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被发现了?!我大惊失色,左顾右盼,屏风后头除了一个长花瓶居然空空如也。我焦头烂额,一时情急便纵然一跃,将自己藏进了花瓶里。幸好这花瓶足够高,勉强能把我塞进去。

我强抑着砰砰乱跳的心脏,屏着呼吸,忐忑不安地凑着耳朵仔细听外头的动静。室内光线一亮,有门打开的声音,一个阴差扑进来回话,道:“大人,外头有妖贼闯府,已经往南殿去了!”

座上一阵动静,似是站立时衣物刮擦椅子的声音。阎王爷怒喝一声,道:“带本王出去看看!”

他的声音换了个方向,语气也恭敬了些,似是在向谁行礼:“事发突然,小王先失陪了,还请大人宽谅。”

缓缓退了几步,不多时,再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向门口走去,片刻后,门再次阖上,室内光线一暗,重新安静了下来。只有我的心跳声还扑通扑通地响着,在密闭又狭窄的花瓶里头,仿佛能听到重重回音。

呼。我长吐一口气。幸好是虚惊一场。

突然,一个脚步声突然响起,在满室静谧中从内殿触地有声,清晰可辨,渐渐接近。

第二十二章

那步子每落地一下,心跳就跟着抽动一下。那声音渐渐停花瓶旁边时,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心砰砰乱跳。那却顿了一会儿,步履一转,径直从花瓶边路过了去。

一室静默。

瓶底蹲了许久,想是屋子里的已走干净,想要爬出瓶子舒展舒展筋骨。刚伸出一只胳膊,门口却进来两个不知是还是鬼的东西,一路聒噪地进了内殿。

只好默默含泪地缩回了胳膊。瓶底里有些淤泥,水浸着裙沿沁入三分凉意,害只能直着小腿以免整个往淤泥里滚上一滚。现今身边若有个铜镜来照上一照,不知要映出个多狼狈的样子。爹爹若是知道此时的处境,恐怕得以“败坏紫微垣形象”之类的罪名罚吃半年的素。

那两只不知是是鬼的家伙越靠越近,声音也渐渐清晰。

一个声音道:“阎王府里那么多鬼,怎么就摊上和了呢?这不坑鬼么?”

另一个接茬:“唉,前殿来了个闹事的,耍枪耍剑耍菜刀的都出去迎敌了。师爷说俩平时只会扫地没有杀伤力,只能来搬花了。”

之前的那个声音吊着嗓子,呼道:“快搬吧。那阵法玄乎得紧,师爷只教了一遍,再不过去就不记得怎么走了!”

“唷,小心点儿,这黄泉幽兰可是卞城王贡给…”

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听到此处突然山摇地动,花瓶里头撞得七荤八素,不但话音没听进去,头也撞得嗡嗡响。幸好果子被紧紧揽着,总算没掉出怀里。

这才意识到,这两只鬼差要搬的那朵花,不巧就是正和同处一瓶的这一朵。

从瓶底的角度看,上头这朵叫做黄泉幽兰的家伙黑压压的,像是乌云连成一片,又像一朵硕大的烧焦了的蘑菇。啧啧啧,究竟是谁的品味如此不堪入目,居然喜好这种玩意儿。

外头两只小鬼终于将瓶子端稳了,虽然被颠得厉害,好不再磕磕撞撞,总算有了时间编排他们几句。心里却计较着,凤凰那丫不知靠不靠得住,此事还是得快些了结。

只是方才阎王殿里乱哄哄的,也不知白慕此刻去了哪里。

四平八稳地趴瓶底趴了许久,底下忽然一震,随着瓶子往下坠了一截。唔,总算停下了。长出一口气。两只小鬼编排了一阵给他们安排活计的师爷,偷懒歇了一会儿,便也出门去了。鬼的脚步微不可闻,凝神仔细分辨着,听到隐隐约约的关门声,“吱呀”一下之后便是极静,一颗心才落了地。

好事多磨。凭的认路本领,错过了阎王殿里凑巧的一遇,再找起来又得费一番周折。搵了把辛酸泪,把果子软绵绵的小身板往肩头上搁稳,跃出了那只杀千刀的花瓶。

甫一落地,脚下的地面忽而一侧,束束藤蔓从地底上旋,如有灵性般层层向缠绕过来。一惊,急退数步,掌心带出风刃横劈出去,利刃破空的声音没入没有实体的银白色藤蔓编织成的丝网,从中央裂开一道豁口。无数细小的枝叶却从伤口处伸展出来,像是初春新雨后探出的细芽。

