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跟你说了?”

“没有。”

“哦,给你造成什么困扰了吗?”甘尚川正在看伊藤润二的漫画,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的心思还在一页页惊悚的画面里:有个女人被男人抛弃,男人不爱的时候总是显得那么绝情,甚至抱怨她说,为什么要按照我的喜好把自己变成那个样子?你这样让我好累。女人想起为男人留的长发,悲愤地想拔剑折青丝,可是我三千青丝早已拥有自己意志,从女人的身体挣脱,翻滚着布满头发的头颅去找男人复仇…

“川子、川子、川子…”景然说了很长时间,却一直没有得到电话那端的回音,内心更加失措。这真是让他深觉厌烦的场面,失控的感觉并不好。

“唔?什么?”看完一个小故事,甘尚川吐出一口长气,真令人心酸的故事啊。

“没什么,你早点休息吧。”景然颓然地挂了电话,电话那端的沉默让他失去了更进一步的勇气。他甚至不知从何说起。那种廉价的关心和内心真正的动机夹杂在一起,挟裹着他,举足不前。

相对于甘尚川的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张曼宁一直到了晚上,依旧心绪不平。那种憋气的感觉的确让她难受,是的,跟甘尚川的初次见面,她兵败如山倒,她不仅没有问到自己想要的信息,甚至还被对方变化百出的招数弄得应接不暇。而最后她的连消带打,让她更觉得深受屈辱,她,张曼宁,居然被这样一个女人搞得狼狈不堪,灰头土脸。她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暗亏?

“曼宁,我想跟你谈谈。”景然走进书房,一脸的严肃。

张曼宁看了眼他,更觉得此刻他面目可憎,怎样?以为我欺负那个女人了?你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兴师问罪吗?她拿出一份卷宗,看了一眼时间:“我只有十分钟。”她也只能用这样的伎俩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愤怒。

“曼宁…”

“你先听我说。”她终于还是沉不住气,扔掉手里的笔,“虽然我跟你的感情并没有你跟那位叫甘尚川的女人深,我闪没有那些朝朝暮暮的小情小爱,我也不可能像她那样身世坎坷,惹人怜惜。但是,我觉得既然双方结成夫妻,就应该对婚姻的当事人有关起码的尊重。如果,你现在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认为我今天去找了那个女人什么麻烦,那么你就不必开口了,我不是那种无聊透顶的女人,而你的初恋情人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娇弱不堪,受不得半点风雨。”连珠炮似的说完,张曼宁吐出一口长气,憋了一晚上终于舒服了。

景然愣了有几秒钟,最后他无奈地摸了摸鼻梁,嘴角微微上扬:“曼宁,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一拳打到棉花上是什么感觉?张曼宁脸瞬间红了,她坐在椅子上,目光看着桌子上的卷宗,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当天晚上,两个人的确没有提到半点跟甘尚川有关的话题。张曼宁的表情凝重而煞有介事,而在讲述中的景然语调是少见的激昂。两个人在书房里谈了很久,最后景然跟张曼宁说:“我需要你。”

这样的一句话,不是问句,也不是祈使,语气中的分量和情感甚于她听到的任何甜言蜜语,是的,她不可能拒绝,甚至没有想过拒绝。

第九章

那一夜,她哭至力竭,旧有的秩序天崩地裂。她仿佛看到命运的重手落在自己脸上,根本无法回避,她默默地承受着重掴带来的痛楚。

S城的秋天来得悄无声息,仿佛只下过几场夜雨,天气就这么凉了下来,跟秋天一样来得悄无声息的是S城的政坛风云。

先是一连串的内部整风会议,会议的主题是深度学习中央精神,在中央精神这面旗帜之下,S城如何学,怎么学,学的效果如何,就是地方政府自由发挥的问题了。景然在十月的时候做了一场电视讲话,他说:“政府的第一要务不是发展经济,而是维护公平正义。目前我们需要一场社会变革,需要一场社会进步运动,社会进步运动的目标是:制约权力,驾驭资本,制止社会的溃败。”

这是一场含义深刻容易引发无限联想的讲话。随之而来的是各界学者的声援,击节叫好的同时也在进一步深化此次谈话的主题。谈民主,谈法制,谈社会进步与发展,一时之间,S城呈现出一种百家争鸣的风潮。

与之配合的是S城罕见的高强度的扫黑行动。几乎每一天,S城的报纸头条都是扫黑行动取得的新成果,某某涉黑团伙的要犯落网,某某不法赌场被查封,某某区某某县查出官员腐败,受贿金额是多少多少…这场狂风暴雨似的行动让S城成为全国媒体关注的重点,一个坚决反腐扫黑的城市样本就这样诞生了。

