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泽看看表,"时间还早,我们不如等到晚饭时间再回去。来,我请你去喝茶。"

林晓琪微微一笑,眼中波光流转,亮如星辰。

"你说他们会结婚吗?"坐在附近的茶室里,林晓琪问唐泽。

"也许吧。"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们在一起?"

唐泽向后一靠,掏出烟和打火机。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其实无所谓。你呢?"

"我也无所谓。"林晓琪说,"反正我妈妈都死了十几年了,我爸爸早晚会再结婚。"

"十几年?"

"嗯,我不到一岁的时候她就死了。"

唐泽有些动容,"是生病吗?"

林晓琪一愣,难道他们不知道?或者只是他不知道?林晓琪犹豫了片刻,还是坦然地说:"不,是自杀。"

唐泽深感意外。

林晓琪主动说出了原因,"听说是因为小事想不开。"

唐泽的脸上充满歉意,"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些。对不起,之前对你的态度。"

"用不着这样的表情,其实无所谓。"林晓琪学他的口吻,笑。

 第七章 也许自己是个累赘

她不会承认这伤心,就像她绝对不会承认,那和睦家庭生活的幻象和难辨真伪的亲近,已让她不自禁地心生渴望。

那次见面之后,林晓琪一直没有再见到唐泽,张文琦没有再带他来,而林海带她去张文琦家里的时候,唐泽又不在家。

张文琦的家是两室一厅的公房,在那个年代居住条件算是不错了。她把家收拾得很干净,而且布置得很温馨。

张文琦和林海挤在厨房做饭,林海有一手好厨艺,平时不下厨,逢年过节的时候总会做两个菜让大家赞不绝口。现在到了张文琦这里,林海积极主动地担当了掌勺的任务,张文琦则在一边择菜、打下手。

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林晓琪听到厨房不断有说笑声传出来。她心情复杂,不过仍然继续盯着电视屏幕。过了一会儿,张文琦从厨房里不断端出好菜;油爆虾,糖醋排骨,炒青菜,还有一沙锅热腾腾的鸡汤。

林海对女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慈爱。张文琦知道林晓琪爱吃虾,夹了两个大大的虾到她碗里--这一切叫林晓琪觉得,父亲的恋爱,似乎还真是件不错的事。

如果唐泽能够在这里就好了,林晓琪想,唐泽为什么要避开?他并不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无所谓吧?

一九九六年的秋天,林晓琪升初三,同时,父亲告诉她,他要结婚了。

林晓琪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沈乔。沈乔隐隐有些担心,"琪琪,她对你还好吗?"

"还不错,"林晓琪轻松地说,"现在不是'小白菜,泪汪汪'的时代了,别为我担心。"

张文琦对她的确不错,至少目前表面看来是如此,张文琦会时不时地给她买礼物,虽然每次林海都会加倍地回送唐泽。每次见面她也总是话里话外地夸奖林晓琪,多次表示有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儿自己是如何如何高兴。

"你爸爸和她结婚后,你们怎么住?"沈乔提出疑问,"两间房,四个人怎么住?你总不能和她儿子住一间吧?"

林晓琪也想到过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这不是她能控制的范围,"我想爸爸他们会安排吧。"

如何安排这个难题,张文琦早就已经想好了。可是张文琦不会直接说,她只是对林海讲事实:你的房子肯定是没法住,我的房子四个人住也不够,林晓琪和唐泽又不是亲兄妹,那么大的两个孩子,总不能住一间吧?等单位分房子,按你的职位顶多也就分个两室一厅。要分三居室也不是不可能,那就得上交一套房子。你的房子有父母住着,肯定是是不能上交了,我的房子也不能动,那是唐泽爷爷留下的房子,说好是留给唐泽的。

林海沉吟不语。说来说去,就是没法四个人一起住了。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林晓琪跟着她奶奶。对于这个办法,说实话,林海还是有点犹豫,虽然他一直不大喜欢这个女儿,而且他长年奔忙在外,林晓琪一向由奶奶照顾,父女间也并不亲密。林晓琪不是听话的乖孩子,而且越长越像亡妻夏盈。当年夏盈刚死的时候,林海的确很后悔很伤心,可是后来夏盈的娘家人来闹了好长一段时间,妇女儿童保护协会又派了人来调查,加上街坊邻居们的指指点点,这些压力几乎要把林海压垮,内心深处,他不由得对夏盈怨恨起来--平时何尝亏待过她,不过夫妻间争吵几句,打了她一巴掌,就这样任性地陷他于不义。

