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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给同事了。”

“来吧,我送你。”

俩人在车上的时候,杨晓远说:“我家里不是高干,也不是大款。我爸爸妈妈都是小学老师。”

她在反光镜里看看他。

“我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子弟,也不比任何一个普通的留学生家里环境好。”杨晓远说,“我就是,我就是上学的时候就会赚钱。”

“哦?”

“我原来在马赛念书,帮着人卖电话卡,你知道吗?很多小城市是没有中国电话卡的,我从马赛进货卖到蒙彼利埃,亚维农,尼姆什么的,每一张赚两欧元,每个月能卖四百多张。”

“够来回车票钱吗?”

“什么啊?”杨晓远不知道她在打趣,对她这个问题特别不乐意,“邮寄的。我赚不少呢。”

慧慧笑起来:“您请继续。”

“我学金融的,成绩很好。你笑什么?”

“没有,别误会。就是你的北京口音,跟我好朋友的一样,听上去挺好玩的。”

“我继续说,后来我想,我得学以致用,我不能光做论文什么的,我以后不能拿着论文去商店刷卡啊。我就开始研究法国股票和基金。我爸妈给我的生活费啊,自己的积蓄啊,从朋友那里凑的钱啊,第一次玩的时候是在零二年,法郎变成欧元那一年,那一年那个乱套啊,我……”杨晓远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都眯起来了,眼毛像是小扇子一样。

“你大赚特赚了?”慧慧说。

杨晓远笑起来:“嗯,算是吧,从那年开始的,有洋人开始找我帮忙炒股了;从那年开始,我在法国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了——哎太奢侈的不算啊;也是从那一年开始,我的车变成了奥迪,不久变成了奔驰。我不喜欢法国车,哎,你这辆还行,毕加索不错。不过你一个姑娘,开这么个六座位干什么啊?”

“我啊,我有时候接待客户,还有给华商会帮忙的时候,要见的朋友多,难免需要个大一点的车。”

这个人的长相和说话都有种跟年龄不相称的快活,一看就知道因为经历顺遂而洋洋自得。学业好,赚到洋人的钱了,感情上可能也一帆风顺。他对自己的态度也有点自知之明,总怕慧慧不信,总小心怕她笑话。其实她见他第一面已经知道这是个厉害的角色,谁能让华人商会的会长还有领事夫人服服帖帖的听其训导?

杨晓远说:“哎呀失敬,您已经是个老板了?”

慧慧说:“小店一个,混碗饭吃。你呢?”

杨晓远这时拿出名片给她:“我不能跟你比了,我是给人打工的。”

那名片上写着:瑞士银行集团,里昂分理处,高级投资顾问,雷米杨晓远。

小多手里拿着杨晓远的名片看了N久,说道:“嗯,这人也算华人圈里的精英了吧?年纪轻轻的在瑞士银行坐到这个位置上,年薪得二十多万欧元以上。”

慧慧看看她:“有那么多?”

“大姐,这帮小子就是玩钱的啊。人家淘金就跟我们淘米似的。”

她说得慧慧笑起来。

小多喝了一口菊花茶说:“嗯,我看行。”

“什么东西你看行?”

“别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对你不可能没兴趣,找个机会在我饭店请他吃饭。然后你们两个出去看场电影,要是这哥们身体康健,思维稳定,没有大病的话,你俩就相处一下。”小多一下子把剧情推进了好几集,“你记住我说的那句话没有?给别人机会就是给自己机会。行了,这片子我留下了,我这几天就给你俩设计个正式的见面,弟弟不是北京人吗?我亲自下厨做个炒肝。”

“你又来了,”慧慧把那张名片从小多那里抽回来,“我以后不能跟你八卦了,你事儿太多了。你不就结婚了吗?不就落下我一步吗?您是把我当成落后地区下大力气扶贫了是吧?”

小多忽然站起来,一挺肚子:“还真不是我跟您不谦虚,我不是落下你一步,我落下您两步了。今天主要来就是这事儿的:你姐我两个月了。”

她说完这话,小裴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新烤的点心。

慧慧看着这俩人由衷的说道:“这正果修的真快啊。我佩服你们两个的效率。”

在自己家里慧慧把杨晓远的名片也看了好几遍,她是不会主动给他打这个电话的,但是如果杨晓远来约会她,她不一定会拒绝。她心里面还是明白一个道理的:人到了多大年纪,就得做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

她当过小女孩,被一个大人物豢养过,曾经义无反顾的纵身入火,也伤痕累累的退出来。但是她现在二十六岁,有时候疲惫,有时候寂寞,如果能碰到一个好男人,对啊,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杨晓远的自信有时候让人觉得很搞笑,他给慧慧打上来电话用很纯正的法语说:“就算我不跟你说我是谁,我也确定你不可能不记得我。”

她说:“是的,我记得你,杨晓远。但是这句话里否定词太多了,我非得仔细转转脑筋才能明白你在说什么。”

“齐慧慧,周五晚上我们去看一场电影怎么样?那个让杜加丹的喜剧片,我看了电视里面的介绍,好玩极了。”

“嗯……好啊。”

“六点钟我去你店里接你?”

