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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爵夫人抓紧时间把这事儿通知了情人,趁着她丈夫在里昂的当口处。俩人在小猫牙山的后山见面了,在莫里斯海格说的地方找到了那个山洞。

男爵夫人对情人说:“你看看,只有你把这个当做宝贝,他轻易就告诉我泉眼在哪里了,还说有人把守,哪里有人啊?可能都回家午睡去了。”

男人说:“进去看看再说。”

老实巴交的莫里斯海格怎么会跟自己的夫人说谎呢?两个人果然在山洞里发现了泉眼,高兴极了,当时就开始计划下一步怎么除掉海格,情人授意男爵夫人怎样怎样做。

两人在山洞里待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了洞口有声音,这时候才觉得不对劲。世上哪有那么简单就到手的东西?两个人有点儿慌了。往洞口跑去。男的刚探出头就被山洞上方掉下来的石头砸中了脑袋。

女看着刚才还活蹦乱跳胸有成竹的情人脑袋上满是鲜血,躺在地上手脚抽搐,当时吓得瘫倒在地上,然后她看见了她的丈夫。

莫里斯海格没有去里昂,他在这里等着弄死这对鸳鸯。

他从上面下来,指着死掉的男人问男爵夫人:“你认识他吗?”

女人吓得哆哆嗦嗦地说:“他叫做让。”

“他还有一个名字呢,”莫里斯说,“他是山北面的伯潘子爵,他勾引你,无非是想要占有我的水源。”

女的痛哭流涕,抱着莫里斯的脚说:“我错了,我错了。”

他说,你不用认错,你骗了我,就是这样,事情结束了。然后他用石头照着女人的脑袋一下一下地砸下去。

这是海格的第一个故事。

时间过了一百多年,海格的泉水越喷涌越多,越来越汹涌,从一千八百米的小猫牙山奔流下来,与山间的雪水和溪水汇集,成了河流。

因为有了这个泉水和这条河,海格才真正的富裕起来。

这个海格叫做吉斯卡,吉斯卡海格,世袭男爵,在英国学习了机械回来的年轻人,他在河边开了锯木厂,利用喝水自高出留下的动能拉动锯子,切割了好的木头卖出去,他赚了很多钱。修建新城堡,扩大了领地,他骑着高头大马在自己的森林和原野间奔驰而过,是香贝里这个地方的领袖和传说。

那个女人跟着话剧团来到香贝里城演出。

她个子不高,圆圆壮壮的,手臂、腰和胸脯都很结实。第一次出场她扮成一个男人上来包着头巾,画着浓重的黑眼圈,还贴着胡子,穿一条半长不短的裤子,黑袜子遮住细脚踝。这家伙抡着大棒揍老婆,一边揍一边骂:“我让你偷男人,我让你偷男人,偷面包偷不来,男人偷得那么顺手,跟你说几回了?先拿到面包再脱裤子!”

观众们都乐起来,坐在后面板凳上的男爵也乐了。

不一会儿她又换了女装出来,发髻高耸,涂白了脸,脸颊上红红的两块,拿着扇子神气活现地在舞台上走来走去,又用食指点着舞台下面的男女老少,“还在这里看戏玩儿?还不去给海格老爷的锯木厂干活去……”

她当然不知道海格老爷也在那里看她的戏。

演出结束,他去后台找这个女人,戏子们嘻嘻哈哈的笑声和叫嚷声,汗水和脂粉味交织在一起。他们在他身边穿来穿去的,他半天也没看到那个女人在哪里。

忽然听见一个人在大声地唱歌,吉斯卡去寻找那声音的来源,身边一个女郎说:“别理她,那是他小疯子。”

他要找的就是那个小疯子。

她身上穿着男衬衫和男式裤子,袖子裤脚都挽起来,露出来半截手臂和小腿,结实而白皙,她一头的短发,卷卷的,棕色,跟个小男孩儿一样,一边唱歌一边忙忙活活地收拾着自己的戏装和行头,一回头,看见了这个陌生人。

她脸上的妆容卸掉了,不是打老婆的粗野汉字,也不是妖艳的妇人,就是个漂亮姑娘,男孩子气的姑娘。

吉斯卡说:“你们剧团还要在这里演几场?”

她说:“明天一场,后面就走了。”

“下一站去哪里啊?”

“不知道呢,”她跟他说话,手里还在忙活着,衣服器具抖一抖就往箱子里面塞,动作里叫一个麻利,“老板说了算,我们只管演出。”

“赚的多吗?”