他们夫妻争吵的原因就是因为林晓琪,那时候林海是建筑工人,白天要爬脚手架,工作又辛苦又危险,本身压力就大,林晓琪又爱哭,晚上吵得林海老睡不好,林海的脾气未免有些暴躁。初为人父,林海没有感受到生命的喜悦,只觉得烦恼烦躁。孩子已经够吵够烦了,夏盈还动不动就跟他吵闹,有时候她发作起来简直就是神经质。

林海打夏盈的那一巴掌,是林海忍无可忍的结果,谁想到夏盈会做出那样激烈的行为呢?这一切不能说是林海一个人的错,可是却要他一个人来承担。

面对着这张与夏盈相似的面孔,连执拗的脾气都那么像--林海不是不知道应该对自幼丧母的女儿更好一点,可是他不能控制心中的厌烦情绪。

对于林海来说,与其说林晓琪是他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倒不如说照顾林晓琪是他当父亲的责任。父女亲情在林海身上的体现,也许就是这一刻的犹豫:再不喜欢,到底是自己的女儿,真的要这样做吗?

 张文琦见林海犹豫,便加一句:实在没办法,那就晚点结婚吧,等有了房子再说。

那要等到何年何月?林海只好下决心:那就让琪琪和她爷爷、奶奶一起住吧。

这天,二姑林咏兰也在,林晓琪的奶奶当着她的面,对林晓琪说,"琪琪,你爸爸要结婚了,你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吧。"

林晓琪心里一沉,张大眼睛不说话。

"琪琪,你是奶奶从小亲手带大的,奶奶舍不得你,你还是和奶奶一起住,让你爸爸自己搬出去,你说好不好?"

好不好?真的是在问她的意见吗?她可以说不好吗?都已经决定了吧,已经决定要将她丢弃,他们的幸福远景里没有她的位置,可是还要假惺惺地来一句:你说好不好?

林晓琪迟迟不回答,林咏兰有点急了,"琪琪,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大家都是为你好。张文琦还有个儿子,你过去和他们住,一碗水端不平,有什么意思?"

林晓琪觉得荒谬,她父亲不要她,原来倒是为她好。

林晓琪却回答:"我倒是觉得有意思。"

奶奶和林咏兰见林晓琪是这样的态度,只好到林海的房间里去找林海。林晓琪冷眼看着她们进去,然后又听到她们和父亲在里面悄声商量,心里对父亲忽然有种莫名的快意:计划没有那么顺利实施,很头痛吧?觉得我很讨厌吧?讨厌我这个累赘的女儿吧?可是你为什么不明说不要我呢,为什么要装成对我很好的样子呢,叫我以为…

林晓琪仰起头,努力压住泪意。不,我不会哭的,我根本不伤心,我根本就不想和你们一起住,可是我也会不让你们称心如意。林晓琪的嘴角浮起一个恶狠狠的冷笑。她不会承认这伤心,就像她绝对不会承认,那和睦家庭生活的幻象和难辨真伪的亲近,已让她不自禁地心生渴望,还有那极为隐秘的、连对自己都不能承认的,对于将要和他一起生活的憧憬。

林海走出房间,见到林晓琪的脸色,不禁一愣,旋即怒意上心头,不过是跟她说了一声,就用这样恨意的眼神看他?林海沉下脸,"奶奶从小带你到这么大,你一点感情也没有吗?听到要和奶奶住,就摆出这副面孔来?"

林晓琪一口气堵在胸口,说不出话来,只是气得瑟瑟发抖,她脸色惨白,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父亲。林海见她这个样子,也不禁心里一寒,缓和了语气,"好了好了,不过是和你商量一声,用得着这个样子吗。"

林晓琪还是不语,半晌冒出一句话来,"爸爸,你一直都不喜欢我吧?从我有记忆以来,你没有抱过我,没有疼过我,没有夸过我。你不和我聊天,不教我功课,几乎从来都不关心我。爸爸,你一直都很讨厌我吧?"说着,林晓琪的泪水已经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林海一时愣住了。

一个念头忽然从林晓琪的脑海里冒出来,她已经来不及想太多,直接就问,"爸爸,我真的是你亲生的吗?"