对民众而言,唯一有直观感受的无非是收保护费的人少了,夜晚立交桥下的流莺不见了,红灯区的按摩店铺面不仅长期关门闭户,还打出了铺面转让的信息。而普通的知识分子和白领阶层,他们对这位雷厉风行的景市长拥有着更多的好感。在习惯了死板老化的S城政府高层的形象之后,景然这样一位年轻的政治新秀的亮相,让他们心生好感。对变革的期望,使人们对S城的未来有了更多的期待。舆论是双无形的大手,似乎在背后主宰着发生的一切,景然有了新的绰号,叫“景青天”。这是普罗大众对于好官最高的赞赏,至于是否是谬赞,那并不是人们所关心的重点。当然,也有人认为这是景然的一场政治作秀,甚至还有所谓的专业人士分析这不过是S城政局的一次重新洗牌而已,景然如此高调宣扬,并不是一件好事。当然,这样的言论很快在一片叫好声中被淹没。就算是作秀那又怎样?至少景市长是在真真正正地打黑反腐!人们如是说。

“你看看他说的是些什么话?令好人寒心的社会就是最坏的社会!他怎么不去角逐奥斯卡啊?奥巴马的就职演讲都没有他那么冠冕堂皇。”S城的税务局局长正坐在市长办公室的沙发上,翻看着当天的报纸,嘴里嘟囔着。

“真是神仙打仗,凡人遭殃。”S城公安局的副局长是土生土长的S城人,他笑着摇了摇头,看着沉默不语的S城市长兼市委书记梁伯庸。明里暗里他都是梁老书记的人,从派出所一步步提拔上来,他现在的妻子还是梁书记的侄女儿。在他看来,这场政治风云不过是景然跟高绍南这两个高干子弟的内斗,而他已经在副局长的位置上待了很多年,这一次何尝不是一次机会呢?他等着老书记发话呢。

梁伯庸知道下面的人是什么想法,有人认为景然是在向他的权威挑衅,也有人觉得这未尝不是一次机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在S城待了太久,久到不相信仅凭景然一个天降兵就可以撼动自己的地位。可是,梁伯庸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样的预感让他察觉到事情比想象中的复杂。虽然他同样坚信这股风不会继续刮下去,抓几个小贪官算什么,抓几个小团伙也不算什么,但是多年的从政生涯让他产生了一种近乎野兽的直觉,他不相信景然这种独断专行的背后没有后招,更加不相信景然的目的仅仅只是对付一个高绍南。

“你说,他这么做,图的是什么?”

“还能图什么啊?名呗,他这样的人难道还真把根扎在我们这了?没几个拿得出手的业绩,上面能让他升得那么快?这种上面的子弟兵最后的目标怎么可能在地方嘛?”那位税务局局长分析得煞有介事。

“不管怎么说,走一步看一步吧,他现在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就由着他弄,中央对咱们这一套还挺感兴趣,别的城市的领导要过来取经,这种时候,我们还是要统一口径,总不能让人家觉得这都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梁伯庸叹一口气,定下了基调,目前也只有以静制动了。

跟波涛汹涌的政局相比,那位景市长口中代表着最黑暗势力的老大陆东皓先生却又一次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甘尚川面前。

这一次距离那一句“不如我们重新开始”已过了整整一个夏天,再次见面,彼此仿佛都已遗忘了一幕。袁五笑嘻嘻地打着招呼:“川子姐,瞧!大闸蟹,东哥亲自选的。”另一边手上还提着一壶绍兴女儿红。

“你要干吗?”甘尚川如临大敌。

“吃蟹,喝酒,赏菊。听说你这院子里的菊花开得不错。”

“我邀请过你么?”

“我是一个别人邀请,我就要去的人么?”陆东皓侧过身,绕着甘尚川就进了门,袁五一溜烟地就跑进了厨房,好像这地方他们早就来过千百遍了。

的确来过不止一次。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将车停在巷子口,也瞧不见里面的任何光景,也不干什么,抽一支烟然后离开,又或者一坐就是一个晚上。

他熟,真是太熟了。熟到院子里的蔷薇什么时候开的,桂花什么时候开始飘香,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住在院子里的那个人浑然不觉而已。

袁五更熟,他这和个月每天的工作日报就是汇报甘尚川的行程,东哥说了,就算她足不出户,你也得给我盯牢了,少根头发丝儿都得提头去见,想他袁五如今是个什么身份,居然沦落到盯梢这份儿上了。

甘尚川无可奈何,被迫引狼入室。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她跟际东皓再次坐在一个桌子上,喝酒、吃饭、聊天。她紧张得手心都是细细密密地一层薄汗,又不知这样的紧张到底是从何而来。

