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是缢死在你的发丝上,

它是那么长,那么细,那么香。”

魔音并未因为回答正确而退去,冰凉手指从背部到腰上,再顺着战栗之处而上,卡在柔软而毫无防备的脖子上。肖重云感觉有个冰凉的吻落在后脖子窝处,带着一小片安慰的酥痒,张文山的声音像是最温柔的夜风:“你最爱的人,是谁?”

他没有别的选择:“哥哥。”

手机递到脸边,肖重云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正常:“刚才摔了一跤,撞到床头了,没事…你帮我打电话给张松,让小鬼明天走之前记得找我领…”

张文山在咬他的肩膀,辗转吮噬,仿佛那是一朵柔软芬芳的白玫瑰,甜美多汁,愈久弥香。肖重云痛得几乎要叫出来,为了压住声音,他紧咬嘴唇,松开时下唇一道血痕。周天皓察觉到了不对:“领什么?你怎么了?”

“领奖金,”他说。

肖重云用完了所有残存的理智,按下挂机键,意识昏昏沉沉,堕入诱惑的黑暗中。

我们只是被年海的波涛

挟着飘去的可怜的沉舟。

不要讲古旧的绮腻风光了

纵然我有柔情,你有眼泪

我亲爱的弟弟

二十分钟后,外面响起巨大的拍门声,小鬼在喊他的名字。大概是没有回应,他改用踹门,踹得哐当当的响,邻里有人开窗骂,小鬼变本加厉,踹得惊天动地。

再往后,门开了。张松要放假回家,钥匙头天就还了,应该是张文山开了门。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捧起他的脸,在额头上吻了一下,说晚安再见,然后记忆就断片了。稍微清醒一点时,是张松背着他往外走,到门面外间空气流通的地方去。

冬夜湿冷,他衣衫不整,张松脱下自己外套递过去。伸手时小鬼脸上僵了一下,肖重云想应该是看到了。那些烙印在自己身上的罪恶痕迹,鲜红色,像有毒的罂粟花盛开在夜里。

太难看了。

小鬼没说话,用自己的外套把他裹起来,然后进里屋开窗换气,让炙热的香气散去。后来肖重云想,为什么没有拿衣柜里现成的大衣,大概是觉得晚上太冷了,自己身上穿的那件,多多少少带点温度。

把一切都处理好之后,他才回来,闷声闷气地问:“他亲了你,还咬了你?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那时张松已经烧了一壶热水,肖重云裹了衣服又裹着被子坐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地喝,渐渐清醒过来:“他的确是我哥哥,当初我们争家产,九龙夺嫡。或赢者全拿,输者满盘,他恨不得拿枪把我打成筛子,我也拿刀捅过他,咬一口而已,又出不了人命。”

这个解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避重就轻的,张松坐着听,也没有再问了。倒是肖重云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情况不对的?”

他当时也是逼不得已,绞尽脑汁,没想到小鬼一点就通。

“你从来不发我奖金,”张松板着脸,“怎么可能还专门提醒?”

一辆白色的玛莎拉蒂停在琴台路口,周天皓靠着车站着。

他挂了肖重云的电话,把话传给小鬼以后,觉得还是不对,立刻开车过来。车是找朋友借的,路不是很熟,闯了两个红灯。他把车停在路口时,正看见张松在踹门。

小鬼没踹太久,门就开了。

张文山站在门口,一身黑色西装,别了个钻石胸针,穿得倒挺正式。张松看都没看他,直接进门,张文山说了句什么,然后往外走。

风正好向这边吹,周天皓听到了,但不是很真切。

似乎是:“轻点,现在他怕痛。”

张文山的车停在旁边一处会所内,他向着这边走过来,看见周天皓,破天荒地点了点头,伸出手:“周二老板,你不是在酒店加班吗?”

“突然想找学长叙叙旧,请教些问题,”周天皓握手,“我一直以为张先生跟令弟关系不好。”

张文山笑了,那种笑容带着惯常的冷淡,眼底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他是我弟弟,这辈子都是。”

有秘书在不远处等着,雪亮的车灯无声无息地亮起来,司机拉开车门,张文山走过去。黑色的宾利与白色玛莎拉蒂擦肩而过,周天皓留在原地。他没有再向不远的香水店走去,飞快地思考着。他跟肖重云打电话时,除非肖重云按了免提,否则加班这种无关紧要的小细节,张文山怎么可能知道?

