他,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圣洁过,不是么?

“非嫣……你……假如我……”

他低声呢喃着只有自己听得懂的话,然后无言。

屋子里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两个人都不说话,思绪暗涌,暗地里纠缠不休。

“镇明……”非嫣忽然开了口,声音里有一种狡猾的媚,“要断,就该断得决裂;要好,就该明确一切……混沌暧昧永远只会让人却步而已,你这个天生的凡人连这种道理都不懂么?”

他仿佛突然被针刺了一下,猛地抬头看向她。

她知道她知道!她居然知道得这么清楚!

他只觉脚下的地一个劲地旋转,像突然漏了一个洞,他整个人在往下慢慢滑落……

她知道!

天地在那一个刹那全部崩溃,原来他偷偷的,暗地的,连他自己都否定的事情,全部给她看得清清楚楚。那他一直以来到底在做什么?他这个司土的镇明,是不是和白痴一样?他在这方面根本是个傻瓜啊!

他突然笑了起来,然后一边笑着,一边说道:“这种事情,要问两个人的意见吧……你想如何?”

非嫣的脸色陡然转冷,定定地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道:“你将封印解开,我会立即逃去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这个答案你满意么?”

镇明淡淡一笑,轻声道:“我满不满意,重要么?”

他沉默了半晌,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起来吧,我们现在去阴间,把太白带回来。”

非嫣瞥了他一眼,高傲地从床上站了起来,那姿态,仿佛孔雀,带着一种残忍的美丽。

这一回合,她赢了!

第十一章

所谓三界,是为神界,人界,阴界。

一般来说,除了拥有特殊能力的人,谁都无法穿越三界而无事。就连神界的神,也没有办法独立穿越三界,因为三界之中,阴界是最古怪最特殊的存在。

阴界聚集了无数亡魂,除了神之外,人和妖死后都会回归于阴间,然后进行转世轮回,重新开始生命的延续。至于外界传说的十八层地狱,刀山油锅之类,非嫣在经过阴间的时候,从来没见过。她只听过阴间的暗狱,做过罪大恶极事情的人,会在那里服刑,刑满之后由阴间王亲自洗涤去所有罪恶所有记忆,然后再进行轮回。

生命对于他们而言,是一种极神圣极尊贵的东西,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说要去消灭谁的魂魄,或者永恒的受折磨。记得她将在人间听来的十八层地狱的传说学给阴间王听的时候,那老头子几乎没笑爬在地上。

至于神的魂魄为什么从不回归阴间,她也问过这个问题,当时阴间王给的解释很模糊,大体似乎是说神的魂魄力量非常大,阴间无法容下那么庞大的力量,不然会引起混乱。初代麝香王将神定为永生,也算帮了阴间一个大忙。即使神因为意外而死了,他们的魂魄也不像妖和凡人,还可以存在于世间,他们的魂魄会消散开来,再也没有一点痕迹。或许这就是永生要付出的代价,死了就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但倘若有人习得敛魂术或者存灵术,便可将神的魂魄保存下来,再造身体重生。这种术原本被初代麝香王定为禁术,严禁诸神使用,但是过了数千年,这个规矩渐渐被人淡忘,只要不是明目张胆的使用,没有人会来追究什么。神界逐步的放纵骄横,或许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不管是什么样高贵圣洁的人,一旦拥有无与伦比的能力,便会开始鄙夷其他的弱者,强迫他人听从自己的号令,只因为他们确信自己是天下无双的强者。麝香山的悲剧,也就此而来。这或许是这个世间永恒的悲剧,盛极而衰,谁也逃不过这种命运。

非嫣出身狐族。妖乃为天地精华所聚,往往拥有各自不同的特殊本领。例如猫妖擅长各种语言,狼妖天生具有占卜的本领,狐妖可以穿透三界没有阻碍,蛇妖极聪明,擅长模仿各种术和法力,等等等等……

妖修炼得当,便可列入仙班与神平起平坐,若修炼不当,便成妖魔,往往成心魔者,皆为修炼不当的妖。镇明尚未入神界时,在凡间被称为御子,便是专门对付妖魔的能人。自行业以来,他收服了无数大小妖魔,而他最辉煌的经历,或许就是收服“那些妖”。

“那些妖”可以算是妖魔的祖宗,每一个都拥有惊天动地的妖力,往往只要其中一个妖,便足以将一个中等城镇的子民全部杀光吃光。镇明将他们收服之后,打碎身体,留下魂魄,千百年来一直没有用过,一直到用来对付慢慢变强的非嫣。那是他第一次将他们放出来进行战斗。

