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上原亚衣呢?”

“学长,”周二老板一口酒呛在喉咙里,“我以为你是个品味专一的人。”

他凑过来,靠在肖重云耳边:“我记得你当年怎么也有一两位的,小女朋友。现在还有联系吗?”

肖重云没有说话。

周天皓就当他默认了。

“其实我要是不开那个玩笑,你断然是不会离开C市的。可是今天的年会,我真不能缺席,而这件事情,我又非现在跟你说不可。”他呛完酒,平复了一会儿,才说,“Lotus想推一个旗下品牌,主打校园爱恋,叫Lotus.恋。我们需要一名有品牌调香师,英俊,忧郁,有故事,而这位调香师必须出类拔萃,挑得起品牌大梁。总部认为人选太难找,我却觉得,如果‘东方的肖’愿意接手,这个项目易如反掌。”

“肖学长,我不知道你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是不管发生了什么,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就算我知道你曾经杀人放火,也不会改变我对你实力的认可。如果你愿意接手,乘着现在所有高层都在,我们这两天就可以开会拟方案。就当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周天皓说话时,舞台上一位小提琴手正在拉弗兰兹.克莱斯勒的爱之喜悦。欢乐的旋律冉冉升起,肖重云却觉得自己被泼了一盆冰水。

侍者陆续地托着白色瓷盘上菜,现在空气中应当有红酒的芬芳与不同种类菜肴的香气,而他只能闻到浓烈的焦糊味,就好像整个会场正处在熊熊燃烧的烈焰当中。

“谢谢,”他说,“我不是很合适。”

肖重云想说,我没有杀人放火,但是我幻嗅。当年“东方的肖”引以为傲的嗅觉天赋,早已消失殆尽。现在的他,就连闻一闻杯子里红酒的香气,也要看运气好不好。

话都到嘴边了,却没有说出口。

这大概就是当年那个幻影,还未消失殆尽的自尊心。

周天皓却觉得学长是在谦虚,揽着肩膀说学长今晚好好考虑。

年会之后赵文斌离席,排名第三的调香师提议去K歌,一呼百应,Lotus的某些高层小团体便浩浩荡荡去了某会所,重新点酒。灯红酒绿当中大家都喝得有点多,便有人提议点“公主”。苏蓝向来讨厌这种事情,起身就走了,周天皓喝得有点多,坐在沙发上不想动,打算等助理把自己抬回去。他以学长的“硬盘女友”为标准,把到场的小姐逡巡了一遍,没有一个入眼的,却在隔了好几个沙发的拐角,发现一个穿白衬衫的侧影。

侧影隐没在灯光与音乐之中,靠着一扇关闭的窗户,洒了一身星光。周天皓侧身问苏蓝:“这家店什么时候走中性风了?”

苏蓝早就走了,他自己随便脑补了个回答,就端起酒杯走过去。

那时他已经喝得太多了,根本看不清人脸,只觉得那个人美得不可方物。他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非常好闻,完全符合他喜好,和自己专门为肖学长调制并且洒在衬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简直让人犯罪。转过来看自己的那双眼睛像星辰,明亮而忧伤,多看一眼就想吻上去。加上他身边还有一个虚拟的,早就回家了,但是此时不停在耳边说“是的这家店就是改走中性风了,去吧放纵自己不是罪”的苏蓝苏公子。

周天皓直接把人扑倒在沙发上:“你叫什么名字?”

第18章 质问

周天皓第二天起床,是在一家酒店里。向来精明的周二老板觉得太阳穴跳得很厉害,想可能是昨天喝多了酒,伸手想给Emma打电话让她带点提神醒脑的汤来,突然觉得不太对。

人呢?

酒店宽敞明亮,白床单上只有一个睡过的被窝,地上也只有一双拖鞋。他觉得哪里不太对。

人呢?!!

周天皓立刻给苏蓝打电话:“你还记得昨天KTV里那个姑娘吗?”

苏蓝也头痛,自己喝了点牛奶:“哪个?”

“中性美的那个。”

“昨天来的妹子每一个胸围都是D,你管C叫中性美吗?”