“我说地址,你记一下。”慧慧说。

“不用了,我早就知道了。”

那是个早春的傍晚,杨晓远开着他灰色的奔驰轿车来接她。看电影之前,两个人先找了一间饭店吃晚餐,他把风衣脱下来,里面是件手工编织的粗线毛衣,左侧胸口上是拉尔夫劳伦的标志,衬衣的白领子在毛衣的里面露出细细的一个小边。他看菜谱的时候,手肘架在桌子上,漂亮的脸孔有种孩子气的认真神情。慧慧的眼光有时候扫在他的脸上,觉得这个人不说话的时候很像亦舒笔下的家明,文静的优雅的家明。

他说起话来就不一样了。

慧慧说:“你怎么‘早就知道’我店的地址的啊?”

他看着她的脸想一想,然后大言不惭的说:“我查的呗。”

这家伙一句话,把慧慧十句都憋回去了:“你,你……”

他把她的开胃果汁往前推了推,又给自己把啤酒倒上:“我这人做事儿很讲效率。”

“这算是个什么理由?”

杨晓远没管她,自顾自的说下去:“上学的时候,有一个法国姑娘喜欢我,真热情啊,考验了我好几回。但是,我就是没有就范。后来她跟她的好朋友说,我是个gay。”

慧慧听到这里笑起来。

“我吧,不是我不能谈恋爱。但是你想想,我白天看着巴黎证券,晚上盯紧道琼斯。我还得再跟精力充沛的洋姑娘谈场恋爱,万一留不住,浪费多少时间和金钱不值得算计,但是我这精力和体力得耗进去多少啊?”他说到这里向着她眨眨眼睛,像是在说:我的意思你明白。

慧慧皱着眉毛说:“你怎么说话这么粗啊?”

“这位同学,那你说我说的是实话不?洋人,你养得熟吗?”

杨晓远一句话点到她心里去,慧慧愣了一下,侍者把头盘端上来,她闷头吃自己要的汤。

杨晓远以为她是不高兴了,这时候慢慢的说:“我查一查你,不是非得查一查你,我是好奇。女孩在法国当小老板的也不多,我也挺佩服你的。再说了,我碰见一个不错的姑娘,我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啊,忙活半天,原来人家是有老公和小孩的,我不白浪费了吗?”

“你越说越没边了,杨晓远。”慧慧抬头看他,表情很严肃。

他却笑了:“那你没有老公和小孩吧?”

“没有。”

“太好了。”

这个人不粗,他只是思维和说话都很直接。他想要知道的一定要知道,他想要确定的会跟你确定。他也会非常的细心。他们在电影院黑暗的放映厅里找自己的座位时,他抬起左手,让她轻轻牵着,以免滑倒。

他一边看电影一边吃爆米花,忽然对慧慧说:“我的爆米花,你要不要尝一尝?”

“嗯?”她侧头看看他。

他把自己那一桶爆米花往前送一送:“借你吃几口。”

“我自己有的。”她说。

“口味不一样,我这个巧克力的不错。你的呢?”他说完也没等慧慧同意就从她的那一份里拿了几颗过来,放在嘴巴里,“你喜欢咖喱味的?你喜欢吃辣的啊?”

俩人在这里交流爆米花呢,电影里不知抖了个什么包袱,全场爆笑起来。杨晓远赶快转过去追电影,慧慧侧了侧头,不知什么东西涌上心头,那里面酸起来。

看完了电影已经快到午夜了,他送她回家,直到楼下,慧慧说:“时间太晚了,不请你上去坐了。今天很愉快,谢谢你。”

他点点头:“我也是。很愉快。”

几枚大松树的针叶落在慧慧的肩膀上,杨晓远把它们轻轻的拨掉,她嗅得到他手上戴的那薄薄的黑手套的皮革味道,淡黄色的路灯下,他看着她的脸,他的眼睛里没有那些玩笑和活泼泼的热情,他又变成了那个文静而优雅的家明,很认真的说话:“我今天怎么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儿?”

