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他!

苏秋池瞪着怀中那昏迷不醒的俊俏公子,想着被他撞坏的酒壶,本该有满腹火气腾起,可是这小子的模样,惹他细细打量起来。怀中之人,十六七的年纪,身上那件月白绫罗袍上以银线修成鸾衔瑞云图,再以紫金玉带系于腰间,手工精细非常,一头黑发用八宝璎珞冠齐齐束起,面藏半开花朵之鲜灵,雪肤犹胜丝帛之细腻,剑眉秀目,唇如涂膏。虽是一身英气打扮,可身量未免娇小了些,压在苏秋池臂弯里的重量,着实轻飘。苏秋池心中嘀咕,这小子一眼便知是个含了金汤匙入世的败家子,怎会平白无故晕倒在这里?

正狐疑着,冷不丁后脑勺上不轻不重地挨了一记,一个小石子儿蹦跳着弹开了去。苏秋池捂住后脑勺,四下一张望,除了他二人,加上红白二马,再无他物。

咚!又是一记。恶作剧般打在他的头上。“谁?!”苏秋池大怒,起身大骂,“哪个不长眼地敢戏弄你苏爷爷!”

“喂喂!上面上面!!”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苏秋池头顶传来。他猛一抬头,竟见半空中飘着个跟地上那小子一模一样的家伙,模样身形,穿着打扮,毫无二致。

这…孪生兄弟?但这念头很快排除,只因苏秋池清楚看见,空中之人竟是没有双脚的,膝盖之下,只是一团蛇尾状的半透明云雾。

“妈呀!鬼啊!!”苏秋池怪叫一声,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不准晕过去!”空中之人急急大喊,连胜骂道,“亏你还是七尺男儿,竟这般胆小如鼠,你见哪只鬼穿得这么体面!我看你既不长眼又不长脑,活该甩了你那破酒壶!”

苏秋池被这么一骂,噌一下跳起来,指着空中那人吼:“有胆你再讲一次!”

“百次我也讲得!”那人毫不示弱,俏脸涨得通红。苏秋池挽起袖子,眼看就想上去揍人。

“哎,不长眼的,你先别冲动!”看他的模样,那少年忙朝他摆摆手,讲语气也放缓了些,“私人恩怨稍后再论,若你当得起男子汉大丈夫,当救人于危难才是。你…你能不能帮我回到身体里?我不是鬼,只是魂魄出了窍。如今我无法操纵自己的行动,回不去肉身里。”

魂魄出窍这种事,苏秋池只是听说,未曾亲见,如今看到个现成的,他怒归怒,稀奇还是有的。他挠着下巴,看着躺在地上那个,又看看空中那个,半响,突然幸灾乐祸地拍起掌来,大笑:“甚好甚好!我就说你这臭小子必不得善报。哈哈,如今可好,一分为二,有趣有趣呀!”

那少年的魂魄见他不但没有救援之心,还手舞足蹈如猴子,本要发作,但转眼也笑了,道:“你若不帮我倒也无妨。只是,若没有我替你指引,只怕你一生一世也出不了这紫竹林。”

“放屁!”苏秋池白他一眼,指着身后道,“我一条直路闯进来,连个弯都没有,哪有来得回不得的道理。既然你这么讲,恕我不奉陪了,您老慢慢飘着吧。告辞!”说罢,他转身上马,正要驱遣绿耳朝来路而去,却赫然发觉,来时的那条直路,不知何时竟生生消失了,代之以摇摆不止的丛丛紫竹,将退路封得严严实实。

那些直愣愣的傻竹子居然像极了偷鸡得逞的小贼,一根根在那里奸笑。

苏秋池狠揉眼睛,所见依旧,不是幻觉。这分明是赤裸裸的要数!他拽着绿耳,乱转数圈,那些紫竹枝干坚硬,排列密实,竟一跳出路都没有。

“你搞得鬼!”苏秋池气急败坏回到原地,指着那少年跳脚大骂,“你自己不齐全了,还想拉我陪葬!你个歹毒货!快说,怎么才能出这片破竹林!”

“先助我回到肉身。”

“先说怎么出去!”

“你先帮我,否则我俩生不同衾死同穴!”

“你!”

“不信就试试看!”