林海顿时勃然大怒,"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他扬起巴掌来,林晓琪却不避不让地等着他打下来,但是,林海到底没打下去。

这场喧闹早已惊动了林咏兰,她听到林晓琪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已惊得一脸骇异,林海前脚走,她后脚便冲了过来,"林晓琪!你这孩子疯了!这种话也讲得出来!"

林晓琪冷着脸,置若罔闻。

不管林晓琪同不同意,林海终于还是搬出去了。也许是为了避免不愉快的事件再次发生,林海挑了林晓琪上学的时候搬家。林晓琪放学回到家,便感觉房间有些异样,虽然家具电器都还在,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于是打开衣橱,只见里面稀稀落落地挂着几件自己的外套。父亲的衣物,已经都取走了。

林晓琪一个个抽屉拉过去,突然之间空出那么多地方来,林晓琪觉得心里也好像空了一块。林晓琪打开电视机,现在没有人限制她看电视了,多自由;林晓琪走到床边,现在晚上她可以睡床了,不用每天晚上翻开沙发当床,多舒服。

然而,蓝色床单上慢慢有水渍晕开。林晓琪慢慢跪下来,半身伏在床沿,将脸埋进床单里。等林晓琪抬起头来,蓝色床单上有一大片颜色已转为深蓝--她到底还是哭了。

 当天晚上,林海和张文琦一起回到家里来看了看林晓琪。

林海走进女儿的房间,态度平和,"以后乖一点,好好念书,明年就要中考了。生活费每个月我会给你奶奶,你要用钱就跟你奶奶说。这也是暂时性的,等以后有了房子,爸爸就来接你。"

林海还想说什么,然而林晓琪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发,林海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懂事点。"说完,将两张一百元的纸币放在桌上,拉着张文琦转身走出房间。

过了一会儿,张文琦轻轻推门进来,"琪琪,你可是在怪我们?"

"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你,要不是实在为难,我也不舍得把你留在你奶奶家里。你爸爸嘴上不说,我知道他心里其实很不好过。可是你看,你们家就这一间屋子,我那里虽然有两间,你又没法和阿泽住一间。现在只能这样暂时住一阵子,等你爸爸的公司分了房子,我们就来接你,你说好不好?"

张文琦温柔耐心,亲切诚恳,林晓琪真希望能相信她,可是林晓琪心中明白,再大的为难,再多的理由都不能掩盖她在父亲心中无足轻重这个事实。林晓琪抬头注视张文琦,把她留在这儿会是张文琦的建议吗?张文琦在林晓琪审视探究的眼光下微微有些尴尬。然而林晓琪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是与不是都无所谓了,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她的父亲,不是别人。

林晓琪说,"随便你们吧。"

 第八章 逃开爸爸的婚礼

林晓琪并不觉得悲伤,她只是漠然。这满厅的喧哗笑语就在身旁,却如电影中的虚化镜头,远远地把她隔开。她孤身坐在这里,所有的喜庆热闹都与她无关,所有的温暖温情都遥不可及。

林海和张文琦的婚礼办在新雅酒店,请的人并不太多,新郎、新娘也没有按一般习俗站在门口迎客,只在厅内招呼。张文琦没有穿白纱,而是穿一件暗玫瑰红的丝绒旗袍,三围略紧,肌肤白皙,更显徐娘风韵;林海一身黑西服,虽然人到中年,却也风度翩翩。酒宴上有不少人是新郎、新娘的同事,在这个喜庆的日子,大家自然开怀地说笑、劝酒、打趣,好不热闹。

林晓琪远远地看着父亲敬酒的身影。他今天喝多了,酒意已经上脸,可是只是一个侧影,已透着一股子喜气。林晓琪看着同桌喜笑颜开的亲戚,欣慰开怀的爷爷、奶奶,满面笑容的大姑二姑。她心里想,你们都替父亲高兴吧?十几年了,用大姑的话来说,他孤苦了十几年,终于又能有个家了。家,多么温暖的字眼儿,可是离林晓琪多么遥远。好像从来没有人想过,孤苦了十几年的人,不止父亲一个。

林晓琪并不觉得悲伤,她只是漠然。这满厅的喧哗笑语就在身旁,却如电影中的虚化镜头,远远地把她隔开。她孤身坐在这里,所有的喜庆热闹都与她无关,所有的温暖温情都遥不可及。

林晓琪站起身来,静静离开。

"你想去哪里?"

