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形象哪会这么败坏!”她白了他一眼,旋即一愣,说,“咦,这些话可不像是玉面鬼王该说的吧?”

“这样的生活很好。”他仰头倒在干草上,深深的一个呼吸,惬意的望着天空,虽是回应,更像是跟自己说话。

一路上,在她的纠缠下,他断断续续的告诉了她许多事。包括他的身份,叶霓裳,他们即将成婚的事实。他跟谁结婚,这并不关他什么事吧?她要做的只是牢牢“粘住”他,拿回灵犀剑她就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了,这里的一切不会在她生命里留下任何痕迹。因该是这样才对。但为什么现在一些固有的,觉得不可能会有变动的念头,仿佛被那片夕阳融化了一般,开始动摇。那一场她想象中的生活,木屋,栅栏,羊群,还有那个陪在身边的人,突然从轻飘的虚无变得有了重量,慢慢沉进她的心里。如果真的可以天高云阔,木马扬鞭,岁月静好;真的可以相知相惜,携手到老…那找不找得到灵犀剑,回不回得去,又有什么关系?!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大跳,赶紧转了话题,“你很爱你的未婚妻吧。”

“十岁之前,我甚至讨厌她。”沉默了半响,他笑笑,“我父母与叶家是故友。他们去世之后,霓裳的爹从乞丐堆里把我找了回去。那时她是富家千金,骄傲跋扈,终日对我颐指气使。后来,也许是年龄增长之故,彼此间的感情有了变化。她对我渐显温柔

,而我也总想把最好的给她。这样算不算爱?”

她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转过头,

等疲倦的马儿吃饱喝足,他们又将踏上行程。其实他想留下来,建一个牧场,心无边界,看云卷云舒、自由自在,是他最真实的愿望。许久前他曾跟叶霓裳说过,却被她讥笑,说他胸无大志。她想要的,跟他想要的,从来不一样。

丁小错学他的样子,躺下来看天,嘴里反反复复哼着一首老歌里的几句——

我想起你描述梦想天堂的样子,

手指着远方画出一栋一栋房子。

你傻笑的表情又那么诚实,

所有的信任是从那一刻开始。

他从没有听过那样的曲子,但他喜欢上了歌词,也喜欢她安然哼歌的样子。奇怪的是,在那一场想象出的生活里,那个与他一同策马同行穿风踏雪的人,不是叶霓裳。

《月老爱情指南》里有一条说的是——当你爱上一个人时,会自然而然赞同并延续对方的梦想,哪怕只是一场看似是随意的闲聊。

无尽原上,密布着无数高大诡异的天然石柱,将这片不毛之地割裂成路径交错的迷宫。抵达的时候,是正午。

北堂垦放缓了速度,从北面那两块张牙舞爪的巨石之间穿了进去。丁小错的眉头从未如此深锁,从她一进入这片石林开始,一种难受的压抑就像只粗糙的大手,紧紧攫住了她的心脏,有点喘不过气。

天气并不差,可这里却是个阳光照不进的地方。身边那些嶙峋怪异的石柱,像盘踞于此的妖魔,隐匿在一片死气沉沉的颜色里,透着危险的气味。但丁小错的难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悲伤,像一滴墨掉进水里,从一个点,扩散出一整片阴霾。尤其当他们穿出石林,一块直指天空、形似出鞘之剑的山壁横陈而现的刹那,这种悲伤骤然浓重。那如剑的山壁,刺入的不是虚无的空气,而是她的心!她慌忙将头转开不敢多看,手心里沁出里冷汗。北堂垦觉察到她的不妥。

“怎么了?”他问,怀里的她呼吸不匀,瑟瑟发抖。

“啊…没事。”她赶紧摇头,搪塞道,“可能我有点晕马…”普天之下只有丁小错能创造出“晕马”这种名词!北堂垦笑出了声。丁小错愣了愣,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笑出来。她没回头,把头埋得更低。越往前越不安。

