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之恨等了又等,直到算着晚膳时间已经过了才去了沈园,径直走进沈世尧的书房。若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她没有把握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一如往常地对待沈继谦。

沈世尧细细看了会儿她送来的账目,微微颔首。“做得不错,确实有所盈利,不过开始容易要保持却难,过了年还要继续努力才是。”

“是,我知道。”莫之恨想了想,道:“对了,有件事儿要问问您的意见。”

“你说。”

“昨日顾家来下了一批订单,要我们年后供货百余匹,我不知道这单子是当接还是不当接。”

沈世尧哼道:“这顾老狐狸是要借花献佛啊,顾家眼下正在一步步接手唐家的生意,过了年,正是皇宫里头添置新货的时候。顾守德还没有完全摸清门路,从我们这儿拿货是最简单方便的途径。”

“那就不接这单子?”莫之恨思忖着这正是个让顾守德难堪的机会,沈世尧应该不会放过。

谁料沈世尧摇头道:“不,我们接。”

“为什么?”

“我还摸不清顾守德的虚实,眼下不适合与他对着干。”沈世尧指了指莫之恨,“做事要有耐心,切勿急躁。先卖个人情给他,总有一天我们会向他讨回来。”

“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不得不说,在生意场上,莫之恨还要好好向沈世尧学习。她虽然也不笨,但眼光上没有他长远,看东西也往往浮于表面,长此以往显然会吃大亏。

又与沈世尧闲聊了几句,莫之恨便拜别了他走了出来。这几日天晴,月亮虽看不见,倒是有漫天星光。她抬头看了会儿,几日来的郁结竟也稍稍有所缓解。

既然来了,不如就去看看沈继谦吧,他们二人总不能以后就一直这样了。她不想要他负什么责任,只是有些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怎么能够当作没发生一样继续往下走。既然沈继谦不主动,那么就由她来。

莫之恨打定了主意便去了沈继谦住的院子,屋里点着灯,依稀能看到一个人影坐在书桌前。

莫之恨举起手来,却忽然没有勇气去敲门。她脑中又浮现出那日的情景,想起二人不顾一切的迷乱,还有那丝丝溢出的白檀香,都让她羞于去见沈继谦。

见了他要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莫之恨垂下手,呆呆地站在门前,出神地看着那模糊的身影。她也问自己究竟喜欢他什么,可是喜欢就是喜欢了,她找不到答案。她只知道她会因为他的喜悲而喜悲,她只知道自己只有在他的面前时才会觉得安心,她只知道如果想到有一天会永远失去他她就会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如果是这样,喜欢他的原因,也不重要了。

门“吱呀”被打开,莫之恨一吓,往后退了两步才看见是沈继谦站在门内。她都没有注意他是什么时候走来的,也许是自己想心事想得太入神。

沈继谦看着她,脸微微有些泛红。莫之恨也低了头,过了会儿才闷声道:“你要和我这样隔着门框说话么?”

“不是,”沈继谦尴尬地扯出个笑容,“进…进来吧。”

莫之恨侧身走进去,不由自主地扫了眼那张雕花大床,但很快撇开眼去。沈继谦合上门走过来,动了动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莫之恨心里低叹一声,看着他的书桌道:“我方才好像看你在书桌前坐着,在看书吗?”

“是啊,随便看看。”

“是吗,看什么书?”莫之恨走过去将书拿起,却只认得一个“人”字,吐了吐舌头。“我真傻,又不认得几个字,拿过来做什么。”

沈继谦温柔地笑着,“我可以教你,是越人歌。”他将书执起,轻声念道:“今夕何夕兮,搴州中流。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垢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是讲的什么?”莫之恨只能听懂一星半点,“是说…一个姑娘喜欢一个男子吗?”

沈继谦点点头,“相传君子皙泛舟河中,打浆的越女爱慕他,于是就唱了这么一阕歌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后来呢,他们有在一起吗?”