讨价还价的最终结果是,苏秋池照着对方的吩咐,将他的肉身背起,再照他的指挥,不断变幻方向与步态,在那些仿佛会动的竹子间快行闪穿。

“跑快些!你怎的跟个老太婆一样!”旁边的魂魄,一直与自己的肉身保持着三尺距离,不断望天,不断催促。

苏秋池越发窝火,还不及还嘴,又被对方抢了先,说:“你最好不要恼,若不赶在头顶的竹叶封住竹林前找到我要的东西,你我怕是真要做一对鬼兄弟了。”

在四周越发剧烈的沙沙声下,苏秋池下意识地一抬头,赫然发现,顶上那些交叠的竹叶,正以一种疯狂的速度猛长,像一群铺天盖地而来的蝗虫,迅速蚕食着天空。光线,因为竹叶的诡异填充,越加黯淡。他们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不用多久,这些突然长出的竹叶,就能像个盖子一般,密实地将他们彻底封在林子里。

“怎会这样?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苏秋池再顾不得抱怨发火,双脚如轮地在竹林里穿梭。

【004】

论逃跑,苏秋池也是长安城中一等一的高手。一路狂奔了不知多久,从两支交缠的紫竹间刚一穿出,便觉眼前一亮,一阵沁人心脾的威风,带着些许湿润的温度扑在他脸上,耳畔亦传来哗哗的流水声——一片山间的开阔地出现在面前,峻茂的山石树林将一块呈椭圆形的水潭围绕其间,水纹荡漾,碧如翡翠,一条不太雄伟的瀑布,银链子似地挂于半空,雪白的颜色,居然将本已入暮的天色都染得清亮起来,几只从未见过的大鸟,托着长长的五彩尾翼,时不时从空中滑翔而过。苏秋池哪里想到,这小小竹林之中,竟藏了这么一块洞天福地。

“呆子,快快去将那锦囊拿来!”华服公子突然指着左前方那堆乱石间露出的一片红色道,“里头有一枚七警响箭,将之放出!快!”

苏秋池忙照做。但见那响箭直冲天际,在空中次第爆裂出七种不同颜色的花朵,苏秋池问:“求援?!这就是你说的走出竹林的方法?”

“不然如何?”对方一摊手,“难不成你以为我能带你出去?”

“你不一直是这个意思么!!”苏秋池暴跳。

“我略晓一些玄门之术,只知这竹林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空间,且这里的每根竹子每块石头,都是照伏羲先天八卦阵所设,一旦闯入,没有高人指引,只能困死在里头。我的本事,只能到引你退回我先前所走的原路,找到响箭求援。”华服公子比他淡定太多,双眼望天,“但愿饿死前,他们能找到我。”

苏秋池一听什么“空间”什么“伏羲先天八卦”,脑子顿时炸了锅。

“坐着等吧。没准等会儿还得劳你背我呢。”华服公子指了指旁边的大青石,“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老子叫什么关你屁事!”苏秋池一屁股坐下去,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不过告诉你也无妨,苏秋池,人称长安小霸王,哼!”

“在下李淮,长安人士。”公子大大方方自我介绍,“如此,我们就算是认识了,多少也算患难之交,之前如有得罪,请莫放在心里。今日我本事出外踏青,却没想到误入此地,还连累了苏公子,委实非我本意。”

这厮好歹讲了几句人话,苏秋池的火气降了不少,板着脸问:“你如何跑到这个鬼地方来,还搞得魂魄出窍?”

“唉,我自翠微山上下来,见这竹林新奇有趣,便进来看看一路走到了水潭便,见潭水清澈可爱,便喝了几口,眼见此地也没有其他,便原路返回,谁知走着走着便不对劲了,天旋地转、身如火烧,之后便没了知觉,醒来后便成了这个样子,还弄丢了装了响箭的锦囊。且我发现,我的魂魄无法离开肉身十尺范围,幸而有你闯入,否则以我如今的形态…唉!”李淮懊丧道,“早知如此,便好好留在宫里…不,留在家里不出来了。”

“呸!你个倒霉货色!”苏秋池口里虽骂,心下也觉诡异,这地方难不成被施了妖法?

