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之恨不想让他失望,笑着点点头。“当然是真的,放心,我有预感,婉儿不会嫁给顾梦生,一定不会。”

沈继谦很快展开了一丝笑容,雪后的月光落在他的眼眸里,明亮得不像话。莫之恨看着他,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难过。是,只要她的一句话,沈继谦就愿意全然相信,只可惜她这一句话的内容却是在承诺另一个女子不会嫁与他人。

两人并肩又行了一段路,莫之恨便要到家了。沈继谦叮嘱她早些休息,捏了捏她的鼻尖就转身回去。莫之恨站在门口看着他一步步走远,忽然鬼使神差地喊了句:“继谦!”

沈继谦立刻回过头来,用眼神探寻她有何事。

莫之恨看着他,犹豫了许久方轻声问道:“你…很喜欢婉儿,是吗?”

沈继谦温柔浅笑,“是,从我第一次看见她,就很喜欢。”

“你们会幸福的。”莫之恨灿烂地笑着,飞快转身进了家门,背抵着门那丝笑容才慢慢垮了下来。

莫之恨呀莫之恨,你对自己真是残忍,明明早就知道他的答案,何必再问一次让自己难过。你不过就是沙漠里最渺小最不起眼的一粒沙,而唐婉却是旅人皆会渴望的绿洲,你为什么还要心存奢望,会有人要这一粒沙而不要绿洲呢。

作者有话要说:私建议

喵喵、小哇、喵哇喵哇、猫猫2008

乃们四个结拜吧…不容易啊…

都天天在俺文下出现…

痛哭流涕…

第九章(下)

第一次说“好”——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能将连日来的种种串到一起,捕捉到沈世尧想透露的那一丝讯息,可是已经迟了,太迟了,太迟了…

从看见顾梦生的那日开始,莫之恨的心里就没踏实过,总是隐隐约约觉得要有事情发生了。奈何这几日却比往常更加平静,让人唯恐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五日之后,顾家的行动终于开始了。他们先以高价收购了长乐城内除沈氏以外的所有粮铺,又在广源街附近的德泰街上连够两铺,并以最快的速度开了一家“顾氏绸缎坊”。

民以食为天,可看来顾守德不仅要“食”,还要“衣”,有心要做长乐城百姓的“衣食父母”。他如今所做的很明显是针对沈家,他的所有铺子所售货物的价钱全都低于市价,绸缎坊更是处处模仿沈氏秀坊,凭着低价吸引了不少客人。

莫之恨自然不能任由别人欺负到自己头上来,正绞尽脑汁思索着要怎么给那顾氏绸缎坊一个狠狠的反击,沈世尧的话就派人传来了。他说得很简单,就四个字——按兵不动。莫之恨有些不明白,此时还按兵不动的话,难免显得窝囊。她不知道沈世尧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也不敢擅自作主,毕竟沈世尧这只老狐狸,要比她懂的多多了。

也就在莫之恨收到“按兵不动”指示的当日,长乐城内传出了一个更大的传言:顾家已经准备上唐家提亲,顾家少爷顾梦生与唐家小姐唐婉的婚事很快就会定下来。

莫之恨听到这个消息,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她不是惊讶,顾家会放出这个消息一点儿都不奇怪,她是担心,担心沈继谦会怎么做。

好容易熬到晌午,莫之恨实在坐不住了,吩咐张闯好好看着铺子便去了沈园。她没有惊扰沈世尧和沈夫人,只问了门房沈继谦在不,而答案则与她预料的一模一样——沈继谦一早就出门了,至今未归。

莫之恨谢过了门房,一个人走在路上颇有些失魂落魄。沈继谦一向温文尔雅,可越是这样的人一旦气上心头,会做出什么事情无人能够想象。她很怕,怕他想不开,怕他去顾家大吵大闹,怕他反而会伤了自己,但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找他。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这样无力,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办不到。

即使这样,她还是装作普通路人路过了顾府与唐家庄,但两家都安安静静的,不像是有谁去吵闹过。她也在唐家庄外头的梅林里仔细地找了一圈儿,依然没有发现沈继谦的踪影。偌大的长乐城,原来找一个人,真的不容易。

一颗心一直悬到了夜幕降临,莫之恨游魂似的回到绣坊门口,就看见吴伯一脸着急地站在门口张望。她的心一紧,赶忙小跑步地上前。

吴伯见她回来了,急急地拉过她,低声耳语道:“快随我回趟沈园,大少爷不见了!”