“你怕我?”他喝了一口酒,酒有些甜,温酒的时候放了几颗青梅,光闻着就很醉人。这是甘尚川最爱喝的酒。她原本是不喜欢的,黄酒甜腻,喝的时候像饮料,她贪杯,只单纯觉得好喝,喝完了才觉上头,往后一仰,睡得人事不省。她真是算酒品顶好的那类人,喝醉了不哭不闹,闭着眼睛就睡过去了,临醉的时候还要嘟囔一句“呀,我喝醉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可是,此刻的她显然并不配合他怀旧的心境,滴酒不沾,甚至连菜都懒得动一动。不言不语,坐在那一副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的模样。

甘尚川一怔,对啊,她为什么要怕他?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给自己壮胆,他又不会吃了她,她怕他什么呢?

“陆东皓,你今天来不会只是为了这顿饭吧?”

“下个月,我要去柬埔寨,可能要去很长一段时间。”

她抬起头,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去柬埔寨玩吗?”

“你叫我跟你去柬埔寨?”

陆东皓放下酒杯,看着她,眼神里的肯定让她有种错觉,这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忍不住冷笑一声:“陆先生,你没生病吧?”

“如果我生病了,你就跟我去?”

言语上,她向来占不到什么便宜,从前是,现在依旧是,一股怒火从丹田升起,她站起来:“陆东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才要问你是什么意思,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以为你是把蜜莉给你的那些东西交给了景然,结果呢,你居然自己寄了出去,你是不是疯了?真以为查不到你头上来?”

“你怎么知道?”她转过身,有些诧异。这个事情她做得那么隐秘,隐秘到连景然都不知道,怎么陆东皓会知道。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招待漂亮?先是制造高绍南跟景然的矛盾,利用景然的手关了醉生梦死,接着在景然跟高绍南内斗的时候,把这些录像带都寄了出去,那帮老家伙要不以为是景然在要挟他们,要不就以为是高绍南搞鬼要拖他们下水,这个时候都统统站到了景然这一边。要不你的景市长会这么顺利在S城高这些风雨?中央那些部门要不睁一眼闭一眼,要不就干脆站在了景然这一边,彻底要把高绍南拉下马。你这些录像倒真是帮了帮忙,否则景然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取得各方面的支持?”

“就算你都猜对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甘尚川心下诧异,面上依旧佯装镇定。

“川子,你知道你这个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陆东皓深吸了一口气,之前的怒气被她那无所谓的表情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他这到底算是关心则乱,还是没事找事儿?

“人说吃一堑长一智,你就是那个吃了无数堑都学不聪明的人。你之所以回国,最大的原因还是想对付我吧,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恨我,但你看看你做的那些事。你抢了我要拍下的地,结果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一个创业产业园的投资回报比你到底算过没有?Maro这个人是做这种慢钱生意的人?他要是,他会跟我抢菲律宾的生意?这事儿就当是你取得景然信任的筹码,这事儿到最后就烂尾了吧?当然了,你自然是想不到那么远的,你要能想那么远,你还叫甘尚川么?这事儿咱主别提了。”

“再说到你的第二步计划,对付醉生梦死,跑去跟蜜莉要资料。我是真不明白你到底仗着什么,要不是我,蜜莉就算是有十条命也不可能把东西给你。你自己做事莽撞,不懂得瞻前顾后就罢了,别人的性命安危你也从来不会放在眼里是吧?好了,我跟你说,这事儿你别操心了,你要醉生梦死关门大吉是吧?成啊,我成全你,结果呢,你非要耍这些小心眼。你觉得你这样迂回婉转地就可以了结的?你在你那位景哥哥面前演了那么多戏,都不认真做做功课?还是你真的不知道你那位景哥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陆东皓越说越气,说到最后发现自己一口一句“你那位景哥哥”,口气酸得袁五在旁边挤眉弄眼。他停顿了一下,看见甘尚川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胸口剧烈起伏着,浑身颤抖。她手指着门口,声音都在发抖:“滚!你给我滚出去!”

陆东皓原本有些后悔自己说的话太重了,但看她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是一阵怒火中烧,好像一遇到这个女人,他就没有正常过,那些心机呢,那些城府呢,那些礼节呢,统统不见了。

“得,我还真是没事找抽来了!袁五,咱们走!”

“砰”的一声,关门的声音震天响,他还听得见落锁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稀里哗啦摔盘子摔碗的声音。

陆东皓一出门就后悔了,好吧,所谓的理智又回来了,只要不对着那个女人,他一向都挺冷静的。

“东哥,你别拿训手下那套对川子姐啊,她什么时候被你这么训过啊?”袁五嘟囔着,好好一顿饭,都没吃饱,就这么被人家赶出来了。那可是他辛辛苦苦弄的菜啊!