“每天吃得上一顿肉。”

“你喜欢吃肉?”

她直起身来看着这个问了那么奇怪问题的人,“你不喜欢吃肉?”

吉斯卡找到剧团的老板,跟他交涉,“你们别四处游荡了,就留在这里吧,给我地方上的居民们演出,我给你开饷,我也管你们吃住,每顿都有肉。”

这个剧团留下来,一时不用奔波了,白天排练,晚上演出,一个星期两场,他们在香贝里从春天待到夏天。

工作的间隙,剧团里的女孩儿们说天气太热了,去游泳吧?

他是南海岸人,是游泳好手,跟着姑娘们欣然前往。

他们是傍晚去的,在水边玩了很久,天黑了,伙伴们下山了,回到剧团开始喝小牛肉汤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姑娘偶落在黑魃鲅的。

她给自己唱歌壮胆,脑袋里面出来不少野兽怪物,专门趁天黑的时候出来伤人,她就曾经演过一只。

身后忽然有马蹄声传来,她头都没回就往山下跑,跑到气都喘不上来了,一下子脸朝下摔在地上,后面的人已经骑着马追上来,用马鞭一下一下点她的肩膀,“什么人?偷木头的吧?”

她卯足了劲头想要装死,马上的老爷却也是个硬脾气,啪的一声,鞭子抽下来,身边的小树都折了。她马上站起来,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在河里下早,伙伴们都走了,我自己下山,您看我这个体格,像能偷木头的吗?”

老爷笑了,慢慢从马上俯下身看她,“原来是你?”

啊,这张脸她是认识的,那个问她是不是爱吃肉的家伙,那个每有演出必到的家伙。

他把她拽到马背上,拢到怀抱里送她下山,回了剧团。

老板吓了一跳,问她:“怎么会是海格老爷送你回来的?”

她也被吓了一跳,那个漂亮的、味道好闻的年轻人,怎么会是海格老爷?

Giten总要上路,流浪的剧团也不能总待在一个地方,她终于要走了,在马车上往外看,看见海格的城堡和锯木厂,年轻的心里也想着自己跟一个贵族之间那荒诞不经的缘分。

车子忽然被拦住,那个男人挡着前面,然后过来敲她的车窗,她把窗子打开,吉斯卡在外面对她说:“留在这里吧,跟我在一起。”

她并不觉得意外。

男爵花了大价钱买来贵族衔,这姑娘摇身一变成了老贵族的后裔,继而是富有的男爵夫人。她再也不用穿简单肮脏的戏服,她只穿最轻巧而结实的裙撑和最漂亮的裙子,用从巴黎买来的假发和雨伞,蕾丝花边是熟练的工匠手工编织的。他带着她出席里昂和巴黎时尚而奢侈的沙龙,两个人是一样地受欢迎。

她并不觉得意外。

她让吉斯卡看自己的掌纹,对他说:“演出的时候,我们曾经遇到过一队吉普赛人。我给一个女人一只梨子,让她说说我的命运。”

他抓着她的那只手,仔细看,“她说什么了?”

“她说,我会遇到一个非凡的男人,他非常非常地爱你。我呢,因此也就有一个非凡的人生。”

他笑起来。

泉水仍然喷涌而出。

他的锯木厂的生意越来越好。

他们在那一年的秋天生了一个又壮又聪明的儿子。

但是这个女人非凡的命运并没有在这里结束。

在他们经常参加的那个沙龙里,一个本来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人出现了,他一出现,所有人都得跪下叩首。

她低头看见了太阳王路易十四的靴子。

国王让所有人平身,祝大家晚上愉快。那女人抬起头来,国王的目光在她的脸上不动声色地停留。

国王也是个爱玩乐的人,不愿意打扰了众人的雅兴,歌舞和游戏继续,只不过请她跳舞的是国王本人,夫妇两个都怔了一下,国王说:“我可以吗,男爵?”

“当然。”吉斯卡向国王颔首。

国王队女人更和颜悦色,边跳舞边说些笑话给她听,她也不敢不笑。

他们虽然富有,但是爵位不高,为什么国王会认识他们呢?

这个时候的法国君权神授,太阳王是天上的神,也是法兰西的王,想要什么都得到手,皇宫的总管之后剪刀了吉斯卡,传达了国王的意思,海格有东南部最好的泉眼和锯木厂,海格也有美丽的让国王一见倾心的夫人,国王不会把这两样都强取豪夺走,将哪一个献给国王,请男爵自己决定。

好日子忽然被雷电劈开。

吉斯卡在下着下雨的天气里来到藏有泉眼的山洞,他是要舍了这个家族的宝藏,还是要舍了自己的爱人?