无叶的藤网逐渐消散,新生的细叶却急速地生长,由一根丝一般的纤枝相串,纯白剔透,如冰雪凝成的垂柳,摇曳生姿。

双目还没有适应光线,只能顺着细叶铺开的方向模糊分辨出此刻所处的,是间极开阔的屋子。无论是制式还是空间都极大,装饰华丽,虽不至于鲛纱垂地,金玉作珠,却也是暖帐轻屏,无处不显富丽。

却似乎被刻意换过装饰,里头的摆设极简单,多素色,内室的屏风作的也是一幅泼墨山水,雾色朦胧,着墨甚少。与整间屋子的制式一比较,显得空空落落,冷清得很。

身体像是被拉满的长弓,警惕地看着屋子里这棵从容生长的新柳。周遭的空气中暗含了隐隐流窜的银色气流,像是蓄势待发的片片利刃,将包围了中央。

处这阵法之中,生死不过是一步的距离。如此凶悍的法术,本来应当极为血腥利落,此处却光华动,婉约多姿,好比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刃,却被精心雕上了繁复花纹,还用画笔上头描了一幅曼妙丹青。可见施术不是十分地有空,就是十分地变态。

被这位素昧平生的变态困原地不能挪位,正咬牙切齿心如擂鼓,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听起来还不少。真是祸不单行!四下望了望,实没有法子,只能就地隐了身。那光影织成的枝叶颤了颤,竟也随一起隐然不见。

门被豁然打开,两侧各立了一个婢女,穿着淡粉的曲裾,微伏着头,迎进一行十。领头的两个一白一墨。墨色的那位仁兄身上勾了金灿的云雷纹,将一身素服描得极尽华奢,一双凤眸面如桃花,细皮嫩肉的,若不是其体魄尚属强健,定要被认作女子。

至于那位白的…可不就是让发愁的白慕君。抹了把泪,把他盯得紧紧的,好不容易忍住了使个法术把他捆起来带走的冲动,万分隐忍地咬着下唇,静观其变。

后头一干随从身上都有淡淡阴气,想必是阎王爷派下来的家仆。所幸这一个个五官生得还算端正,四肢也都健全,那几个婢女生得竟还十分标致,酆都居然能凑出这等质量的仆从,阎王爷他老家忒有本事。

正打量得欢,白慕忽然向的方向看了过来。多日不见,他这微微敛眉的模样还是万年如一,尤其是目光里总是捎上的细微寒意,教很难不怀疑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那位不男不女的仁兄屏退了左右,面带惑色地看着白慕:“怎么了?”

最后一个婢女带上了门,密闭的空间让莫名有些紧张。

白慕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唇畔勾了一弯似有似无的笑,边往座上走,边淡淡扫过他一眼:“考虑得如何了,扶柳。”

险些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弱柳扶风。这个名字果然很适合对面那位仁兄。

唤作扶柳的仁兄也落了座,苦大仇深地面对着对面的白慕作幽怨状:“别的事都好说,这事当真不成。当初不是说好了,酆都逍遥自,管太微垣那烂摊子?白慕,罔顾俩的情分那。”

白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置可否地看他一眼。

扶柳泫然欲泣:“这几千年的宫主不都当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改主意了?”

白慕默然,眼中似凝了冰雪,凛然盯着嘤嘤作声的扶柳。

扶柳吃了瘪,愤愤然止了声,绕着双臂坐回去:“哼,们兄弟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外头找的茬,一个里头找麻烦。等把外头那个逮住,再来找算账。”

兄弟?!

白慕终于开口,凉凉道:“哦?擒得住他?”

“嘁,这等跳梁小丑,怎么会逮不住?”扶柳邪佞笑道,“对的阵法可是很有信心。整个阎王府现都的掌控之下。那家伙空有一身蛮力,对破阵这等精细活计毫无造诣,阎王府里躲躲藏藏,撑不了多久。至多两日,就能擒住他。”

他们说的,不会是…凤凰罢?!

扶柳洋洋得意:“莫不是怀疑的艺术品?”扶柳凤眸轻挑,骄傲无比,“瞧房间里布下的这银柳阵,从线条到机括,从造型到威力,哪样不是上乘中的上乘,绝妙中的绝妙!”