一座用石条建成的,堡垒般雄伟的大宅,霸道地出现在视野之中。谁会在这片荒原上修筑如此奢华的房子?丁小错咂舌。远远的,一个人影朝他们迎来。

叶霓裳的确是个艳惊四座的女人。美的贵气,美的锐气。连看人的目光,都似带着玫瑰刺。她扑到北堂垦怀里,嗔道:“怎么现在才来。”

“没事吧?”他轻扶住她的双臂,不着痕迹地略略拉开两人的距离

叶霓裳摇头,目光投向他身后的丁小错,皱眉:“她是谁?”

“朋友。我应承了要将灵犀剑借她。”在叶霓裳面前,他从不隐瞒。丁小错朝叶霓裳敷衍地笑了笑。她不喜欢这个女人,就像不喜欢这整片无尽原一样。吃醋?!这个词比穿越还可怕的确有一点,又不完全是。北堂垦,叶霓裳,两个名字突然像烙铁丝的,猛地刻在她的大脑上。

北堂垦…叶霓裳…那条鱼是我的!我知道你叫北堂垦!我还知道你最讨厌的人是谁!断断续续的句子,在丁小错嗡嗡作响的耳边渐次响起。

面前,叶霓裳正在冲他发脾气,坚决反对北堂垦替自己那会灵犀剑。北堂垦不摇头,不点头。

身后那个一身黑袍,头裹面巾的男人,恭敬而立,刚才是他在屋外迎接,带着他们进屋,走过曲折的走廊穿过数十道房门,才来到这个宽敞无比的拱顶房间,里头的家具奢侈华丽,一应俱全,每个墙角,都燃着一盏长脚青铜飞鹤灯。

“主人瞩我仔细照顾霓裳姑娘,待北堂公子大驾光临。”蒙面男人垂首道,“主任还吩咐,夜间天气恶劣,请远道的客人们歇息一晚,明早再行赶路。”

“不必了。我们这就离开。”北堂垦朝蒙面男人一抱拳,“承蒙照顾。告辞。”正要离开,他的手臂却被叶霓裳抓住,只见她柳眉微皱,捂住心口,说“北堂,我…”话音未落,她晕倒在北堂垦怀里。

“霓裳!”他忙将她抱回床上躺好,焦急的唤她的名字。

“霓裳姑娘身子娇弱,本已染了风寒,加上与北堂公子重逢,大喜过望,这才一时支持不住。公子不必担心,待在下为姑娘熬一碗人参汤服下,数日当可醒转。”蒙面男子上前替叶霓裳把了把脉,旋即又道,“如果工资执意要离开,在下就为霓裳姑娘多准备一件冬衣,以防外头风寒再伤及姑娘。”北堂垦略一思索,冲他摆摆手,看向一直沉默的丁小错:“今晚就在此歇息一晚吧。待霓裳恢复之后,我们再上路。”

在绑架犯的地盘过夜的感觉,真别扭。青铜灯里的光线诡异摇曳,细细的白烟从灯盏里飘出,像白色的小蛇,在空气里妖娆扭动,晃的丁小错心神不宁。陷阱!不要留下来!她想这么喊。可话出了口,却变成:“好吧…”

“这位姑娘,请随我去别间客房。”蒙面男人走到丁小错面前,“这边请。”

“丁小错。”北堂垦突然抬头,“你留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许去。”她回头,略有愕然。或许是她多心,她凑巧看到躺在床上的叶霓裳眉头皱了皱,不是痛苦,是怒意。

“哎呀,没事啦。你留在这里照顾她吧。我杵在这里可不太好。”他冲他哈哈一笑,转头对蒙面男人道,“劳你带路。”