莫之恨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赶紧点点头拽着吴伯就往沈园去,一路上好几次都险些跌了跟头。

到了沈园,沈世尧、沈夫人和沈世珩都是愁容满面地坐在前厅,一见莫之恨进来,沈夫人立刻迎上前去,急道:“知不知道继谦去哪儿了?知不知道?”

莫之恒恍惚地摇了摇头,“我今儿个没瞧见过他。”

沈夫人顿时面如土色,身子一斜就倒了过去,好在沈世珩眼疾手快地上来搀住了她,将她扶到一边坐下。

“出事了,”沈世珩难得收起他玩世不恭的样子,“继谦和婉儿一起不见了。”

莫之恨浑身一颤,心里却霎时有如大石落地,三魂六魄皆归位来。是了,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她一直不敢想的便是这件事,眼下发生了,她反倒释然了。顾家要向唐家提亲是真,沈继谦担心是真,唐婉不想嫁是真,于是他们决定私奔。很好,这样很好,这样就能断了她所有的念想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心里那团火却在不断地往上冒,让她快要窒息快要不能抑制了。他凭什么,他到底凭什么让她这样担心一整日!她把他放在心里这么久,他也口口声声说她是他最好的知己,那为什么他说走就走要把她一个人留下!他明明说过,明明说过“莫”的旁边是“谦”,代表他沈继谦会永远站在她莫之恨身边保护她,永远!可是他现在走了,一句话都不留,一个字都不说!他凭什么,他究竟凭什么这样做…

“混帐!”沈世尧猛地一拍桌子,身子因为气愤而不住地颤抖。“派人去给我找,长乐城找不到就出城去找,就算翻遍了整个靖国,也要在明日天亮前给我把他找回来!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他这不是私奔,是找死!”

沈世珩忙走过去替沈世尧顺着气儿,用眼神示意吴伯快带人去找。莫之恨愣愣地听着沈世尧的话,好像捕捉到了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她心里纵然有千头万绪,此刻也只容得下沈继谦一人的行踪。

他到底会去哪儿…莫之恨拼命思索,忽然一个激灵,撂了句“我也去找他”转身就冲出门去。

对,她应该相信他的承诺,他说过会永远保护她,那么就算他要走,他也一定会跟她告别,一定会跟她说一句对不起的。她要去找他,去他们的那棵树下,他会在,他会在,他至少还欠她一句再见。

用最快的速度飞奔到树下,莫之恨来不及喘气便四处张看着,可是心里却越来越慌张。

没有,没有沈继谦的影子,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真的走了,不说一句话就走了…又只留下她一个人了,一个人笑一个人哭,一个人过日子。

“之恨!”

熟悉的声音传来,莫之恨循声看去,隐约可见两个人影隐在不远的昏暗之处。她立刻跑过去,果然就是沈继谦与唐婉。

他还是来了,他没有不告而别。

莫之恨看着沈继谦,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流了下来,她就像个丑角一样站在他们面前,泣不成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受够了,她担惊受怕了整整一天,她真的快要崩溃了。

沈继谦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末了只好拥她入怀,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别哭,别哭了,我不是来见你了吗?我就知道,你一定能猜到我在这儿,你看,你果然来了。”

莫之恨抽泣着离开他的怀抱,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盯着他问道:“你真的要走吗?真的要和婉儿离开?”

沈继谦一脸抱歉之色,“对不起,我不能让她嫁给顾梦生,我必须带她走。”

“可是你们能走去哪儿?沈老爷已经命令全家出来找,下令长乐城里找不到就出城去找,就算翻遍靖国也要找回你们!”莫之恨说着看向唐婉,“还有你爹,顾守德,他们此刻也一定像疯了一样地在找你,你能和他跑去哪儿?”

