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时的谢臻一听到灵鸷的“长生诀”就头痛,他于是又找到了一项新乐趣,那便是进山找时雨要酒喝,时雨越嫌弃他来得越频繁。有一次他喝醉后,兴高采烈地掏出半串钱换来的春宫册子与时雨分享,还问时雨有没有法子将图画中小人变成活的,差点没被愠怒的时雨揍死。

时雨烦他的时候总说:“赖福儿,你快给我滚。”可谢臻实在不知赖福儿是谁。

他们从未隐瞒谢臻关于前世之事,谢臻也知道他们在等着自己的血。他问了和前世差不多的几个问题:

——会不会痛?

——会不会死?

——能不能换个人!

得到前世一样的回答之后,他放弃了挣扎。

谢臻十八岁那年,绒绒坚称不能再等下去了。别说家里快要给他定亲,以他贪玩浪荡的性子,保不住什么时候就将这一世的童子血糟蹋了,那样的话他们又得在这塞外荒凉地等上十八年。

灵鸷也认为时机已到,谢臻心知横竖逃不过去,点头同意。

这一年的正月大雪漠漠,直至上元日那天才稍作停歇。入夜,谢臻在蜃眼洒下了第一滴血。返家时,怕他雪夜醉酒滑跌的老父母提灯在路口相候。他们都说不久前脚下仿佛颤了颤,树梢上的残雪抖搂了一头一脸。

灵鸷拇指摩挲手中的通明伞柄,垂首看他们一家人相互搀扶的背影消失在雪地,徒留三行深浅不一的脚印。

他想过这一世要给谢臻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时雨将大氅罩在灵鸷身上,轻笑道:“你放心,我用长生之躯担保,他若再有三长两短,我绝不苟活于世。”

“我最恨人胡乱起誓!”灵鸷的旧伤早已无碍,即使伤得最要紧时,他也不曾畏惧过区区雪地之寒。可不知为什么,本想扯下大氅的手不自在地紧了紧衣襟,他盯着时雨的双眸说道,“我宁可他死……你拿什么来跟他比,他有轮回,你没有!”

第52章 雪原土地

转眼又到了无怨之血浇灌枯井的第四十九日,蜃眼开启在即。有了十九年前的教训,这一次他们更为谨慎了。

“土伯已死。以黎仑的为人,他就算有心跟我们过不去,也绝不敢冒着忤逆青阳的风险重来一次。”绒绒在这件事上十分有把握,“青阳上次就坐在这枯井旁,可他对蜃眼之事只字不提,想来昆仑墟不会再成为我们的障碍。”

时雨说:“他们就是来了也无妨。”

时雨依灵鸷所言将整个镇上的居民暂移至他幻化出的福禄镇之上,那里的一木一瓦皆与脚下这个毫无分别,就算蜃龙这边有任何状况都不会殃及无辜。无论哪路神仙想要找到真正的蜃眼所在也得费些周折。

蜃眼通道灵鸷已亲身走过一回,他知道如何应对里面的危机,反而是眼外的风险无法预料。商定之后,他们决定索性四人一齐进入蜃龙身下,看看到底藏有什么玄妙。时雨如今法术精进,灵鸷也心中有底,绒绒……自保无虞,他们只需保住谢臻不被蜃气、雷云所伤即可。

谢臻的血从腕上伤口淌下的瞬间,绒绒已挟着他疾风般退后。顷刻之后,谢臻果然看到了这十八年来他想象过无数回的蜃眼旋涡。狂风气浪的中心,那旋涡的表面宛如和煦春日里的湖面——然而他前世就丧命于此!

绒绒反复说过,上次旋涡底下隐约有个女子回头抛了个媚眼,谢臻一看到就不要命地跳了进去,最后丢了性命。谢臻不太相信自己会如此急色,他爱美人,却更惜命。

可灵鸷也说“大抵如此”。

时雨更不怀好意,他说谢臻不是主动跳进去的,而是神魂颠倒摔进去的,这比绒绒的说法还要令人难以接受。

所以尽管有三个绒绒齐齐将谢臻拽住,灵鸷和时雨都没有即刻去察看蜃眼,而是戒备地紧盯着在场唯一的凡人,唯恐他再出意外。可谢臻心里默默想着的只有一件事:蜃眼底下的女子到底是何等姿色,竟让前世出自富贵人家的他为之“倾倒”。