噎了噎。原来他就是造出这个阵法的变态!

扶柳正滔滔不绝陶醉不已到酣畅淋漓之处,忽然被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打断:“既然至多两日,还不立刻去搜?”

“这么快就赶走?”扶柳皱起眉头,仔细打量了会儿白慕,忽而像是察觉了什么,醒悟般朝隐匿的方向投来一瞥,转而诡异一笑,“看来对的艺术品,也很满意么。”

这位唤作扶柳的变态仁兄带来的震惊过于庞大,让有呆滞了片刻,一直到他施施然出屋掩上了门,依旧神游外。

直到空荡荡的房间里传来冷冷一声:

“出来罢。”

第二十三章

一记碎裂声过后,乍然现形。

所谓现形,即是指蓬头垢面,唇上粘了一小撮鬓发,脸上抹了几道污迹,淡黄的衣裳皱巴巴的,裙子下裾还淤泥里滚过两圈,整个呈现一派欣欣向荣的田埂风情,犹如一颗刚挖出地的花生。

白慕顺理成章地皱了眉,道:“转过去跟说话。”

于是成功地变成了一颗怨气冲天的花生。

见慢吞吞地晃着身子怨念横生地转过去,白慕挂着一脸“看着简直是污了的眼”的表情,又淡淡添上一句:“小心点转。”

才想起来仍被困扶柳那个娘娘腔的阵法里,离开原地指不定就能体验一下何为千刀万剐万箭穿心。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挪,哀怨地转过身:“快放出去!”

白慕似乎丝毫没有嗅到空气中密度直线上升的怨气,仿佛事不关己:“一步错步步错,踏错了这么多步,困这里也是应该。”语气似乎另有所指。

“…难道这就出不去了?”不就是进来遇上了个倒霉阵法,乱砍了一通!

背后有他站起的声音,一步步走到身边,指节分明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流窜的气流,提走趴肩上沉睡的果子。时空仿佛缓慢,躁动而锋利的空气他穿透的地方渐渐柔和,如同凝结一般温顺,没有杀伤力。

伸出手急急忙忙想把果子拽回来,却不敢像他一样肆无忌惮地穿过那层如银刃般的气幕,只能把手又缩回半分,有些气恼:“想干什么?”

“潜入阎王府,不是为了它?”他提着果子的两只爪子,像捏一只布偶一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果子通红滚烫的脸蛋。

“…怎么知道!”

他不着痕迹地瞥过一眼,抱着果子走到榻边,按了两根手指果子的颈后,道:“中毒不深,还能缓一会儿。”

又惊又怒地转过身来:“缓一会儿?救哪里有缓一会儿的道理!”

白慕嘴角勾了弯不知名的笑,笑容浅得稍纵即逝,一会儿便又恢复了如玉像一般清冷持重的面容,不露声色地撩起左袖。苍白的皮肤下赫然密布着层层叠叠的紫线,如蛛丝一般从手心处一直缠绕到肩头,因埋得太深而若隐若现。一只紫色的蜘蛛张着细长的蛛脚,正蛰伏他肩头,仿佛随时都会刺透血管。

怪不得从进门开始,他从来没有用过左手!惊愕地看着这一幕。纵然再对术法一知半解,也认得这是紫微垣的禁术,紫极咒。

此术说是术法,不如说是蛊毒。中毒之的左手手心会出现一只通体幽紫的血蛛,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向全身侵袭,所过之处触及到的灵力都会凝成紫色的丝线,像蛛网一般遍布血肉之间,血蛛也会越来越小。至多一月之后,全身遍布丝线,血蛛完全与蛛网融为一体,消失不见,中毒之也会随之丧命。

紫极咒原是当年紫微垣征伐魔族时,上任紫薇大帝精研而得的术法。越是灵力充沛的中招之后,效力越是强大,能撑过的日子也愈是短暂。依白慕的修为,紫极咒对他的威胁可见一斑。下毒之用心之深,令莫不惊惧。

错愕得语不成句:“怎么会…是银翘?银翘下的毒?”

