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

两个小时后,叶非的银色轿跑车果然就停在影城的地下停车场里。

南喻上车后,还是忍不住问:“你又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美食?”语气中有毫不掩饰的期待。

这大半年的时间,叶非总喜欢带着她走街串巷,找各种各样好吃又新鲜的玩意儿,大大满足了她的口福,也把她的口味养刁了。

车子在出口处停下缴费,叶非转过脸来瞧她一眼,不由得好笑:“你这副表情和眼神,像是饿了好几天了。”

“我晚上真没吃饭。”她拖长了音调,样子看上去楚楚可怜。

“怎么?减肥?”他一只手伸出车窗,去接找回的零钱和发票,同时似乎漫不经心地打量了她一眼,“你太瘦了。”

南喻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江南一带的女孩子多半纤细柔弱,她刚认识叶非的时候,体重比现在还轻,如今涨上去的那几斤,还都是叶非的功劳。

今晚消夜的地点是在一个十分偏僻的地方,看上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两天又一直下雨,视线不太好,最后车子开过一段不算平坦的小路,南喻几乎怀疑自己要被拐卖了。

叶非却笑着说:“就你?还没到一百斤吧?卖不了几个钱。”他将车停好,熟门熟路地领她进去。

原来看似简朴的院落后面竟别有洞天,园林式的建筑占地面积极大,简直奢侈得要命。小桥流水,假山林立,一路回廊蜿蜒曲折,疏疏落落的精致宫灯映在飘摇的风雨之中,一瞬间竟令人生出穿越时空的错觉。

南喻初入社会不过两三年,从未见过这样的手笔和品位,看得几乎呆了,头一回显出有些怔怔的样子。她就这么跟在叶非身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绕了多少道弯,仿佛走入迷宫似的,最后终于迷迷糊糊地进了包厢。

似乎是为了与这样的环境相匹配,就连服务生的声音都是温婉细腻的,细听之下倒有些像江南口音。穿着改良旗袍的年轻女子轻声细语地替他们点好了菜,又去一旁净手烹茶。

南喻默默打量那服务生良久,才叹道:“这么好的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

叶非看她一眼,似笑非笑:“你倒是懂得欣赏,也知道这地方好。”

“当然。”她接过茶杯,袅袅香气在指间萦绕,细细品一口,却一时分辨不出是什么茶叶。

“这老板是哪里人?”她随口问。

叶非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反正不是你们江南人士。”

南喻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些什么?”

叶非这回却只是笑,也不答她,过了一会儿才问:“最近忙吗?”

“何止是忙,前一阵简直快要累坏了。”

她的声音细柔轻软,明明只是抱怨,听起来倒带了点撒娇的意味。

服务生抿嘴一笑,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叶非接到某杂志社编辑打来的约稿电话,边谈边踱出门去,许久都没回来。

这里一切都好,就是上菜速度太慢,南喻独自坐在包厢里觉得无聊,便也走了出去。

她只是想在门口随便逛逛,所以连包都没拿,手机也搁在餐桌上,结果没想到,这栋园林式的会所结构十分复杂,景物布置又极其精美,九曲回廊上的宫灯,映得园中林艺影影绰绰,外头雨势未停,落在层叠的山石和廊檐上,激出一片窸窣的轻响。

仿佛是行走在梦境之中。

这样精雅幽静的景色,与外头繁华喧闹灯红酒绿的沂市丝毫沾不上边,倒有一种深夜重回江南的错觉。

南喻兴致渐浓,索性沿着安静的长廊越走越远,也不知到底绕了几道弯,偶尔会碰上脚步轻缓的服务生,对方也只不过侧身对她微微点头,并没人询问或阻拦她。

她这才发现,园内各个包厢的布置也十分巧妙。隔着亮灯的窗棂,可以隐约看见里头人影晃动,但都只是极为模糊的剪影。而且每个包厢之间相距很远,互不打扰,甚至各自门前都有青石台阶,连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一路蜿蜒延伸至园林深处。