此时,一只五彩鸟污染自空中落下,停在紧邻潭水边,两块呈对望之姿的大石之间,婉转鸣唱。再看那两块石头,皆有一人高,通身如玉剔透,隐隐有蓝光渗出,煞是好看。

苏秋池被这鸟儿与石头吸引住,快不走上前去想看个仔细。可走近一看,苏秋池以自己把玩古董玉器多年的经验,断定这只是两块普通的石头而已,不过在石头顶部棋盘般光滑的面上,却有一堆竹叶,且被摆出个人形的模样,两个竹叶人形,各占一块怪石,分明有对峙之势。

“这是什么呀?”苏秋池看得奇怪,随便挑了右边石头上的竹叶人,顺手拿起它的“右胳膊”,凑到眼前一看,不就是一片货真价实的竹叶么,谁这般无聊摆成这样?

正纳闷,却不料一股白气突自那缺了条“胳膊”的竹叶小人身上猛喷出来,伴着一声“可恨!”的怒吼,一个白袍和尚竟兀自从那白气中现了出来,左手捂着右边肩头,对苏秋池怒目相向。和尚对面的石头上,那另一个竹叶小人身上竟也同时出现了相同的状况,一个男子的身影自白气里袅袅而现…苏秋池大叫一声,狼狈跌坐在地上,指着石头上那两个凭空出现的人物,惊得说不出话来。

“妖孽,今日算你好狗运!下次必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了!”那和尚朝对面的男人恨恨道,旋即再瞪了苏秋池一眼,口中念念有词,将身体化了一阵青烟,化入空中。

“不论轮回几世,还是死性不改。”那男子摇摇头,一抖身上的青袍,从石头上跳了下来。

“你…”苏秋池不确定眼前这男人是人是鬼,是神是妖,视线里只有那一片湖蓝色的头发,以及那张干净温润、精致如玉的面庞。这男人若是人类,这等好模样,不说男人,只怕是女人都要妒忌的。

“苏公子勿怕。”蓝发男人礼貌地朝苏秋池伸出手,笑道,“快快起来,今日真要好好感谢你与李公子,若非你们从旁相助坏了那秃驴的阵法,只怕我今日难逃一劫。”

“你…”苏秋池傻望这对方,只觉这男人的目光里只有友善,不见危险,他由着他将自己拽起来,略回过神来后,他旋即跳开到一旁,大声呵斥:“你是什么东西?”

男人笑笑,朝苏秋池揖手:“在下九厥。山野村夫一名。”苏秋池好生诧异,“你怎知道我姓苏?”

“我听到你们说话。不如先助李公子脱困吧。”九厥朝在那头焦急张望的李淮走了过去,那家伙因为被肉身所缚,不能跟从苏秋池走到两石之间,正急的烟熏火燎。

苏秋池与李淮都觉得九厥并没有做什么,只不过将手指浸在潭水里,再就着这手指在李淮的额头画了两画,又将剩下的水珠弹到李淮的魂魄之上,跃去空中拉住李淮魂魄的手,朝那肉身中一带,不过须臾,那死了般没声息的肉身便一口气回转了过来,活鲜鲜地跳起来,惊喜地捏着自己的手脚,喊着:“大好大好!活了活了!”

“这潭水不是凡人可饮得的。”九厥望了那碧潭一眼,笑,“此潭名曰无忧,凡人直接喝下这潭水会魂魄离体,若不得解救,便只得在此做一世孤魂了。”

苏秋池与李淮听的一头冷汗,李淮嘀咕:“名字倒是好听得很,无忧…”

“人间烦恼皆自这一身臭皮囊,抛却这枷锁,抽出魂魄,看事情便通透许多,自然万事无忧。”九厥哈哈一笑,一转话题,“若二位信得过在下并非坏人,请随去寒舍略作歇息,我还有些陈年佳酿,可作款客之用。”他的目光看向那瀑布后头的山林,热情邀约。

“去去!我去!”一听说有酒喝,苏秋池腹中酒虫即刻欢呼不止,哪里还顾别的。李淮鄙视了苏秋池一眼,骂了声“酒鬼”,倒也没有反对九厥的邀请。实话是,这一日来遭遇到的诡事,已搞得自己精疲力竭,此刻若有个地方歇息一番,喝几杯小酒,确是再好不过。三人沿着无忧潭,随九厥朝瀑布后的山中而去。

“那厮讲,这竹林本不该在这个空间,你跟那和尚又是怎么到这里的?你们怎么从竹叶小人里钻出来?”

