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在看她,是真真实实地在看她。他的眼里仿佛只剩下她的影子,那是南谨的影子。

她害怕他这样不动声色,仿佛身份的秘密已经被他看穿了。到底是心虚,南谨在下一刻便站起身来,说:“我想去睡觉了。”

“好。”这一回,萧川没有再阻拦她。

她上楼的时候,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打火机开合的轻响,在这样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脆明晰。

因为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南谨第二天便向律所请了假。

她原本打算将日常用品收拾一下,中午就搬回自己家。结果衣服整理到一半,用人上来转告她:“萧先生临时有事出去了,他叮嘱说让您等他回来再走。”

南谨不禁有些愕然,她没告诉任何人自己今天就要走,却没想到萧川竟然能猜到她的心思。

其实等不等他都无所谓,这里虽然很难打车,但她可以打电话预约一辆计程车。况且,在南谨的心里,那种惶惑的忧虑始终萦绕不去。她想,他一定是发现了一点什么。他这样敏锐,恐怕有些事未必真能瞒得住他。

正因为如此,她才更要尽快离开。仿佛只要离开他的世界,她的秘密就能重新被掩埋起来。

拎着行李箱下楼的时候,用人正匆匆赶去门口迎接客人。

南谨怕楼上还有什么私人物品遗漏了,便将箱子扔在客厅里,重新回卧室检查了一遍。等她再下楼,赫然见到一道曼妙玲珑的身影正站在她的行李边。

“你好。”南谨先是一愣,紧接着神色自如地跟对方打了声招呼。其实她的嗓子还没痊愈,发出的声音又低又哑,但终归比昨天好了很多。

林妙的注意力很快就从行李箱转移到她身上,显然也有些吃惊,停了片刻才问:“这是你的东西?”

“嗯。”南谨随口应道。

林妙却不由得心里一惊。这段时间她很少来这里,但小道消息总是能听到一些的。外面传说萧川的住所里有一个女人,起初她根本不相信,因为自从秦淮死后,谁都没能再住进这栋房子里。

如今这个南谨凭什么?

林妙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神色淡淡的女人,那种奇怪的感觉再度冒了出来。

南谨让她觉得熟悉。

明明是个陌生人,为什么会令她觉得似曾相识?

然而,此时的林妙除了疑惑和震惊之外,更多的却是气愤。她气的是余思承他们,他们几个人经常在这里混吃混喝,竟然能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连一点讯息都不曾透露给她。

“你要走吗?”她又看了一眼脚边的箱子。

“嗯。”南谨不想多说话,她预约的车子已经到了门口,随时可以出发。

林妙似乎迟疑了一下,忽然说:“要去哪儿?我送你吧。”

“不用麻烦了,”南谨拎起行李箱,“我已经叫了车了。”

“我还是送送你。”这次林妙不再给她婉拒的机会,不由分说地径直打开门走出去。

英式轿跑顺着宽敞安静的车道一路开出去,林木掩映的别墅很快就在后视镜中消失成一个模糊的画面。

林妙上车后就戴上墨镜,神情似乎极为专注,娇媚的脸庞绷得紧紧的,一时也不作声。

南谨提醒她:“前面十字路口右转。”

“好。”林妙应着,依旧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道路,然后突然问:“你怎么会住在他那里?”

南谨觉得有趣。

认识林妙这么久,其实她很早之前就发现了,林妙似乎并不爱像其他人那样称呼萧川,但又不敢直呼他的名字,于是很多时候,都只用“他”来代替。

这偏偏又是一个暧昧而又模糊的称呼,或许也是只有女人才会注意到的细节。

对于林妙的疑问,南谨的回答很简洁:“之前遇到了一点麻烦。”

林妙似乎笑了一下,带着含蓄的质疑:“什么麻烦?”

南谨看她一眼:“具体的你去问萧川吧,我说不清楚。”

林妙这才转过头,也看了看她,嫣红的唇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你现在和他是什么关系?”

