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我们开口询问,气急败坏的大嗓门已经传过来:“丽莎!给我回来!丽莎!”

九厥站到我和小丽莎的前头,挡住了那个像要跳起来吃人的怪爸爸,一口流利的英文砸过去:“有话好好说,别吓着孩子跟妇女。”

妇女?我在心里狠踹了这厮一脚。

“闪开!你们想干什么!”怪爸爸一副准备跟九厥拼命的模样,“丽莎!过来!”

“我不想进电梯!我不喜欢那里!”丽莎躲到我身后。

电梯?纸片儿说的,它最后见到敖炽的地方,也是电梯。

怪爸爸竭力平静下来,蹲下来,朝女儿伸出手:“过来爸爸这儿,你要跟着爸爸才安全,只有爸爸才能保护你。乖,我们不去电梯,我们回房睡觉。”

“不去了?”丽莎怯怯地问。

“不去了。”怪爸爸用力点头。

丽莎看看他,想了想,还是抹着眼泪朝父亲走了过去。

他一把将丽莎揽入怀里,极不友好地瞪了我们一眼,转身就走。

瞪一眼又不会长胖,我不放心,三两步跟上去,朝怪爸爸一笑:“我们也回去。酒店的侧门里,是条狭长的走廊,中间有座楼梯直通二三楼,末尾是扇半掩的安全门,穿过去就是一楼的客房通道跟电梯。

走着走着,怪爸爸突然撒腿狂跑,直奔电梯而去,那速度,简直是兔子中的兔子。跑路还不说,过安全门的时候,还极细心地把门给反锁,把我跟九厥关在外头。

门缝里传来丽莎的尖叫,还有她父亲的吼声:“我们不能分开! ”

区区安全门能拦住我们,那就太奇怪了。九厥朝门锁吹了口气,两扇门乖乖打开。

冲进去时,父女俩已经进了电梯,走廊上空无一人。

铛的一声响,电梯门早我们一步合上,但幸运的是,没关完,留了一道半寸宽的缝隙——白驹很英勇地横躺在电梯门之间,为我们的魔爪及时抠住电梯门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稍微一发力,电梯门就在九厥手下分开,我们闪身进入,才发现电梯里不止父女二人,还有另外十来个客人,但没有一个拿正眼看我们的,仿佛根本不关心我跟九厥的进入,有的人低头看脚尖,有的人望着天花板念念有词,有的人闭着眼,紧握着手里的十字架喃喃。

白驹从地上弹起来落到我手里,电梯门应声关闭。

“有功,可抵一个月打工时间。”我若无其事地把扇子插到裤兜里。

“两个月。”白驹在裤兜里跳了跳,用蚊子一样细的声音讨价还价。我狠狠掐了它一把,它再不敢吭声。

九厥拽着我站在电梯左侧,张望一番,发现丽莎父女站在我们对面靠里的角落,父亲侧过身子,警惕地把女儿死死护在里头,时不时拿怨毒的目光扫射我们。

“呀,你们也来了?”

熟悉的蹩脚汉语传来——瘦小的老黄费劲地从那位高大壮的黑人妇女身后探出脑袋来,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

我歪头一看,他另一只手正牢牢牵着他的老伴。

“麻烦挪下脚!”我的旁边有人极其不满。

这声音我能认不出来嘛,缩脚,扭头,刚好捕捉到英俊大叔投向我的厌弃目光。

老实说,被人这么讨厌还真是第一次,关键是我根本没惹他嘛。

哈,小小一方电梯,怪人们都来齐了。

九厥碰了碰我,小声说:“看那楼层指示灯。”

我踮起脚,目光越过挡住我的一个高个男人,落在那闪烁不止的灯光上。

我揉揉眼,再看,就忍不住想鼓掌了。这玩笑有创意啊,三层楼的酒店,电梯里的显示却是,我们正一路扶摇直上,往第99层奔去。没看错啊,99层楼啊!

