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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觉身子一坠,不消片刻,我们已经稳当地站在了一片湿软的泥地上,四周一片稀疏的树林。

还未及喘上一口气,马上就感觉有东西淅沥哗啦地砸在自己的头上,一抬眼,啊,好大的雨啊。

可是,为什么自己没有被淋湿呢?

我看到豆大的雨点在我们头上飞溅开去,却始终碰不到我们分毫。

是他施的法术么?!

“走吧。”

他拉了我,转身朝林子前面的城池走去。

这个地方不知被大雨侵袭了多久,本该鲜艳醒目的红色城门已经没有了本来的模样,颜色深得如泼了墨一般,难看至极;浑浊的雨水沿着城墙上条条的砖缝哗哗地往下趟,汇集到墙根,形成了一条浅浅的河流,顺着低洼的地势一直流到我们脚下。

他不说话,细致而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虽然有好些问题想问他,可这会儿我不想打扰他,只安静地跟在他身后,随时听他的吩咐。

掐指一算,沉思片刻,他喃喃自语:“果然是妖孽作祟。”

这里真的有妖怪?!

那么多年来,除了极少数偶尔路过浮珑山的兽精蝶妖,我没有见过其他任何“本家”。玳洲城里的妖怪,会是个什么样子?!

我很好奇。

“进城之后,切记不要乱跑,老实跟在我身边。”启步入玳洲城之前,他以手指点了点我的头,很严肃地警告我。

“嗯,知道了。”我吐了吐舌头,猜想定是上回的活蹦乱跳满城乱窜让他印象深刻。

“进去吧。”

他左手轻轻一动,被风吹得半掩的城门缓缓打开,发出一阵沉闷又厚重的声音,迎接两位不速之客。

城里的情况糟糕得超出我的想象。

水,到处都是水。

除了天上的倾盆大雨,还有地上蜿蜒成河的积水,深深浅浅,污浊不堪。两旁的楼宇房舍,竟没有几处是完好无损的,有的没了房顶,有的坍了半边墙壁,还有的根本就只剩一片残垣断瓦,孤零零地立在暴雨冷风之中。

如此惨淡光景,都是因为这场雨水所致?

越往前走,积水越深,流动得越迅速。

尽管他的法术把所有肮脏的积水隔绝在我们身外半步之距,但我还是看到最深处的积水已经到了没过我腰肢的高度。不时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器皿衣衫从身边漂过,偶尔还有被淹死的家畜的尸体,发出难闻的恶臭。

“这座城……被大雨毁成了这个样子?!”我转头问他。

这样的情景让我不舒服,我想起那个秋日去到的小城,那么漂亮,那么生意盎然。同样是供人居住的城池,为什么两者的境遇能相差到这种地步?!

这座玳洲城,到处都是……死亡的味道。

很少见到他皱眉皱这么长时间,从进城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舒开过。

“仅仅一场狂风暴雨,还不足以把整座城池毁到这般地步……”

他看着眼前残缺不全一片混乱的街道,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

我的问题刚刚出口,便被他打断。

“嘘!”他将手指覆在唇上,示意我安静。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们啊……”

狐疑间,一阵不知来向的呼救声传入我耳里。

声音不大,听来已经精疲力竭,里头好像还夹杂着哇哇的哭声。

他警觉地循声望去,旋即加快步速走向左前方一座已经濒临彻底坍塌的院落。

待我们赶到这座已经不能被称之为院落的废墟前时,我不由吃了一惊。

一个年逾半百的老妇不知何故瘫坐在水里,只有肩部以上露在外头,倒塌的瓦砾砖块遍布四周,一根粗重的房梁被两旁的残墙一挡,刚好压在她头上不过半尺的地方。

哇……哇……哇……

褐色的木盆里装了一个啼哭不止的婴孩,晃悠悠地漂在水上,老妇人双手死死拽住盆沿,生怕它被水冲走。

可是,水流越来越大,溅起的水浪冲到老妇人脸上,呛得她咳嗽不止,抓住木盆的手也越来越松。

情况很危险。

我挣脱他的手正要上前把那老妇拉起来,却被他制止了。

“我来。”

他伸出手指往水中一点,轻喝一句:“开!”

