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枯月拉住她,“你去看馒头?我送你过去吧。”

“得了吧,连月城里最小的蚂蚁窝在哪里我都能找到,哪用得着你!好好呆着吧。”她朝他扮鬼脸,继

而叮嘱,“还有,一定要记住King说的,晚上绝对不要出门!你并不属于这里。”她皱了皱眉,“然后,给

你自己一个期限吧,如果在星光槿开花前,你还没有找到你的小龙,就离开!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我会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他点点头

【005】

“今天,无获。”

他的EMAIL内容都很简单,而且一连数天,都是同一句话。

这在他以往的“工作经历”里是绝无仅有的。作为身价最高的赏金杀手,他历来以快、准、狠闻名,收

拾妥当一只妖怪,不论大小,不会超过七十二小时。他习惯,或者说已经麻木与这种“利落”

按时这一次的“生意”,隐隐让他有了某种不安。

关了电脑,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躺到床上睡大觉。

他出了房门,透过走廊上的窗户,他看见一片星月皆无的茫茫夜色。现在是凌晨三点。

这个破落的两层小旅店,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别的租客。他轻轻下了楼,发现总是警惕打量他的旅店老

板,那个秃头的胖子,此时脸朝下趴在柜台上。一堆散乱的报纸上,扔着一大包还没有吃完的薯片,一旁的

电视机还没有关,翻着没有信号的雪花。

白天,这胖子连打个盹儿都鼾声如雷,此刻却安静得连一丝呼吸声都听不见,肥胖的身躯就像一滩烂泥

,一动不动。

枯月上前,摸了摸他的颈动脉。没有跳动。

他把店老板翻过来,看见一张煞白的脸,连嘴唇都是乌紫的。这个胖子的身上,没有半点生命迹象。

枯月掀起店老板的T恤,在他的胸口,看见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没有血迹,洞里,只有深不见底的黑色

,以及点点荧光状斑点。他快步出了旅店。

整个月城,似乎都笼罩在无边的死寂之下,此时此地,大街小巷,看不到一个人影,连野猫野狗也不见

一只。只有零星的灯光在断断续续地闪烁,似在提醒枯月,这里是一座供人居住的城市。

但是,在枯月眼里,此地已然是一座无声的坟墓。

他已经大概知道了,靳飞羽不让他夜里出来的缘由。

深吸了口气,他举步朝Butterfly Kisses走去

【006】

“我知道,某个晚上你一定会来找我喝酒的。”靳飞羽舒服地坐在酒吧最靠里的位置,朝走来的枯叶举

起了酒杯。

“你什么都知道?”枯月不慌不忙地走到他面前坐下,“包括…我是来杀你的?”

“包括,你需要这个。”他从身边的一丛暗影下,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玩意儿摆在桌子上。深褐色的桃

木雕花盒子,氤氲出深刻的古朴,任由顶上缓缓旋转的灯光在它身上投下斑斓的光纹。

枯月的眼神,从头到尾没有变化。

“人淡如菊,这才是形容那些真正的顶级杀手的最佳词语。我乐意陪你演戏到现在,不希望你的身份吓

到这里的居民。”暗红的酒精从瓶子里点滴不漏地落进另一个空酒杯,靳飞羽把杯子推到枯月面前,笑道,

“枯月,你值得我请你喝酒。”

“谢谢。”枯月一饮而尽,嘴里依然是那股涩涩的味道。

舒缓悠扬的音乐,游离在四周的空气里,还是那首《Butterfly Kisses》——

There's two things I know for sure.

She was sent here from heaven,and she's Daddy'slittle girl.

As Idrop to my knees by her bed at night.

She talks to Jesys and I close my eyes.

男人温情的嗓音,一遍又一遍。

从枯月第一次到这间酒吧起,这里播放的音乐,一直是这首歌,从未更改。

“你跟之前来的那些家伙完全不同。”靳飞羽说。

枯月没说话,转动着空饿了的酒杯,杯子上映出靳飞羽微笑的脸。他看起来不到四十的年纪吧,头发却

是少见的银白色,戴着一副款式很好的黑框眼镜,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但是,脸庞的

清俊,眉眼的澄朗,他乃不失为一个极具魅力的男人。这种魅力,是一种长年累月的积累,是阅历与沧桑在

时间里缓慢过渡的结果,不显山不露水,低调地附着在他的身上。

这样的人,理所应当不是那些在他之前到来的“同僚”们能解决掉的。想必他的雇主也是在经历了无数

次失败之后,才肯花大价钱找到他。他的酬金,从来都是普通杀手的百倍之上。这个价码,不是人人都给得

起,或者舍得的。

“想知道这里是什么吗?”靳飞羽轻轻拍了拍盒子。

枯月摇头:“我的职责只是把它带给雇主。它里头有什么,跟我无关。”

“你果然与众不同。”靳飞羽摇头一笑,“这次,她是找对人了呢。”他看着枯月,“准备何时动手?

“等你喝完那杯酒。”枯月老实地回答。靳飞羽的杯子里,还有小半杯红酒。

“如果,我希望你能在下个月最末一天再履行职责,你会拒绝么?”靳飞羽很认真地问。

枯月的眉头微微一动。下个月二十六号是KING的生日,我正在给他准备生日礼物。——白天,落叶幸福

的脸突然在他眼前晃动。

“可以。”他没怎么犹豫。他跟雇主有三个月期限的约定,下个月再动手,这并不违约。

“谢谢。”靳飞羽又给他倒了杯酒,“她还好么?”