“我不管,能走多远是多远。”唐婉握紧沈继谦的手,“就算我们一出城就被抓回来,我们也要试一次。之恨,放我们走吧,我们不想抱憾终生。”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被抓回来之后的后果?”莫之恨觉得自己就快跪下来求他们了,“你们以为顾守德真的是什么善男信女吗?你们这一逃,刚好给他借口向唐、沈两家发难,到时候不要说你们两个,也许整个唐家和沈家也都毁了。跟我回去,回去之后好好求求两家老爷,事情会有转机的。”

“不可能,”沈继谦轻轻抚了抚莫之恨的脸颊,“唐伯伯这次铁了心要把婉儿嫁入顾家,我们求过了,没有用。之恨,算我求你一次,让我们私奔吧,永远离开这里,好不好?求求你,放我们走。”

他求她…他第一开口求她,就是要放他和别的女子去私奔。莫之恨木然地退后几步,只觉得心大力一抽,而后就什么都空了。其实她曾经幻想,幻想沈继谦说,你跟我们一起走。就像六年前,他们以为自己杀了人,他拉着她不断奔跑不断奔跑的那一次一样。可是他没有说,他只是求她放他和唐婉走,放他们两个人走。

那么她算什么呢?她只不过是又一次被人留下了而已。

“之恨…”沈继谦再次开口,近乎哀求地看着她。

“好!”莫之恨骤然转身,不敢再多看他们一刻。“你们走,立刻出城,永远都不要回来。”

话说完,她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眼泪再次倾泻而出。永不再见了沈继谦,他想要的,她一定会努力帮他达成。这次他想要和唐婉一世幸福,她便祝他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也许这一辈子,沈继谦都不会知道她爱过他,不过没关系了,如果她的成全能够让他们两个人幸福的话,她愿意一个人承受这悲苦。

悲辛无尽,没关系,没关系了。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走回沈园的,脸上的泪痕已干,可是沈园却好像落入了另一份诡异的平静。莫之恨走入前厅,沈世尧满是希望地看了她一眼,眸子又立刻黯了下去,人都像是顿时苍老了十岁。

莫之恨定了定神,道:“没有找到,不过没关系,我们这么多人,总会找到他们的。”

“来不及了…”沈世尧悲怆地摇着头,“唐家已经倒了,来不及了…”

“什么?”莫之恨一怔,没有马上反应过来。

沈世珩叹口气,解释道:“今日唐家运送的货车里被发现了一些恐有谋反之意的东西,搜庄后,又在唐家庄里找到了私藏的龙袍…唐家所有人,无论老幼妇孺,已经全被收监等候发落。婉儿…现在是在逃钦犯。”

莫之恨闻言,双腿一软,跌坐到了地上。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能将连日来的种种串到一起,捕捉到沈世尧想透露的那一丝讯息。可是已经迟了,太迟了,太迟了…

唐家庄,就这么被顾、沈两家联合起来斗垮了。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第一卷完结~~~

别急哦,第二卷会解释为什么被斗垮~

第十章(上)

人都要学着接受现实——莫之恨仅仅是站在外头看着他就忽然红了眼眶,他不该受这样的罪的,他是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应当永远干干净净地站在那儿,永远不识人间愁滋味。

一切都很简单,顾守德一心想做皇商,而不把唐家拉下马,他就不会有这个机会。但是唐玄心机颇深,顾守德不得不一面与他们攀交情,一面打压沈氏一族来加深他的信任。而唐玄自然也不会去和皇帝的岳父过不去,看到顾家都肯上门提亲,自然也就放松了警惕,才会让顾守德有机可趁去布置一切,人赃并获。

但其实后来想想,莫之恨觉得这个局布得并没有那么巧妙,只不过因为沈世尧乐意送个顺水人情给顾守德,他才能那么轻易就骗得唐玄上钩。说到底,最老谋深算的,不是沈世尧又会是谁。