也不知这里究竟有多少个房间,能容纳多少客人,但这样的布局无疑是极尽奢侈的。

南喻回头望了望,自己的那间包厢早已隐没在浓黑的夜色和山石树影之后了。其实她向来不太认路,又怕叶非回来找不到她,于是不敢再贸然往前走。可就在她打算沿着原路返回的时候,无意间瞥见斜前方不远处有一座亮着光的亭子。

就着灯光,依稀可见石桥流水,而那座亭子就遥遥地立在水中央。

南喻心头一动,不禁想起小时候老家附近也有一座古旧的宅子,听说是明末清初的一位商贾遗留下的庭院,后来辗转收归为政府所有,就作为古迹保留了下来,但宅子常年大门紧闭,虽然无人看守,门口却挂着“闲人免入”的牌子,不许人进去参观。于是,那附近住着的半大的孩子们就另辟蹊径,趁着晚上人烟稀少,一个个翻墙进去玩耍。大家默契地保守着这个秘密,把那座修建精巧的宅院当作游乐场。

南喻还记得,在那座庭院式的古宅里,就有一座临水而建的凉亭。每到夏夜,亭子里凉风习习,风中还带着湿润的水气,令人神清气爽。那是她和南谨幼时最喜欢的处所。

外面正风雨交加,雨水很快就濡湿了南喻的头发和衣服,她却似乎没有顾及这些,反倒兴致勃勃地沿着小路上了石桥,直朝水上凉亭而去。

她心想,这地方真是处处都有惊喜。

可是,等她一路小跑着进了凉亭,踏上台阶的那一刻,她才蓦然发觉,亭子里竟然还有一个人!

外头风大雨大,四周的光线并不算太亮,那人独坐在亭中的石桌旁,因为穿着黑色衣裤,整个人几乎都融进夜色里。之前隔得远,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人对于南喻而言,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不由得令她暗暗吃了一惊,一颗心也因为受到惊吓而加速跳动起来。

反倒是对方,面对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他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依旧坐在那儿,只是淡淡地抬起眼睛看着她。

在这样无声的目光之下,南喻的心跳再度乱了一拍。而这一回倒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因为那目光明明很淡,却又仿佛极深极沉,犹如冰川深处的一个暗穴……在某一刹那,她以为自己就这样顺着对方的目光,坠进了幽幽的深渊里。

此时此刻,二人极近距离地面对面,哪怕光线幽暗,她也终于看清楚他的样子。

这是一个年轻男人,即便是坐着也显得身材高大修长。他有着极为少见的英俊五官和轮廓,明明是这样一张出色的脸,可惜眼神却是冷淡的,仿佛眉眼之间缺少温度,于是整个人的气质也显出一丝异常的冷峻来。

他看着她,始终没有出声,像是在等着她先开口。

于是南喻缓了缓神,说出自己的第一个感受:“不好意思,我没想到这里有人……对不起,打扰到你了。”

在这黑漆漆的风雨之夜,他一个人待在这座凉亭里,显然是为了清静。她觉得有些窘迫,好像自己是名不速之客,冒冒失失地闯入了别人的禁地。

“没关系。”男人开口说话的同时站了起来,他的身材十分清俊挺拔,声音沉冽,仿佛沾染了雨水的凉意,但语气却平淡温和,“你是进来躲雨,还是想观赏景色?如果换成白天来,这边的风景还是很不错的。”

是啊,现在昏暗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南喻“哦”了一声,想想回答:“就是好奇,随便进来看看。”然后她才记起另一件事,微微一笑,再次表示抱歉,“朋友还在等着我一起吃饭,我得回去了。今天实在不好意思。”

男人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简单吩咐对方:“让人送两把雨伞过来。”

很快就有人影顺着蜿蜒的小路由远及近。到了跟前,南喻才看清,来的是一个穿衬衫西裤的小伙子,穿着打扮与这里的所有男性服务生一样。

她接过对方递来的雨伞,也同时落实了之前心中的猜测,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忍住,对这间会所的主人说:“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吃饭的地方。”

她是发自内心的赞美,男人显然听出来了,薄唇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低声回应了两个字“谢谢”,又对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先走。

服务生在前面引路,她走中间,而他跟在后面。直到返回自己的包厢,南喻仍觉得不可思议,面对着满桌子的菜肴,一时没有动筷子。

叶非找了一圈都没找着她,如今见她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又是一副明显恍神的样子,不禁觉得十分诧异:“你刚才溜去哪里闲逛了?怎么失魂落魄的?”

