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风情万种的女子调笑,乔坤脸一红,哈哈直笑,不知如何回应。

这些人,变着法儿地互相夸赞么?身为竞争者,难得还能做出这么融洽的样子,也不知真刀真枪比试起来时,还能不能这么一团和气。

“三府会考,公平公正,必不会拣各位的长处为试题。”天衣侯淡淡道,“第一题,乃是要各位去寻物。”说罢,他又看向我这边,故意道:“想必国主对这道试题最有心得。”

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既然大家已没了进餐的心思,我就把第一题当众解说一番吧。”天衣侯转头看向身旁的霜官:“把东西拿上来。”

“是。”霜官领命而去,不多时便返回,手里拎了个红布盖着的四方玩意儿,轻轻放到天衣侯的桌上。

天衣侯揭开红布,下头却是个竹编的鸟笼子,九只麻雀在里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

完全猜不透一笼子麻雀跟考试题有什么关系,难道天衣侯变态到要把麻雀都放了然后让大家去找回来?这么无聊的试题怎么能匹配得起如此高大上的三府会考?我暗自下了决心,如果第一题真是这样,我立刻把面前的菜汤扣到天衣侯头上,跟他说“对不起我不陪智障玩耍”然后拂袖而去。

天衣侯的手指轻轻扣了扣鸟笼,道:“其余六个鸟笼已送至你们的房间,均是九只麻雀。你们要寻的东西,是一个蜡丸,里头封存着第二道试题的内容。而这个蜡丸,就在其中一只麻雀的肚子里。天明之前未得蜡丸者,视为失败,逐出知秋馆,此生再无入知秋馆的资格。”

所有人的脸色都很微妙,因为这道题看起来实在是简单,除非这些麻雀是妖魔化身,有以一敌十的本事。

“就是这样?”乔坤脱口而出,“这么简单?”

“是。”天衣侯点头,“第一题虽简单,却关系到完成第二题的时间,越早得到蜡丸,便能越早得到试题。我提醒一下,这第二题吧,内容都是一样的,但若是得的晚了,让别人抢了先机,只怕是要后悔的。”

“侯爷。”一直默不作声的姚先生起身朝他作揖道,“老夫只有一事不明。”

“姚先生请讲。”

“这三府会考,若我们六人都顺利完成试题,是否表示六人都是胜者,可同获嘉奖?”姚先生问道。

天衣侯一笑:“千军万马来,不见一将还。自三府会考开考以来,从未有过姚先生设想的情况。”

姚先生面色一变,不再说话。

天衣候起身,走前一步,对堂下众人慎重道:“照规矩,第二题以最先完成的三位为胜者。此三人不但能得到完成第三题的资格,还能额外获得一件宝贵的奖励。”

考生们的眼睛放了光,迫不及待地看着他。

“龙骨帖。”他淡淡道,“此物不用我讲,你们也知其贵重了。”

谢天贵的杯子滚到了地上,被他一时激动给碰的。

“侯爷,真是龙骨帖?”谢天贵难以置信地问,“可至龙门所在的龙骨帖?”

天衣侯又一声轻笑:“龙门一跃,鱼成神龙,正是那可以满足你们最大心愿的龙骨帖。”

考生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但最蒙的那个,是我啊!

我瞪着天衣候:“龙门一跃,鱼成神龙?这话怎么讲?”

天衣侯看我一眼,直言:“水中鱼想成龙,地上人想成神,本是一回事。此处称鱼门国,并非国民乃鱼类所化,而是将这个愿望化在了这几个字里。虽只是个比喻,但有本事‘鱼跃龙门’出得了这鱼门国的人,从今而后堪比神龙,要风得风,逍遥三界,也是等闲事了。”

我听得心头直冷笑,道:“侯爷确定过一道所谓的‘龙骨帖’就能化腐朽为神奇,将一条普通的咸鱼变成呼风唤雨的‘龙’?”

天衣侯点头:“国主,你对鱼门国还知之甚少。若龙门没有这样的好处,国中的佼佼者们又何需年复一年地期待得到龙骨帖呢。”

我皱眉,又道:“照你这样讲,凡是得了龙骨帖者,便能去龙门跳一跳,可据我所知,龙门一年一开,此刻离龙门再开之时还早呢。”

“一年一开?国主从哪里听来的?”天衣侯轻笑,“任何时候,只要手握龙骨帖,便能至龙门一试,至于能不能‘跃’过去,各凭本事了。”

啥?东海龙族的法典上说一年后“优者可赦”,胖三斤说龙门一年一开,逗我玩?