不过就算精明如他,他也不会料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会在唐家垮了的那一天带着唐婉离开,沈继谦的行为已经不是单纯的私奔,而是潜逃、窝藏钦犯,所以那一晚他才会那么痛心疾首。但是莫之恨想,沈世尧的心底应该还是高兴的,以他的身份地位再加上卖给顾家的面子,要救出沈继谦并不难,可是斗垮唐家,却是他想了几十年的梦。

如果这就是商场,莫之恨真的有些退缩了。

仅仅一日之后,沈继谦与唐婉就在离长乐城不远的小县城被捕,也许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明白为什么区区一场沈家少爷与唐家小姐的私奔戏码竟会出动大内侍卫,委实可笑。但等他们知晓了一切,或许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吧。

莫之恨猜得没错,收监三日之后,大内监牢便支会沈家的人去领沈继谦出来。只是她没有想到,与此同时公布的还有另一个消息:唐家庄上上下下一百二六口人,所有男丁斩立决,所有女婢送入别家为奴,所有女眷则贬为官妓,终生不得赎身。

皇帝这次的判决下得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没有喘息的机会,相信皇贵妃的枕边风应该起了不少作用。莫之恨并不关心唐家会怎么样,虽然会觉得他们有些冤枉,但这世上冤死的人难道还少吗?她最担心的是唐婉,又或者说,她最担心的是沈继谦知道唐婉要变成官妓之后的反应。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她曾经妄想与唐婉一争高下,就算他们两个要远走高飞了她也尚心存一点点的奢念。她想,如果他们真的走了,真的日夜相对了,也许过一段时间沈继谦也会发现唐婉并不适合他,可是现在唐婉与他再无可能了。因为得不到,沈继谦的心里必定挂念她一辈子,这一世,唐婉在他心里都是最美好的模样。

莫之恨想着便苦涩地笑了笑,或许真的要“哀己不幸,怒己不争”啊…也就在这个时候,她被吴伯从绣坊叫回了沈园,说是沈世尧有事找她。她不大明白在这个时候沈世尧不急着去接沈继谦,反而要找她做什么。

入了沈园,沈世尧独自站在花廊里等她,隆冬中那一丝背影总是透着几许瑟索。莫之恨有些微的恍神,但很快走上欠了欠身道:“沈老爷好。”沈世尧应声回头,眼中似有几许迷惑,未开口作答。

莫之恨等了会儿,见他还不开口,便又问道:“不知道您现在把我叫来沈园是有何事要交代?”

“你…”沈世尧顿了顿,又犹豫了会儿方道:“你去接继谦吧。”

“我去?”莫之恨一愣,转而笑道:“沈家大少爷第一次从牢里出来,当然应该由园子里头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去,我去算什么?”

“除你之外,再无更好的人选。”沈世尧的语气里竟有难得的恳求之意,“短短数日,他就经历了那么多悲喜,除了你,再无别人能好好开导他。”

“呵,”莫之恨忍不住轻笑出声,“沈老爷,其实您是想说,除了我,没有人会更适合去告诉他婉儿要沦为官妓的事,对不对?”

沈世尧抬了抬眼,面色有些尴尬。“我…我只是…只是…”

“只是不想继谦来求您去救婉儿,不想被自己的儿子质问得哑口无言是不是?”莫之恨始终微微笑着,眼睛却紧紧盯着沈世尧。“不好意思,我似乎有些不敬了。”

沈世尧此刻不怒反笑,“莫之恨,你真的是个聪明的丫头,但有时候把事情看得太通透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只是有些不忍心,”莫之恨收了笑容,“沈老爷,您看着继谦与婉儿从小青梅竹马,您怎么忍心让他们去遭受这样的痛苦?”

“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看好继谦与唐婉。”沈世尧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沈家的大少奶奶一直以来都有更好的人选,不是吗?”