周天皓耐住性子:“昨天我在沙发上看见的,一眼就看中了,特别喜欢,就去追了的那个妞。你知道我从来不擅长这种事情,当时你还鼓励我来着。什么你没鼓励过我?放屁。她穿了一身白衬衫,特别消瘦,有一种像要消失在夜色中的感觉。人家特别有骨气,根本不被金钱收买,我一贴过去就直接被摔地上了。”

周天皓从地上爬起来,又舔着脸贴上去,伸鼻子非要闻她衬衫的味道。

“那妞摔了我三次,最后一次劳资也豁出去了,把信用卡直接给她,才带出来开房…”

还是哪里不太对。

周天皓只是模模糊糊记得自己上了一辆出租车,在后座上动手动脚,把那个人整个抱在怀里,恨不得揉到心里去。那时他有一种直觉,觉得这就是自己一直想要的,早就觊觎的,终于得手的伴侣,绝对不能轻易放手。那人却特别冷淡,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只是在他偶尔太明显时,伸手拍拍他的背,让他安静下来。后来呢?后来的记忆就更模糊了。

隐约只记得喝了杯热水。

有人用毛巾帮他擦了脸,特别体贴。

然后他就抱着人家上床了。

叫什么名字呢?周天皓记得当时自己问了很多次,对方也答了很多次,每次都很有耐心,看着他的眼睛,不断重复。

“我也觉得不太对,”苏蓝对他说,“你们上床了吗?”

“上个屁!我昨天那状态能雄风万里?早上起床就没人了,”周天皓道,“拿了我的卡,劳资一根毛都没捞到…”

“叫什么名字?”

“小…云,”周天皓道,“对就是小云,我肯定没听错。”

周天皓拿着手机挪到窗户边,找了个信号好的地方:“为什么不说话了?喂苏蓝你听得见吗?”

电话那头苏蓝特别冷静:“我听得见。你们没上床,那亲了没有?”

“亲了。”

“摸了吗?”

周天皓想了半天:“摸了吧?”

“哦,你肯定听错了,可能人家说的不是小云,你听漏了一个字。”苏蓝问他,“你对肖重云肖前辈怎么看?我听你助理Emma说,昨天你发酒疯,是他送你走的。”

客房门铃响了,大概是服务生送早餐,周天皓慌忙之中只穿了一只拖鞋,脸夹着手机,拿着一把刮胡刀去开门。开门的瞬间,看清楚外面站的人,他手都抖了,手机刮胡刀毛巾掉了一地。

肖重云就站在门外,递给他一张信用卡:“以后不要把这种额度的卡随便给人。”个肖重云本来不想去KTV的。

他向来不喜欢人多,又讨厌灯光刺眼,奈何那晚他周天皓一直坐在他旁边,还殷勤倒酒,旁人便觉得此人来头不小,生拉活拽把他一路拽去联谊。肖重云嗓子不好,冬天老咳嗽,就没有拿话筒,自己倒了杯果酒,找了个远离人群的沙发坐着,算店里的账本。

他拿了个小本子,把诸如房租,香料费,水电气费和小鬼的工资都加了一遍,在自己积攒多年的小金库里一减,得出一个相当寒碜的数字。他用这个数字加上今天周天皓请款单上的尾款,拿出手机上了个热门租房网站,开始提前看海南的房租。

一定要温暖如春,方便他多种几盆花。交通最好便捷点,说不定小鬼休年假时想来看看他。如果能养只猫就更好了。

他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设想中,完全没想到周天皓会发酒疯,也没想到自己学弟发酒疯的方式这么别致。

他把自己当成了不知哪里来的小姐,一会儿说要包夜,一会儿说要结婚,纠缠不休。肖重云怕自己学弟在同事面前丢人,乘着没人注意时,把他往包房外拖。没想到一出包房,周浩天就从口袋里摸了张信用卡塞过来,说是婚后共同财产,今晚开房专用。

他没收了那张卡,给Emma发短信打了声招呼,然后打车去了方圆五公里内最贵的酒店,把周天皓扔了进去。一路上肖重云强压着怒气,一遍一遍纠正:“我是肖重云,你认错人了。”

“肖…”他把不老实的爪子拨开,“重云。”

周天皓看上去不胖,却意外结实,和素来只有空架子还常常被硬盘女友掏光身体的肖老板自然不同。肖重云累死累活把人放在床上,没想到周天皓一个翻身,就把他压在下面。周天皓长胳膊长腿的,酒后力气又大,压得人踹不过气来。他压也压得不老实,鼻子在肖重云衣领间蹭来蹭去,仿佛他浑身散发着金钱迷人的香气。

那时周天皓醉得真的太深了,全凭本能行事,肖重云挣扎无果,只好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以为周天皓会随便报一个小姐的名字,没想到他脱口而出:“学长。”

肖重云僵住了。

“学长,”周天皓把鼻子往他衣领里拱,“学长,你不要走。”

这种声音带着一点鼻腔,微微有点孤独和无助,与平日里周天皓玩世不恭的腔调截然不同,肖重云觉得有些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记忆中一个场景电光石火般闪过,他忽然一震。不可能,大概是自己记错了。有时候见过的人太多,又记得不确切,难免自作多情。不过他还是伸出手,一下一下拍着周天皓的背,轻声道:“我不会走。”