他们被取了一个很神化的名字:『十二地支』。

非嫣为狐,天生惧怕犬类,而天地间她最惧的,便是十二地支中的戌犬。那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黑犬,曾在凡间兴风作浪,后为镇明所擒,魂魄被封于那个透明小瓶中,永远不得出世。

她不得不承认,镇明用十二地支来对付四方和暗星,简直是毁灭性的胜利方法,就算最后取得胜利了,神界和人界恐怕也已经被他们给摧残得不成模样了。她并不是什么善良的好心狐仙,也没有什么保护世间安宁和谐的伟大心愿,她只是很不喜欢十二地支的战斗方式罢了。他们将一切都摧毁了,那她以后自由了,难道就面对着一些废墟么?那是很影响她心情的状况,她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何况她最怕那只犬,巴不得躲得远远的。

“我现在要打开阴间的门,这是最后一次将你带进来了,倘若总是将一个活生生的神带入阴间,日后必然会引起震荡,我也不好向阴间王交代。”

非嫣说着,一边将手抵在墙上,口中默默念着咒文。

不一会,那面墙仿佛化了开来一样,她的手掌触在上面,居然有水波荡漾开。她一边念着咒文,一边从袖子里掏出自己身为红狐的毛发,竖过来轻轻抵在墙上。只一瞬间,墙面陡然波涛翻涌,好象沸腾的水一样,有一个漆黑的小洞从毛发抵住的那个位置慢慢扩展开来,一下子就张开,就像某种浓稠的液体突然出现了一个空隙一样。

那个洞渐渐扩展,有一人大小,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非嫣反手拉住镇明,轻道:“拉着我,可别松手,要是在这个通道里迷路,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出不来了。”

镇明笑了起来,“这话你之前就已经说过了,还要再罗嗦一遍么?”

非嫣回头给了他一个妩媚的白眼,弯起嘴角什么也没说,整个人忽然一闪,拉着他就进了那个缝隙。

很难说明走在那个漆黑的通道是怎么样的感觉,仿佛脚下都是空的,又仿佛很明显地踩着实地,两边偶尔会有流光而过,眨眼就消失。分不出究竟是冷还是热,就连将自己头发衣裳吹乱的风,都不清楚来自何方。

镇明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好象什么事情都无法按照自己的预料走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到危险。好在这一段路并不长,只一会就来到了他熟悉的三步不回头。天空里依然是荧光飞舞,似乎数量还增加了不少,将路旁的迷津河都照亮了一些。

这一次,他将迷津河看得仔细,原来河底不是人影,却是一团一团旋转着的黑色旋涡,由于河面极平静,所以很难想象原来河底是那般激烈涌动。河水无限蔓延,望不到尽头,那些黑色的旋涡仿佛会吸引魂魄似的,一旦盯久了,就有想跟着下去的冲动。

非嫣拽着他的胳膊,轻道:“别再看了,掉下去就回不来了哦。迷津河也好,三步不回头也好,都是阴间的某种试炼,总是犹豫而且被表象迷惑的人,是没有办法到达真正的阴间的。”

镇明奇道:“掉下去……会怎么样?”

“喔,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阴间王当时所说,迷津里包含了红尘里一切虚幻之物,所有的事物都只是幻觉罢了。倘若掉了下去,就会永远沉醉在各种幻觉里,再也出不来。只有不惧幻象的魂魄,才能最终到达阴间,完成轮回的神圣任务。”

话一说完,三步不回头也已经走到了尽头,眼前依然是条条蜘蛛网一般的繁琐道路,每一条都在黑暗的阴间里闪烁着鲜艳的光芒。出乎意料,那个矮小的道君这一次却是站在路当中,也不说话,直直地看着他们俩,好象早就知道他们还会再来一样。

“呀,道君,你站在这里,是来迎接我们的吗?”

非嫣笑吟吟地走过去,轻轻扯了扯他那条看上去很长很可爱的山羊胡子,被他轻嗤一声,挥手打了开来,嗔道:“你怎么永远是这付顽皮模样?小心我让阴间王来洗干净你身上的狐狸妖气!”

非嫣缠住他,闹了许久,将他弄得好生无奈,却又舍不得狠狠责备她,只好一边推开她一边急道:“你又将那个五曜带进阴间来!小心我下次真的去阴间王那里告你御状!死丫头!”