北堂垦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她的胳膊,低声斥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一个打酱油的,跟你们这些绑架案一点关系都没有,应该不会有人对我怎么样吧?”她不以为然地说,又凑到他耳旁,“不过提醒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好吧。”他看着她明亮而坚决的眸子,松了手,“自己留神。”他终究是抓不住她的。出房门前,她又回了一次头,看他,然后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夜深,不尽原上降下鹅毛大雪,瞬间染白了整个世界。一队契丹兵马,从远处渐渐逼近…

炉火熊熊,照一室暖意。北堂垦坐在床边的椅子里,闭目假寐。昏睡不醒的叶霓裳,张开了双眼,试探着喊了他几声。北堂垦睁开眼,心下一喜,上前道:“醒了?”

“北堂…”叶霓裳面露紧张之色。“怎么了?”北堂垦问。

她下了床,从床下拖出一个长方形的金漆木盒,放到北堂垦面前:“那蒙面男人在你到来之前,威胁我一定要将你留下,再把这盒子亲手交给你。他…他逼我吞了一个药丸,如果我照做,他就给我解药,如若我不肯,三天之内必将容颜尽毁。我…”

“到我身后去。”北堂垦打断她,然后,慢慢打开那金漆木盒。熟悉的光芒划过,不是暗器,不是毒雾,躺在木盒里的正是他的灵犀剑!北堂垦一惊,一把抓起灵犀剑,五指深深陷入剑柄上的凹印之中。

“啊?!真的是灵犀剑?!”叶霓裳花容失色,也诧异的伸出手去,将五指放在剑柄上剩下的五个凹印之中。一把灵犀剑,就这样在自然不过地被他们二人同时握住。

“北堂垦放手!叶霓裳再利用你!”他们的房门砰一声被人撞开,丁小错气喘吁吁地大吼。北堂垦疑惑地盯着这个疯子般大跳大叫的丫头

这厢的叶霓裳,却像没看到丁小错似的,只呆呆地看着灵犀剑,喃喃:“怎么…全无反应?”她的指甲,几乎都要陷入剑柄之中,“不可能…不可能…”

“北唐家的灵犀剑,只有北堂垦与跟真正心有灵犀的女人才能开启!”丁小错怒指她,“你从来都不懂什么叫心有灵犀,你对他只有利用罢了!”

“你…”叶霓裳的脸色变得煞白,“你在胡说什么?”丁小错鄙夷地斜视着叶霓裳:“你倾慕的,一直都是那个叫赵祉的老男人!”

叶霓裳如遭雷击,平白的从容的娇媚一扫而光,失态地喊出了口:“你说什么?”

“真宗皇帝的第四子,信王赵祉,当朝天子的亲哥哥。”丁小错的语气,斩钉截铁,“多年前篡夺皇位失败而被流放关外,但他称帝之心不死,一面与契丹勾结,一面寻找太祖赵匡胤留在关外的地下宝藏,一旦得手,外有契丹狼狈为奸,内有宝藏充作军费,攻下皇城指日可待。而开启宝藏的钥匙,就藏在灵犀剑里!”

叶霓裳发了疯似地朝丁小错冲过来,却被北堂垦一把拽住。“继续说。”)

北堂垦出奇地平静。丁小错走到他身边,一身豁出去的气势,说:“你们家世代都是御用铸剑师,当年,北唐家奉太祖之命锻造灵犀剑,将宝藏钥匙封藏起中。太祖驾崩之后,北唐家遵从密诏,代代守护此剑,保护宝藏不落入奸人之手。也霓裳的爹本来就是契丹混入大宋的奸细,赵祉与叶家早有往来,赵祉知道了宝藏钥匙就在灵犀剑之中,可是碍于你这玉面鬼王的身手,怕硬抢难以如愿,便开始策划一场完美的绑架。当然,这需要叶霓裳的全力协助。”

叶霓裳的呼吸慌乱不堪,连鼻尖都冒出了冷汗。丁小错不屑地说:“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北堂垦,在你眼里,他永远都只是个可以为你取回无数珍宝的工具而已!”他越说越生气,“可是,就算他为你取尽天下珍宝,你也不会满足。你真正想要的,是当上一国皇后,权倾天下!”