“后来君子皙把她接入了宫中,应当是百年好合了吧。”

“那还好,”莫之恨笑道:“这位姑娘真勇敢,知道用歌来传情。心悦君兮君不知,说得真好。”

“因为想着你,所以我才忽然想看。”

心一紧,莫之恨抬眼看沈继谦,只见他也正凝视着自己。她没有听错对不对,方才他说了,因为想着她,所以才会看越人歌。

“对不起,这些天我一直没有去找你。”

莫之恨摇摇头,“我明白。”

“真的对不起。”沈继谦放下书,轻轻执起她冰冷的双手。“婉儿出了事,我只知道每天自怨自艾地过日子,却忘了你的担心和难过,也去刻意忽视你的好,对不起。”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莫之恨轻易地就红了眼眶,从前她受再多委屈吃再多苦,她也从来不允许自己哭,可是面对沈继谦的时候,她的所有努力往往都会白费。“我从来都不想得到什么,我只想看到你还能像从前一样。”

沈继谦轻叹一声,将她拥入了怀里,轻柔地摩挲着她的头发。“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答应你,从此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地过日子,不再让你担心。”

莫之恨伸手环住他的腰,头埋在他的肩头。是雨过天晴了吗,她给他时间,而他真的走出了唐婉的阴影了吗?不过算了,她不想去追究,也不想弄得太清楚。做人不比做生意,有时候还是糊涂一些的好,只要以后他们都能好好的,心底藏着谁,又有那么重要么。

两人默默相拥了一会儿,莫之恨离开了他的怀抱,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口。沈继谦报以温柔的微笑,捏了捏她的鼻尖。

这多像他们之间的感情,莫之恨一直在追一直在努力,而沈继谦只是站在原地偶尔给她一丝温暖,一丝微笑。一个尘满面鬓如霜,一个芝兰玉树尘埃不染。

“你教我吧,我想学会这阕歌。”

“还需要吗?”沈继谦逗她道:“心悦吾兮吾已知,不必再学了。”

莫之恨红着脸嗔他一眼,“你总拿我开玩笑。”

“不敢不敢,”沈继谦揉揉她的脸,“就算要学,也学个别的。”

“学什么?”

“学…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莫之恨一怔,愣愣地看着他,不敢去猜度话里的意思,害怕又是一场空欢喜。

沈继谦认真地看着她,道:“之恨,我们再给彼此一段时间,一年之后,嫁入我们沈家,好不好?”

“我…”莫之恨咬着嘴唇,不知如何作答。她想,她当然想和他厮守终身,可是想是一回事,现实却是另一回事。

“好不好?”沈继谦深深地凝视着她,在期盼一个确切的答案。

“沈老爷不会答应的。”莫之恨不想给他一个假的希望,落寞地摇了摇头。“你是沈家大少爷,你要娶的人必定与你门当户对,那个人不会是我。”

“怎么不可能?”沈继谦点点她的额头,“对自己有信心些,你难道没有发现爹越来越喜欢你了么?”

“那是生意场上的事,嫁给你就不一样了。”

“一样的。”

“不一样。”

“我说一样就一样。”

莫之恨好气又好笑,碰上如此固执的人她和他讲再多也白搭。笑了笑,她点头道:“好好好,你说一样就一样,我相信你,我等着明年嫁入沈家,行了吧?”

沈继谦微微一笑,洋溢着明媚。“这还差不多。”

莫之恨懒得与他争辩,却忽然想起了秦诗芫,不由问道:“对了,一直想问你一件事儿,礼部尚书秦大人府上和我们沈家有来往吗?”

“秦大人?”沈继谦皱着眉想了会儿,“似乎没有,官宦之家,和…和唐家打交道比较多。”

“那秦诗芫这个名字呢,你听过吗?”

沈继谦摇了摇头,“闻所未闻。”

莫之恨笑了笑不再多问,心里却咯噔一下。她总觉得那个秦诗芫没有那么简单,如果要买布匹,何须自己亲自前往?她分明是冲着沈继谦去的,可是究竟为了什么呢…莫之恨晃晃脑袋,决定暂且将她放在一边,想太多也没用,还不如不想。

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好好过一个年,好好期盼一段新的开始。

第十二章(下)

短暂的离别——莫之恨反倒怔了怔,沉默了会儿才动了动嘴角道:“你看得出,沈老爷又何尝看不出?看来我对继谦的心思,早就是司马昭之心了。”

闲暇时光易过,莫之恨在家懒懒歇息了三日,虽然时不时要听得莫氏唠叨几句,但话虽说得不好听,娘亲的关切她还是明白的。

年初四一大早,莫之恨才出门,就看见吴伯在雪地里远远地蹒跚而来,她忙迎了上去。“吴伯新年好,怎么大老远的来了?”

吴伯道:“老爷一大早就派我来接你,马车行了一段路实在还没我老头子走路快,我就自个儿走来了。去沈园吧,老爷有请。”

莫之恨以为又是沈继谦出了什么事儿,心里一慌,忙问道:“继谦怎么了吗?”