“哪有!”南喻回过神来,喝了口热茶,停了停忽然望向叶非,问,“你认识这儿的老板吗?”

叶非点头:“认识,怎么了?”

南喻说:“我刚才见到一个男人,应该就是他吧。”

“哦?”叶非眼神中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半开玩笑道,“难怪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你说什么?”南喻的反应难得慢了半拍,随即才失笑,忍不住瞪他一眼,“你想到哪里去了呀?他虽然长得非常出色,但还不至于让我丢了魂吧。”

叶非见她神色坦荡,说的倒像是真心话,于是便笑着说:“你见到的那个人,他叫萧川。”

初夏的沂市,连续下了几个小时的雨,这时候才传来第一声惊雷。

滚滚的雷声仿佛从遥远的天边席卷而来,很快就到了近前,那样巨大的隆隆声响,震得雕花窗棂都轻微颤动。

南喻抬起眼睛,像是没有听清,不由得又问了句:“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萧川。”

第一声惊雷响起的时候,余思承正在讲一个荤段子,他向来口才好,三两句就引得桌上一帮大男人拍着桌子大笑。有人笑完还不忘提醒他:“余老五,你今晚可还带着女朋友呢,说话是不是应该注意点?”

余思承长臂一揽,作势捂住身边美女的耳朵,转头冲着那人笑骂:“沈郁,你装什么正经!刚才就你笑得最欢!”

他的话音还没落,包厢大门就被人敲了两下,紧接着,门外的人不请自入。

“搞了半天,你们几个都凑在一起喝酒呢,居然也没叫上我。”叶非脸上带着笑,慢悠悠地晃进来。

南喻跟在他后头,这才发觉他与这一屋子的人都很熟。服务员应声过来加座位,叶非摆摆手:“不用了,我另外订了个房间,就是过来打声招呼的。”

余思承的目光朝他身后一扫,脑袋转得飞快,浓眉挑了挑:“叶少,这是你女朋友?”

被他这么一提醒,在座的其他人也都来了兴致。有人立马就起哄:“你过来打招呼我们可不稀罕,但要是专程来介绍女朋友给我们认识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另一个人也出声附和:“前一阵我就听那个谁说,你最近经常单独和一个漂亮女孩子吃饭,我还正觉得好奇呢。还不赶紧给大家正式介绍一下?”

“就是就是!赶紧的!”

……

仿佛满屋子人的注意力都投在了南喻的身上,她不习惯当焦点的感觉,不由得有些尴尬,但又不方便直接开口解释,只好求助似的望向叶非。谁知叶非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对众人的误会既不承认,却也没有否认,然后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将她直接带上前几步,说:“这是南喻。”

既是跟众人介绍,又是对着主座那人说的。

南喻这才将目光望向主座上的那个男人。

包厢内光线明亮,他姿态随意地坐在灯下,眉目清俊,薄唇边浮着极淡极浅的笑意,却并不让人觉得温暖,反倒隐隐透着客气的疏离。

萧川。她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

全场的人都在起哄,只有他一个字都没说过。在叶非介绍过后,他才对她点点头说:“你好。”

他开口的时候,在场的十几个人全都很有默契地安静了下来。

南喻柔声回应:“萧先生,您好。”

叶非一笑,说:“我这朋友很喜欢你的园子,于是就带她过来认识一下,因为恐怕以后会常来了。”

“欢迎。”萧川的视线静静地落在南喻脸上,忽然问,“南小姐是哪里人?”

