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长生,你要想去哪儿看什么,我可以送你过去。但我不进去。”

钱唐不肯陪我,除了他懒得再在我面前装孙子,我估计也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也怕他那没上保险的车在路边丢了。

在我记忆里,我和钱唐在结婚后有一段时间开支确实有点紧张。倒也不是什么大钱,但就是时不时的小开支得东挪西支。甚至有一段时间,我俩张嘴闭嘴都离不开钱。甚至出去吃顿饭,加一箱油,我们都得计划下日期。

当发现那点奖学金连他十分之一的车险都交不上的时候,钱唐第一个反应是疑惑问我现在奖学金难道降低了?发挥了一些想象力,说了点云里雾里的,再综合评估了我的智商。直到百分百确定我就算取得目前三份奖学金都依旧不够交车险的时候,钱唐开始提建议让我在接下来的暑期放弃法院实习,来cyy无薪实习替他把保险交上。

我郑重思考了两秒钟,给他一个简单明了的结论:“我□□真不拿我当人啊!”

“拙荆说话如此得体。”

“那你希望我怎么得体啊,你怎么不鼓动我暑假抽空贩毒去啊?”

“宝贝,不是只有写在刑法上的形式才能赚钱。”他顿了下,“不过鉴于你的想象力,还是我继续来负责解决生存问题吧。你先把厨房打扫干净。”

我安慰他:“你也别特别发愁钱啊,我会节省开支,顺便发奋赚下学期国奖的。”

钱唐揭穿我:“不,你不会发奋学习的。”

“我会的。”

“不,特长生,你不会的。”

“是,我不会的。”

但这也就是我能记得钱唐明确说要“养家”绝无仅有的时刻。

不知道钱唐知不知情,反正我一直没向他承认,那个奖学金确实有他一部分的原因。参加了钱唐父亲的葬礼,又加上嫁入他家,我在论文和期末考试上得了重要教授额外的帮助。但我又在一个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吃了亏,那就是基本和大学同学完全断了联系。

本来就复读过,如今还结婚了。这样的身份想混好基本需要付出更多努力,但因为那段时间的小小开支问题,我渐渐回家吃住,基本成了大学的隐形人。而更倒霉的是,当我同萧磊聊天的时候,他总是望着我戒指发出两分钟之久的“呵呵呵”。萧磊一定觉得他这种作法特别讽刺,但我觉得他特别没劲。

与我相比,钱唐的社交生活是他主动疏远。他不是二十多岁刚出来什么都不懂,对社交没概念的人。从道理上说,钱唐依旧忙他的工作。电影,电视剧,艺人,跟他那多姿多彩和挤破头想进娱乐圈的人打交道。但经过父亲去世和结婚的冲击,钱唐在大多数时间里显然只想静静。他的静静有时候是电影,有时候是书,有时候是写写字,总之,他开始带着一群人来家谈工作。

而随着六月份前我要写论文,钱唐尽量不带生人回来打扰我,甚至还把我当成很多有力托辞。

“是我妻子这方面,学术上有事,没法照顾——”他面不改色地在电话里撒谎,“最近一段时间,我也同意不方便应酬。”

等他放下电话,我赶紧回头对钱唐说:“撒谎!你不是最喜欢和美女和土豪吃饭?”

钱唐先给自己倒了杯水,没立刻吭声。他的心情在我看来已经完全可以琢磨,比如当钱唐准备露出特别刻薄特别讨人厌一面的时候,我都开始有了种莫名预兆。

比如说现在。

钱唐冷冷回复我:“什么最喜欢和美女和土豪吃饭?一个没毕业的大学生在我面前显什么聪明?”

我不甘示弱,立刻在他面前背了一遍明天考试用背宪法,然后对钱唐说:“你大学毕业啦,你觉得你很聪明啊,有本事把宪法给我背一遍啊?你不用背宪法,你把民法通则挑几条你知道的完整给我背一遍啊?你现在不是开公司吗,把基本税法给我讲一遍呀?”然后我在钱唐有点发愣的目光里,完整又朗声背了宪法,又把税法挑着背了前几条(我就会背前几条)。

“你不是说你聪明吗?”

钱唐随后就被我气得上楼自个儿写字去啦。

这样的花招玩了几次,当我准备睡觉的时候,居然发现钱唐居然抽空在翻看宪法和税法那些鬼原录。看来为了堵我,他开始真下狠招。

“有朝一日,”钱唐慢悠悠地畅想,“我为你开个事务所——”

我对商业这些兴趣不大,对以后的职业规划估计是当个女法官。

“法官。为什么?”