吴伯笑着宽慰道:“别急,不是大少爷有事。生意上的事情,老爷要找你和七爷谈谈。”

莫之恨顿时放下心来,连连点头。“这就好,真把我吓着了,每次您急匆匆地来找我我心里就忐忑。那走吧,别误了沈老爷的事儿。”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知道,若非事情紧急,沈世尧断不会刚过完年就要她到沈园去。不过只要与沈继谦无关,她相信自己都不会乱了阵脚,应该可以从容应对。

只是这次的事件确实有些棘手,年前顾家向绣坊定了百余匹货,谁料长期向沈家供货的两家织造坊竟然同时都说货源不足,难以应对。沈世尧托他们趁着过年时赶工,但织造坊的老板却只是敷衍了事,今日消息传来,货依然不够。

换作平时倒也罢了,奈何这回下订单的是顾守德,也可以说是皇宫,如果搅黄了,沈家还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责难。

莫之恨听了也颇有些头疼,蹙眉道:“绣坊里倒是还有余货,可是顾守德的订单下的严苛,对料子颜色都有所要求,咱们的余货也派不上用场。对了七爷,沈家其它的绣坊里有没有能充数的布匹?”

沈世珩摇摇头,“昨日我就与大哥商量过了,就算有,也凑不足那个数。”

“那怎么办?”莫之恨想了想又问沈世尧:“能不能先给一部分,余下的我们想办法在一个月内补齐。”

“行不通。”沈世尧面色也不大好,“向来给皇宫里头供货必须足量,没有赊欠的道理。”

莫之恨原本也没抱有多大希望,但听他否决了还是有些失望。“真是奇了,江宁织造和松江织造不是与咱们做了好些年的买卖了么,这回怎么连这点儿忙都不肯帮?莫非…”她一怔,想到了一些事。“莫非是顾守德从中作梗,想要沈家难堪?”

沈世尧摆摆手,“不会是他,就算他再怎么想拉我们落马也不会用这种方式。皇宫里的活是他接的,如果做不好,固然沈家会受牵连,但顾家更是难逃罪责,顾守德这只老狐狸不会下了套让自己去钻。”

“那…”

“所以我想要你和世珩亲自到江宁走一趟。”沈世尧打断她的话,说了自己的想法。“不管是因为什么,我们的人亲自到了那儿才好看个究竟,也能给他们一点压力。绣坊的事情本来就是你在负责,但与织造坊的关系还是世珩比较在行,不如就由你们走一趟,意下如何?”

沈世珩看了看莫之恨静默不语,似是默许了,莫之恨却担忧道:“可是到江宁路途遥远,就算快马加鞭,至少也要五日的脚程。到了那儿再赶货,即使日夜不停,起码也要六七日,然后将货再运回来…这么算算,大半个月就过去了,能赶上吗?”

沈世尧道:“我与顾守德商量过,他那边会派人到松江织造走一趟,皇宫那头也能拖到上元佳节。但这已是最后期限,所以你们两个不管用什么方法,上元节前一定要将货送回来。”

今日是年初四,到上元节也就是还有十一天!莫之恨不由倒吸了口冷气,再看看沈世珩也略显愁容,看来也无确实的把握。可是眼下的情境根本由不得他们推托,是死是活总得去赌一把。

从书房出来,莫之恨与沈世珩约好各自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好后尽快来沈园会合出发。莫之恨在沈园门口站了会儿,还是决定先去与沈继谦道一声别。

才走进花园,便看见沈继谦迎面而来,他气色好了不少,除了依然偏瘦,其它倒也未见什么异常。他看见莫之恨立刻加快了脚步上前,紧了紧她身上的披风。“当心着凉了。我正准备去绣坊找你,怎么就来了?”

看到他就觉得心里有股暖意,莫之恨微笑道:“沈老爷找我有些事,所以一大早就来了。我本是想去找你道别的…”

“道别?为什么道别?”沈继谦一愣,按住她肩膀的双手都用力了些。

莫之恨忙向他解释:“别急啊,我话还没说完。是为了绣坊的事,我与七爷要到江宁织造走一趟,可能一去就要半个多月,所以才来向你辞行。”

沈继谦皱皱眉,略显不满。“有什么事非要你们两个亲自去吗?”