我顿时明白为什么丽莎死活不肯进电梯了。小孩子对于一些邪气的存在,通常都有种天生的敏感,她必然是从这里接收到了一些让她惧怕的“信息”。

难怪纸片儿等不到敖炽出来。你在三楼等他,人家早奔99楼去了!

我跟九厥对视一眼,眼神交流达成共识——好戏要开演了。

7.

我这辈子都没进过赌场!

但,从电梯门打开,随着人群走出去的刹那,我知道我来对了地方。为什么对?我怎么知道,第六七八九感都表示,我必须来这里。

电梯外头等候我们的,只有一扇高大的门,毫无避讳地大开,四个弱不禁风、瘦若竹竿的西装男守在门口。里里外外没有任何显著标示,只在大门右侧立着一个十分普通的迎宾牌,上头简单写着一个“Entrance”加一个指示箭头。

我朝两头看,没出路,只有墙。透过大门往里看,排列整齐的圆桌一字排开,上头摆放着类似扑克牌的东西,没看到别人,只有三四个身形佝偻,清洁工打扮的小侏儒手拿扫把簸箕,脚不沾地地从桌子之间滑过,扫到簸箕里的有帽子、鞋子,甚至假牙,侏儒们干得很开心,边扫边哼歌。

黑人妇女看得心急,率先往门里走,却被西装男拦住,其中一个站出来,朝我们所有人礼貌地鞠了个躬,微笑着说:“欢迎各位莅临天顶赌场,清洁中,请稍候。”

也就是说,在我们这拨人上来之前,已经有客人来了这里,可是,人呢?从出口离开了?走得太匆忙连假牙都忘带了?谁信!

九厥搓着手掌,坏笑:“好久没进过赌场!等不及要大杀四方了!”

“知道你好酒,可没听说赌呢。”我斜睨他一眼。

“哼哼,当年我在长安溜达的时候,无聊时也去赌坊什么的逛逛,号称只赢不输通杀赌坊玉面小郎君。好汉不提当年勇啊。”九厥朝我挤挤眼睛,“不过嘛,当年我赌的是钱。这个赌场里头,赌的恐怕不是真金白银这么简单。”

这时,侏儒之一过来朝黑西装们报告,叽里咕噜说着众人听不懂的话。

黑西装点点头,其中一人转身朝我们微笑着一躬身,做了个“请进”的姿势:“现在可以入场了。希望各位玩得开心。请!”

众人鱼贯而入,心急的几个更是一溜小跑,像饿极了的人看到圣诞大餐,慢一步鸡腿就没了似的。怪爸爸的眼睛都亮了,抱着丽莎冲出去时还撞了我一下,完全不顿一切的疯样子。

我跟九厥,还有英俊大叔落在最后头,大叔目光如炬,到处扫视。

一阵异样的凉风从身后扫过,我本能地一回头,发现进来时的大门消失了,留在原地的,只有一堵染着暗色花纹的墙,跟赌场四周融为一体,刚才的大门仿佛只是我们的幻觉。

“赌场主人霸气侧漏啊。”九厥在我耳边嘻嘻一笑,“这进门的格局,摆明是让赌客们有来无回嘛。”

“不让我们回去我们就留下来吃穷他呵。”我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想,如果敖炽也来过这里,以他那种跟我下跳棋都会输的资质,这会儿该不会已经输得连裤子都没有了吧…我迅速脑补出各种敖炽落难的滑稽场面,完全没有一个寻找丈夫的焦急妻子应有的节操。

赌客们已经散开了去,场地很大,大家的脸上全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头顶上,明晃晃的灯光交织下来,把四四方方的赌场照得亮如白昼。角落里,巨大的蛇雕沙漏里的沙粒,尚未开始运动,静静地悬在里头。

可是,赌场里除了我们这群人,再无别人,赌桌的另一边,一个荷官也不见。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要怎么做时,一个妖娆的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欢迎大家进人天顶赌场,比赛开始之前,您有五分钟时间阅读本赌场的有关条例,请在赌桌上的红色盒子中取阅。五分钟后,天顶赌场第三千六百五十场比赛正式开始。沙漏运行之前,接受任何参赛者退赛要求,退赛者请沿原路返回。广播完毕,祝您好运。”

比赛?我跟九厥对视一眼,不会是什么老土的“赌神大赛”吧,拍电影呢!