“这些,不如到了舍下,再一一讲与苏公子听。”

“你名字怎么那么奇怪,九厥?有姓九的么?你哥哥是不是叫八厥?”

“…”

“苏秋池,你再多讲一句话,我李淮发誓,必将你扔进潭中喂鱼!”

“臭小子闭嘴,要不是有我,你现在还在竹林那边当孤魂呢!”

“我回去必要砍了你的头!”

“你翻脸真比娘们儿还快!刚说与我是患难之交,现在又要砍我的头。告诉你,我外公乃当朝宰相,谁砍谁还是未知数。还有你弄坏了我八百两银子买来的酒壶,赔!”

“谁让你这呆头鹅挡了我的路?没踩死你已是我格外开恩了。”

一路上,苏秋池与李淮处处针锋相对,生冤家死对头,将四周本是宁馨悠远的清净之气破坏得干干净净。

看着这两位不消停的年轻公子,九厥只笑不语。

【005】

五更天,大明宫,勤政殿,烛影暗摇,万籁俱寂。侍候在殿外的两个小太监拢着手,时不时打个呵欠。

她早已习惯在这样的时间与环境中,专心批阅奏章。除了两个小太监,别人一概撤下,连烛火都只留一盏。

朱砂御笔,字字珠玑,本该一国之君的分内事,她的丈夫却以风疾头痛之名,将这变了相的天下万事,交到她手中。他说,这是夫妻的默契,与信任。

直到她关上最后一本奏章,面前那一只垂头垂手,不敢作声的僧人,才小心翼翼地自暗处挪出了一步。

“皇后娘娘,只差一步。只待贫僧元气恢复,定从那妖孽手中取到那宝物。”竹林里那白袍和尚,诚惶诚恐。他眼前这女人已近中年,姿容却比年轻时更见妩媚,只是眉眼间暗藏的,却是万千男子犹不及的威仪与英气。一身素纱衣的她,高高挽起的发髻上只闲闲别了一只九色琉璃凤钗,烛影打在上头,黑发美钗,流光溢彩。这般的打扮,令她在如此浑浊的夜色中,也一枝独秀。

“端颐公主可还安好?”她将奏章摞好,看也不看那和尚一眼。

“这…”和尚头上冒了冷汗,“原本已该如娘娘所愿,只是,只是半途杀出一个混小子,破坏了贫僧的全盘计划…皇后放心,不出一月,贫僧必将完成娘娘的懿旨。一定拿回三生醒梦书,以及…公主性命!”

“哀家真不知该奖你还是罚你。”她略一抬眼,望着和尚道,“你还是不够聪明。罢了,公主之事哀家已另有打算。”她略一停顿,眼神骤然犀利,“不过,那三生醒梦书…一月为限,若不能办妥,法师亦有成死尸的危险。”

“是是,贫僧遵娘娘懿旨!”和尚擦着额头的冷汗。

“退下罢。”她微一扬手。和尚如蒙大赦,起身退回了暗处,一阵青烟漫过,再无人影。

月色下的太液池,荷香悠然,莲开处处,一池碧水悠悠荡荡,那水声,像母亲唱给孩子的摇篮曲,温柔娇弱。

她躺在舒适的床铺上,熏香的气味四处流散。

“好听么?这水声。”有人从那层层帘幕外走来,步履轻盈,一步便是一朵莲花。

“谁?!”她自床上坐起,撩开帐子,旋即冷笑,“王皇后,又是你!”