“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但确实很要紧。”莫之恨说着从腰间拿出一道平安符,“这个给你,是我昨日去庙里求的。”

“平安符?”沈继谦笑着接过来,看了会儿仔细收进了怀里,笑道:“那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是什么?”

沈继谦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放进莫之恨的手中。“这块玉佩我几乎从小就带着,听娘说是我小时候大病一场时一位圣僧相赠。此去江宁路途遥远,你把它带着,也好让我安心。”

“可是…太贵重了。”

“再怎么贵重也比不上你。”沈继谦细心地替她将玉佩系在腰间,执起了她的手。“还好有二叔能与你相互照应,路上一定要一切小心,我等你回来。”

莫之恨顺从地点点头,听着那句等她回来便觉得万分窝心。傻笑了会儿,她轻轻抽回手,道:“那我要回去收拾东西了,回头见。”

沈继谦点点头,似乎忽然想起什么,拍拍脑袋道:“对了,真是奇了,你上回不还问我们与礼部尚书秦大人家有否往来?昨日他们竟送来了一张请帖,邀我爹娘和我过府一聚。”

“嗯?”莫之恨怔了怔,笑容有些僵硬。“哦…这样。”

“你怎么了?”

“没事。”莫之恨直觉地不愿多想,扬扬眉道:“我只是觉得自己真神,说什么应什么。好了,我真的该走了,一会儿七爷等急了非骂我不可。你好好照顾自己,再见。”

沈继谦点点头,目送她离开。莫之恨裹紧了披风低着头往前走,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秦诗芫那一张苍白的脸颊。每一次她的预感都无比的准确,可是这一次,她希望是她错了。

因为莫之恨不会骑马,沈世珩索性与她一起乘马车,雪地里虽然难行些,但一路南下,到了不下雪的地方也就快了。

人多事杂,他们为了省事,商量之后二人没有带任何一个丫头侍从,只与驾车的车夫一块儿上路。如今宽敞的马车里就坐着他们两个,气氛沉默而又有些尴尬。莫之恨不想与他大眼瞪小眼干坐着,便闭上眼睛假寐,可马车一路颠簸着,她倒真的睡了过去,一觉醒来时已经日照当空。

沈世珩略带好笑地看着她,“我们沈家一直很剥削你吗?才过完年就累成这样。”

莫之恨揉揉眼睛,扭扭脖子动了动筋骨。“我这是养精蓄锐,到了江宁还不知道会面临什么,几日几夜合不上眼都有可能。我说七爷,您不如也趁有时间好好睡睡,免得到时候力有不怠。”

“我每次一听你用‘您’这个字就别扭,你心里压根儿没打算对我这么尊敬。”沈世珩瞥了她一眼,哼哼了几声。“你放心,几日几夜不合眼的事儿我做得多了,到时候恐怕累倒下的只会是你。”

莫之恨笑笑,“既然你不在乎,我也不是非要用敬称。怎么,照你这么说,沈家一直剥削的似乎是你这七爷。”

“很奇怪吗?”沈世珩扯扯嘴角,似有一点无奈。“我大哥是什么身份,自然不会事事亲力亲为,可是很多东西交给外人又怎能安心?你也不是不了解继谦,让他去做个教书先生可以,做生意这回事他能行吗?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你说,我不做,还有谁来做?”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委屈,好像谁逼你似的。”莫之恨指了指他,“是你自己,你喜欢这些,也有野心去做,不是吗?”

沈世珩笑了笑,“我何时说我委屈了?没有谁逼我,一切都是我愿意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是我无数个不眠不休的夜晚换回来的。”

“我也从来没有说过你不应得啊,”莫之恨挑挑眉,“我只是觉得你防人之心太强,尤其是防我之心。”

“你都已经对我说了那么多次,我再怀疑你未免小人之心。”

莫之恨斜挑着眼看看他,哼哼两声表示怀疑。

“我是说真的。”沈世珩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莫之恨,你可以是个有野心的人,但你也可以为了继谦放下所有的野心。说实话,我很钦佩你对他不计回报的付出,我自认自己没办法做到像你这样。”

莫之恨反倒怔了怔,沉默了会儿才动了动嘴角道:“你看得出,沈老爷又何尝看不出?否则的话,他根本不会把那么大的绣坊交给我,也不会让我随你走这一趟。看来我对继谦的心思,早就是司马昭之心了。”

“希望他有朝一日不会负了你。”沈世珩移开眼,“呵,我忽然想起了一阕越人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两人同时开口,随即一愣,又一齐笑了起来。

“你也知道这阕歌?”