“她?”枯月楞了楞。

“你的雇主。”

枯月略一回忆,说:“漂亮的女人,应该属于生活得极好的一群人。虽然我没有看到她整个脸孔。”

“杀手的直觉都是很准的。”靳飞羽舒饿了口气,“如果她真的生活得好,我也安心了。”

也行是酒精起了点作用,也行是眼前这个男人太特别,也行是现在所在的环境太适合聊天而不是杀人,

枯月竟抛弃了自己一贯遵循的只问“三要素”的原则,破天荒问了一句:“情.杀?”

他见过太多爱之深恨之切的女人,靳飞羽这样的男人,生命里出现一个,甚至几个这样的女人,一点也

不会奇怪。

“呵呵。”靳飞羽优雅地跟他一碰杯,“她是我亲生女儿。”

两个玻璃杯碰撞在一起 ,叮一声响,久久不散。

【007】

“这是整个月城,最高的地方。”

簌簌的风声中,靳飞羽跟枯月比肩而立。他们的脚下,是一座用金属肥料以及别的建筑垃圾堆积而成的

“高塔”。

俯瞰,整座城池尽收眼底,枯月从零星明灭的灯光里,看见大片漩涡般幽深的黑暗,再细看,黑暗里有

许多异常的涌动——一些形状各异。被各种颜色的光芒包裹的玩意儿,像天上的鸟,或者水里的鱼,畅快的

游弋。

那是…满城的妖怪。但都是些灵力很低,基本没有杀伤力的低等小妖。

“月城,早在百年之前,就没有几个活人了。”靳飞羽的衣裳,在风里飘飞,像一对黑色的翅膀,“某

个所谓的科研组织,把偏僻落后的月城作为秘密实验基地。他们最后的成果,就是一场严重的人为瘟疫,城

里的居民,大多死于非命。当局对外掩盖真相,将月城彻底封锁,并决定,如果在三个月内无法控制这场瘟

疫,就将整个月城填埋,不管城内是否还有幸存者。”

枯月略一皱眉。靳飞羽打开手里的桃木盒,一股沁人脾肺的清香扑面而来,甘甜中带有一种亲切。

枯月看着他从盒子里抓了一把沙粒般细腻的东西,闪闪烁烁,像密集的荧光,又像碎成粉末的星子,漂

亮得让人忍不住想将它们小心捧在手中,细细观赏。

“如果这里被埋掉,是不是很可惜?”他转头朝枯月笑笑,“如果,有另一种方法可以拯救这座城市,

我想,我们都是愿意去尝试的,对不对?”

他手臂一扬,那些星尘般闪烁的粉末从他的指间洋洋洒洒地飞落出去,在夜色中变成一层斑斓的雾气,

均匀地落在城市里每个角落。那些在黑暗里游走的妖怪们,欣喜而兴奋地享受着这场香气袭人的雾,连各自

身上的光晕都比之前明亮了许多。

他们的脚下,突然变成了一片五彩流动的海,里头,分明有小妖怪们高兴的笑声,以只有它们自己才能

听懂的声音,在黑暗里制造着特别的幸福感。

靳飞羽的一个举动,让这座死城有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生气。

“这…”枯月的眼睛有刹那的失神,他死死盯着靳飞羽的桃木盒,“这个粉末…是蝶妖里的统治者

,雪蝶一族才能炼制出的,专为妖魔补充精元的聚灵星晶?”

靳飞羽盖上盒子,点点头:“其实,月城里的妖怪,大多是被他们的种族遗弃的可怜虫,好箱seven,他

只是一只断了一足的狼妖,没有办法自由行动,更没办法跟它的同族们一起结群捕猎,所以,注定被鄙视,

被遗弃。这些小妖的修为太低,别说修成人形,连阳光都是不敢见的。我收容他们,并将它们带到月城,让

它们住进死去居民的身体里,这样,它们不但有了安全的容身之处,还拥有了人的身体,从此可以正大光明

在阳光下生活。”他笑笑,“而那些有灭城之意的人类,见到月城里的居民一夜之间死而复活,吓得魂飞魄

散,逃之夭夭。”

“这种‘奇迹’,那些人应该是不会放过的。他们没有回来月城追究复活之谜?”枯月奇怪地问。这么

多年来,月城在他的印象里,只是一座很少被提及的边远小城,没有任何值得被谈论的地方。

“他们当然想回来。”靳飞羽眺望着远处,“只不过,他们再也找不到月城的位置了。我给这座城市布

下了防御结界,任何不被允许进入这座城市的人,都找不到月城。百年过去,知道这段往事的人,都已作古

。月城也渐渐正常化,像一座真正的城市,这些小妖们也很习惯住在人体里的生活,甚至完全把自己当成了

人类,白天,他们工作,上学,打架,恋爱,晚上,脱离肉身,吞下聚灵星晶,保持元神不散,体力充沛,

如此循环,年复一年。”

“你喂养了一整座城市。”枯月嘴角一扬,貌似揶揄,“真是一只伟大的雪蝶妖。炼制聚灵星晶是很耗

精元的,你居然坚持了这么多年。”

“哈哈,你的话越来越多了。”靳飞羽朗声大笑,镜片后的眼睛在夜色下闪着别样的光彩,“换成你,

也许会跟我一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