慧慧稍稍扬着头看着他:“什么事儿啊?”

“我怎么能忘了跟你说:你可真漂亮。”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轻轻笑了一声,杨晓远吻了一下她的脸颊离开了。

第三章

里昂的春天,过了三月,天气暖和的很快。华商会的陈会长在一家新开的很高档的海鲜饭店请江苏来的商人的那天晚上,下小雨。江苏客人们要了怡云矿泉水,酒过三巡,陈会长看着怡云的瓶子念叨:“最近这只股票浮动的厉害,让人心慌慌的,手里那些啊,拿不定主意是抛还是留,改天还得问问那个杨晓远。”

慧慧不玩股票,只说到:“‘怡云’是政府控股的大企业,市值波动,有惊无险的,您有什么担心的?”

陈会长捋了一下额前的头发:“经济形势不好,什么怪事儿都能发生。”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看一看,是杨晓远,她去餐厅的过道上接电话,这位先生在那边说:“我研究了两道好菜出来,想请你来我家吃饭。”

“我去跟你吃饭,我的店谁来管?”

“晚上还敢开店,小心政府罚你……明天晚上,行吗?你来我家,你认识我家的。”他说话有点霸道,还有点赖皮,“我还弄了个《大话西游》的法文版,哎,你知道《大话西游》法文版叫什么吗?”

“……不知道。”

“叫做《东方的奥德修记》,来吧,咱当做是做听力练习。”

这年轻的北京男人油嘴滑舌的几句话在她脑袋里勾勒出个场面:俩人吃着中国炒菜,看《大话西游》的法国话版,还挺搞笑的。

慧慧说:“好啊,我带点心去吧。你喜欢什么甜点心?”

这位大哥还真是想了想,然后很仔细的吩咐:“离你的店不远,皇宫酒店旁边有个玫瑰井大道,你知道吧?嗯,那里有个里奥尼达斯巧克力店,你知道吧?”

“嗯,知道,你要巧克力啊?”

“听我说完。这家里奥尼达斯对面有一家叫做老饺子的甜品店,哎呀里面的奶酪蛋糕好吃极了,我自己得吃三份,二个红酒的,一个蓝莓的,你吃几个我就不过问了。”

“您绕这么大圈子就是要三个奶酪蛋糕啊?”

“就这家店的。可别弄错了啊。”杨晓远嘱咐的可认真了。

“好好好好。”慧慧点头答应,好不容易放了电话。

她此时在这家餐厅的三楼,外面下着雨,几辆黑色的车子拐进餐厅的停车场。有人下来给主人打伞,一行人进了餐厅的大门。

慧慧正想这么大的排场会是哪位富商政要,陈会长从餐厅里面追出来找她:“哎小齐干什么呢?一个电话打了这么久啊?进来进来,有表演上来了。”

慧慧返回去,看见餐厅的正中的演出台上正上演杂耍。演员是个高个子的阿拉伯小伙子,他有卷曲的黑头发,黑色眼睛,赤着上身,穿着阔脚裤,光着双脚,手执一柄弯刀,只见他的弯刀在周身上下翻滚,闪出一轮银亮的光影。真真是好身手,好精彩。

小伙子的节目结束,换了一队香艳女郎上来跳舞。阿拉伯女人的肚皮漂亮,臀部丰腴,摇晃起来,像能弄散男人的心。她们那一支舞蹈跳完了,观众们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继而掌声隆隆。

第二天在杨晓远的家,他把好不容易研究出来的两道菜端上来,慧慧只觉得很无奈:一个炸酱面,一个拌西红柿。

“你就拿这个换我绕那么大圈找到的甜点心吃?”

杨晓远笑着说:“别,别着急,尝尝再说。”

吃一口味道还不错,慧慧说:“这酱炸的还行。鸡蛋和油你没少放啊。真大方。”

杨晓远的房子很漂亮,有一百多米,两个带着阳台的房间,花台上都种满了雏菊,客厅和厨房都很大。屋子里收拾得很整洁,从很多细节里能看出来是那种一贯保持的整洁,而不是临时抱佛脚收拾出来给客人看的。他还有点小情趣,他洗手台上的刷牙缸是龙猫多多洛。

慧慧洗完了手,拿起来看看。

杨晓远说:“你也喜欢宫崎骏吗?”

她点点头:“原来特别喜欢。”

“后来不了?”

“后来我长大了。”

“他很久没有新片子了。”杨晓远说,“你原来喜欢看哪一部?”