非嫣笑道:“道君分明是聪明人,却故意做出一副糊涂的模样,你以为我没事会带一个神进阴间么?我们来到底为了什么,你肯定知道。好啦,别瞒了,快告诉我们太白在哪里?我们有要紧事需要马上带他出去。”

道君却沉默了,好半晌才轻道:“他……他现在已经不在了……”

话一说完,镇明和非嫣都是一惊!

“不在了?什么叫不在了?!”

镇明飞快地走过去,差点将矮小的道君从地上提起来。开什么玩笑?才几天而已,怎么可能说不见就不见?这个道君到底在玩什么鬼把戏?!

道君孩童一般的脸上居然浮现出某种伤感的神色,低着头有些不敢去正视镇明冷厉的神情。良久,他嗫嚅着轻声道:“就在你们第一次来的没多久,他说他知道你们想让他复活的意思,但他的心已经被迷惑,恐怕上界之后无法专心面对战斗……我当时只说了一句没什么诱惑能比迷津里的更残酷更虚幻,于是他就……就跳进迷津里了……”

连他也没想到太白会做出这种事情,当时他惊呆了,连阻止都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黑色的身影决绝地跳入迷津河,水花都没溅出半点。他到现在都不明白太白为什么选择跳进迷津,他难道不明白下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么?

镇明和非嫣都怔在那里,话也说不出来。跳进迷津里?太白现在人在那条充满黑色旋涡的可怕的河里?!他是不是疯了?

“他……说了什么吗?”

镇明喃喃地问着,还处于震惊状态。

道君叹了一声,轻道:“他只说等他回来,到时候,他一定能将所有事情想通。”

迷津里充斥着红尘中所有的欲望,怎么可能说出来就能出来?只怕刚一下去,就已经被幻象迷得失了魂魄,徘徊在其中无法自拔了。

镇明转身就走,急急地奔向迷津。

为什么?为什么头也不回一下地就擅自行动?难道清瓷带给他的震撼即使死了之后还那么巨大么?仅仅是要忘记,便需要用魂魄来做赌注?万一……万一再也出不来,他该如何自处?!就永远流连在幻象里吗?

在这一刻,他才发觉迷津河如此广阔,没有尽头,就像人的欲望,永远也没有至尽。河底那一个个翻滚凶恶的旋涡仿佛张开的妖魔之口,等待着将迷茫的人的魂魄吞吃下去。是什么样的勇气让太白毫不犹豫地跳进去?太白……!

非嫣急忙跟着跑了过去,一边回头急问道:“道君!以前有人从迷津河里出来过吗?”

道君沉思半晌,才轻道:“当然有……不过……却是阴间王……”

非嫣跺了跺脚,“你真会说废话!阴间是他家的,迷津河又算什么?唉,真是!我干吗要跟着着急!?”

“那是不一样的!”道君突然喊了起来,让她怔住了,“迷津河自人开始有欲望以来就存在,神也好,人也好,妖也好,身份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就是因为王能从迷津河里出来,所以我才对太白抱了希望!我愿意相信他可以从河里出来!你们为了什么事情要来打扰他的魂魄?无论他生前是什么样厉害的神,现在他只是一个魂魄而已啊!死了之后还要为生界的事情烦恼吗?!给他一点安静的地方好不好?!”

非嫣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呆呆地看着难得激动的道君,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滋味。她并没有亲身接触过清瓷那个女人,也不是很了解太白和她之间到底有怎么样的联系。可是,代入自己身上,倘若她为了忘记镇明,为了从被迷惑的心情里逃出来,她有勇气去跳那条可怕的迷津吗?换个角度来说,镇明会不会也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呢?

她本能地不愿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镇明也在逃避回答。他们可以活得比谁都自在逍遥,可是却缺乏不顾一切的勇气,他们俩在这一点上太相似了,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才足以让他们牵扯了数个千年,又要自在地活着,又不想失去对方。

非嫣回过头去,开口唤了一声,“镇明,别再看了……再看太白也不一定会……出……来……”

话到后面变得断断续续。

天啊!她的眼睛没出问题吧?!一直平静的河水怎么开始起骚动了?难道……?