莫之恨一愣,随即觉得有些可笑,她不傻,她当然知道沈世尧这只老狐狸在暗示什么,但她更明白,即使有更好的人选,她也绝不是沈世尧心里的那个人。

不过她还是扯了扯嘴角,道:“那么希望沈老爷能早日觅得心中佳媳,我这就去接他,但能不能劝得动,我也没有办法向您保证。”她会去,只因为她担心沈继谦,而只是与沈世尧为她找的种种理由,她不相信,也不在乎。

昏暗的走道,微黄的烛光,腐烂的气息,像一层层黑色的海浪不断袭来,莫之恨走在大内监牢内,忍不住作呕。这样的环境,从小娇生惯养的沈继谦与唐婉又是如何能够呆得下。

没走多少步就是关押沈继谦的牢房,小小的一间,只是随意铺了些稻草,间或有蟑螂爬过,连一扇天窗都没有,真真是暗无天日。

沈继谦颓然地坐在地上,原本月白的衣衫已经污渍斑斑,头发也很凌乱。莫之恨仅仅是站在外头看着他就忽然红了眼眶,他不该受这样的罪的,他是锦衣玉食的大少爷,应当永远干干净净地站在那儿,永远不识人间愁滋味。如果她有这个能力,她愿意永远让他如初见时一样简单快乐。

“继谦。”莫之恨轻声唤他,他很快抬起头来,眼神都有些涣散,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看清眼前的人。

狱卒替她打开了牢门,叮嘱他们动作快些便离开了。莫之恨立刻推开门进去,蹲到沈继谦身旁。“你还好吗?我们可以走了,我来接你回家。”

“婉儿呢?”沈继谦呆呆看了她一会儿,问出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莫之恨咬了咬嘴唇,一时有些犹豫是先离开这儿还是先告诉他所有的一切。

“婉儿呢?”沈继谦又追问了一句。

莫之恨蹙蹙眉,柔声道:“她很好,我带了衣裳来,换好了我们先回家,回家再说,好不好?”

沈继谦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蓦然以手掩住了脸,片刻莫之恨便看见了他污糟糟的指缝间溢出的眼泪。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莫之恨叹了口气,伸出双臂去抱着他的肩膀,像对待孩子一般地哄着他。“哭吧,如果哭可以让你变得好过一点,你就哭吧。可是你要答应我,现在哭完以后,你还是要像以前一样好好地活着,好不好?”

沈继谦没有作声,只有肩膀微微地抖动才能让人感觉他仍然活着。莫之恨紧紧抱着他,心里却陡然空了。她现在拥着的还是沈继谦吗?不,不是,这只是一个空荡荡的躯壳,没有灵魂,也没有了感情。

沈继谦始终是无声地淌着眼泪,再不问一句话,可是他这个样子却让莫之恨更加不知如何是好。她宁愿他大闹,宁愿他不理智,宁愿他发一发大少爷脾气,她实在不想看着他这样。她听过那句话的,哀莫大于心死,如果他的心死了,就算她有再大的本事,她也没有把握还能不能去温暖他,把他拉出这个泥淖。

“你别这样,说句话给我听,就说一句,好不好?”莫之恨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突出的骨骼硌得她生疼。“我知道,我知道你担心她,可是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对不对?只要婉儿活着,凭沈园的势力,想要保她一世平安也不是不可以不是吗?”

沈继谦终于将手放下,原本青葱如玉的脸上布满了污痕。他皱着眉,嘴角却带有一丝嘲讽的苦笑。“如何保?谁来保?你以为我不了解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为什么会让你来,他想要你对我说什么,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明白?”

“继谦…”莫之恨换了一声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是啊,沈继谦不蠢,她都能猜到前因后果了他又怎会不知。他的心里该有多痛,他爱唐婉,可是也是他爹亲手联合顾家把她送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怎么能够这样?他是我爹…是我爹…”沈继谦伸手环住莫之恨的腰,脑袋埋在她怀里喃喃自语。“我们家已经什么都有了,他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唐玄?如果他打定了主意要扳倒唐家,为什么要让我有机会接近婉儿,为什么要允许我爱上婉儿?为什么…难道他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感受吗…”

莫之恨身子僵了僵,忽然明白了他所说的意思,也隐约间猜到了当年的故事。难道…利益、冤仇真的会淡漠了骨肉亲情?