她的语气极自然,仿佛只是好奇和关心。

南谨失笑:“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是吗?可是外面关于你的传说已经很多了。”

“我一句都没听到过。”

“难道你不想知道外面都是怎样传的吗?”

“兴趣不大。”南谨又看了林妙一眼,“和我聊天,是不是很无趣?”

路口是个漫长的红灯。

林妙踩下刹车,挂挡拉了手刹,一双漂亮的眼睛隔着墨镜看向前方,笑了笑说:“你挺特别的。”

南谨知道她的话还没讲完,因此没吭声。

果然,林妙接下去又说:“我认为,你最好不要把感情放在他的身上。”

“为什么?”南谨漫不经心地问。

林妙却只是笑了一声,没再开口。

将南谨送回家后,林妙直接给余思承挂了个电话,电话那头吵吵嚷嚷十分热闹,大概是正在饭局中。

“南谨是怎么回事?”林妙问得毫无迂回,“你该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她前阵子住在哪里吧?”

余思承愣了一下,才反问:“你见到她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的姑奶奶,你今天吃错药了?火气那么大。”余思承打了个哈哈,“南谨又不是住在我家里。如果她住在我家,我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姓余的!”林妙发了狠,连声音都冷下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和沈郁他们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瞒我是吧?这么多年的感情,你们为了一个外来的女人合起伙来瞒我?!”

“千万别这么说。什么叫合伙瞒着你啊?哥那房子你随时可以去,去了不就自然看到了吗?”余思承倒是难得好脾气,继续慢条斯理地解释,“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没必要到处去说,所以也就忘了告诉你了。”

林妙冷笑:“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他受伤那天,我要上楼去看,是你们一起阻拦我不让我上去。我就问问你,那天晚上是不是南谨也在?”

事到如今,余思承也不否认:“是的。”

“为什么当时都不告诉我?你们怕什么?”

电话里的喧闹声小了一些,因为余思承摆脱了一帮前来敬酒的朋友,拿着手机避到隔壁的一间空包厢里。

他点了根烟,边抽边说:“怕的就是你像现在这样情绪失控。”

“……谁情绪失控了?”林妙显然愣了一下,可是气还没消,声音依旧冷冰冰的,“南谨她现在到底算是什么身份?”

“这个我可真不知道。”

“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秦淮。”林妙忍不住冷笑。

几个月前,她也曾大胆尝试着想要走近他,结果呢?只不过因为她提到秦淮,他就差一点儿要了她的命。可是如今,南谨竟然可以堂而皇之地住进他的家。

“他认识南谨才多久?这么快就转性了?”

“林妙!”余思承终于正色提醒她,“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也没必要这样说话。”

“不然我能怎么说?”

余思承一时没作声,低头看着指间那一点红色的火光,半晌后才慢悠悠地劝了句:“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已经到了该彻底放弃的时候了。”

“凭什么?”林妙咬着嘴唇连连冷笑,“凭什么那个南谨可以,我却不可以?”

“难道你不觉得,她和秦淮很像吗?”

……难道你不觉得,她和秦淮很像吗?

电话那头明明极安静,可传来的声音却仿佛隆隆雷声,在林妙的耳边炸裂开来。

她突然不再作声,犹如猛地呛入了一口冰水,那种彻骨的凉意顺着喉咙一直滑下去,经过胸腔,落进胃里,最后就连呼吸都渐渐凉下来。她紧捏着手机一声不吭。

是了,原来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并不是她的错觉。

余思承提醒了她,而她在这一刻终于醒悟过来。

从她第一眼见到南谨起,那种奇怪的感觉就如影随形,可她竟然始终没有想到,南谨给她带来的熟悉感,其实是源自那个早已不在人世的女人。

走了一个秦淮,却又来了一个南谨。林妙觉得可笑,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讥诮的弧度,她听见自己喃声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已经对南谨有了特殊感情了?”