大堂转角处,是叼着烟靠在柱子上的唐泽。

在这个张文琦的大好日子里,唐泽只穿了一条发白的牛仔裤,半旧夹克,那样随意的、不经心的样子,却还是吸引周遭的目光,几乎每个经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唐泽朝林晓琪笑笑,"跟我来。"那笑容叫林晓琪身不由己地跟上去。

从酒店出来,是人流熙攘的步行街。唐泽和林晓琪在人群里穿行,转过街角,立刻冷清了许多,霓虹灯的光影也显得稀疏多了。林晓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还有唐泽的--虽然一直不说话,只是这样两个人静静地走,林晓琪不像在酒店里那样觉得孤单难熬了,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唐泽走进一家便利超市,买了两罐啤酒,又继续往前走。林晓琪也不问,她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可是无所谓,她愿意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直走了一整条街,转出来就是外滩,唐泽带林晓琪到江边,找了一条长椅坐下。

夜色深重,深秋的江风吹来已有寒意,林晓琪瑟缩了一下,唐泽看看她,脱下外套递给她。

外套上还有余温,林晓琪披上夹克,看着唐泽的侧脸。夜色中唐泽的眉目俊秀清冷,额前垂下一缕黑发,遮得眼睛郁沉沉的,夹着烟的手指干净修长。林晓琪仿佛没有了任何思考的余地,父亲再婚带来的烦恼、失望、伤心、孤寂…一切一切都仿佛离她极遥远,只有唐泽的样子近在眼前--他对她笑的样子,他抽烟的样子,他脱下外套递给她的样子…

林晓琪应该要谢他一声,可是没有,仿佛他照顾她是很自然的事,而她这样坐在他身边,亦是自然的事。他们并没有交谈,可是她直觉里感到他都明白,不用她开口,他便是明白的、了解的。林晓琪不知为何会有这种熟悉默契的感觉,是因为相似的处境吗?还是因为--因为是他。

唐泽打开啤酒递给她,"能喝啤酒吗?"

林晓琪接过,喝了一口,"小时候爷爷用筷子蘸着白酒喂我们三个表姐妹,另两个表姐都皱眉,只有我喜欢。我还试着喝过一小杯白酒,一点事儿也没有。"

"你倒是天生的好酒量。" 唐泽笑笑,自己也开了一罐。

林晓琪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喝完一罐啤酒,站起身,走到护栏前,把啤酒罐用力扔出去,看着它远远地落进黑沉沉的江水里。

"你常常来这里吗?"林晓琪问。

"有时候。"

"心情不好的时候?"

唐泽不答,夜色里林晓琪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指尖烟上的火星一明一暗。

"在这里吹吹风,好像真的觉得心情好很多。"林晓琪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

"为什么心情坏?上一次见你,你还并没有这样。"

林晓琪不语。

唐泽也不追问,"我明年就考大学了,以后就可以住校,等大学毕业,就会搬出去了。"

"为什么?"

"自由呀。"唐泽随意地说,把空啤酒罐在手中捏来捏去,把它捏得扁扁的。

林晓琪感觉微微有些苦涩,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

"搬出去一个人住,自由自在,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林晓琪,"唐泽连名带姓地叫她,"你不向往那样的生活吗?"

林晓琪有些茫然,"那样不会很寂寞吗?"

唐泽笑,"女孩子好像都怕寂寞。"

"我不喜欢一个人住。"林晓琪慢慢地说,"我晚上会害怕,屋子里黑乎乎、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

唐泽安慰地伸手拍拍她,"以后慢慢就习惯了。"

林晓琪摇摇头,"即使习惯,我想我也不会喜欢。"

"难道你还是向往家庭生活吗?"唐泽问她。

林晓琪不答。

"等我住校后,你就可以去和他们一起住。"

"我才不要和他们一起住。"林晓琪极快地说。

唐泽看她一眼,"这真是明智的决定。"

"为什么这么说?"林晓琪问,"因为你妈妈不喜欢我,是吗?"

"她?你希望她喜欢你?"

"没有。"林晓琪不肯承认,然而还是略微有点惆怅的,"她很爱你吧?你的父母,都很爱你吧?"

唐泽一愣,大笑,笑得呛咳,"这真是个有趣的问题。"

林晓琪红了脸,"你觉得我的话很可笑?"