她闭了闭眼,轻轻拍着沈继谦的背。“沈老爷不是不在乎你,只是为了整个沈园的利益不得不做出牺牲。人都说商场如战场,你知不知道,其实沈老爷赢这一仗并不容易,一个不小心,赔进去的就是整个沈家的基业。”顿了顿,她继续硬着心肠道:“你要明白,这就是现实,在唐家与沈家只能存其一时,没有人会选择毁了自己成全别人。如果今日换作是唐老爷来选,他也绝对不会对沈家留情。”

沈继谦骤然抬头看她,眼里有几丝疑惑,也有几丝怨怼。莫之恨一如既往地回视他,心里却轻轻说了句对不起。她也很想顺着沈继谦的意思来责怪沈世尧,可是人全心全意地活在自己的梦里真的好吗,沈继谦又何尝不需要学会面对现实接受现实?如果能让他更快地走出伤痛,那么就让她来做这个坏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昨日未更,今日双更。

第十章(下)

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我知道你喜欢继谦,一直都知道。对不起,可是以后,希望你们幸福。

送沈继谦回房休息后,莫之恨立马又去找了沈世尧。“您必须要救婉儿。”她选择开门见山。

沈世尧看她一眼,“我以为你应该很聪明。”

“我知道皇上定的罪,没有人能够将之驳回。我只是求您出面说句话,让婉儿可以只为艺妓。”

沈世尧似笑非笑,“你觉得我出面会有用?这是他们唐家人的命,命该如此,我又能改变什么?”

莫之恨扯着嘴角笑了笑,“那么,或许有个消息您还不知道。”

“什么消息?”

“唐夫人过世了。”莫之恨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唐夫人,过世了。”

沈世尧的脸色刷的白了,身子晃了晃,撑住了身后的书桌才站定,一开口声音里的颤抖却还是出卖了他。“你说什么?”

果然又一次被她猜中,莫之恨都不知道该如何了,她并不希望自己如此敏感,可是听到沈继谦在牢里说的那番话时,她立刻就联想到了沈夫人最初说的那番话。此刻再看着沈世尧的反应,她就更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莫之恨蹙眉看着他,心里不可抑制地有些悲愤。“竟然真的是这样,您以前喜欢唐夫人是不是?可是唐老爷先您一步娶了她,再加之在生意场上两家的不和,所以您一直都想扳倒唐家。您现在如愿了吗?唐家倒了,唐老爷明日午时处斩,唐夫人今儿个早上悲痛过度猝然离世,您满意了吗?”

沈世尧灵魂出窍般地呆立着,对莫之恨的话置若罔闻。他似乎瞬间苍老了数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良心的不安。莫之恨看着他,很想说些什么去指责他,可是又觉得没有必要,逝者已矣,她再怎么指责也没有用了。

可始终是历经了世事变化,沈世尧不过一会儿工夫,就慢慢平静了。也许毕竟是年少时的爱,这么多年过去,再浓烈也该被时间冲淡了。不过既然如此,又何苦再对唐家死死追着不放呢?莫之恨不懂,也永远都不想懂。

她悠悠吐了口气,道:“婉儿是唐夫人最疼爱的孩子,也是唐家唯一能留下的血脉了。沈老爷,就当是对曾经那份情的纪念,您也应当帮她一次,对不对?更重要的是,您这么做也是帮了自己一个大忙。继谦已经这样了,如果婉儿还要…他会怎么样您比谁都清楚。”

沈世尧静默许久,终于微微点了点头。“此事我会努力去办,成或不成却不能保证。你…暂且别将这件事告诉你沈伯母。”

莫之恨一声冷笑,语气里不由得就带了丝嘲讽之意。“您以为我不说夫人就不会知道吗?您以为这么多年来,她就真的不清楚您心里还有另一个人吗?沈老爷,这世上的人不都是傻子。”

沈世尧怔了怔,没有作声。莫之恨也不想再与他倾谈下去,他是沈继谦的爹,她不想对他不敬,然而似乎现在每见一次面,她都会揭了他的伤疤,真不知道是不是作虐。

这次劫后余生,沈继谦回来后便病倒了,开始是整日高烧昏迷,后来退了烧也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仅仅半月就憔悴得不像话。