“哀家不过是来问问,这太液池里的水声,是否一如当年你唱给女儿听的那首。”来人停住了脚步,隔着一层纱帐与她笑谈。她的胸上顿如针刺,却仍冷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武媚娘,当年你为从我手中夺走皇后之位,不惜亲手毁掉自己的亲女儿,如今,我告诉你,她回来了,她掌心的梅花印真美!她会替我,替所有葬身于你野心之下的亡魂,向你讨回一切!哈哈哈。”纱帐外,笑声凄然。

“没有谁有资格向我讨要一切!”她想起身,却无法动弹。

“神可以!”纱帐外的人得意地宣告。

“我会站在比神更高的位置。”她淡然,却字字如铁。

一股寒意自胸中涌起,她猛地睁开了眼。她仍好好躺着,高床暖枕,只是背脊上汗湿了一片。层层纱帐依然低垂,除了帐外的宫女太监,再无他人。她坐起,疲惫不堪地撑住额头。根本数不清这么些年来,她究竟重复了这个梦境多少次。每一次,都是在纠结于心中的寒气里醒来,真要迈到比神更高的位置,那些事才会被永远踩在脚下,不被记起么?她问了自己很多次,答案都是——是。

没有谁可以破坏她的规矩。她要的不是凤钗,是龙袍。对,事实一定就是这样的。她要完成一件事,可现在,还缺那一点信心。

【006】

原来,神仙就是长他那个样子的。

苏秋池至今也不太相信自己见到了活的神仙,虽然那家伙做自我介绍时,很坦诚。凡人又怎能在眨眼间,将一杯白水变成佳酿呢?如果是妖术,天下有长得这般干净剔透的妖怪么?不过,只要能从他那里讨来好酒,就算他是妖怪也没有关系——苏秋池对于九厥的认知,在短短的时间内,辗转,成型,定论。

他与李淮,在九厥位居翠微山紫竹林无忧潭外的竹屋里,明明只逗留了几个时辰,为何返回家中时,家人们个个痛哭流涕地涌上来,说他已失踪了整整三日,家中早已报了官,他外公更是遣了一队精兵壮丁满长安找他。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苏秋池只能朝这句话上想象,当然,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在翠微山中的奇遇,只说自己游山玩水,忘了时间。

这个傍晚,苏秋池少见地没有出门花天酒地,只握着那只精巧绝伦的舞马衔杯纹银壶,托着下巴,呆坐在卧房窗下。这酒壶,本被李淮那一撞,扯坏了连着壶盖的链子,但,经过九厥随手的几下摆弄,居然完好如初。那天,九厥往这壶里倒了半壶他自己酿的酒,那滋味,真真比皇帝赐的极品御酿还醇厚百倍。如今,酒已尽,香还在,可见九厥说的,怕是真话。

九厥说,他乃天界酿酒仙官。因职责所在,常要下人界寻找可供酿酒的好原料,那和尚与他有私怨,趁他这次下凡之机,欲抢夺他手中的一件东西,两人纠斗三天三夜,他落了下风,只得引和尚进了紫竹林,以竹叶为替身遁了形迹,谁知那和尚仍不罢休,也以同样的阵法,将身魂放入竹叶,入了另一端空间,穷追不舍。二人正在凡人不可见的虚无之空中斗得难分难解时,亏得被李淮引来的苏秋池误打误撞,破了那和尚的替身,这才替他解了围。那和尚遭此一击,伤了元气,起码一个月才可恢复。

在九厥的竹屋里,苏秋池与李淮听了他这一席话,被弄得糊里糊涂,继而又被九厥稀里糊涂地送出了紫竹林,安然回到了一马平川的翠微山外。

苏秋池记得,他上马回望,九厥还在不远处朝他们微笑摆手,再回头,那片慑人心魄的湖蓝头发,已不知去向,好像那刚刚冲自己挥手而笑的人,只是个幻影。李淮的神情,与苏秋池如出一辙,只是比他更显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紫竹林,无忧潭,九厥,这一切竟像个梦一般不真实。想到这儿,苏秋池突然握紧了酒壶,从身上摸出了一个小小锦囊,看看,猛然起身,冲出了房门。

锦囊是临别时,九厥分赠与他和李淮的,里头装了一只竹叶编成的蜻蜓与一个方口小瓷瓶。他说,他怕被打扰,所以居住的紫竹林,按伏羲先天八卦阵设了结界,将这片竹林与正常的空间错隔开来,他们的误入,不过是机缘巧合,若想再次造访他,只要入山之后,将无忧潭的水洒到竹蜻蜓上,这蜻蜓便会替他们引路。

匆匆进了翠微山,苏秋池照九厥所说,打开瓷瓶,洒水于竹蜻蜓上,眨眼间,竹蜻蜓便如活的一般振翅飞起,朝山林深处而去。

【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