大家争先恐后地从各自的赌桌中间的红盒子里拿出一本薄薄的、封面印着羽蛇神与4E标记的册子来。

我也从离我最近的桌子上拿过一本,打开,其实只是一张对折的、十分厚实的铜版纸, 贺年卡似的,上头只有五行字——

1.沙漏停止,比赛结束。

2.接受客人拥有并能支付的任何筹码。

3.首场比赛一人一桌,胜者入中场比赛。

4.中场比赛由剩余客人共同完成,胜者入终场比赛。

5.愿赌服输,勿怨命薄。

落款“天顶赌场”附加一个羽蛇神印章。

其实赌场里的温度十分适宜,不冷不热,可那句“愿赌服输,勿怨命薄”无端端让我觉得四周在变冷。

我合上册子,左右看了看那些同来的家伙,除了我跟九厥还有英俊大叔脸色稍有凝重,别的家伙们似乎根本没将这些条例看在眼里,也没有任何人有退赛的意思,全部摩拳擦掌,一脸期待,唯恐比赛不能按时开始一般。

五分钟眨眼过去,广播又响起来:“无人退赛,首场比赛,共一十四人。三秒钟后,比赛正式开始。退出者,重罚。”

一十四人?我飞速将赌场内全部人员点了数,冒了点冷汗——对方居然把丽莎也算在内,也就是说,她也要加入所谓的“比赛”?!

太可耻了,她还只是个孩子,能不能把扑克牌认全都是个问题吧?!

这时,沙漏开始了运作,细细的黄沙开始流向另一端。

十四个身着白衬衫迷你裙的年轻女人凭空出现在十四张赌桌的另一端,面容娇美,笑眼盈盈。诡异的是,十四个美人儿长得一模一样,批量生产似的。

“这边请,沙小树小姐。”

我身后的衬衫美人,也就是那鬼魅般出现的荷官,喊出了我拿假征件登记的名字。另一个荷官喊着九厥的假名,这里每个荷官似乎早做好了对号人座、一对一服务的准备。

丽莎死死抓住父亲的大腿,怎么也不肯走向那个喊她名字的荷官。

如果不是还没摸清底细所以不能太惹眼,我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去把丽莎的父亲往死里揍。明知可能有危险,还要把女儿硬拖来,这男人脑子是被穿山甲拱了么?

九厥与我擦身而过,走向喊他名字的荷官时,在我耳边快速甩下一句话:“上面有妖气,有事先救孩子不用管其他。”

妖气?九厥这么一说,我才隐约感觉到在赌场的上面,确实浮着一股极淡的妖气,不仔细感应很难发觉。作为能从千万种酒香中辨别出细微差别的老妖怪,在对付“气味”这件事上,我承认没有谁能比九厥厉害。

我抬头,目光落在赌场顶端左侧,一处凸出的、很像戏院里位于高处的贵宾包厢的地方,因为距离太远角度太刁钻,我看不到那“包厢”里头的内容,但,有人在里头看我们,那是明明白白的。

“沙小姐,我们可以开始了。”我的荷官娇滴滴地提醒我。

我看着她捏在手里的扑克牌,问:“开始什么? ”

她笑了:“沙小姐真幽默,来我们酒店的客人都只为了一件事,就是‘贏’。想贏的话,只有赌。我们现在不就是要开始赌么。”

“怎么赌?”我内心其实有点纠结,我很少玩扑克牌,连斗地主都不会。

“很简单。”她摊开手掌,轻轻一抛,―整副扑克牌便悬浮在我们之间,展开,组合,牌与牌紧挨在一起,牌面向内,呈漏斗状飞旋起来,看得人眼花缭乱。

几秒钟后,所有扑克牌停止飞旋,朝下一坠落,在桌上摞成了整齐的一叠。

“各抽一张比大小,大者胜。点数相同,以黑红樱方排序。三局两胜。”荷官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么简单,那我没问题。

“好,就跟你玩玩。”我点头,“不过我要先切牌。”

“当然可以。”荷官的微笑简直比春风还春风。

我随手拿起半摞扑克牌,放到另一摞的下方。

荷官一拍手,扑克牌自动在桌上笔直展开。接着,她干了一件让我眼前一亮的事——从桌边的一个匣子里取出一颗目测不低于二十克拉的极品美钻,那完美的光线简直要将我的口水都勾出来。

“这是我第一局的赌注,沙小姐你呢?”