旋涡水镜下的景致一如当年,只是冰雪中那个人形的生灵已不见踪迹。

“事不宣迟。”时雨说。

灵鸷伸手,谢臻像轻飘飘的纸鸢一样朝他斜飞过去。随后发生了什么谢臻不甚了了,他只知自己被包裹在血色之茧中不断下沉,茧外看不清是水还是云雾,不时有炫目的光亮刺痛双眼。

等他感觉脚下触到实地,血光慢慢消散,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雪原。顶上苍穹不见日月星辰,天色是介于昼夜之间的微明,却不似晨昏那般预示着要朝光亮或黑暗而去,光阴在此处仿佛凝固了。

雪地中唯一突兀的存在便是那座巨大石台,远远看去,石台上方云雾缭绕,如若不是他们从蜃眼旋涡往下看时已见过它被冰雪覆盖的顶端,否则真要以为矗立在前方的是一座拔地倚天的冰封天柱。

“这就是孤暮山?”绒绒茫然四顾,“为何什么都没有?”

灵鸷将手中聚集的雷云电光收敛至身躯内,深深吸了一口气,这里是他所见过的灵气仅次于小苍山的所在。小苍山灵气虽盛,却混杂了太多抚生塔散逸出的戾气,而此处弥漫着的清灵之气久远而纯粹。绒绒之所以会说这里什么都没有,大概是因为四下全无生机。

“我们要找的是什么来着?”谢臻身上披着一早备下的羔子皮裘,仍是冻得直打移嗦。这一世他生长于塞外,也没经历过这仿佛积攒了千万年的严寒。

灵鸷想要找的当然是抚生残片的下落,可这积雪的荒野该从何处找起?他仰头看向石台的顶端,对时雨说:“你在这里,我上去看看……”

前方的雪地忽然隆起了一团,灵鸷一眼认出那正是当年引得谢臻跌落蜃眼的生灵。只因“它”通体雪白,潜伏在雪地中,那处又正好有数块积雪的碎岩,故而竟连灵鸷也忽略了“它”的存在。

那生灵身形凝滯片刻,手中白光一闪。

无论这里是不是孤暮山,能长存于蜃龙身下的绝非等闲之辈。灵鸷想也不想便将谢臻拽到身后,撑开了通明伞,时雨也瞬间布下屏障。

片刻后,一个硬邦邦的圆球撞在无形屏障之上,又跌落于雪地四散开来。

那道袭向他们的白光竟是一个雪球。

躲到老远之外的绒绒又蹿了回来,用脚尖碾了碾那碎了的雪球。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才飞扑而去,将愣在那里的雪白身影揪了过来。

那生灵匍匐在地,灵鸷用通明伞尖撩开遮挡在她面前的银发,展露眼前的面孔称得上绮年玉貌。忽略那身厚重的雪白皮裘,她身形应该与绒绒相仿。

“你是何人?为什么要乱扔东西!”绒绒对那张秀美的面孔充满了敌意。

她不是天神,也并非妖魔,灵鸷在她身上感觉不到元灵的存在,甚至没有活物的气息,正是如此,方才灵鸷才险些将她忽略了过去。

谢臻还在呆呆地看着那女子。她从雪地里现身时,谢臻又一次感觉到剧烈的头痛,幸而灵鸷早有准备,及时以白乌之力助他平复。可头痛消失后,谢臻依然没能回过神来,他对那女子说:“我见过你!”

那女子神情中尽是茫然

“胡说!你在何处见过她?”绒绒很是不信。

谢臻只知这张面孔给自己带来的触动难以言表,可怎么也想不起前因后果。他记起自己儿时对灵鸷他们也有过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便试探道:“莫非也是前世之事?”

“她困在这里一万多年了!”绒绒毫不留情地戳穿谢臻,“你说的话与凡间的登徒子一模一样,眼神也十分好色!”

谢臻语塞,本想替自己辩白两句,却发现自己的目光的确很难从那张面孔上抽离。那女子视线与他对上,他仿佛被灼了一下,急忙清咳一声掩饰失态。

认识谢臻足足三世的灵鸷头一回在他脸上看到羞惭之色。灵鸷不明就里,这女子除去身上没有活物气息外,也无甚惊人之处,法力不见得精妙,样貌算得上可人,但谢臻何至于如此?