“想得到龙骨帖只有参加三府会考这一条路?”我又问。

“是。”天衣侯道,“国中知龙骨帖者多,知如何得龙骨帖者少。其间甚多谣言,有说龙骨帖收在深山,有说龙骨帖藏在乌川下一条大鱼腹中,还有许多千奇百怪的‘化龙’之法,多年来也少不得有人为这样的谣言吃了苦头,甚至丢了性命。日子长,许多人也就不信龙骨帖是真实存在的物事,收了那份要离开鱼门国的心,安安稳稳过起了日子,连说起它的时候都越发少了。最后,龙骨帖的种种只在极个别人的口中相传,这一小部分人,从未绝了要‘跃龙门’的心,而他们,往往身怀绝技,是人中翘楚,不甘心在鱼门国了却一生。”

此言一出,堂下六人的表情更是微妙。

敖炽终于忍不住,跳出来质问道:“照你这么说,考试考得好便能得到龙骨帖,就有了离开鱼门国的机会,若这些选出来的‘贤能’在得了龙骨帖后,运气又特别好过了龙门的话,那你还哪来的人才为国效力啊?人才都流失了好吗!那这三府会考意义何在!”

“还是那句话,人各有志。”天衣侯淡谈道,“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强求无用。得了龙骨帖仍愿留下的,自然更好。”说着,天衣侯笑道,“就算今年留不住一个贤才,有国主与您这样的大才坐镇,鱼门国仍可兴旺吧。”

敖炽就是听不得夸奖,隔着面具我都能感受到他喜笑颜开的表情。

天衣侯看向堂下众人,问:“各位都明白了吧?”

“明白!”六人异口同声。

我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叫“兴奋”的玩意儿,或许也只有他们这些“有本事”的人,才会对化身为“龙”叱咤天下这件事有如此大的期待,平平无奇心性淡泊的小老百姓们,想的只会是今天吃什么,明天要不要给孩子买件新衣裳,或者隔壁的姑娘到底喜不喜欢我。两者相比,谁更好,我不评价,不过是如人饮水罢了。

所谓的晚宴,在表面平静但暗流渐涌的气氛中结束了。作为国主的第一次亮相,完全被天衣侯抢去了风头。我好几次偷偷看这个男人,真真是天衣无缝,我不了解他,抓不到他任何破绽,也暂时没有想到要如何从他身上寻找国书的蛛丝马迹。

淡白的月色笼在窗上,敖炽在我旁边睡得鼾声不止,而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其他六间房的主人,大概比我更睡不着……

3

迷迷糊糊熬到了天光微明,有人来敲门。

我踹了敖炽一脚让他去开门,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揉着眼睛走到门前,不耐烦地问:“谁啊!这一大早的!”

“我是霜官,侯爷请两位到大厅一聚。”

“天还没亮哪!聚个头啊!”

“请莫耽搁,霜官告退。”

“我管你侯爷不侯爷,爱等多久等多久。”敖炽骂骂咧咧地走回来,钻进被窝打算再睡个回笼觉。

我坐起来,看看天色,确实还很早,用力拍了拍敖炽:“起来吧。”

“不要!”敖炽扯过被子蒙住脑袋。我用力一掐他大腿,他嗷一声弹起来。

“这么早喊我们去,怕不是为了跟我们一起吃早饭。快起来!”我穿衣下床。

片刻之后,我跟敖炽呵欠连天地站在昨天吃饭的房间里。

一个考生都没有,只有天衣侯与霜官,还有聂巧人。

“面具摘了吧。”聂巧人从身旁的桌子上抓了两个还热乎乎的包子扔给我们,“这里都是老熟人。”

我将面具掀到头顶,咬了一大口包子,白菜素馅儿的,味道还可以。

“我以为考生应该比考官起得早。”我边嚼边看向天衣侯,“咱们这三府会考真是一点都没有考试的气氛,大家都随便得很哪。”

天衣侯笑笑:“考生们起得比我们早多了,此刻怕已经在赶往目的地的途中了。”

我不解:“目的地?”