“我训她了吗?我说的都是事实啊!”陆东皓嘴硬不肯承认。

“哥,真不是我说你,做事的人是你,帮忙的人是你,偏偏不会说半句好话。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难怪人川子姐不领你的表。”

“我稀罕?”

“得,你不稀罕,人不稀罕你才是真的。咦,哥,你说川子姐咋会那么恨你呢?”

“小五,帮我去查件事,这事儿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任何人,你懂吗?”陆东皓的神情瞬间凝重起来。

袁五收起了玩笑的脸,郑重地点了点头。

陆东皓的到来像是一阵飓风,掀去了甘尚川作壁上观的淡定伪装。她像一个孩子似的蹲在院子里大哭,有多少年了?她已经忘了原来自己还可以流泪,还可以号啕。

能哭是一件幸事,斑斑伤口,心事成茧,早已忘了何谓真情流露。她扮演很多人,荣归故里的作家,跟商业巨头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神秘女人,与昔日情人重拾旧情的小女人,但,唯独不是她自己。

很早很早之前,她就迷了路。

情绪像是海滩上的沙砾,被泪水一层一层洗涤。

第一层是羞辱,那种被仇人一眼洞穿,无地自容的羞辱。陆东皓说得对,她的每一步棋都是自作聪明。就像小时候,她的父亲常常说她,聪明有余,智慧不足。她从不以为意。静不下心,举轻若重,所以每一步行来,都是疏漏百出。她还没出招,就已经一败涂地。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从来都不是陆东皓的对手。

第二层是徒劳,她深觉自己如同小丑,粉墨登场,撒娇扮嗔,演足戏份,可是旁人一句“穿帮了”瞬间就将她打回原形。那么迂回百转,那么小心翼翼,又如何?你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第三层是不堪,看,这就是所谓的仇恨,看,这就是你处心积虑的报复,旁人根本就不在意,如同以卵击石,如同蚂蚁卯足全身的力气与大象抗衡,而那只大象却悠然自得地说:“你要帮我挠痒痒么?”大象从不把蚂蚁的仇恨放进心里。

最后,那一层是什么呢?甘尚川问自己,你真的是在恨吗?

麻痹痛苦有很多种方式。

第一次,她选择以毒攻毒。如果痛,那就在伤口上再撒点盐吧。她唾弃自己,放弃自己,在陆东皓身边的五年,是灵魂自暴自弃的五年。她不介意自己是谁,她也不介意身边的那个男人是谁,好吧,既然不能做十八岁的甘尚川,那么做谁又有什么区别呢?她就是这样对待那一场滔天浩劫。她将自己放逐,任由自己卑贱地成为别人的附庸,她跟随他,低眉顺眼。她顺从他,无欲无求。

第二次,她选择隔离和淡漠。那个伤痕累累的小人儿被她锁进黑房子,那里面没有阳光,没有雨水,苍白,荒芜如同戈壁。渐渐地,那个小人儿就真的像是被隔绝于天日的重刑犯,不会说话,不懂交流,惧怕接近,它不需要感情,感情也不再需要它。如果还有情绪,那就是看见那个叫甘尚川的女人在做戏时,会在那间小黑房子里发出阵阵冷笑。冷笑,是它能释放出的最强烈的情绪了。

是的,就是这样,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她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病人,是比她那位懂得自我催眠的精神病母亲还要严重的病人。一个病人,先是自我麻痹,自我封闭,接着分裂人格,把最真实的自己锁在最黑暗的角落。她,到底有多少年,不敢看黑屋子里的那个自己了?

今天的陆东皓,用粗暴的方式砸开了那道门。满目疮痍也好,伤痕累累也罢,她终于又一次看到了真正的自己。

那个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自私。自私是人的本性,概莫能外。但,每个人对自私都有不同的解读。独占欲,控制欲产生的嫉妒羡慕,是一种自私;因为失去,所以恨不得全世界都毁灭,是一种自私;因为痛苦,所以连亲人的痛也无法感知,同样是一种自私;因为残缺,所以连黑夜中的温暖也会憎恨,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自私,所以你的眼里只有自己。情绪被无限放大,爱和恨都如此偏执与极端。因为,你的世界只有自己,再看不到其他。你站在世界的这一端,空无一人,只有自己,而一切连同整个世界,都在你的反面。