断左腕,还是右臂?

他不是不爱她的,他不顾自己的身份娶流浪的伶人,一个贵族能做到的也无非如此。只是如今逼迫他选择的是国王。

他在夜里把她摇醒,想要再爱她一遍。

她在黑暗中迎接他的身体,自己一点儿声息都没有,只有目光是明亮的。

这女子到了太阳王的手里,仍然保留着男爵夫人的名衔,却成了备受宠爱的国王的情人。凡尔赛宫修葺一新之时,她死在阿波罗雕像的喷泉里。

有人说男爵夫人是自杀的。有人说是喝了酒失足,也有人说是被国王害死的。

原因无从考察,她的尸首被运回香贝里。

从那一天开始,海格的泉水变成红色。

这是海格的第二个故事。

时间又过了两百年了。曾经一度衰落的海格家在战后又富裕起来,泉水再不用来灌溉或者推荐木锯,它被谨慎地保护、豪华地包装,行销全欧乃至世界——因为经过燕子 手 打化验和研究,这里被证明是世界上最好的木源只以,长期饮用,延年益寿。

小猫牙山的山顶上多了一间教堂,规模不大,却被很好的资助和维护。

为小姐和少爷请的女钢琴教师被用劳斯莱斯接到海格家的时候问司机:“这个教堂是海格家私人资助的吗?”

司机说:“是啊,很多很多年以前,海格水是红色的,流到贝尔热潮里,把湖水都给染红好大一片,后来来了一个云游的教士,在主人的允许下去查看水源,结果发现,原来是大量的红沙淤积在泉眼上面,把红沙清除过滤掉,泉水又变清了,就是现在的海格水了。当时的主人为了感谢这个教士,就修建了教堂和修道院,留他在这里做神父,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主人过了好几代了。神父也换了好多位了。”

女教师觉得像听了一个神话一样,微微笑起来,法国人最擅炒作,什么东西的来历都被编成传说,她是个芬兰人,她觉得不那么认同。

女教师个子高挑而纤细,有一双如她家乡的湖人般的蓝眼睛,性格温柔可人,微笑起来的时候十分美丽。

霜把满山的树叶打红的时候,她来到这个家,男主人在里昂做生意,只有女主人和两个孩子在家,女主人吸烟而且酗酒,两个孩子——女孩儿十三岁,男孩儿十二岁,没有一个是好相处的。他们为每一件东西的归属争吵,尽管他们可能根本就不想要,而他们的母亲又在电话里为能否得到一份心的财产而争吵。

女教师能够忍受而不为所扰,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就是为了赚一份薪水,或者就是因为她的灵魂是高于他们的。

有一天她在上钢琴课,孩子们在她的旁边心不在焉,但是她仍然详细地讲解演绎着指法,后面传来轻轻的一声咳嗽。

她站起来,看见了从不曾谋面的男主人。这一位是飞利浦海格,他早就已经没有爵位了。但是他是法国最成功的商人之一,将瓶装从零开始做成了巨大的产业。他三十多岁,俊美非常,是个网球好手,也是总统的座上宾。

钢琴教师说:“在芬兰,水没有这样金贵,到处都是湖泊,井水打上来就能喝,我们用不着喝瓶装的矿泉水。”

菲利普说:“那不一样,这是我们家族的宝藏和徽章。”

她对他不卑不亢,态度里有些许的不以为然,她也无视他的地位和财富。这样的忽略让他着迷。他没有明目张胆地勾引和掠夺,他只是深藏不露地关心和照顾。送鲜花就送芬兰雏菊,那是长在寒冷地方的小花,颜色很淡却灰常美丽:打电话,什么也不说,只道晚安;她生病了,被送到医院里去,无论他离得多远,每天都要去看一看,问候一句。

钢琴教师再骄傲也是一个年轻的单身女人,谁能抵挡住这样的一个男人呢?

她在电话里面跟他说,请他不要再来了,请他不要再找她了。她也打算离开这里,去巴黎另谋出路。

菲利普说:“好的,不过至少,我送你一程。”

他的车子送她下山,然后去里昂的火车站。他们一路都不说话,直到外面下起雨来,他握住她的手。

钢琴教师的眼泪流下来,被他拥抱入怀,心里面带着为了爱情而大无畏的精神作了菲利普暗地里的情人。她也为他生了一个小孩儿,男孩儿。

一直对这件事情装作不知道的女主人在小孩子生下来时幡然醒悟:这个女人怎么可以再给菲利普生个孩子?