余音未消,我们眼前登时便出现了一条半米见宽的道路。方才还汹涌弥漫的水流像受了令的小兵一般,乖乖分到了两旁,再不敢造次。

水流退开之后,我才发现有一块粗大的类似门框一样的木条刚刚好压在老妇人的腿上,难怪她站不起动不了。

他快步上前,一边嘱咐我把木盆里的孩子抱起来,一边蹲下身把那木条从老妇人腿上挪开,再把她从摇摇欲坠的房梁下移了出来。

死里逃生的老妇惊恐不已,在确定了自己跟孩子确实安然无恙之后,她才忙不迭地向我们叩头:“多谢壮士搭救!多谢恩公搭救!不不,多谢神仙搭救!多谢神仙搭救。”

从老妇的语无伦次里,我知道了她只是把我们当成了拥有异术的普通人。尽管所有凡人都喜欢整天把神仙两个字挂在嘴边,可是一旦真的有神仙出现在面前,又有几人相信呢?

“这位大娘不必言谢。”他把老妇小心搀扶起来,问道:“玳洲城的连绵暴雨是从何日开始的?”

老妇千恩万谢地从我手中接过啼哭不止的婴孩后,苦着脸回答:“我们玳洲城一贯风调雨顺,这回不知道是老天爷不开眼还是招了什么妖魔鬼怪,从上个月初八开始,城里天降暴雨,城外狂风大作。才不过十天时间,整座城几乎被毁个精光,造孽啊!”

“城里其他人呢?”我忍不住插嘴。想方才一路行来,除了这一老一少,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人。

“腿脚好的,年轻的,拖家带口,能走的都走喽。还有好多人平白丢了性命,淹死的,砸死的……咳……”老妇摇头叹气,继而又号啕大哭:“我那可怜的儿子跟儿媳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遭灾之前他们去了城外采药,到现在都没有音讯,就留下我老太婆一个人,还要照看小孙子……我怕他们回来找不到我,一直不敢离开家……今天多亏神仙相救,否则老太婆早见阎罗王去了……呜呜呜……”

“可恶……”他的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词句。

短短两个字,我知道他生气了。

老妇止住哭泣,抹了抹眼睛又道:“我听别人说,城外有妖怪。还有人说看到那只妖怪在半夜的时候飞到城里来作怪,好多房舍就是被它撞塌的。也不知是真是假,要是真有妖怪,求神仙一定要把它降服,这天杀的,害死多少人啊。”

他不作声,随手从身边一株折断的大树前摘下一片树叶,吹口气放在地上。

墨绿的叶子打着旋儿,转眼便便作一叶小舟。

“这支小船能把你们祖孙俩安全送出玳洲城。”他上前把目瞪口呆的老妇搀到舟上坐稳,“等到雨停之后,你们再回城来。”

老妇说不出话来,只拼命地点头。

“噢,对了。”送祖孙俩离开之前,他问道:“城郊某处是否有个湖泊?”

“是是,就在东门外头不到一里的地方,名叫断湖。”老妇指着前方道。

他点点头,伸手往船帮上一推:“你们一路小心!”

彷佛有东西牵引一般,小船避开沿途所有可能阻碍它前行的障碍物,又稳又快地朝城外驶去。

他点点头,伸手往船帮上一推:“你们一路小心!”

彷佛有东西牵引一般,小船避开沿途所有可能阻碍它前行的障碍物,又稳又快地朝城外驶去。

我抬头看看天,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乌云已经在顶上连成了一片,更加肆无忌惮地朝城池里泼下瓢泼大雨。

“我们去断湖。”

不容我有所回应,他稳稳拉住我的手,往空中一带,我的身体立即轻飘飘地离了地,连带我的心,也惊颤颤地提到了嗓子眼。

我实在是不适应腾云驾雾,起码现在还不行。

“别害怕,这回不必驾云。”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们二人已在离地不到三尺的地方以极快的速度朝前飞行了。所过之处,水流竟纷纷自行断开,极恭谨地为我们让出一条条畅通大道。