“《千与千寻》。”

“你是不是不是很喜欢这个《东方的奥德修记》啊?我们换《千与千寻》吧?我有这个片子。”杨晓远看上去因为找到了同道中人而兴致勃勃的。

慧慧说:“好啊。”

结果这个家伙进了他的书房去找那张影碟,半天没出来。慧慧喝完了自己的果汁去看看,杨晓远正对着电脑叭叭乱打,发邮件呢。

慧慧站在门口说:“你忙着,我先走了。”

杨晓远回头看她一眼,说话很快:“我这就好啊,手头的东西处理一下。”

“怎么忽然这么忙?”

“有人在商场上大动作,我们抓住机会,跟着掀点风浪,赚点钱。”杨晓远那封邮件打完了,按了发送键,24封邮件同时发出去,他终于办完了事儿,回头看看她,“齐小姐,你是福星,你刚来我家吃饭,这边就有动静了。要是这下子赚得多,我送你一个好礼物。”

慧慧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总是高高兴兴的杨晓远:“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你说的我都心痒痒。”

“你不弄股票可能不知道。最近有一个大公司让人玩得上上下下的,好惨,听说了吗?”

她想起来昨天陈会长吃饭时候说的话:“嗯,是怡云吗?”

“没错。我提前十个小时得到消息,始作俑者是,海格。”

慧慧怔住。

“丹尼海格把‘怡云’逼得无路可走了,除了被收购,没有任何出路。”

“……”

“你知道丹尼海格吧?他是海格水的老板。”杨晓远看着她说。

慧慧点点头,慢慢地说:“我知道的,我知道。他很有名,很有名。”

过了三年,他的名字忽然又明目张胆的出现在她的面前,第二天的清晨,很多报纸的头条都刊登出了一个颇为震撼的消息:“海格”或将吞并“怡云”。

什么样的评论都有,官员的,专家的,业内零售商的,也有老百姓的。有人认为老态龙钟的“怡云”早该让“海格”大修了;有人准备好了爆米花等着看这欧洲两大矿泉水巨头的年度大战;有人说“只要水仍然是好的,那么谁吞并谁跟我无关”;有人批评海格的巨大野心和不自量力“这不是当年雪铁龙和标志的合并,海格作为私企,想要吞掉政府控股的‘怡云’,这是痴心妄想”;也有人从另一个角度表示了担忧,讽刺报纸《鸭鸣报》刊登出了一幅漫画,一个人一脚踩着巨大的矿泉水瓶,龙头拧紧了,老百姓在下面眼巴巴地等着那里一滴一滴出来的水,几个字写在旁边“如果连矿泉水都垄断”——那踩着矿泉水瓶的正是丹尼海格,被他们画的凶神恶煞。

她把那张报纸“啪”的拍在桌子上,丹尼海格怎么兴风作浪都跟她无关,多少人恐慌,多少人被得罪,多少人骂他也跟她无关,但是他们画图之前,至少多看两眼他的样子。她非常讨厌他们把他画得那般丑陋。

无论如何,从报纸上或者别人的嘴里听到丹尼海格的名字,总让她的思维有那么片刻的短路。昨天晚上,杨晓远发现她后来心不在焉,就主动说:“时间晚了,我送你回家吧。”《千与千寻》的开头他们都没有看完。

他送慧慧到她家的楼下,她要下车了,他在后面说:“齐慧慧。”

“嗯?”她回头看看他。

他笑着说:“你看月色多么好。”

慧慧还真向外面看了看,然后转过头跟他说:“什么月亮啊?都被云彩挡住了。”

她转过头才发现,这位兄台的脸离她只有一厘米,那双好看的眼睛黑眼珠特别大,眼睛里有得意的笑容,像是在说:着道了吧?

他身子渐渐向前倾,慧慧慢慢向后靠,那情形仿佛一个存心吃定,另一个欲迎还拒,杨晓远笑得更深了,好像喜欢极了这个小游戏。直到慧慧被逼到没有退路,脑袋贴在自己一侧的车窗上,她摇了摇头,表情严肃。

他也停住了,想了一会儿,特别认真的说:“晓远哥一般开弓没有回头箭,就这么让你拒了?”

慧慧没什么幽默感,不知道怎么上来一句话把杨晓远逗笑了:“我拒了你也好过把你的箭撅折啊。”

他哈哈笑起来,回到驾驶座上去:“改天啊,改天真有月亮的。改天姑娘你有心情的。”

那天之后,齐慧慧再就没有见到杨晓远,大约过了两个多星期,他给她打了一个电话:“那天我没得罪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