镇明骇然地看着翻滚的河水,河底有一个旋涡越转越大,渐渐蔓延到河面上来,泡沫四溅。然后只一个瞬间,河面上“哗啦”一声,一个黑色的人影忽然浮了上来。长发盘结,衣裳尽湿,可是那双眼却明亮得如同天边的寒星,灼灼地看着他,里面似乎包含了无数话语。

“太白……”

他喃喃地说着,心里虽然抱着他一定能出来的想法,可是当真见到他从迷津里出来,他却惊讶到浑身都僵住了。

水声荡漾,衣裳与头发上的水滴滴在地上,一瞬间就消失,竟仿佛是虚无的一般。三个人都无言地看着太白慢慢从水里直起身体,整个人没有重量一样,轻飘飘地从迷津河里飘到了岸上,原本湿透的身体在上岸的那个刹那就全部变干。阴风呼啸,将他的衣袂吹拂起来,他整个人好象都变透明了一样,仿佛马上就要消散在这一片荧光闪烁的天地里。

“镇明。”

他轻轻地走到镇明面前,低声唤着他的名字,连声音都好象马上就会消失一样。

“你们回去吧,阴间不能容纳你这般庞大的生神。”

镇明惊讶地看着他安详到了极至的容颜,太白即使在为神的时候,也没流露出这种虚无的神情啊……他在迷津里,到底见了什么?眼看他转身就要走,镇明一时情急,伸手就去捉他的胳膊,一边沉声道:“太白!你该与我们一起上去才是!”

伸出去的手飞快地穿透太白的身体,捉了个空。镇明骇然地看着他渐渐变稀薄的身影,他居然已经没有实体了?!这是怎么回事?

道君忽然在前面厉声叫了起来,“镇明大人!请你放过他好不好?!他好不容易在迷津里面想通所有的事情,不可能再随你们去生界了!”

镇明茫然地回头看了看道君,又转头看了看太白,他根本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太白难道就放着麝香山的事情不去管吗?!神界被破坏,他也不在乎么?!

“太白!你说清楚!”

他追了上去,挡在他面前,严厉地瞪着他,冷道:“你已经不在乎自己五曜的身份了吗?哪怕麝香山马上就要被摧毁了,你也不在乎么?!”

太白幽幽地看着他,良久才轻声道:“镇明,我终于明白,一切都是虚幻的。情欲也好,权力也好……你问我在不在乎,这个世间已经没有让我在乎的事情了。”

他避开镇明,走了几步,停下来又道:“我在迷津里将一切过往重新经历了一遍,突然发觉我是个最大的傻瓜,到死都没明白那个人心里在想什么。人的心是世间最大的险恶,要去探索求得什么,哪怕苦心疾虑也是不能够……到了最后,我还是忘不了对那个人的后悔。”

他惨然一笑,不回头地往前走去,“你回去吧,镇明,我已经不会再回去了。生的时候我可以为了她而死,死后,就让我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吧……我已经不能够了,或许我要将一切都忘了,才会重生。”

镇明怔怔地看着他走向道君,然后在他身前,忽然出现一条金光灿烂的狭窄道路,横贯前方,那种明亮的光泽,将整片阴暗的天空都照亮了。太白的身体在那片光芒里渐渐透明轻薄,仿佛用淡墨在宣纸上细细勾勒出的一个影子一般。

“你看,这里终于有了属于我的路。我走了,转世成人,再去体验我所不懂的人心。”

那道淡薄的人影忽然轻轻晃动了一下,回过头来,有两颗细小的光点从颊边滑落,在半空中化成尘埃,消失无踪。

“若是见到她,什么也别和她说。”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其实她早知道了……我只是个懦弱的骗子罢了……”

声音随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那条金光灿烂的道路依然横贯前方,可是却已经再也看不见太白的身影。镇明无论怎么去想,去猜测,也想不到他来一次阴间,结果会是这样的。这个人就这样消失了吗?就这样毫无牵挂地轮回做人了吗?

他捏紧了拳头,站了半晌,忽然转身就走,一个字都没说。

抱歉,太白,或许你已经想开了什么,可是我没有办法想开!麝香山的事情,我绝对不会相让!

“镇明大人!”道君忽然唤住了他,沉声道:“我不希望再在这里见到你第三次,这也是阴间王的意思。还有,我们非常不喜欢你袖子里的那些东西,请你尽快离开!”

镇明冷冷一笑,头也不回地疾步而去。

袖子里的那些东西么?看来也不得不出动这些十二地支了……

第十二章

曼佗罗不记得自己跑了多久,也完全没有头绪究竟该往哪里跑才是冰城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