怯懦。那真是自私的孪生兄弟。她陷入一个骗局,自私地控诉着命运的不公,连带着仇恨起带给她这种不公平的父母。她直到父亲临死前都没有去见过他一面,周年祭的墓地,她麻木不仁地上在那里,对着那张小小的遗像,拒绝去回忆关于父亲的一切。她封闭自己,以为不哭、以为不悲伤,这就是理智,这就是成熟,其实,只是怯懦。她不敢面对内心那个渺小的自己。

她洞悉母亲生病的真相,憎恨那个选择自我催眠的女人,为什么,她要比自己先一步发疯?为什么,上帝可以让她躲进自己的白宫?因为痛苦无人可以承担,因为认为这是该她与母亲共享的耻辱,可是母亲比她更惧怕失去,所以她直到她死,都没有原谅。为什么不能原谅呢?你与她,又何尝不是殊途同归?她清醒着,却用痴傻作为伪装,你痴傻着,却自以为自己很清醒。倘若不是日日噬心的痛苦折磨着她,那墓碑上又何须写着享年五十四岁。是啊,没有人能幸免,在这场劫难里。她,终不能得享天年,背负着还甚至她的灵魂十字架浑浑噩噩不可终日。人未老,发已白,未知命,人已殒。可是,她固执地不原谅,不原谅,恨吧,怒火烧干一切,忘记她是她的母亲,忘记她同样也在痛。不过是怯懦,宽容是比善还需要更大的勇气。她踏不出那一步,不过是因为怯懦。

S城的秋夜,细雨绵绵。

那一夜,她哭至力竭,旧有的秩序天崩地裂。她仿佛看到命运的重手落在自己脸上,根本无法回避,她默默地承受着重掴带来的痛楚。

雨和着泪水,洗去世浴积淀和灵魂负累之于她身上的伪装,渐次露出脆弱不堪的真身。她的色厉内荏,她的走马章台,她的牙尖嘴利,她的装腔作势,她的小把戏,她的小聪明,通通都像那浓墨重彩,经不起冲刷,和着雨水和眼泪,斑驳了颜色,像极污浊不堪的泥淖。

第二天,太阳依旧照常升起。黑夜的哭泣隐匿,无人知晓。而时局世事从不会因为谁的崩溃和塌陷有所转移。

高绍南在这一天得到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区下面一个乡镇派出所的所长被双规了。他记得那个所长的样子,三十五六岁,长得斯斯文文,家里做建材生意,从警校毕业,还是科长的时候,他跟他吃过一次饭。过了半年,他成为该区最年轻的一位副所长。高绍南甚至不记得当时他收了多少钱,也是环环绕绕的关系让他对这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有了点印象。交集不多,他也有这样的自信,倘若这只是个案,他完全没必要如此惶恐。只是,近来的事情,一件接连一件的发生,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在慢慢地收拢,而最后,他不一定能逃出去。

直到此刻,他终于确定,张曼宁那条路是走不通了,就算如张曼宁所说,景然针对的不是他,他跟景然也绝对不是同一个利益集团。政治就是如此,不是东风 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既然站不到一路,自然就成了敌人。

他开始梳理自己跟景然之间的所有过往和脉络,于公,在此之前两人算井水不犯河水。而且就S城的政局看来,他们算是一路人,相同高度的政治背景,而他们两人的父辈在漫长的从政生涯里也没有过明显的交锋和对抗。从他得到的信息里,上面的意思是换届之后,是由他和景然一起搭档,一正一副统管政局。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股扫黑活动会贯彻得如此彻底,且硬生生地将他的势力撇到了一边。这是一个不友好的信号,至少景然还没有跟他做过任何私底下的接触和对谈,这是明眼人就能察觉到的敌意。

一开始,他以为这只是景然在公报私仇。但现在看来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很多。他不敢保证自己了解景然这个人,但他了解张曼宁。张曼宁在他看来,就是中国版的希拉里,典型的利益动物。如果景然是在擅用公器对付他高绍南,张曼宁评估局势之后必然会全力阻止景然的行径,无论是从中斡旋,还是单方面制止,他相信张曼宁有这个能量和说服力。但是,最关键的是,自从张曼宁回到S城之后,景然的举动不仅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而张曼宁对他的态度也出现了罕见的沉默。种种迹象都在导向一个让高绍南不安的现实,那就是景然说不定会拿他开刀。

但,他怎么敢?

无论是S城以梁伯庸为代表的守陈派还是高绍南这样的新锐激进派,都用各自的政治嗅觉察觉到了S城刮起的这股台风,但第一个人的心中都存有疑惑:他要做什么?他敢做什么?