"我爸爸三年前就又结婚了,还生了个女儿,听说对那个女儿疼爱得如珠似宝,而我和我爸爸一年见面都超不过五次,你觉得他有多爱我?至于我妈,"唐泽耸耸肩,"只要我愿意把房子让她一直住下去,就算我从此不在她眼前出现,她也是毫不在乎的。"

林晓琪吃惊,"为什么?"

"我以前没少让她难堪。"唐泽简洁地说,不打算讨论这个问题。

"是不是因为听说父母的爱最伟大最无私,所以就想当然地认为,所有的父母都深爱自己的孩子?"唐泽问林晓琪。

林晓琪默认,"书上也都这么说。"所以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只有她的父母不爱她。

"尽信书不如无书。"唐泽说,又补充一句,"书上说的很多都是狗屁。"

这样叛逆不羁的论调,在少女听来最具吸引力,立时便起了林晓琪的共鸣,然而林晓琪忽然又想到苏葭,"幸运的人还是有的。"

苏葭向她的父亲撒娇的样子,林晓琪见过。将近二十岁的人了,腻在父亲身边扭呀扭,拖长了声音唤"爸爸--爸爸--",声音语调倒退成十几岁小孩儿。苏葭的父亲有时候会说:"几岁了几岁了,越活越小啦?"然而满脸都是慈爱。

林晓琪从来没有这样撒过娇,也从来没有人这样疼爱过她。

林晓琪的心里一直都十分羡慕苏葭,然而她也知道,她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她见到父亲,不要说撒娇,能够好好说话已属不易。

"别担心,"唐泽安慰她,"以后一定会有人爱你的。"

"真的吗?"

"当然,你长得好看,以后会有很多人喜欢你。"

林晓琪想问,也包括你吗?但是林晓琪终究不是那种大胆的女孩子,这样的话她问不出口,只拿眼睛朝唐泽溜了一溜。

那澄澈的黑白分明的眼睛让唐泽呆了一下,他不由得想,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不要那么愁眉苦脸,"唐泽笑着说,"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正式是兄妹了,来,给哥哥笑一个。"林晓琪觉得,之前再不快乐,现在也都烟消云散了, 她也笑起来。唐泽替她拨开额前的碎发,"看,笑起来多漂亮。"

唐泽送林晓琪到她家门口,林晓琪看着他转身离去。唐泽走路的时候习惯把手插在裤袋里,昏黄的路灯光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长,林晓琪觉得,唐泽的背影都透着股洒脱劲儿。直到唐泽转过街角,林晓琪才回身上楼,楼梯间没有灯光,林晓琪摸着黑爬楼梯,心里恍恍惚惚的都是唐泽。到了房门外,屋里透出灯光来,林晓琪一推门,灯光大亮,里面竟有一屋子的人。

 第九章 别人家的幸福

林晓琪感激苏葭,然而这感动里又有一丝苦涩--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这样体谅过她,从来没有人这样为她说过话。

林晓琪的父亲、大姑、大姑父、二姑、二姑父、大表姐、二表姐…竟全部到齐,挤满了十二平方米的房间,全部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见林晓琪,大姑林咏梅松了一口气,"好了好了,回来就好,"她走过来拉着林晓琪,"琪琪你到哪里去了?大家都急死了。"

林晓琪愕然,"我只是随便出去走走…"

林海一脸强自忍耐又难以忍耐的愤怒表情,"为什么一声招呼也不打?你眼里还有没有大人?随便走走,你走到什么地方去了?"

林晓琪原本只想从喜宴上早点走早点回家,结果和唐泽在外滩坐了几个钟头,没想到会惊动这么多人,也有点心虚,只好小声说:"没去哪里,就是在外面走了走…"

"还要说谎!"林海提高了声音,"走能走上几个钟头?"

林晓琪低了头不说话。

林咏梅拉拉林海,"算了算了,人没事就好。"她又转头对林晓琪说,"以后不管去哪里,一定要和家里说一声,可不能再这样一声不吭自己跑出去,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差点就要报警了。"

"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二姑林咏兰说,"你爸爸今晚可是新婚啊,为了你他只好在这里等到半夜,你是不是故意的?"

林咏梅对林咏兰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将林晓琪推到林海面前,"来,跟你爸爸道歉,说声对不起。"

林晓琪知道这次是自己不对,可是道歉的话却说不出来。林晓琪咬着嘴唇,她想说对不起,可是,那句话在嘴边滚来滚去,就是说不出口。林晓琪犹豫又犹豫,最后说出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林海冷冷地说,"你和唐泽是什么时候约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