“我无伤你之意。你只需告诉我,你是谁?为何会在此处?”灵鸷收回通明伞问那女子。

那女子终于从陌生人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她没有眼花,此处除了她之外,终于有了别的生灵。她爬起来,喏喏地行了一礼:“老……老身……乃……是……孤暮山……土地!”

她久未开口,说话极是生疏。

孤暮山!这里果真是孤暮山!蚌精小善没有骗他。灵鸷只是没有想到,这地方断送了无数天神,竟还有个小土地活了下来。

土地是末流神祇,地位尚在山神、水神,城隍之下。山神、水神、城隍与他们各自所在的山川河流乃至城池本为一体,土地却通常各有来处,多半修得些法术,托身于一方主神治下,协助处理些迎来送往、鸡毛蒜皮之事。

可孤暮山不是寻常地方,这小土地的存在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你是活尸?”灵鸷又问。

小土地尚有几分眼力,知道对方法术在自己之上。身为土地,她从前也习惯了对所有经停此地的神仙妖魔以礼相待。她艰难地说道:“我,我……服过……”

“她叫‘相满’,堤山氏遗孤,被孤暮山山神收留养大,后来成了此处土地。哦……她还想说她服过尸草。”时雨已用摄魂术窥探她底细,径直替她说了出来。

这小土地毫不设防,心思一览无余。

小土地听时雨这么一说,便知他必是有窥心的法术,意外之余竟松了口气,正色地朝时雨行了一礼以示感激。

“堤山氏……勾起孤暮山之战的那个堤山氏?”绒绒跳了起来,“你与相夷有何关系?”

谢臻儿时听得最多的故事便是绒绒给他讲的孤暮山旧闻,对堤山氏相夷与女神汐华的这段纠葛耳熟能详,不禁也竖起耳朵。

相满说:“相夷是……我父亲。”

原来,相夷离开汐华后,回到堤山氏娶妻生子,带领族人过了好几年安生日子,直至汐华因妒生恨降下瘟疫。相满那年八岁,她祖父母和怀胎将近临盆的母亲都因这场瘟疫而死去。相夷在父母妻儿的坟前枯坐了数日,最终熬不过恨意,亲手斩下了汐华头颅。后来的事情正如绒绒所知,整个堤山氏皆因汐华之死而毁于天火。

相满是相夷在世上唯一的至亲,自她母亲去世,相夷终日将她带在身边。天火降临那夜,她随父亲外出狩猎逃过一劫。相夷领着侥幸存活的五个族人,说服了北地的其他真人部落一致抵抗上骈一系的屠戮,可惜仍挡不住神灵天威。

相满十六岁那年,真人部落大亡于战火,相夷独力难支,再度求助于天,却在昆仑墟被上骈杀来祭旗,相满则被竖亥大神抛下孤暮山。孤暮山山神心存不忍,偷偷将其收留。为防上骈发现她的存在,喂她吃下可掩盖活人气息的“尸草”。从此相满成了活尸,不会衰老也没有了魂魄,一直留在孤暮山中。

……

绒绒听完了三成出自相满之口、七成靠时雨润色的一段旧事,还是有些半信半疑:“孤暮山山神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嘘……嘘……”相满有些着急,舌头仿佛又打结了。

“不会说就说了,噓什么?”绒绒一听相满说话气就不打一处来,转而问时雨,“她为何要嘘我?”

绒绒面前闪过一个头大如斗的老头儿虚影。时雨不耐道:“这就是她说的孤暮山山神,名字叫‘嘘’。”

“啊……原来是他。我好像在瑶池宴上见过他,总是笑嘻嘻的。我还摸过他的头呢!”绒绒也笑了起来,看向相满的脸色也和缓了不少,“这老头儿现在哪去了?”

相满面露悲戚。

时雨发现大家都看向了他,不禁自嘲:“都看着我干什么,我长得像一只学舌的鹦哥?”

相满赶紧又敛手朝他拜了下去。

“老身……感激不尽!”

时雨避了避,挑眉笑道:“戏言罢了,何必那么认真。你自己跟他们说吧!”

“孤暮山倾倒,山心残碎,师尊遭受重创,八千年前……去了归墟。”相满语速迟缓,但说得还算清楚。

“哎呀呀,你快说说,孤暮山真的是被烛龙撞倒的吗?他为何没有拿下抚生,却要和孤暮山过不去?”