是的,政治就是这样。是N次方的象棋,你牵制我,我牵制你,你抽我的卒,我吃掉你的车,到头来,大家都在棋盘上,久而久之,这就成了一局和谐得不能再和谐的棋局,马走日,象飞田,各得其所,在一种彼此默认的大规则之下,分割利益,达成默契。无数的历史经验和教训已然形成了一套铁的政治定律:倘若你不是制定规则的人,那就不要做破坏规则的事情。否则,下场会很惨。从某种程度上讲,景然做的这些事情过了。这种所谓的过,就是打破了某种默契和平衡。气场一旦被破坏,局面就变得混沌,而所有人的疑惑都在于——他图的是什么?

是的,没人知道他图的是什么。在梁伯庸看来,他应该是要理解景然的人。他太明白这种根红苗正的政治新秀强烈的表现欲望,他们不太成熟,容易得罪人。他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人,一开始壮志满怀,心里有套与现实严重脱节的政治蓝图和抱负,有激情,有举措,但很快,他们中间有的人就与现实达成谅解和妥协,至于不妥协的那些人,他们在这条道路上的事业线总是浅而短;还有一种人,是梁伯庸眼里真正的纨绔。政治也好,商业也好,对他们来说都只是一种满足私欲的工具,而这些人,因为出身和家境的原因,无论是胃口还是手段,都远远超过那些从底层爬上来的人。他们是生来就合懂得享受和利用权力的人,在梁伯庸眼里,高绍南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只论个人好恶,他是欣赏前一种人的,可是往往现实中,他更愿意跟后一种人结盟,因为他们目的明确,好恶清晰,更容易达成共识。打个简单的比方,他默认高绍南在S城的种种行径,这也是一种可以预期的政治投资,他相信当高绍南走得更远,他的回报会更加丰厚。而景然,是他无法用前两种人去界定和判断的。前两年,这个人的老练和世故让他屡屡惊讶,他不是清流派,见不惯官场的种种潜规则,他懂,甚至不反对不厌恶。但你又感觉得到,你能拉拢他的东西并不多,这仅仅是一种感觉,你发现你打动不了她,走不进他。但他又那么无害地存在着,甚至在很多时候,你能感觉到他释放出来的那种“你们做你们的,我看着就好”的信息。他像是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你找不到他的弱点,但他的那种无害感和微弱的存在感,让你大大降低抵触和戒备的情绪。抛却资历和阅历,你会以为这是一个浸淫官场很多年的老油子。这是景然给梁伯庸的最初印象。他是真的赏识他的才干和能力,一个人有足够资深的背景和后台,自身具备从政者需要的良好素质。他的前途自然是无限量的。但现在,不仅是高绍南,连梁伯庸也困惑了,为什么他要用这样激烈甚至是冒进的方式做的这些事情呢?这已经不能用政治理想主义者来诠释的了。

就在S城的各派系困扰和疑惑的同时,引发这场政治台风的主角已经到了北京。

景然很忙,他有一种感觉,过去的三十多年,他选择了一种沉默的,稳重的,不急不缓的方式在积淀着,观察着,他非常习惯这样的状态,不予人伤害,不给人一种鲜明的形象。老成持重是所有的长辈给予他的评语,而他也的确是这么表现的。可是现在,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张了帆的船,需要加足马力,乘风破浪,勇往直前。他要适应人生另外一种速度。那种调整的,强硬的,像出鞘的剑刃一般掠起寒光的速度,这才是真正的他,又或者是他真实的另外一面。

那个略微有些温吞的,沉默的,内敛的景然已经成为过去。现在,是另外一个景然,是从刘备到曹操的角色转换。他有些激动,又有些期待,这样的速度,像是一股飓风,带起了隐藏在内心深处层层叠叠的欲望和野心。他要做什么样的人,他要做什么样的事,没有比此刻更加清楚的了。而由此带来的激情和某种狂热,让他兴奋,让他跃跃欲试,是的,这才是他。他有些理解,高温的人生虽然不能保证四平八稳,但因为高温,因为沸腾给生命带来的灼热感是温吞的三十七度所无法体验的快感。他正在享受这样的快感。

尤其是当他走进这个政治中心,走进或许需要三十年才能踏进的地方时,那种壮志满怀的情绪又回来了,是的,这是他的战场,他不再是躲在指挥中心对着沙盘指指点点的参谋,他是亲自杀敌的将军,他是浴血奋战的士卒,他正在为自己的理想,第一次亮剑。

那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演讲,姑且,我们将之称为演讲,因为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词汇能比演讲更贴切,只有演讲,才能打动人,说服人,征服人。当然,这又不仅仅是一次演讲,应该是一场交易,他像一个推销员,捧出自己的设计图,告诉他们,我可以带来什么,我可以改变什么。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一场豪赌。随时可能会被拒之门外,随时因为客人的一句话,失掉你手上所有的筹码。对啊,如果失败了呢?