“我…”叶霓裳的身子开始发抖,惊惶地看着雕像般凝固的北堂垦,“别…别听她胡说!不是那样的!”

“赵祉不就是这么跟你许诺的么?他一朝称帝,你就是那母仪天下的正宫皇后。这样的男人,才是你‘爱’的。”丁小错不依不饶,“你们以为,知道宝藏藏匿的位置就在这座石屋之下,又拿到了灵犀剑就大事可成,却没想到这把剑不是靠硬来就能打开的!剑柄上的十个凹印,不是为了造型好看,而是为北堂家的后人与她的真命天女准备的,只有他们同时将手指握在凹印里才能开启。你一贯自信于北堂垦对你的心意,以为自己就是他生命里的无双,所以你要继续演戏,‘苦等’着北堂垦来拯救你,只要他一到石屋,你便使诈让他跟你一起打开宝剑,拿到钥匙!”他顿了顿,深吸了口气,“万一是有阻碍,你甚至想过,哪怕砍下他的手臂,也要完成你当皇后的心愿!”

“你…”叶霓裳的脸几乎都绿了,仿佛被人当街扒光了衣裳,失态地大吼,“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丁小错一转眼珠,“我是天生神力罢了。信不信我能窥听人心?”

窥听人心?他的模样,不似开玩笑。叶霓裳与北堂垦俱是一惊。丁小错一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叶霓裳,你不配接受他的心意。如果你们彼此果真相爱,刚才灵犀剑就不会毫无反应!”

房间里死一般的沉寂。“北堂,你…你信她?”叶霓裳扑上去抱住她,“你认识我这么多年,你相我还是信她?”

北堂垦直视着叶霓裳的眼睛,推开她,说:“我并不知道灵犀剑的秘密,也不知道如何开启它,爹娘从未提及,只是想来救你罢了,叶家养我成人,我不想多说什么…你走吧。”没有任何理由,他相信丁小错说的每一句话,他的眼睛,他的神态,有一种让他能看见的诚实。他并没有被人愚弄的难过,也没有怨恨,居然还有点释然。

“你这j i a n人!坏我好事!”见北堂垦如此对自己,叶霓裳发狂般的朝丁小错冲过去将她扑倒在地。就在北堂垦上前阻止时,一阵阴风从门口扫来,满室灯火俱灭。

待到灯火再亮,北堂垦发现,丁小错与叶霓裳皆不见了踪影。

“大人,大人留步!”空地上,叶霓裳踉跄踩在冰雪上,追赶着,一把抱住蒙面男子的腿,“我是北堂垦的未婚妻,他此生最爱的女人是我!我一定能打开灵犀剑!求您转告王爷,再给霓裳一次机会!霓裳定能…”

“王爷会另觅他法的。开启灵犀剑一事,不劳姑娘再费心了。”蒙面男人甩开叶霓裳,漠然消失在风雪中。

“不…不要!”叶霓裳趴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被猎人射中了心脏的野兽。丁小错揉着脖子,咳嗽着从雪地上坐起来。刚才那蒙面男人出现时,叶霓裳正死命箍住他的脖子,也不知怎的,就被那男人一道拎了出来。

“你这见(被屏蔽- -.)人!”叶霓裳回过头,红着一双眼睛,绝望地朝丁小错扑来,“是你!若不是你,我便是未来的大宋皇后,光宗耀祖!见人!见人!”叶霓裳的力气变得奇大无比,骑在丁小错的身上双手紧紧卡住她的脖子,杀之方能泄恨。