依血蛛所处的位置来看,白慕中毒至少已有三日。莫非早三日之前,银翘就已经到了枉死城,与他交战?可是灵宝天尊说过,只要银翘不图谋不轨,便可放任…莫非她此行,竟真的是为了…

灵台中一团浆糊,再清醒过来时,白慕右手中已经多了一个瓷瓶,淡绿色的液体触及左臂的皮肤,如沸腾一般蒸起水雾。隐血肉中的紫色线条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颤动着浮上皮肤表面,像是整个手臂的青筋暴起,恐怖至极。

他给递来一个默认的眼神,便垂下眸子,目光冷淡却平和。

紫极咒的歹毒之处,于这些紫线皮肉中蜿蜒刺透,如同千千万万根绣花针绕着血管细细缝补,不露声色却痛入骨髓。那药液并非解药,至多抑制血蛛的活性,拖延时间,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紫线浮上皮肤时便如千万细丝一同自下而上割裂血肉,不知会是怎样的痛楚。可白慕将手中的瓷瓶握得极稳,药液他手下均匀地流淌,神情像是描一幅画般,沉眸幽深。

心脏好似跟着他的手指跳动,如沸水般的药液每滴下一滴,发生“嘶啦——”的声响,胸口便跟着抽动一下。银翘她…她怎么会,这么恶毒?

用手背遮了眼,不忍地侧过头:“不会…每天都是这么治的罢?”

“唔,那姐妹对极不放心,下得凶狠了些。”他抬头看一眼,倒是云淡风轻,“四个时辰一回,大抵能撑个十日。”

“十日?!…不会解这个术…”早知今日,紫微垣时就该多往藏经阁走动走动,也不至于如此没用。耷拉下脑袋,耳边突然又传来“嘶啦——”一声,肩膀跟着猛地一缩。

他嗤然:“明日文曲星君该到了,随他回去。”语调轻慢,仿佛从来没有指望过会紫极咒一般。

诚然十分不学无术,但不学无术得很有尊严,于是便免不得挣扎一番:“哼,这个药也不知是谁配的。好歹紫微垣里待了几万年,虽然不会治本,但是治标的法子比高明多了!”这不,果子还得靠他,也不算太吃亏。

清静翛然的白色身影一动未动,不知是考虑,还是全然不信。捶了捶脑袋,依这货对根深蒂固的偏见,多半是不信:“先把放出来,马上就能炼药!”

“何时说过,不能出来?”他不住流露的笑意落眼里,满满皆是讥嘲。

“!”警惕地探出食指,如履薄冰地穿过气幕,竟果真安然无恙,顿时有种趁他疗伤把他咔嚓一刀的冲动,“,早不告诉!”

他因为痛楚而紧绷着的脸上唇角微展,道:“说过,不要来。”因为不顾他的阻拦,所以捉弄?受伤的都是幼稚狂?!

气鼓鼓地冲出屏障,走到榻边,却看清他狰狞的左臂时下意识地顿了一顿。

“吓着了?”是难得温纯的嗓音,痛楚的压抑下微哑,竟然让有一种温柔的幻觉。

心中一沉。那蜿蜒如植物根须的紫色脉络遍布整个手臂,将原本的肤色衬托得愈加苍白。脸上不动声色,却还是会细小的动作里,看出一点僵硬涩滞。

很…痛吗?

眉头不自知地拧成了一处,逞强地一把夺过他手里已经倾倒干净的瓷瓶,话音也吞吞吐吐着:“没,没有!”心底念了两句清心咒,平复了下心绪,道,“炼药的时候不喜欢有打扰…不要看。”便捏着瓷瓶躲到了屏风后头。

其实并不怕他跟来偷看。紫极咒的效力下,他能隐忍不发已是叹为观止,若还能移动自如,便要叹一声神乎其技了。

只是本姑娘哪里懂什么劳什子炼药,不过是生养紫微垣,爹爹怕再这么不学无术下去恐怕没有自保之力,于是自小将紫微垣的天材地宝给灌了个遍。紫微垣的蛊毒对全无妨害,如今才能以血作药。由此看来,果真是十分地符合“纨绔仙二代”的标准。

可惜纨绔没能自个儿用上这么个先天优势,反倒便宜了旁。

食指凑上齿间,定了定心神,踌躇片刻,方用力咬了下去。鲜血滴入白釉的瓷瓶,殷红摄。赶紧扯了一旁花瓶里那朵黑蒙蒙一片的黄泉幽兰,扯下一片花瓣来混进瓷瓶,施术将它和液体混作一团,揉出一枚玄色的丹药。长出一口气,这般应当看不出是用什么做的了罢?