“我什么都没说。”余思承皱起眉,在烟灰缸里掐灭了烟头,想了想,终于还是郑重地告诫她,“林妙,你不要伤害南谨。”

林妙一怔,忍不住笑了两声:“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伤害她?”

余思承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平稳,却又十分严肃:“我只是提醒你,同样的傻事,不要做第二次。”

他的话音刚落下,就只听见短促的忙音。

林妙已经挂断了他的电话。

第20章 15

在内心最深处的某个角落,放着她最隐秘的心事,隐秘到连自己都难以察觉。

李自力的案子如期开庭宣判。

因为有关键目击证人的口供,张小薇也因顶不住压力,终于承认自己当初做了伪证,李自力故意杀人的罪名不成立。

南谨出了法庭,就接到余思承的电话。宣判的时候他并不在场,此时倒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停车场里,似乎专程是在等她。

“谢谢你,南大律师。”余思承伸手同她握了握,一副公事公办的正经态度。

“应该的。”南谨回应。

“这周末有没有空?我安排一桌庆功酒席,正式向你表示感谢。”

“有这个必要吗?”南谨不以为然,“你已经付过律师费了。”

“叫上叶非和南喻一起,希望你别拒绝。”

南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自从她从萧川家里搬出来之后,与他们的私下接触就变得少之又少。余思承偶尔会在电话里关心案子的进展,除此之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爱开玩笑了。

如今见他这样一副正经语气,倒让南谨有些不太适应,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拒绝。

余思承当下拍板:“那就这么定了。回头我把时间地点发给你,叶非那边我会去通知。”

“我可不一定会去。”南谨钻进自己的车里,隔着降下的车窗对他摆摆手,“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吧。再见。”

结果到了周五晚上,余思承的短信果然来了。

时间定在周六傍晚,地点却是在淮园。

南谨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半晌,才拨了个电话出去。对方很快接起来,可是周围环境嘈杂,不得不提高了声音同她说话:“姐,什么事?”

“明晚你也要去淮园吃饭?”

“对啊,叶非刚和我提起,说是那个余少请客。”南喻好奇道,“姐,你和余少怎么也这么熟?”

“因为一些工作上的联系。”南谨不想解释太多,又问,“倒是叶非,他成天都和余思承混在一起?”

这才是她一直在顾虑的事情,唯恐叶非也是背景底细复杂的人,以后南喻跟着他难免会吃亏。

幸好南喻立刻回答:“没有吧。听说也是很久没聚了,难得一起吃餐饭。”

南谨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这边和南喻的通话刚刚结束,那边余思承的电话就紧接着打了进来。

他跟她确认:“南律师,短信收到了?明天能出席吧?”仿佛是怕她拒绝,他特意加重了语气,“就是简单吃餐饭,你要是不来,那还不如取消算了。”

“你这算是威胁吗?”南谨觉得无奈,迟疑了一下才答应,“好吧。我去。”

余思承得到想要的承诺,这才心满意足地收了线,转头又问旁边的人:“哥,你确定明天不参加?”

萧川正低着头看报纸,眼皮都没抬:“我不参加,她还自在一点。”

“你是说南谨?”余思承嘿嘿一笑,凑到萧川身旁趁机打听,“哥,你还没搞定她?”

萧川还是没抬眼,只是淡淡地反问:“我说过要这么做吗?”

“瞎子都看得出来啊。”余思承又笑了声。

萧川没再说话。

他不动声色的时候,总是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不过余思承早已经习惯了,自顾自地点了根烟,抽过几口之后才又问:“那明天吃完饭,我需要给你打电话汇报情况吗?”

他是故意的,脸上有藏不住的轻微笑意。果然,只见萧川终于抬起头,朝他瞥去一眼,缓缓地吐出两个字:“多事。”

话虽这样说,第二天的饭局结束后,余思承还是第一时间给萧川打了个电话。

“一切都挺好。就是我估计嫂子最近工作挺忙的,好像瘦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