我偷偷松了一口气,这样的高度我能接受。

他带来的无形保护圈隔断了所有逆风飞行所带来的强大气流,令我可以稳稳当当睁大眼睛跟在他身后体会飞翔的感觉,再不必担心被大风吹翻下去。

原来,不用脚来行动是这么有趣,像阵烟一样,被看不见的力量牵着吹着,不劳自己出半分力,就可万般轻松地朝目的地进发,真是惬意无比。

不否认,直到现在,在看过了玳洲城里的种种之后,我游山玩水的心态依然没有减低分毫,我仍旧新奇又有乐趣地看待身旁的一切,哪怕这是一座已经没有生气的“死”城。

我把投向四周的目光收回,放在他身上。

一片长及腰下的黑发在我眼前微微摇动,封住了所有能看见他脸庞的角度。

为什么他刚才会生气?我暗自忖度着。

同他在一起的时间不算短,其间我也曾犯下不少让他头痛的错误,但不管我的过失有多严重,他脸上宽和的笑容总是多过任何一种表情。久而久之,我认为他就是一个永远不会生气的神仙,仁厚到可以无条件地包容一切。

但是,来到玳洲城以后的他,却让我有一点点意外。

还没等我猜出半点端倪,我们已经飞出了北城门。

越往北,雨水越猛。

等到我们停在面前这一大片湖泊前时,雨水已经密实到妨碍我们的视线。

站离湖岸数尺的地方,他凝神地打量着四周模糊不清的朦胧景色,目光如炬,似能洞穿一切玄机。

身旁无事可做的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睁大眼睛朝四处猛看。

可惜,除了交织在一起的灰黑白绿,我没能看到任何值得怀疑的东西。

“裟椤。”他唤了我一声,“站到我身后去。”

“哦。”

他严肃的神态令我立即从他身边一步跨到了背后,然后又不安分地伸出半个脑袋小心地问:“嗯……出什么事了么?”

他反手把我的脑袋摁了回去:“不可离开我身后半步!”

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我不敢再多言,规规矩矩地藏在了他身后。

长长的,我从来没听过的咒语从他口中鱼贯而出,低沉而紧凑。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比刀锋还凌厉的气流,从两侧擦过,未沾我身,但轻易就能感受到它的锐利。

他的双臂朝两旁伸直,气流的来源,正是他平摊开来的手掌。

我悄悄抬眼一看,张大了嘴,不由惊叹——

原本四散降落的雨水竟被纠集在了一起,像被拧成股的麻绳一样,飞快扭动着,从天空中一左一右准确地落入他掌中。

天上的云朵似乎也受了影响,纷纷聚集到我们上方,转动着,状如漩涡;一直不曾停息的飓风,来自天地四方,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所谓风起云涌,大概就是指现在这个状况吧,委实壮观。

我看得呆了,竟忘记了要怎样闭上自己的嘴巴。

这样的景象持续了约莫小半个时辰。

当他手中那两条“雨绳”从“绳”变成了“线”,又从“线”变成无之后,浓重的乌云不知何时踪影全无,晦暗已久的天色渐渐有了亮度。

雨停了。

[中]

刹那间,世界风平浪静。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收回了手掌。

“可以出来了吗?”我伸出头问他。

“呵呵。”他回眸一笑,“可以了。”

得了允许,我立即从他身后跳了出来。

刚才太过紧张,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绷紧了,到现在,才感四肢酸涨不已。

朝前走了几步,我伸伸手,踢踢腿,活动着身子。

没有了雨水的干扰,再加上敞亮的光线,我终于看清了面前这片名为断湖的水域。

湖面极之宽广,比浮珑山的荷塘不知大了几千几万倍,碧绿幽深的湖水充盈其中,纹丝不动,平滑如镜,安静得教人会误以为这是一湖冻结多年的绿色寒冰。

奇怪!

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连浮珑山上的小荷塘都会漾起一圈一圈的波纹,为何这里的水却是不动的?

想不通,我也懒得想。

走回他面前,我问:“你把雨水都变没了?”

“不是变。”他笑着摇头,“只是收回本不该出现的东西罢了。”

对哦,我顿时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