绒绒眼睛一亮。她的敌意来得快去得也快,早已顾不上与相满为难,一心想着补齐孤暮山传说中残缺的一环。这样下一世谢臻再问起,她也不至于抓耳挠腮地含糊过去了。

第53章 半入疯魔

据相满说,她当初所见的孤暮山虽可上下于天,但绝非让人望而却步的禁地。相反,因为抚生,孤暮山聚天地之灵气,山中长满奇花异草,多的是自感而化的精魅仙灵,昆仑墟上的天神和灵兽常常在期间嬉戏玩要。凡间也时有真人、巫族攀缘于其上,或采药,或修行,或直奔昆仑墟上达天庭。

人人都知道抚生就在孤暮山中,可谁也感应不到它的存在。

大战战火初燃时,上骈尝试过以神力破坏孤暮山,既绝了天地之路,也可杀鸡取卵般夺下抚生。然而无论他用多么强横的法术,也如风过高冈,月照江河。孤暮山存在于虚实之间,自有枯荣秩序,不为外力所扰。

纵然山下战况惨烈,两方天神斗得死去活来,嘘和相满身为孤暮山山神和土地,惶惶不可终日,却始终没有受到太大的牵连。

这一切都终止于小虞山鬼母以身相殉破了抚生结界。鬼母陨落时,孤暮山刹那间冰封,山中草木生灵随之凋尽,唯有抚生所在之处光彩盈动。

天地四极的仙灵妖魔都朝孤暮山蜂拥而来,哪敌得过云集山下的天神。上骈和天帝两相牵制,都未占得先机。抚生外有白乌氏镇守,内有混沌三神兽蛰伏,一时竟无人靠近。

鬼母在破除结界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抚生的力量已不完整,噓和白乌氏大族长昊媖都发现其上出现了裂隙。这时稍有不慎,它恐怕就有碎裂之虞。

嘘的法力不低,但他生性本分,与世无争。身为孤暮山山神,保全山心是他的职责。他先将此事上陈于天帝,天帝顾全大局,承诺会一切以抚生为重。可上骈却认定这不过是昆仑墟编造的谎言,差点将前来禀报此事的噓杀死,幸得海神禺虢和东极之主青阳出手才侥幸救下了嘘的性命。

失去了结界的孤暮山在天神的厮杀中岌岌可危,烛龙重创神农的那一役,孤暮山已出现剧烈雪崩,相满差点就死在了雪崩里。走投无路之下,嘘想起了昊媖与烛龙之子晏真曾有师徒之名。于是他恳求昊媖出面向晏真阐明孤暮山和抚生的困境。若晏真能够说服烛龙收手,那更是谢天谢地!

昊媖没有立刻答应,然而禺虢再三向她陈明利害:她身为天帝属神,又与抚生休戚相关,绝不应该置身事外。青阳君也力劝她一试。

当时上骈正与天帝麾下精锐斗得不可开交。竖亥死后,烛龙可谓是以一已之力独战另几位始祖大神。烛龙一族及其部属向来强大,晏真所到之处更是所向披靡。身为烛龙次子的晏真年岁不大,却曾受教于鬼母,其后又随昊媖学艺,他既得鬼母之诡谲,又有昊媖之凌厉,天帝一方众多神灵都葬送在烈羽剑下。

昊媖要青阳和禺虢向天帝寻求一个保证,无论晏真是否说服得了烛龙,只要他肯弃战,天帝需放他一条生路,不再追究他手中血债。天帝允诺,只要晏真及时回头,交出烈羽剑便可饶他不死。昊媖最终答应去见晏真,但她要求自己一人独往。

相满的语速不快,但口齿已清晰了许多。难得绒绒也听得十分仔细,她发现此处相满的说法与蚌精小善所言有出入。小善说是昊媖了晏真,但昊媖若想要晏真死,何必替他向天帝求情。

绒绒已知昊嫫与晏真情事,从私心而论,她更愿意相信相满说的是真话。

“你可见过晏真和昊媖?”绒绒打断了相满。

“昊媖大神在孤暮山守护抚生,师尊让老身听她吩咐,她的面具十分可怕……”

“别一口一个老身,你把我都叫老了。”绒绒受不了地说,“你就不能利索些?晏真呢,你亲眼见过他的本领?”