“请国主来,是为了查看他们第一道试题完成得如何。”天衣侯咳嗽了几声,“走吧。”

完全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跟敖炽顺手多拿了一个包子,狐疑地跟着他走了出去。

霜官推开谢天贵的房间,房间里空空荡荡,床铺根本没有人睡过的痕迹,中间的圆桌上,那鸟笼敞开着,九只麻雀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里,每只都被开膛破肚。

我皱了皱眉。

天衣侯问:“国主可看清楚了?”我瞟他一眼,没说话。

“继续吧。”他转身出门。

乔坤房间里的景象跟谢天贵那边差不多,看起来好像还要更惨烈些,麻雀全被拧断了脖子。宋娘子这里稍微好一些,虽然麻雀也都死光了,但是肚子上的豁口全被她用线缝上了,血迹也被擦得干干净净。姚先生房里更有意思,九只死掉的麻雀全被他好好地裹到了白纸里,整整齐齐堆到笼子里,笼子前头还拿小碗装了些水果,三根早已燃尽的细香插在水果上,搞得像个潦草的供桌。

寇争的房门还没推开,便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鸣。鸟笼里只躺了一只死去的麻雀,其余八只活蹦乱跳。隔壁白小姐的房里更热闹,九只麻雀都生龙活虎,在笼子里你推我撞,迫不及待要出去。

走廊上,天衣侯接过霜官递过来的鸟笼,打开笼门,幸存的麻雀们呼啦啦拍着翅膀冲向天空。

回想着刚刚在各房间中见到的场面,我开口道:“侯爷出的题目,果然刁钻古怪。”

“我以为国主会跟旁人一样觉得我出的题目甚是无聊呢。”天衣侯放下空空的鸟笼,笑道,“若国主是考生,此题要如何作答?”

其实很难答,若我只是个不通灵力的凡人,要我从九只麻雀的腹中寻一个我必须要得到的蜡丸,也许我会跟谢天贵之流一样,将之逐个开膛剖肚,运气不好的话,便跟那四人一样,得杀到最后一只。

“你这样问毫无意义。”我直言,“我只需用一丁点灵力,就能看出哪只麻雀身上有我要的东西。”

天衣侯咳嗽几声,问:“凡催动灵力,不论多少,总是损元气的。几只微不足道的麻雀罢了,动刀不比动灵力来得容易?”

“也是一条性命。”我真是讨厌他这种自以为是的漠然口气,“既有法子,又何苦连累无辜。”

天衣候不再言语,转身朝院子中间走去:“该去看看考生们第二道试题完成得如何了。”

“等等,第一题就这么完啦?”我追上去挡住他,“你说第二题藏在蜡丸里,得不到蜡丸者便告失败。”

“是啊。考生们此刻都不见了踪影,想必应该都拿到了。”他淡淡道,“第一题,怕是没有输家。”

“输赢很明显吧。”我冷笑,“其他人搞得尸横遍野才能得到蜡丸,寇争只损一只,白小姐九只俱在,若要定个输赢,他二人远胜其他。”

天衣侯轻笑:“国主似乎对这两位青睐有加。”

“客观评价罢了。”我严肃道。

全程沉默的聂巧人突然开口道:“侯爷这第一题,考的不是如何拿到蜡丸吧。”

“聂大人这话很有意思。”天衣侯看他一眼,“拿不到蜡丸便要出局,不考这个又考什么?”说罢,他绕过我继续向前,“走吧,再晚些我怕追不上他们了。”

追上他们?!他径直走到知秋馆中央那凉亭之中,整个亭子的地面是个用黑白两色石头砌成的八卦图,中心点嵌了一个直径三寸的石球,被一圈古怪的符号围绕着。

他蹲下来,将手放到石球上,又回头对我们道:“诸位都站到我身边来,莫要离那么远。”

我跟敖炽对视一眼,又跟聂巧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皆怀着一分警觉之心站到了天衣侯身边。只见他手下一使力,将石球朝左边转,又朝右边转了两下,我们只觉脚下微有颤动,还没眨眼的工夫,凉亭地上的石板便嗖一下朝四周缩去,就像有人突然拿一把刀把我们所站之处以外的地方突然掏空似的,一圈以我们所在的位置为圆心的石阶出现在眼前,延伸而下,深不见底。变化来得太突然,敖炽一只脚还没来得及缩回来,身子一晃,差点从石阶上滚下去。一座看似寻常的凉亭下头,居然有这样精巧宏大的布置,我是小看了貌不惊人的知秋馆了。

“请。”天衣侯第一个走下石阶,不慌不忙,霜官紧跟在后。

敖炽拉了我的手,警惕地走了下去,聂巧人最后下来,待他整个人没入地下时,我只觉眼前一黑,从头顶投下的光线瞬间消失,抬头一看,亭子底部的石板已经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地面下的空间极大,石阶周围空空荡荡,连个石壁都看不见,我们像走在一截漂浮在虚无之中的道路上,但并没有伸手不见五指,因为天衣侯每走一步,我们头顶便会多一团亮光,那是无数悬浮于空中的蜡烛,精灵似的为我们照亮前路。