一句话把我从天堂拉回坑里。我从天然井一路到这里,身无长物,拿什么当赌注?!

“根据条例2,我们接受任何筹码,不仅仅包括金钱财物。”荷官看穿了我的窘态,体贴地说。

不是金钱也行?

我下意识地把裤兜里的纸扇抽了出来,扇子里的白驹都要哭了。

“一把扇子是不够的哦。”对方提前看穿了我的鬼心思,微笑着摆手。

我皱眉:“我身上只有这个了,啊,手机你们要吗?加上我脖子上的项链,千足金的呢!”

对方继续摆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不耐烦地攥起右拳,“难道要拿我这个拳头下注?”

“成交!”

这小妞的反应也太快了…我不是还没怎么着么,怎么眼看着一只右手就被押出去了?

“喂喂,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赶紧解释,“咱们换个东西。”

“言出必行,举手无悔。我们已经接受了您的赌注,一只右手。”荷官的声音真好听啊,“按规矩,客人请先抽牌。”

黑店!绝对的黑店!行,我也看看你有没本事砍下我一只手。老板娘也有守则,第一条就是,你敢砍我的手,我就砍你的头。

我的手指在牌上滑动,停在中间某一张上,抽出,举到眼前,然后,我想死——黑桃2! 荷官姿态优雅地抽出一张牌,翻开,表面淡定的我,内心马上破涕为笑,你以为自己很倒霉,但往往有人会比你更倒霉,她的红桃小2很好地证明了这个现象。

“第一局,您贏了。”她将钻石推到我这边。

我风轻云淡地把钻石塞进衣兜,按了按,笑:“谢谢啊!”

这时,被某人视线锁住的感觉又爬了上来,我抬头看了看那个“包厢”。

“沙小姐,第二局,请抽牌!”

8.

妖娆的绿衣男再次从他身后冒出来,擦着冷汗道:“神君,暂时没有消息。属下已经派出大部队,全方位搜索。他若强行冲破四羽境,必然受损,没有足够的体力,他很快会被困死在地城。”

“绿腰。”他好像根本没听对方说话,勾了勾手指。

连名字都分外妖娆的男人,忐忑地挪了过去:“神君,有何吩咐?”

男人微笑,指着看台下的某些人:“长卷发的中国女人,湖蓝头发的男人,还有那个面无表情,穿白衬衫的高个子,这批人里,他们几个最有可能赢到最后。”

“咦?”绿腰见他并不是要责怪自己,松了口气,“神君是觉得他们运气好,还是赌术精湛?”

“不赌,才能不输。”他笑笑,“这三个人根本不是为了赌局而来。”

“不为赌局而来?”绿腰吃了一惊,“您为何这么说?”

“他们没有穷途末路的气味,跟敖炽一样。”他挥挥手,“去查—査,是谁给他们‘钥匙‘ 让他们进来的。”

“是! ”绿腰忙不迭地消失了。

不消片刻,这个忠诚的跑腿的高效率地回到他身边,神色如临大敌:“神君,我査了记录,这三个人根本不是咱们的人找来的,他们是自己跑上门的!”

“好。我知道了。”他站起来,看了台下一眼后,笑,“来了,就别走了。”

他转身离开,绿腰赶紧跟上去。

“神君,我们要如何做?要不要派军队将他们…”绿腰做了个斩首的动作,“这件事太离谱了,咱们不得不小心!从来没有人能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找到酒店的的入口。趁他们还没有大动作,不如杀他们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