我张嘴就胡说:“当了法官后,我就能把好人和坏人都抓进牢里,然后把他们关在一起。”

合上眼睛,还感觉钱唐转头没有半点声息地盯着我看。我赶紧抬起头来。

“我娶了个反社会的危险人物,对吧?”他取下眼镜。

“对。”

“但我依旧偏心觉得你非常可爱。”钱唐亲昵地掐掐我的脸,他说,“这样可爱又这么难缠。谁生个这样的小女孩,大概都很头痛?”

我没有接他的话茬,我觉得这无非是钱唐有时候嘴利加嘴贱,总说几句俏皮话挠挠你。而我现在和钱唐关系好着呢,压根就把什么孩子的事抛在脑后。我也不乐意去想他话里隐藏别的意思。

我只希望我和钱唐之间,可以像肯德基菜谱一样永远不会改变。

第122章 1.9

钱唐那一年确实应该给他的车上保险。

暑假档那段时间里,钱唐又开始频繁出差,离别这事目前没有对我们造成多大影响。他很清晰地告诉我行程和归来的时间,而且毫不隐瞒告诉我所有同去的人员。我俩应该不算特别婆婆妈妈的人,如果我还有点不舍,也全被钱唐临走前破坏。

“我不在的时候,你又要坐公交车上学?或者你宁愿住回宿舍?”他随口问我。

“什么?”我一下子就愣住了,“你不是说我以后能自己开车上学?”

钱唐皱眉看着我:“什么时候的事?”

“啊?”我张大嘴。

他正色说:“特长生,想开家里的车上下学也不是不可以。但至少应该提前告诉我。”

“不不不,我可是很早就告诉你了,你也答应了呀!”钱唐转身就要离开,我哪里肯放他走,死死地抓住他行李箱,“就前天晚上,你当时答应了我…你可不要忘记,你再好好想一想…”

直到听钱唐噗嗤声笑了,我才恍然大悟这人又在耍我,气得立马松开他。

“总这么慌里慌张,以后上了法庭哪里压得住场?”

我就听不得他讽刺我这么上进的好孩子,立马反驳:“我才没有慌里慌张,我就是想到你走了,很开心——”看钱唐回头盯着我,我转转眼睛想着说几句话讽刺回去,但一时没想到,只能干巴巴地说,“你还是担心你走了,我找个小白脸吧!”

钱唐哼了一声,但随即若无其事说:“哦,这种事情嘛,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

“什么意思?”我愣住,“这又是什么意思啊?”

他倒是微微一笑走了。

但我也发誓,撞坏钱唐的车绝对不是因为记仇他总说云里雾里的话堵我。甚至肇事者还不是我。

“a大西中校友聚会,

星期三下午三点

酒吧

不参与者请回复”

“怎么样?”萧磊问我。

“什么怎么样?”我一边回答,一边在借阅区加紧抄袭,不,摘录步伐。梅丽曼对于大陆法系的经典阐述。天气预报说下雨,这两天一直是阴沉沉憋屈的天。图书馆空调坏了,我热得简直双眼喷火,只希望赶紧抄完赶紧回家吃东西,钱唐临走前刚帮我把冰箱填满。

很久都不跟我联系的萧磊,正拿着一张请柬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引起我注意。

“今晚西中校友聚会,你和我一起去?”

我看了眼请帖,皱眉:“谁写的请帖,居然要求’不参与者回复’——一般都是要求参与者回复好吗?”

萧磊狡猾地说:“如此混淆概念的主办人正是本人。”

“傻逼。”我扔了请帖,继续打字。

萧磊观察我一会,伸爪子过来就合上我的电脑。我还戴着戒指,差点被夹断。正沉下来盯着他的时候,他挑眉说:“有点良心?你在西中还比我们多待了一年,校友聚会多少去一次吧。”

我不由更拉下脸来。

他拉长语气:“听说你的sugardaddy最近不是出差去啦?你不用这么着急回家当goodwife。”

“会说英语很牛逼?我不去。”

当然,按照惯例我还是去了。因为什么呢?也许只是因为a大和我都瞎了眼,为什么每次教育改革都总他妈被我赶上。从本学期开始,“社交活动分”算入毕业成绩的,显然大学上了一半,我这个分数不高。虽然不知道“结婚”这事能不能加分,但扔开这事,我总结下自己的大学生涯,确实过得还挺浑浑噩噩的。

a大学生给我最大的感觉,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成绩只是他们最终目标的敲门砖。从以前的钱唐,到现在的萧磊,他们都属于对成绩不太在乎但成绩确实不差的人。目前我认识到和我一样混事的,似乎只有洋娃娃了。

也许造成我现在尴尬的局面,只是因为童年被打击压迫惯了,没收到良好的指——可惜每当说到这里,钱唐立马斩钉截铁又老生常谈堵住我:“你也真是,特长生,什么才能不把所有事情都归咎到家长?”