唔,也不知道那朵黑不溜秋的花能不能吃?

不要意细节嘛!甩甩头,喜滋滋地捧着瓶子踱步到榻侧,将瓷瓶举他面前,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得意洋洋地胡诌一通:“这可是元始天尊那里求来的解毒秘方,只要答应解了果子身上的火毒,就把它给。”

白慕此刻侧躺榻上,右手撑头,墨发自然地垂下来,袖子已整饬平整,盖住了狰狞的蛛丝。他用刚施完药的左手接过瓷瓶,流畅的动作里若不仔细捕捉,当看不出那半分的僵直。

见他已然答应,满意地拍了拍手上残留的花瓣渍,道:“这一枚应当能撑个一两日,撑到文曲师父来便好。算有眼光,紫微垣里论这些歪门邪道,没比得上文曲师父。”

他仍将瓷瓶悬自己眼前细细打量着,道:“以为文曲星君此行,是来替解毒?”

…这,还能不是?

第二十四章

应是华灯初上、万家灯火的时辰,酆都内却是一片悄寂。

帷幔中舀水倾水的声音清晰可辨,暖烛轻灯,映朦胧的雾气中,四壁缀着的铜镜镶了银珠,隐隐约约地照出几个模糊的影来。嗯,阎王爷家的浴室十分有品味。一间浴室都捯饬得这般高调奢华处处脂粉香,阎王爷家里一定储了不少宠妾。

把自己温热的水里埋了一埋,身边替揉肩的婢女动作轻柔,捏得浑身发软。做神仙嘛,该享受时就应当享受。

虽则这享受的来源,是半个时辰前,有一个讨厌的混蛋嫌鄙地将打量了一圈,忍无可忍地命令道:“把自己洗干净了再来跟说话。”

阎王爷好歹也是个地府头子,府里的下却是任白慕差遣。果然是官大一级压死,自然之理也。

龇牙咧嘴了一会儿,心里把白慕胖揍了一顿。一旁舀水的婢女怯怯问道:“姑娘,可是水凉了?”并未表明身份,她们便一律称一句“姑娘”,听起来颇有江湖侠情。

“唔?”回过神,笑吟吟地安抚道,“没有没有,好得很。”又抬手止住撒花瓣的另一个如花似玉的侍婢,“不用撒了。欸,叫什么名字?”

她收起花篮,恭敬地垂下头:“回姑娘的话,奴婢名唤仪清。”

离家多年,许久没被如此恭敬地服侍过,忽然有些不习惯。挥了挥手,道:“不用待这般客气。看周身瑞气祥和,不该是酆都氏罢?”

仪清总算略抬了抬头:“仪清出身太微垣。”

连侍奉起居的仙婢都带来了酆都,阎王府里太微垣的怕是不少。白慕此行,架子摆得可足,莫不是要此地久留?

皱了皱眉:“们宫主有没有说过,要这里待多久?”

“仪清不知。”她微伏了头,眼眸低垂,极是有礼。

“那他是怎么受的伤,总该有所耳闻罢?”改口问道。

仪清迟疑片刻,道:“尊上的伤,乃是中了妖奸计。”

“奸计?”那妖,想必即是指银翘了。

“听掌殿仙子道,尊上本是只身前往酆都,未打草惊蛇,那妖却不知从何处知晓了尊上的行踪,来信相邀,回来后便已中毒。扶柳师爷一次喝醉了和们下扯闲话,说尊上是自愿被下的蛊毒。”仪清声音如小溪潺潺,将一则八卦改头换面,说得有理有据。都说八卦是女的天性,仪清出身素以寡淡著称的太微垣,看来也不能幸免么。

她能把这些闲言碎语全都倒给听,该是想要获悉这其中曲折。只可惜如今也一头雾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银翘她跟白慕说了什么,居然让他心甘情愿被下这么危险的蛊毒?此毒攸关性命,白慕他,该不是贪好玩罢?

言语前,屏风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三个仙婢模样的妙龄女子自屏风后转出来,领头的那个年纪稍大,眉心一点桃红,面容端正威仪。

仪清见了她,便福了身子,恭顺地行了礼:“掌殿仙子。”替揉肩和舀水的婢女也停了手中动作,约是因为她们并不是太微垣的,只是恭从地后退几步,让出一条道来,并未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