两人之前在幽暗的凉亭中交谈过,南喻深知自己江南口音明显,没想到他对这个感兴趣,于是大大方方回答:“江宁。”

因为是休年假在家,她今天出门时穿得休闲随意。纯素色及踝连衣裙,配平底凉鞋,除了脖子上挂着条细细的碎钻的十字架吊坠外,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也没有化妆。她是极标准的瓜子脸,五官又格外清秀漂亮,此刻整个人看上去干干净净的,白皙光洁的肌肤在灯光的照射下,仿佛散发着莹莹如玉的光泽。

她的话音落下后,宽敞雅致的包厢内显得过分安静,只余下敲击在窗棂上的零落的雨声。而她就这么直直地面对着他站着,从下巴到颈部的线条柔和优美,仿佛一枝静立在江南池畔的初生睡莲,伴着清脆淅沥的雨滴声,透出一种莫名的安宁和温柔。

萧川似乎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修长的手指夹着香烟,漫不经心地在烟灰缸边弹了弹,然后才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缓清冽:“南小姐,今天很高兴认识你。淮园随时都欢迎你来做客。”

当天午夜时分,南喻莫名从梦中惊醒过来,似乎再也没有睡意。

她在黑暗中摸索到手机,发了条短信,问:“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然后又打开搜索引擎,将那个男人的名字输了进去。

萧川。

这个曾经一度让她好奇得要死的名字,让她费尽力气却始终遍寻不着的人,就在她终于要将他忘掉的时候,今晚竟然以这种方式见到了。

时隔几年,如此发达的网络,仍旧搜不到关于他的半点讯息。南喻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能在沂市这样的地方拥有一座私家园林,想来也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可他怎么就能将自己隐藏得这样好?似乎半点锋芒都不露。

而她晚上见过他,即便不说话,仅仅是坐在那里,他也仍是众星捧月一般的焦点。

南喻初入社会这几年,不是没见过世面,也不是没见过大大小小的人物,却也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这个男人的特殊之处。

他和她以往接触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在他的身上,仿佛有一种强大而又危险的气场,让人趋之若鹜,但又不敢擅自靠得太近。

那一年,林锐生被她逼得实在没办法,嘴里吐出的就是萧川的名字。

也许,林锐生说的,与她今晚见到的,并不是同一个人?也许,只是同名同姓而已?

但南喻没法这样说服自己。

因为,从见到萧川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曾经与南谨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一定是他。

也只可能是他。

第2章 浮生寄流年完整版

只有年轻才会这样不顾旁人的眼光,恣意妄为,放肆地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幸福世界里。

骤雨初歇,凌晨的空气里还弥漫着潮湿的水气,天空中覆盖着大片浓黑的云层,将月光遮蔽得严严实实。

萧川站在酒店顶层套房的露台上抽烟。

晚上和一帮弟兄朋友闹得太晚,又喝了许多酒,虽然没醉,但两侧太阳穴始终突突地跳痛。

一根烟燃尽了,他才转身回到房间里。客厅外似乎有极轻的响动,他不疾不徐地走过去,只见一个陌生女人正站在门口。

不等他开口,那女人急忙解释说:“是余少送我来的……”

女人的眼神怯怯,连声音也是细弱低软的,挨在门边不敢再多上前一步。

他眉头微微一皱:“余思承?”

“嗯。”

净胡闹!萧川在心里低斥了一句,面上却仍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将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女人打量了一遍,才开口说:“你走吧。”

“可是……”女人的嘴唇动了动,鼓足勇气抬起眼睛,迎上对面那道沉隽似幽潭的目光,想说的话又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今天晚上已经被余少花高价包下来了。她入这行还不满一个礼拜,今天是她第一次外出过夜,其实根本没有经验,可也不知为什么,余少偏偏就看中她了,豪爽地一掷千金,要求她来这家酒店的顶级套房服侍一位客人。

可是,现在这位客人却让她走。

他对她不满意。

他似乎连多看她两眼的兴趣都没有,就这么远远地站在那儿,漫不经心地打量了她一眼,就让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