他轻轻地把周天皓的手移开:“我真的不走。”

周天皓竟然真的老老实实松手了。肖重云刚刚挣脱起身,衣服又被抓住。他只好深深地叹了口气,腹诽Lotus家二老板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跟自家小鬼没有太多区别:“我是去给你烧水。”

他拿了条干净毛巾,给周天皓擦了额头上的汗水,又用热水壶烧了壶热水,哄周二老板乖乖地喝了一杯。做完这些他拉了床毯子给人盖上,检查电源,关了灯,轻手轻脚地出门,去找了一家隔壁的廉价连锁酒店,睡了一晚上。

头天路途劳顿,晚上有没睡好,第二天肖重云去还信用卡时脸色有些憔悴。他敲开房门,周天皓已经起床了,正在洗漱打电话,单脚穿着只拖鞋来开门。

肖重云站在门口,把信用卡递过去:“以后不要把这种额度的卡随便给人。”

那一瞬间周天皓手机刮胡刀毛巾哐当全部掉在地上,也不捡起来,整个人雕像一般僵在原地。苏蓝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酒后乱性而已,没事,我们都知道你对肖二公子一直都是纯洁的学术向往。”

肖重云把卡插进他上衣口袋里,拍了拍自己学弟的肩膀,准备功成身退。刚刚一转身,胳膊就被拉住了。周天皓一脚踩到手机上,苏蓝的声音消失了,他的早安问候别出心裁:“肖学长,我昨天是不是亲了你?”

第19章 败露

周天皓一脚踩到手机上,问:“肖学长,我昨天是不是亲了你?”

他问这句话时眼如点漆,暗沉沉的,手劲又特别大,一时肖重云挣脱不开。肖重云仔细回忆了昨夜的情形,确定周天皓是醉得人事不省,也许是模模糊糊记得一点尴尬的事情,也不过惝恍迷离的片段。

他笑了笑,拍了拍周天皓拉住自己胳膊的手:“没有的事情,你记错了。”

周天皓把手送了,肖重云一步跨进室内,装模作样转了一圈,把昨天用过的玻璃杯归回原位,烧水壶也原样放好:“谁都有喝多的时候,不要太在意。昨天你就是睡得太死,没出其他洋相。”

周天皓跟在他身后:“不对,学长,我肯定亲了你。”

他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腮帮子:“我记得很清楚,我亲了你的脸,在出租车上。”

记这么清楚,这TM就尴尬了。

肖重云毁灭了一切案发现场,面不改色:“你记错了。”

“昨天我是给你助理发了一条短信不假,”他握住周天皓的手,“其实是帮人发的。KTV里有个叫小云的姑娘,人家打车送你走,又给你开的房间,还没要你的卡,让我帮忙还给你。日后再遇见,你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

肖重云拿手机定了晚上回程的机票,婉拒了周二老板关于新品牌的邀请,催促他尽快打项目尾款,然后登上一辆去机场的出租车,依依惜别。送他上车时,周天皓还有点恍惚,拉着车门半天不愿意关上:“肖学长,我真的觉得昨天亲了你。”

“如果一直活在酒后的幻象里,”肖重云拍拍他的肩膀,“就会错过清醒时的满天云彩。”

肖重云回到C市,店门开着,小鬼站在柜台前看书,好像是期末要到了。玻璃台面上放着一只快递箱子,收件人写着他的名字。肖重云进店时小鬼头都没抬一下,看书看得十分专注,肖重云他就自己找剪刀拆快递,从纸箱子里扯出一条粉红色的毛绒围巾,上面挂了个小兔子。大冬天的,小鬼外套领子低,脖子露出来一大截,看着倒是心疼。

肖重云喜滋滋地掏出新年礼物,张松猛然把书关上:“不行。”

他倒退两步:“我不要兔子的。”

要不要并不是张松童鞋说了算,肖老板两步就把小朋友按在柜台上,强行系上围巾,还特意在小兔子装饰处拍了拍,力求妥帖。他退两步看自己的店员,觉得有了兔子衬托顿时软萌可爱很多,立刻立了一条新店规,把这条围巾定为工装,以后所有(唯一的)店员上班必须天天戴。

“什么时候交期末论文?”肖重云坐在摇椅上,拉了条毯子盖着膝盖。

“明天。”

“写了什么?”