然而莫之恨却一次都没有去看他,纵然许多人开了口要她去劝劝他,但她全都拒绝了。沈继谦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探望,也不需要任何人开导,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懂,他只是自己不愿意走出来罢了。

可是今日,她还是央了沈世尧让他以谈生意的名义去趟长乐坊——唐婉为官妓的地方。沈继谦也许确实不需要任何人的慰藉,但他会需要唐婉的只言片语。

方走到长乐坊门口,莫之恨便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不过也不应该说是意料之外。沈世尧出面去办唐婉的事时,长乐坊老板告知顾守德也早就已经派人来说过了,不过无论是顾家还是沈家的“好意”,唐婉全都拒绝了。那么此刻顾梦生出现于此,实在也没什么可惊讶的。看来,他对唐婉的情意倒是真。

莫之恨并不打算与他多做纠缠,低了头就往坊间里走,谁料却被顾梦生眼尖给瞧见了。他急急地拦住了她,多日未见,竟也憔悴了些。

“我记得你!你是来看婉儿吗?能不能带我进去?”

莫之恨觉得好笑,“你是堂堂顾家少爷,你进去难道还会有人拦着你不成?”

“是婉儿不肯见我。”顾梦生神色黯然,“我日日来,日日求,她一次都不肯相见。我实在没法子了,但我很想亲口对她说一句对不起,我爹会那么做我真的毫不知情。”

“你对我说这些也没用。”莫之恨跟他保持几步距离,“她不肯见你,就算你和我一起进去了也是枉然。”

“至少我可以试一次。”顾梦生看着她,一脸恳切。

莫之恨叹口气,道:“她不会见你的,如果我是她,我也不会见你的。你想想,她爹娘还有她两个哥哥全都死了,这都是拜谁所赐?答案你比我清楚。我最多答应你一会儿劝她一句,但有没有用还要看她自己。”话说完,莫之恨扭头走进了长乐坊。

顾守德和沈世尧啊,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可以牺牲。

因为沈世尧之前打过招呼,门口的人没有过多查问便让她进去了。莫之恨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倒和她想象中不大一样。她原以为欢场都该是莺莺燕燕一大群,纵情声色纸醉金迷的地方,但这长乐坊内不仅布置雅致,往来的官妓看起来竟也都如大家闺秀一般。

不过很快她就想明白了,这些官妓大多数都是家道中落的女子,她们受过良好的教育,要服侍的也都是各方官员。尤其在这都城之内,进来的一个个都是大官儿,她们的生活又怎会不优沃。只是这样的优沃,也不会有几个人会真心去享受吧。

莫之恨对老板说她要见唐婉,老板扫了她几眼便让她去一间房里等着。当日顾、沈二家皆来说情,然而唐婉却亲口说,唐家庄既败,她已为官妓便既卖艺也卖身,无需任何人帮忙。莫之恨并不奇怪她的反应,任何人在经历了这样的剧变之后都不可能会接受仇家的恩惠。不过也正因为顾、沈二家的出面,在长乐坊内暂也无人敢让她去伺候什么客人。

只等了一小会儿唐婉便来了,穿着打扮倒一如往昔是上好的料子,但人却消瘦了整整一圈。莫之恨站起身来看着她,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她能说什么呢,关心、安慰?这些唐婉应该都不需要。

“坐吧,我给你沏茶。”反而是唐婉先开了口,甚至像从前那样微微笑着。

“不,”莫之恨拦住了她,“我来就好。”

唐婉轻轻推开她的手,熟练地拿出茶具来。“这些日子我在坊间,日日夜夜就练这些功夫,你还怕我做不来吗?到了这儿,你就是客人,理应由我来伺候。”

莫之恨的心揪了一下,“别,你别这么说。”

“我说错了吗?”唐婉请她坐下,面色平静无波。“我现在是什么身份自己很清楚,我不再是什么唐家大小姐,也不再是金枝玉叶,只不过是…官妓罢了。我都能接受现实,你为什么不能?”

“你真的接受吗?婉儿,何必苦撑着。你我二人虽不是至交,但至少,在我面前你无需掩饰自己悲喜。”

唐婉摇摇头,“我没有掩饰,真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