她怎么办?她的孩子们怎么办?只有一个泉眼,谁来继承?

女主人心里发狠,策划半天,找了职业人士,给他看钢琴教师母子俩的照片,然后说:“我要他们死。”

那天芬兰女人把她的孩子放在一个小篮子里,想要带他去儿童医院打疫苗。孩子被放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她刚打这了车子的火,一辆卡车额正面直撞过来。

……

菲利普终于见了自己久违的妻子一面,对她说:“我认识你的时候,不知道你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害人性命。”

女人说:“你要是知道自己的行为品性,你要是知道你自己不忠实,就不应该对我做的事情觉得意外。”

“我的钱和泉水,你别想染指。”

女人说:“请好好待我的孩子。”

她没有自杀,她仍然是个贵妇,也仍然吸烟酗酒,可是几年后,年纪轻轻便郁郁而终。

菲利普过得倒是还不错非 凡 首 发,除了从小争到大的两个不省心的孩子,他的生活里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直到他五十四岁时的冬天上山滑雪,头撞在松树上,昏迷不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他的脑部受创,失去了意识,等他清醒了就大发雷霆,因为它的孩子居然没有一个来医院看他!

雇员为难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说:“您的儿子和女儿,他们都来不了了。”

“为什么?”

“您昏迷的时候,您昏迷的时候,他们两个先后除了不同的事故,都……”

“死了?”

“是的,先生。”

“什么原因查出来了吗?”

“……还在调查中。”

刚刚恢复神智的菲利普想了一会儿,慢慢地说:“如果你们是瞒着我,如果你们真的煤油调查 出来原因,那就试试看,看有没有可能这两个人互相设下了陷阱,害死对方。”

两个孩子被对方害死了,亲友和董事会的人委婉地劝菲利普修改遗嘱,以防止再出现什么意外的情况,影响集团的运作。

菲利普说:“我为什么要改遗嘱?我的钱和泉水从来就没有这两个人的份儿。”

“难道要另选继承人吗?”

“我有继承人。”

那个男孩儿十四岁时被从山顶上的修道院带出来,成了海格水的继承人,他叫做丹尼。

  [暗河]

“这个家族从来人丁不旺,继承人单薄得像是随时会断线的水流一样,到了我这一辈,居然让私生子继承了家业,我就是那个芬兰钢琴教师跟菲利普海格的孩子,大难不死,被救出来,未了防止再遭不测,被寄养在山顶的修道院里。”

“之前我从来没有离开过那里,跟着教士识字,干活,我做木工,我认识很多木头,也天生就能嗅到水的味道。修道院的食物很少很粗糙,我要自己吃得好,吃得饱,所以从不分享。”

他们在说话,黄色的月光悬在一个白色沙丘的后面,夜空是深蓝色的幕布,这是一副色彩单调而绝对的画面,每两个颜色交界的边缘都清晰无比,他们的面前,沙堆里的篝火边缘渐渐熄火,慧慧添了几根柴火上去,丹尼海格看看她的脸。

“我是从一些家族的文献和我父亲的只言片语里知道这些事情的,那时我年纪小,像我的母亲一样,已经对这些东西有些不太在乎和嘲弄的态度。”

“家族的所有这些痛苦都是从哪里来的呢?”

“当时我想,无非是因为那眼泉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见过眼泉水从地下冒出来的样子,非常好看,地下深层存储的纯净的水源在巨大的压力作用下在地壳某个薄弱的环节破土而出,劲头十足,打着滚,冒着泡,像活泼的小孩子一样奔跑出来,它是有气味的,你知道吗?每个矿泉都有一种新鲜的冰凉的气味,而海格水有淡淡的发涩的甜味。”

“我成为了这眼泉水的主人,它给我带来无限的财富。”

“我挥霍着经历着我年少的时候从来不曾想象过的人生时,心里对泉水又有些不屑。”

“你记不记得我们曾经去巴黎,去参加为Miyazaki举行的文化活动?他曾经跟你说,水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是有魔力的东西,我那时却完全不这么认为。它就是物质,是一个东西,不比任何一粒麦子多些什么法力,如果说水是有魔力的话,那么风雨雷电,则更让人敬畏。”

“我的前辈们之所以遭到那些厄运,是因为他们的心被占有的欲望所驱使,他们未了泉水背叛爱侣,害死别人,他们活该,而水本身,没有什么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