“《浅谈国内外香水市场发展趋势》。”

“这么大的题目啊,”肖重云接过论文,随便翻了几页,笑得前仰后合,“国产香水大多属于低端价位,廉价粗糙,沦于对国际知名品牌的模仿——不是的,小松松,你看我们店里的香水,虽然定价不高,也算独特可爱,并不是粗制滥造,不要这么说你老板。”

“不是说廉价的香水不好。香料种类繁多,成本自然不尽相同,有贵过黄金的,也有你我都用得上的。家母曾说,对美好气味的追求是所有人的权利,因此有人推出昂贵的作品,也有人愿意调制那些售价不高,却分外可爱,人人买得起的香水。她说过,能把一张印花桌布剪裁成可爱连衣裙的调香师,与推出顶尖奢饰品的大师一样值得尊敬。”肖重云拿笔在纸上勾勾画画,改了几处地方,“国产香水的问题确实在模仿,但便宜不一定意味着失败,你说呢?”

小鬼问:“我们店东西便宜,不是因为你没钱买好原料吗?”

“不是,是因为我们更专注平价市场。”

“那你为什么给店里的香水都涨价了?”

肖老板差点怒摔论文:“这不是年底了吗!你见过年底不创收的店吗!我们家的小香水再涨能涨到周天皓他们家的价格吗!”

肖老板洗白自己的涨价行为:“我们再怎么涨,也是亲民价,也是人民买得起的香水!”

小鬼没说话,拿着论文到店里面改去了,第二天交上去,据说得了个A。

肖重云对自己指导的论文受学校赏识这件事非常高兴,每天都在店里拿手机下论文,通过扣扣传给小鬼,让他有空多陶冶情操。他还专程上微信找了本.卡斯特要了一批英文和法文资料,一并打包过去。那几天张松身上除了围巾是粉的,其余都是黑的,连额角都在冒黑烟。临近年末,天气骤冷,加之物价上涨,店里人并不多,肖重云每日看看报纸,调戏调戏小鬼,日子过得分外惬意。

他催张松:“开年就是新人秀的决赛了,你寒假回去时好好想想,拿什么作品。”

肖重云怕自己学生回不了家,一日三催:“年底打车贵,你定好去火车站的接车没?买了方便面没?带个保温杯车上好接水喝,店里有个维尼熊的你带上…”

小鬼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不好,拒绝给他揉肩膀。

店里的座机电话响了,肖重云接起来,是香水新人秀的组委会打来的,开口就是恭喜进入决赛。肖重云把电话递给张松,想着可能是交代决赛的时间与细节,便进屋找了张白纸与铅笔。出来时小鬼已经把电话挂了,一言不发地站在电话面前。

“说什么?”

“决赛时间是开春三月份,八位选手争夺冠亚季君。准备一个主题,包括香水瓶设计,录一段VCR表现制作思路与设计灵感。”

肖重云觉得挺对的:“还有呢?”

“没有了。”

小鬼说就开始收东西,说明天坐火车回家。他低着头在店里翻来翻去,把平时留在这里的书和笔记本一本一本拿出来,理整齐叠好,装进一个白色的帆布书包里。那个书包商标被剪掉了,质量看上去应该不错,大学背了四年,洗得有点起毛。肖重云看着张松默默收拾,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就起身走到电话前。

他按回拨键时,张松注意到了,突然想过来抢话筒,然而已经接通了。

“对,我是他的老师,刚才有些细节没听清楚,”肖重云拿起话筒,“时间记下来了,三月。香水瓶是只要设计稿还是需要成品?谢谢,VCR可以请广告公司吗?最后一点…”

他脸夹着听筒写字,突然愣住了:“最后一点审核什么?独立调香师的资质?填报名表时不是审核过了吗?”

“决赛之前要再审核一次,”电话那头的女声甜美柔软,“本次比赛认可的独立调香师,除了拥有调香师资格证以外,还必须推出过至少两款作品——这些当初参赛章程上都写过的。这次主要审核历史作品,我们要求的是正规的上市香水,私人调制贩卖的不算。”

肖重云皱起眉头:“我记得你们以往历史作品没有要求这么严格,也有很多新人用大学习作参赛的。”

对方没想到肖重云懂行,顿了顿,一瞬有些慌乱。沉默片刻之后,甜美的女声挂断了电话:“现在的规定越来越严格了,真是非常抱歉。”

再拨回去起不到任何作用,肖重云知道有某种势力暗中插手,或许是张文山,报复他仿香赛上做出来的平局,或许是其他的选手。

他猜是张文山。

张松有一款“喜悦”,是在Lotus正式上市推出的,虽然产量低得跟过家家一样,也符合规定,然而组委会需要两款。一款香水从研发到论证再到上市推广,往往以年作为周期。现在是一月份,新人秀的决赛就在两个月之后,赶紧赶慢,张松也赶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