莫之恨点点头,“前不久才学的,很喜欢这两句话,就记下了。”

沈世珩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儿方道:“也许并不合适,他知道你的心意,并非‘君不知’。”

莫之恨微微一笑撩起帘子看向了窗外,心里却有些什么在一点一点沉寂。

心悦君兮君亦知吗?不,他不知道。如果他真的知道她有多么喜欢他,如果他真的知道自己对于她的意义何在,他不会明明还不爱她就给了她一个一年后娶她的承诺。

莫之恨是一个多么敏感的人,她怎么会没有留意到从头到尾,沈继谦都不曾对她说过一个“爱”字。他对她,只有承诺,责任,感动,偏偏没有爱情。

心悦君兮,君何时可知。

第十三章(上)

良朋知己奈何是他——莫之恨一震,惊讶地忘了抬头去看沈世珩的脸色。她实在料不到,一个她以为最不可能了解她的人偏偏猜中了她的心思。

日暮西沉时,他们恰好进入良州城内,莫之恨宽了些心,在城镇里至少有客栈能歇歇脚休息一晚。沈世珩看看外面,吩咐车夫停车,便拉着莫之恨下了马车。

“急什么呀,何不先找个客栈?”莫之恨不解,东张西望着寻找落脚之处。

“客栈?”沈世珩朝她竖了竖大拇指,转而对车夫道:“你去找个地方换匹马,动作快些,晚上我来赶车。”

车夫倒是听话,也不多问,立刻就赶了车离开,看来也是跟了沈世珩不少日子了。但莫之恨却愣了愣道:“晚上你来赶车?我没有听错吧?”

沈世珩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没有。”

“你…你行不行呀?晚上赶路多少有些危险,我们不妨住一晚,明日加快些速度五日之内还是能到的。”

“你觉得我们有这个时间花上五日才赶到江宁吗?”沈世珩耐着性子道:“我们一共只有十一天的时间,路上前前后后最多只能用一半,另一半要用来赶工。换匹马又能赶一夜的路,到明日天亮我们应该到了下一个城镇,就可以再换一匹。”

莫之恨恍然大悟,怪不得下午他真的在马车里睡了许久,原来是在为晚上蓄养精神。想着这些,她对沈世珩的印象瞬间也好了不少,毕竟一开始的针锋相对,他们之间也算是一个误会。

“走吧,去买些干粮,东西还是要吃的。”沈世珩说着便提步向前,莫之恨赶紧跟上,又听他问:“不过晚上徐叔要到车里头休息,你与他共处一室…”

“放心吧,没关系。”莫之恨知道他想说什么,笑道:“我不是那些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在乎这些所谓的礼节。徐叔自然要好好休息,不然明日谁来赶车,我可不会。”

“你理解就好。”

莫之恨笑了笑,加快脚步与他去准备干粮。事实上,沈世珩确实不失为一个好的生意伙伴,他既有商人的精打细算,也有少年郎的敢做敢为,若能与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倒也不错。

三人小憩了一会儿便又立刻开始赶路,徐叔为人老实厚道,他一进马车便歪在一边睡了过去,倒也不与莫之恨客气。莫之恨喜欢他的这份爽快,就也不打扰他,自己静静地看着车窗外。

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吹得人头脑愈发清醒。徐叔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莫之恨赶紧把帘子放下来,唯恐害他感染了风寒。只是眼下她还全无睡意,听着徐叔鼾意渐浓,她想了想便裹了条毯子撩开车帘坐到了车外。

沈世珩皱皱眉,“怎么出来了,天冷,你进去歇着吧。”

“不打紧,”莫之恨盘腿坐着,用毯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徐叔睡得正香,我还不困,免得在里头打扰他,索性出来坐会儿。你若是嫌我吵,我可以不说话。”

沈世珩看她一眼,往前行了许久的路方干着嗓子道:“不会,你可以说话。”

“需要考虑这么久吗?”莫之恨打趣道:“你是不是在心里想了很久,觉得有人陪你说说话也不错?夜黑风高的,你也会害怕吧。”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这么严肃…”莫之恨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遗憾道:“可惜是初四,看不见月光,否则雪天夜行,一轮明月相伴,多有意境。”

沈世珩也跟着抬眼看了看天,脸色也没有之前那般僵硬了。“你也会讲意境?我以为你是个再务实不过的人。”

“我只是不喜欢不切实际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