叶霓裳,你跟北堂垦根本不应该有交集!是我年少无知,为泄恨才将北堂垦与你拿红线绑在一起!北堂垦对你的心意,只是那红线硬加给他的,有名无实,有形无心!我本是一只灵犀,来到世间,只是为匡正被我捣乱的北堂垦的姻缘!丁小错挣扎着,那些一直在心底蠢蠢欲动的东西,终于破土而出,沉眠九百年的记忆,疾风雷电般冲击着丁小错每一条血脉。

一团白光从丁小错的双脚透出,迅速蔓延到全身。白光过处,她的衣衫尽化,裸露出的皮肤上,长出一片厚厚的鳞甲,火热的气浪,将丁小错托到了半空,叶霓裳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骇异的望着空中旋转不止的丁小错,强光将半壁夜空照成了白昼!

待叶霓裳再睁开眼时,眼前哪里还有丁小错的身影,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头她未所见过的怪兽,身如虎,头如牛,脚如象,雪白的鳞甲遍及全身一条中间生着白纹的弯角端端长在它的额头。如此看去,不仅怪异,更是奇丑无比。怪兽摇摇头,喉咙里发出难听的低吼,前腿焦躁的在地上乱踢。

“你…你…”叶霓裳在三魂七魄回来之后,呆呆看着眼前这只怪兽,半晌,他突然疯子般拍手大笑起来,指着它大喊,“你竟是一只妖怪!妖怪!好!好啊!”

怪兽的小眼睛看着这个几乎癫狂的女人,鼻子里蹿出呼呼的热气。“你长得这么丑!他不会喜欢一只妖怪的!哈哈哈!”叶霓裳手掌拍的啪啪响,“老天有眼!丑陋的妖怪!你会吓跑所有人!所有人!”她竟兴奋的唱起了歌,快乐地在原地转起了圈。

“丑妖怪!丑妖怪!羞羞羞!哈哈,我能做皇后啦!我能做皇后啦!她又笑又哭,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怪兽低下头,迟疑片刻,快速朝石林方向奔去。

013

她几乎都想起来了

月老殿,红娘,被他间断了红线的北堂垦。从穿越回北宋遇到他的第一天时,她走过的路,做过的事,这一整条轨迹,早在九百年前就存在过,大同小异,殊途同归。九百年前,她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下到凡间,遇到北堂垦。九百年后,她又为弥补自己的过错回到过去,依然遇到北堂垦。九百年的轨迹,九百年后的命运,因为那把遗失的灵犀剑的重叠。

月老说过,匡正这则错误时,不可使用法力,否则人形失,原身现,三年不可恢复,石屋里,她动用了灵犀的本领,偷窥了叶霓裳的内心,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她顾不了许多,只有一个念头,救他!北堂垦,离开不尽原!不要去找我!不要走上那山壁!

远远地,她看到了他。在天际微明的时候。

他的黑衫,醒目的在雪地上飞驰,口里,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她满心欢喜与期待,正要迈步,突然停下。

“妖怪果然都是如此丑陋,惹人讨厌。”——这是他说过的。“他不喜欢一只妖怪的!”——叶霓裳的怪笑还在耳旁。她是一只妖怪,一只难看的灵犀,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北堂垦,出色的玉面鬼王,他希望与自己一起塞外牧马,逍遥天下的人,不会是一只丑陋的妖怪…

她得心里,生出此生最深最深的胆怯。她的脚步,不期然地朝后退去。三年,三年后再来找他吧。如果那时候,他还记得自己…她掉了头,在他发现子之前。

第二天她总觉得不安,想去看他,

看他是否还在不尽原上找她的下落。穿过石林,却被一地的尸体与鲜血震惊。死的大多是契丹士兵,也有几个汉人。她顺着血迹狂奔,一路追到那块如剑刺出的山壁上。 满地的积雪,被某种锋利的力量割裂掀起,露出下头的泥土。蒙面男人斜靠在一块大石上,尸体已经僵硬,断了只手臂,咽喉上一道深深的伤口。而他,半跪在地上,心口上露出一个血洞,紧握在右手上的灵犀剑,深深插入地下,支撑着他不倒下去。