相满有些汗颜,老老实实道:“晏真之事大多是师尊告诉老……我的。我只亲眼见过他一次……是他死在禺虢大神手下的时候。”

“你说什么?晏真是被禺虢所杀?”

出于女子的直觉,绒绒一直不肯相信昊媖会亲手杀死所爱之人,尤其那人还是她腹中孩儿的生父。可亲耳听到另一个亲历者说出截然不同的答案,绒绒仍然有些恍惚。她偷偷看了灵鸷一眼,灵鸷似乎在凝神想着什么。

“正是。孤暮山的雪崩将老……我埋了七日七夜,师尊将我挖出。他怕我留在山中再遇危险,将我遣去照看朝夕之水……”

“你亲眼所见是禺虢杀了他?”灵鸷听到“朝夕之水”,终于忍不住开口求证。

相满郑重点头:“他们要我回避,我已躲得远远的,只是不小心礁了一眼……我不是故意的!”

绒绒说:“昊媖不是独自前往朝夕之水吗?”

时雨不耐,他将自己从相满神识中摄取的记忆幻化于前。

他们看到雪地里出现了尚未断流的朝夕之水,水色清澄,岸旁草泽生绿,一轮红日随波而淌,渐渐朝远处的孤峰而去,半钩弯月在水中呼之欲出。这是传说中日月所出之处。

有人立于水畔,白衣辫发,背影修长,发上有翎羽之饰。

“那就是白乌氏的大族长昊媖。”相满怕他们不知,多此一举地解释道。

时雨感到可惜,相满记忆中的昊媖不是背影,就是头戴狰狞面具。都说灵鸷颇有几分昊媖的神韵,他实在很想知道女态的灵鸷会是什么模样。

昊媖并非独自一人,她身旁还站着个背有羽翼的玄衣天神。相满当时离得太远,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但从昊媖僵直紧绷的背和那玄衣天神的神态举止来看,两人并不愉快。

“与昊媖大神说话的便是禺虢。”相满又说。

绒绒是知道禺虢的,他是天帝之子,北冥之地的风神与海神。

昊媖和禺虢之间剑拔弩张,不知昊媖说了什么,禺虢手中现出蛇形双刺。昊媖虽未动手,但拂袖时白衣之下隐隐电光浮动。然后只听见绒绒“呀”了一声,水畔出现了正值盛年的青阳君。

青阳匆匆赶到,似有劝解之意。昊媖扭头要走,可此时晏真已从朝夕之水的另一端缓缓走来。

与碧梅林中抚琴的少年相比,朝夕水畔的晏真长高了,肩背也更宽阔挺拔,飞扬跳脱之气已沉淀了下来。他从小善记忆里的那个飞扬少年变成了一把利刃。

晏真远远地停住了脚步,从他面朝的方向来看,他目光正停留在昊媖身上,但两人什么都没有说。草泽中忽然现出一张水光织就的巨网,当头将晏真笼在其中。

“那是玄女的‘捕风罗’。”小土地相满兢兢业业地解释,她并没有注意到另外几人变得有些难看的脸色。

晏真连人带网扑向禺虢,手中长剑虽比灵鸷的伞中剑稍宽,却有着同样的幽蓝之光。他身动之时,捕风罗瞬间被他周身燃起的不尽天火化为乌有。禺虢出手相抗,双刺如灵蛇游走,所到之处皆为霜冻。青阳手中也凝出剑光相助于禺虢。

绒绒还从未见过青阳与人动真章,原本美如画卷的朝夕之水在烈焰、冰霜和飓风的卷席下犹如魔境。

禺虢和青阳联手也未能及时将晏真压制。晏真的剑与火猛烈逼人,双瞳变作与不尽天火一般的琉璃之色,但凡视线与之相触如被攫心魂,顿生惊惧忧怖,不由自主地就乱了阵脚。

晏真的怒火多半地集于禺虢之身,有几次禺虢已深陷险境,亏得他也十分了得,撕下衣袍障目,仅凭听声辨位,羽翼下卷猎猎起霜风,不教天火与烈羽剑沾身。

忽然间,晏真双眸炎光晦暗,烈羽剑也随之沉滞。灵鸷仓促垂首回避了这一幕。那是白乌之力。昊媖终于出手,却是抽去晏真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