完全无法估算这圈圆形的石阶有多长,只知道我们一直往下走,往下走。

直到隐隐有水声传来,石阶才终于到了尽头。

一片开阔地从我们脚下延展开去,泥土不干不湿,踩上去软软的又不黏脚,很是舒服,一些大大小小各种颜色的鹅卵石嵌在泥中,五彩斑斓的模样竟很好看。

天衣侯停在前头,他身后不远处,是一条宽阔的河,无数烛光在水面上星星点点地亮起,与水面的倒影交相辉映,远远看去居然有一种恍见银河的美感。流过的河水有规律地冲击着河岸,九根粗大的木桩一字排开立在岸上,上头系着扎实的麻绳,但是有几根绳子似是被人用利器斩断了,无力地垂下来,被不时卷来的河水推动着。

天衣侯俯身拾起一条断绳,自言自语道:“竟一艘都没有留下。”

“什么鬼地方!”敖炽环顾四周,一阵阵不知来处的风,湿湿凉凉地扑到我们每个人脸上。

我走上前,看着眼前一切,问:“这些木头桩子,是拿来固定船只的?”

天衣侯叹气,放下短绳:“是啊。九只船,六个人,却一只都不剩。”

“这究竟是何处?”聂巧人看不出端倪,质问道,“你究竟在蜡丸里藏了一道什么题?”

“开启石阶的方法,以及简单的路线图。”天衣侯看向河水流去的方向,“路线尽头,便是乌川尽头。”

所有人脸色一变,乌川尽头,这个在鱼门国中被无数次提起过,无数次忌惮过的,被形容成鬼门关一般的地方,居然是第二道试题?

“你真让他们去乌川尽头?”我站到天衣侯面前,必须要得到他最正式的确认。

“既是考试,又怎能弄虚作假。自然是真的。”天衣侯平静道,“乌川尽头的岸上有一块石碑,三块龙骨帖就放在石碑前,最先抵达的三人可将之收入囊中。这就是蜡丸中的第二道试题。且看他六人中有几人能答出来。”

聂巧人大概是我们之中脸色最难看的一个,乌川尽头是他恐惧的根源,亦是他遗忘却又无法解脱的心结。

“你意思是,我们也要跟着去乌川尽头?”敖炽问道。

“不然如何评定成绩?”天衣候道,“最后一题,亦要在乌川尽头才可公布。”

敖炽四下探看一番,说:“我看这水流十分湍急,深不见底,还不知下头有多少吃人的暗流,你说要去乌川尽头,怎么去,游过去么?”

“最少应该有三只船留下才是啊。”天衣侯摇头笑,“这些家伙啊。”

我大概猜出是怎么回事了,第二题拼的是时间与速度,先到者胜,看来有先得到蜡丸到了这里的人,自己上船出发不说,还顺手将剩下的船只都“放生”了,后来者没了船,又如何到乌川尽头。啧啧,为了求胜,还真是费尽了心思。

“也不碍事。”天衣侯朝霜官招了招手,霜官点点头,径直往水中走去,身子突然往下一倒。我吓下了一跳,不等我喊出声来,却见扑进水里的霜官没了踪影,只见一条小船,平平稳稳地停在岸边。

天衣侯不作任何解释,径直上了船,朝我们招招手,示意我们赶紧上去。

“我去,变形金刚啊……”敖炽嘀咕着。我瞪了他一眼,略一犹豫,还是拽着他上了船。

聂巧人落在最后,愣站在水边,没有要上来的意思。

“喂!”我喊他。

他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你不想去?”我问他。

他不说话。

我看了看前方,又问:“你害怕?”

他不说话。

“如果你停在这里,就只能永远怕下去。”我没有看他,一直望着前面,“实在不想去,就算了。”

“等一下。”他咬了咬牙,终是跳上了船。

几乎同时,我们身子一晃,这小小的木船已然快速朝前而去。

扑到脸上的风更大了,我们的衣袂像云一样飞动着。在烛光的照耀下,我看见河流两侧渐渐出现了连绵不断的山壁,奇石纵横,宛如异界。

“这是通往乌川尽头最快的路线。”天衣侯盘腿坐下,直视前方。

敖炽蹲在后头,很不习惯地左敲一下右敲一下,喊道:“好好一个大姑娘被你弄成一艘船……你不考虑一下人家的感受吗?”

天衣侯头也不回道:“她本就属于我,我要她为人便为人,要她为舟便为舟,旁人休要操心了。”

敖炽哼了声,又问:“你这船上没吃没喝,我可是听说到乌川尽头要很长时间!”