张曼宁第一次觉得政治就是一场冒险。即使在她谨慎地梳理了名单,规划出路径之后,她仍觉得这是一场冒险。因为景然一个异想天开般的构思,她还有他,甚至他们的家庭或许将面临着未知的风险。

她不能确定那些人在听到现有的体制下出现的另类声音时,脸上会浮现出怎样的表情。她甚至觉得有些荒谬,这样的会谈,更像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孩子扮大人样坐在富豪的餐桌上跟他说:“我有一个宝藏,你给我吃的,穿的,用的,我把这个宝藏给你。”而那个传说中的宝藏在富豪眼里,或许中是小孩的一个玩具,大树上的一个蜜蜂窝,墙角下的蚂蚁洞,一个小孩自以为是的宝藏。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焦灼不安过。

甚至,她已经很少想起远在S城那个叫甘尚川的女人。这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蝴蝶效应,一个非常微小的因素,像是翅膀的共振,它就那么扇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无论是地动山摇,火山迸发,都是命运无法阻挡的辐射效应。她,甚至已经不能把已经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一切归结到那个女人身上了。

景然回来的时候,张曼宁有些紧张地从沙发上站起,是的,胡思乱想已经不能阻挡事情的发生了。景然就是这样,先是说服了她,接着说服了自己的父亲以及她的父亲,紧接着父亲们的盟友。然后,是最后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他达到了那个中心。她不确信他能见到的是第几号人物,甚至她也不能确定对方能给景然多少时间,至于结果,她更加不敢想象。

现在,他回来了。从他的神情上,她判断不出什么情绪,成功了?或者失败?她读不懂,兴能沉默,只是递水杯的动作有些走形,早已失去了她平时引以为傲的优雅和从容。

“曼宁,”景然闭着眼,没接过水杯,他把自己身体的重量完全交给了沙发,右手的手腕覆盖在了脸上,像是为了遮挡刺眼的光线,又或者是某人目光的探索,“谢谢你。”

曼宁看不见他的上半脸,但已经够了,她看见他嘴角轻轻上扬的幅度。是的,那几个字足够让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有种莫名可状的惊喜暖意击中了她,她很想冲过去紧紧地拥抱他,但这样的举动显然在他们的相处过程中罕见和非常规的。她的手心里全是汗,握紧的拳头松开,浑身的肌肉得到了释放的命令,都在诉说着一种“天啊,我终于可以呼吸了,我终于可以自由了”的信号。

景然站起身,走过去轻轻吻了曼宁的额头:“真的,谢谢你。”说完,他便上楼了,他太累了。他需要休息。

过了一会儿,直到楼上传来关门声,曼宁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神波光潋滟,脸颊绯红。

景然真的很累,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但是,脑子里金戈铁马一般,吵得他无法入睡,是啊,谁能在刚刚打完了场硬仗之后能酣然入眠呢?他的脑海里还回荡着那位领导人跟他说的话,“想法不错,年轻人”。在当时,他并没有把这样的喜悦表现出来,他只是就事论事,诚恳地认为这样的模式只是框架,探讨它的可行性还需要更多的努力,而在实际操作上的瑕疵也是显而易见的。那位领导人给了很意见,他——铭记在心。是的,很快,这就不再只是想法,而是现实。他,景然,即将执行一套全新的政治模式,是上面首肯之后在S城开垦的一块政治试验田,而负责人,就是他,一个三十而立的年轻政治新秀。

他不是钝感,只是现在,一股真正的喜悦才从四肢百骸渐渐泛起,他没有理由不兴奋,不高兴,不喜悦。这意味着,他的人生又有了新的制高点。就是在这样的时刻,,他允许自己放纵一些,那些在传统的教育里负面的字眼“得意忘形”之类的,他都放纵自己得意那么一小会儿,这里没有别人,这个房间里只有他自己。他完全可以狂欢,无论是大笑还是摔桌子,摔板凳,抑或是某些另类的表达情绪的方式。但,这些狂欢和喜悦,都只是在一个看上去睡着了的身体里进行着。

景然突然很想甘尚川。如果刚刚在客厅里等他的是甘尚川,他一定不会吝啬自己的热情和兴奋,他一定要狠狠地吻她,然后抱着她转圈,告诉她“亲爱的,我成功了”,他可以大叫大笑,在她面前不掩真情。