但我得说,那简直是太难了。

比起钱唐主动通报向我他去了哪儿,我没跟主动说去校友会这事。他喜欢文字,还有那酸不溜秋的老习惯,有事没事记录个东西。而我比起短信明显更喜欢电话,只是有时候电话里确实丢三落四地忘记自己想说什么。

总而言之,我去了校友会。很小的青年酒吧,空调很足,基本a大的学生和留学生。我到了那里就靠在吧台边上吃冰激凌看球赛。而萧磊也装得人模狗样的谈笑风生。

聚会说不上有意思,主要就是大学生打打德州喝喝酒。a大学生估计因为智商高,更可能因为没事干,特别关心国家大事,还特别乐意讨论道德之类的鬼话。

萧磊也跟着聊几句,但并不特别参与。他隔着一个人和我坐着,在我不动声色地偷看旁边学姐底牌的时候,突然咳嗽了声。我只好淡定收回目光,专注盯着自己的牌。

过了会,学姐去拿水喝。萧磊移了移屁股坐我身边。

“逃课逃得挺狠啊,最近总不见你?”

“得了吧,我大部分课从来不逃的。”我皱眉说,“明明是你不愿意联系我,路上见面也躲我,我欠你钱了?”

我俩对视两分钟,萧磊突然低声说:“李权,我心眼告诉你我不想见你,但又不能总见不着你。所以也只能借着今天这样的机会把你拉出来。”

“…操操操。”我只觉得头皮发麻,不知道因为突然受不了这种娘炮的话还是因为想到萧磊“可能还喜欢我”这事,下意识先把身子往后挪了下。

“跟你闹呢傻缺!”但萧磊立刻跟换了个人似得,他声音特别轻视,“你不会真以为我主办西中这个校友聚会是为了把你拉出来?你这种不读书的年幼家庭妇女,应该听听更高层次的讨论问题——”

学姐这时候坐回来,萧磊立刻给她让座。我也抽空听到了所谓“更高层次的讨论问题”。

“为什么我们父母辈的人一直拥有坚定的道德是非观,但对我们这代的人来说,这种坚定简直无法想象?”

我翻了个白眼,妈的,又在讨论这种寡妇怀孕全靠整个村到底谁帮的忙这种闲问题。

偏偏还有人用没有任何事实依据的进行反驳。

“老一辈的人就道德坚定了?呵呵,我们生活的是一个世界吗?这位同学,先不知道你的例子样本是怎么。而像我身边的人,我自己父母和我朋友的父母,深究起来,他们的道德观也像如今的我们一样游移——”

“那是因为你的父母和他的父母不是一辈人。”

明明我的嘟囔声很小,但是还是好巧不巧被他们听到了。萧磊幸灾乐祸地比了个“八”字,拇指指着我:“她说的。”

结果就是我被罚了一杯长岛冰茶,这帮操萝卜闲心的文科生,不管我怎么辩解说开车都不行。后来喝一杯也是喝,喝两杯也是喝,索性就跟大家聊天喝起来。

跟同龄人说话的好处就是你说“谁谁傻逼”的时候,对方不会说“闭嘴”,只会嚷嚷“我也这么觉得”。但跟同龄人说话的坏处,就是大家嚷嚷起来后就容易失控说疯话。

那天晚上就是,我居然发疯地跟一堆陌生人说到我爸。

“钱唐总跟我说我应该坐下来跟他好好谈谈,但谈什么?他对我真的很差劲,好吗?我其实也不是生气他这个,我生气的是——”

这是我断片前的最后一点记忆,不过那会估计也没人听到我在说什么。

等我醒来的时候,愕然发现已经在自己的车上。旁边是萧磊开车,他说不放心代驾,送我回家(但我觉得他还是想开我的车)。萧磊开车技术显然和我有的一拼,踩油门和刹车都特别猛。我东倒西歪地坐着,开着天窗吹风。

过了会,我拍他胳膊,咬牙说:“想吐。”

但萧磊把车猛地刹在路边的时候,我和他同时听到了一声闷响。我一个大激灵到天灵盖,简直吓得把吐的东西都完整咽回去。但等我俩下了车举着手机仔细检查一遍周围和车,发现什么损伤都没有。

“那刚才是撞到什么了?撞鬼了?”

萧磊脸色略微有点发白,显然也没个头绪。但过了会,他突然一脸斗争地说:“李权,你是不是除了你现在的丈夫,内心还喜欢别人?”

“啊???”