她呆呆地走到他面前。他的眼睛没有闭上,固执地望着她走来的方向。北堂垦,死了。

14

今天距离丁小错穿越门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晚上,九厥又来我的“不停”蹭饭吃。

“月老拜托你照顾丁小错九百年?”我知道九厥这家伙,几杯酒下肚,什么事都会跟我八卦的。

“那老头子是天界为数不多的不惹我讨厌的老东西之一。”九厥点点头,啃着手里的蜜汁鸡翅,“对丁小错这个丫头,他也算爱护有加了。”

“灵犀剑也是月老动的手脚吧。”我笑笑。

“丁小错乱牵红线,扰乱人间姻缘,在天界肯定是呆不下去了,不把她送到人间避难,早晚被抓到天狱里关一辈子。不过,还好月老把丁小错关于北堂垦的全部记忆都封在她拿回来的那把灵犀剑里了。否则,以这种情伤的程度,丁小错绝对会在我面前当九百年的祥林嫂,谁受的了。”他美滋滋地大嚼着,“不过,不管怎么样,要不是月老对她心有怜悯,抽走她的记忆,这丫头就算不被天界严惩,也会为自己干的事痛苦到死的。你知道的,伤口不管多重,总有痊愈的一天。但遗憾不一样,它会跟随你直到生命的终结。九百年前,眼看心爱的男人死在自己的面前,这种疼痛和遗憾,换成谁都很难承受。”

我啜一口酒,说:“丁小错要谢的人不只是月老,还有你这个变态吧。”

“我没做什么啊。不过是找观时女仙借来朱雀灯,让我的笨徒弟玩玩穿越而已。”他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开始进攻麻辣排骨,“如果最后,她还是不肯以自己的真面目出现在他面前,我也只能叹一声实验失败,承认命运是不可更改的。”

我不是天界中人,可我知道,观时女仙手里可穿梭时间的朱雀灯,每九百年才点亮一次,想用它,一看交情,二看代价。他跟女仙关系不错不假,可是,要将朱雀灯里逆流时间的法力取出,伪装成一道符纸,借我的手不动声色地将丁小错送回九百年前,这需要他付出的不只是时间,还有不低于百年的修行。 “一个笨徒弟,值得你这么做?”我呵呵一笑,“你看起来根本不像那么善良的人。”

“我都说了我只是做实验而已。我就想看看,已经发生的事情,所为既定的命运,究竟有没有被改变的可能。”九厥擦擦嘴,打了个饱嗝,“再说,月老告诉我,北堂垦被剪断的原配红线,那头连着的女人…就是丁小错那个笨蛋!妖怪配凡人的姻缘,五百年才出一对的!你说说,哪有人这么笨,看都不看就把自己的姻缘给剪断,惹出这么一堆麻烦!”

“你确定丁小错的现状,是你所期待的那样?”我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九厥惯有的狡黠笑容浮上唇边:“我不确定。我只知道,如果这个笨徒弟依然像九百年前一样,因为自己的容貌选择后退而不是前进,那么她之后的命运也不会改变,她又会被月老带回去,然后交到我手里。可是你看,她至今都没有回来。”

“从送她回去的那一刻,你就没想过要她回来了吧?”我把盘子里最后一块排骨抢过来,“你这师父,注定被抛到九霄云外。”

“算了。她给我铺床叠被,做饭洗衣这么多年,倒也还算有了点感情。这个…”他长吁了口气,瞟了一眼日历,自嘲般地说,“这个就当为师给徒儿的最后一份儿童节礼物吧。”

“好吧,为了弥补你那颗失去徒弟的伤感的心,我就不收你雇我当同谋的辛苦费了。”我朝他举杯,“为史上最变态,也最善良的师父,干杯。”

尾 北宋,乾兴五年,雁门关北二十里处,一个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