呵,真奇怪,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无论两个人中间隔着十年生死两茫茫的岁月,还是如今使君有妻,罗敷无意的尴尬局面,景然就是觉得她懂他。这样的认知来得汹涌而澎湃,其实,他明明知道他急于想要跟对方分享的,他根本就不能诉诸口。可是,这样一股思念太汹涌,他有多久没有见她了?自从张曼宁要到S城,在她面前宣誓过主权之后,两个人再无联系了。不是不尴尬的,他不是一个急于想解释和挽回局面的人,在他的棋局上,甘尚川,他势在必得。可是,局势可以操控,情绪却不由人。他那么相信她,不再是以十年前的初恋做底,而是真真切切地想念着现在的她。他可以确信,在十年之后,他又重新爱上了她。

感情就是这样,要不是随心所欲,要不主是想当然。即使张曼宁与他无论从哪个角度,甚至放在光学显微镜下看,也是最合适的伴侣,但此时的景然,绝对不会将与张曼宁的默契联想到爱情上去。

甘尚川接到电话的时候,刚从医院回来。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心理医生,也不是第一次尝试心理治疗。那位主治医师姓白,四十出头,但有着非常好听的声音,两个人像朋友一样的交谈,医生就有这样的魅力,可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让人破除对陌生人的戒备和心防。那位医生对她的评语是“你是我见过最正常的精神疾病患者了”“你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还要年轻”“告诉我,怎样可以在这个太阳光线这么猛烈的城市还能保持这么白的肌肤的”。

其实,这些语言并不如何优美婉转,甚至连赞美和奉承都算不上,但是甘尚川喜欢跟她聊天,那位白大夫身上散发的善意让她觉得安全。最后,她问大夫她能好吗,她还记得当时医生的眼神和微笑。那是一种来自专业的自信。她相信任她。

接着,她还参观了她即将入院治疗的地方,那看起来更像一个疗养院,但又比疗养院更像病房一些。住院部的护士告诉她,每天早晨,所有的病人要做体操,每天晚上还会有很多活动和小游戏。她打听了很多细节,也提前预约了床位,她喜欢那个房间,因为可以透过窗户看见外面的花园。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变化,对甘尚川而言。这是她第一次用正面的力量和积极的态度去面对内心深处的自己。在整个过程中,她都显得兴致勃勃,而不是像往常那样厌恶和排斥。是的,不是所有心有隐疾的人都能如此乐观地去面对病情。甚至,她还在回去的路上跟Yoyo调侃:“我这叫阳光型抑郁症。”

一个阳光型抑郁症患者,姑且这么叫她吧,她就是在这样一个心情很阳光的时刻接到了景然的电话。

一根电话线自然无法承载两个人为什么都如此喜悦的原因。但,那股愉悦的传递是畅通无阻的。

两个人好像都忘了上一通电话的事情。她兴致勃勃地听景然在电话那头对她的嘘寒问暖:S城这几天还热不热啊?没关系,再过几天就好了。院子里的桂花开了么?是嘛,说得我现在好像闻了味道。哦,你还记得小时候吃过的桂花糕吗?你家请的那个阿姨会做好多南方小点心,哦?是吗?你也会?我怎么没吃过?嗯,扬梅汁儿,听起来挺不错。那等我回来,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口福?

两个人说了好多话,其实彼此都不是健谈的人,至少景然不是,但真奇怪,在这种隐隐兴奋的氛围下,虽然彼此都没有提到为什么那么高兴,聊天的内容也是东拉西扯,从S城的天气说到小时候的消暑小吃,从小吃的做法说到意大利餐厅里吃到的海鲜沙拉,从吃的说到旅行,说到LA,说到法国,又从法国人说到了法国电影,两个人又开始畅谈小时候看的电影和电视剧,说到她看《血凝》时害怕得躲在沙发后面吓得要哭,说到他迷上了大西洋里来的人,成天戴着那个蛤蟆墨镜…

一直说到手机发烫,天色偏暗。甘尚川挂了电话之后,把没电的手机扔在一边,伸了一个懒腰,她正在好起来,不是么?

这真是一个美妙绝伦的夜晚,景然早就从床上起来,他破天荒开了一瓶酒,喝酒的时候,他的嘴角一直挂着笑。是啊,怎么能不美妙呢?

第十章

我们每个人,画地为牢,自以为自己能撬动地球,其实不过都是棋盘上的可怜棋子而已。甘尚川想,还是白大夫说的对,不要过分执着于精神层面的自我剖析,把心思放到执行层面上来。

这世间就是这样,有些人微笑,就有些人生气和烦躁。至少袁五很烦躁。自从甘尚川回来之后,袁五就彻底沦为盯梢小弟,虽然他在陆氏集团里还挂着一个堂堂副总经理的职务,但这也不能掩盖他的郁闷和烦躁。其实,单纯盯梢也就罢了,这远不是导致袁五烦躁的原因。他的不满和郁闷都是冲着陆东皓去的,至少他越来越看不懂他一向唯命是从的大哥最近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