“我说了,我们走的是到乌川尽头最快的路线。”天衣侯道,“抵达之前,以你的体格,断然是饿不死的。”

我看着端坐船头,纹丝不动的天衣侯,认真问道:“国人都道乌川尽头是虎狼之地,说不得,去不得,那里究竟有什么,会让人如此恐惧?”

天衣侯轻笑:“有生,有死。”他顿了顿,又道,“还有龙门。”

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一切我想知道答案的东西,突然用意想不到的速度汹涌而来,看似离我一直那么远的东西,马上就要出现在眼前,纵然是个千锤百炼的老妖怪,心下也难免忐忑不安。但是,幸好我身边还有人,可信赖的人。

我看了看一脸不耐烦的敖炽,以及神色凝重的聂巧人。

水声激烈,船的速度越来越快。

4

当头顶的烛光越来越少,而光线却越来越强的时候,我意识到我们的船正从那片诡秘的地下河流中驶出,以一种我们感觉不到的倾斜的角度,顺流而上,重新回到地面上的世界。

天空完全取代了烛光,光线穿过云层落进眼睛,我不敢多看,觉得刺眼,两岸的景色也恢复了正常,山石花草,擦身而过。

时间大概只过了不到两个钟头。

沿途的河道除了我们,也渐渐出现了别的船只,有商船,有渔船,还有停在岸边悠闲垂钓的小舟,一路上风平浪静。

“走捷径难免要担一些风险。”已经坐成了一尊雕像的天衣候终于又开了口,当前方的水面隐隐出现了一层昏蒙蒙的灰雾时。

敖炽见了,顿觉不妥,起身指着前方道:“你们看见那片雾没有?”

“这个时候,这个天气,水面上断然是不会起雾的。”聂巧人皱眉。

我看着那团灰雾离我们越来越近,一股与夏季无关的冷风从雾中钻出,将我整个身体都裹起来似的。

好冷。

眨眼之间,我们的船已经快速地扎进了雾中。眼前突然就灰了,好似被灌满了灰尘,看什么都是朦朦胧胧的。

船速放缓了些,行驶了十来分钟,也不见雾散去,反有越来越浓之势。

“救命啊!!救命啊!!”

“有妖怪啊!!救我们啊!!”

突然,前方传来宇阵阵凄厉的呼救声。

我扯了扯敖炽:“听到了?”

“我又不聋!”敖炽站起来,警惕地看向声音的来处,“留神些,说不定呼救的人才是想吃人的妖怪。”

“妖怪就没有。”天衣侯平静道,“这段水域有个名字叫鱼腹湾,这水下住了一条以人为食的大鱼,名唤巨尾,身量庞大,满口利齿,据说它的尾巴露出水面时,连太阳都会被遮住。常有不知厉害的船只误入,船上人无一例外填了鱼腹。”

话音刚落,我们的右前方出现了一艘被砸得稀巴烂的商船,凌乱的船板漂浮在水面,十几个人落在水里,有的抱着船板,有的靠自己挣扎着漂浮,一个个拼了命地叫喊着。

突然,一束诡异的红光从水下射出,不等我看清水下有什么,一头可比巨鲸的黑鱼从那些人中间一跃而出,硕大的鱼尾高高扬起,展开的鱼鳍如大鹏之翅,确有遮天蔽日的霸气,只是鱼头上那双堪比车灯大小的红眼,却透着让人不寒而栗且杀气腾腾的凶光。

黑鱼的一跃一落,掀起的水花简直铺天盖地,连离他们尚有距离的我们都被泼得浑身湿透,避无可避。更倒霉的是那十几个人,被水浪直接卷到了半空中,那黑鱼只管张嘴,便跟我们平日里将抛起的花生接到嘴里似的,一口气便吞了两人。

“孽畜!”我怒,腾一下站起来。

“国主。”天衣侯淡淡道,“巨尾生性残暴,且睚眦必报,今日你不管此事,我们自顾自走了,会免去不少麻烦。若你插手,弄丢了它的食物,此鱼必不会善罢甘休,会一路追逐,不吃尽我们不回头。”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这鱼要是吃十几个你,我是不会管的。”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啊,拿无辜生灵去送死在先,身为天衣候,管天下民生,眼见自己国人蒙难却无动于衷。

“从来只见人吃鱼,哪来鱼吃人的道理。”敖炽话音未落,人已经嗖一下飞出去了。

聂巧人什么也没说,只将手中长剑一横,纵身跃出船外,踩水如履平地,直奔落水者而去。

我懒得理这冷血怪物,拔了一根头发化成长绳,飞身而起,朝那黑鱼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