萧磊望着我:“我听到你今晚的话了,你很痛苦——”

我瞪着眼睛让萧磊别扯淡,这时抬头看了下发现车已经停在小区门口。跟萧磊我也不客气,把他赶下车后,我独自把车从小区开回家,然后扑倒在床上。

第123章 1.9下

在钱唐试图干扰我的职业选择前,其实他早就已经不知不觉这么做了。

a大的古汉语文学史,是整个校园最梦寐以求的公选课。基本上,只要每节课把屁股挪到教室的硬椅子上,学期末再悠闲的抄个论文——说真的,无论哪个动物园来的猩猩那都能得到90分以上。

但我马不停蹄地就放弃这门课,选了完全没人选的基础物理学。原因是什么(因为你完全看不进去汉字?钱唐冷冷问)。

不是因为这个。我选修物理,只是因为某人曾经告诉我,如果能再读大学,他愿意去读物理系。

就凭着这件事,足以说明我多爱钱唐,多为他作出牺牲(虽然钱唐对此事一直保有深刻怀疑)。

但回报呢?

回报就是钱唐好事从来不想着我,屎倒是总随手给我一口。

当我手忙脚乱在茶几上收拾东西,反问他我为什么要去cyy工作。钱唐的回答就是这么一句。

“因为我寂寞。”

我和他四目对视。我从他膝盖上站起来,把下午用的教科书和笔记本电脑扔到包里,听他继续说:“我想让你多点时间陪在我身边。”

“你认为怎么样?特长生。”钱唐还追问我。

我望着钱唐眼睛下因为缺觉而形成的淡青色,没什么大兴趣问:“我到你身边工作,你就不寂寞啦?”

钱唐露出个很淡的表情:“我们以前一起工作的很融洽,不是吗?”

“融洽个屁!”

这次我可忍不住自己不说脏话了。

别的旧账先不算,当初那会子在cyy旗下当艺人,除非钱唐自己想来看我,我连他尾巴都摸不着,他居然还好意思说“融洽”。

钱唐仿佛看透我的心思:“这次和以往不同——你的身份就已经不一样。”

我表示感动,然后拒绝了他。

等换好了鞋,我往客厅探头看了最后一眼。钱唐斜靠在沙发上,正把玩我落在沙发上的那根蓝色圆珠笔。远远瞅他那架势,确实有那么点和寂寞沾边的意思。

“春风?”钱唐抬头看我。

“把我的笔还给我。”

我指使睡眠严重不足的钱唐开车送我去学校,是有正当理由的。

基本上,钱唐看下表说几点能把我送到学校,我就绝对几点能到学校。现在住的西边小区开到在城北边的a大约二十三公里。相同的路程,他每次都能比我自己开要节省至少三分之一的时间。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快迟到了。

只可惜现在,让钱唐无怨无悔送我的次数有点减少。他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开车,气压很低。

但当我斜瞅了他会,试探性地把自己的酸奶递给他喝的时候,钱唐瞪我眼,还是诚实的张开嘴。

事故就是在那会发生的。

再拐一个路口,就能进入a大。

因为走的是东南小门,钱唐开始减速。他握着方向盘,跟我说:“特长生,把你包里的苹果也留下。”

“…家里不是有苹果么?”

沉默了一路的钱唐立马借题发挥:“马路上不同样有出租车,特长生,那你为什么还让我送?”

我只好无可奈何地解开安全带,从脚下的书包里拿苹果。

就在这个时候,钱唐突然伸手挡了我头一下。紧接着,车身一震,明显是撞到什么东西了。

我赶紧抬头,然而身边的钱唐收回手,还在若无其事地继续开车。

“没事,”他简单解释,“野狗跑上马路了。”

我赶紧回头,透过车的后窗镜。果然看到烈日下,一只小小的黄色的尸体安静躺在路中央,四周的大学生围上去。而且我很确定,他们都在看这辆扬长而去的跑车。

“我操!”我心砰砰跳,忍不住扭头瞪着钱唐,不可置信地喊,“你没事吧?”

他倒依旧冷静:“我没事,你还好吗?待会我下去再检查下车。”

“我没问你,也没问你车——我问你怎么不躲着那狗啊?那是一条狗命啊!”

“车速55,旁边还并行几辆自行车。为了安全,就没打方向盘。”

“那你就直接撞上去?”

钱唐居然像觉得我问题可笑,他说:“对。”

我气得怒发冲冠,等到了目的下,下了车摔门就走。后来又想到什么,转身气冲冲回来,把手里的苹果一把砸到钱唐怀里。

“□□吧!”

钱唐现在脸色比在家时听到我拒绝他更烂了。他没吭声,只是利索地打开另一侧门走下来。

我以为他要追我解释什么,结果发现他没搭理我,只是板着脸去车头前绕了圈,估计是查看车有没有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