还肖重云打电话时说,他在床上。

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据说肖重云跟他哥哥关系非常糟糕,几乎到了兵刃相见的程度。张文山深夜拜访,学长竟然悠闲地躺在床上,跟自己打电话?电话里肖重云的声音…那种喘息以前并不是没有听过…

只是不是从肖学长口中听过。

周天皓思索着,眉头拧起来,手掌握紧又松开,感觉自己脑子都要爆了。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又转念一想——不过再怎么关系不好,也是亲兄弟,自己交情再套得亲热,那也是外人。

或许是他想多了。

“轻点,他现在怕痛?”

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站了很久,拨通了肖重云的手机,响了两声,接通了。店内亮着橘黄色的灯光,玻璃很通透,夜里便引人注目。周天皓远远地看见肖重云的侧影动了。他坐在柜台后常用的那把椅子上,伸手够手机:“怎么了?”

“我有点睡不着,”周天皓沉默了一下,“想着肖学长可能还没休息,想来坐一坐。你今晚上有客人吗?”

“没有,就我一个人,”电话那天肖重云稍微迟疑了一下,“但是太晚了,我已经睡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周天皓挂了电话,看着店里剪影,似乎是张松递了一杯水,肖重云低头一口一口在喝。他拿出手机,给孙胖子发了条短信:“上次让你查的事情,查出来了没?”

作者有话要说:张文山是个变态,那首诗是戴望舒(不是苏原谅我的川普QAQ)的《夜》,他把视角反过来念的,“你”、“我”对调。

第22章 好运气

第二天肖重云送小鬼回家。那天张松没回宿舍,就在店里打了地铺,早上出门买了包子和豆浆,再回寝室取行李。他特地带了个U盘,把自己留在店里台式机上的香水配方和学习资料都打了个包,又取了几份受过老板赞赏的香水样品,再拿手机上网约车。

左等右等滴滴司机不来,低头一看订单取消了。肖重云日了一声,出门打车,一抬头就看见一辆白色玛莎拉蒂,停在街道拐弯处。玛莎拉蒂慢慢驶近,周天皓把车窗摇下来,举起缠着昨天白纱布的手:“咦,学长你今天出门?打不到车啊?”

他特别同情学长的遭遇:“现在这种网络约车太不诚信了,司机素质参差不齐,你如果坐我的车,起步价打七折。”

周天皓带着小鬼和肖重云驶向火车站时,一辆银灰色众泰正挤在车流中,缓缓驶离琴台路。司机用微信跟同行八卦:“卧槽我刚才遇到个神经病。”

“什么神经病?”

“接了个从琴台路到火车站的约车,二十块钱。刚刚开到路口,跟一辆玛莎拉蒂问路。尼玛问完玛莎拉蒂就甩了我两百块钱,让我取消订单回去。”

“为什么?”

“鬼知道为什么,我拿了钱就跑了。”

周天皓坐在驾驶室,一声一声附和着肖重云,把网络约车平台大肆批判一遍,又上升到人性的高度,分析资本主义腐朽价值观的危害,最后盖棺定论,全世界只有他是最高尚纯洁值得信赖的莲花。他半句没有提昨天晚上的事情,笑眯眯地看着肖重云在进站口依依不舍地送别小鬼。

肖重云帮自己的学生理顺大包小包的行李,强行往小鬼怀里塞了个小熊维尼的保温杯。张松围了条粉红色的兔子围巾,站在人流中,点点头,也看不出别的什么表情。

“另一款香水,我帮你想办法,这次寒假回家好好想想你的参赛主题——不要这么看着我,”肖重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老师其实还是有一点人脉的。”

“不用了。”小鬼说。

他往后退了一步,肖重云摸了个空,悻悻然把手收回来。

或许小鬼在计较昨天晚上的事情。毕竟他是个正常的男生,想必也有喜欢的小女朋友,又在一帆风顺的环境中成长起来,没有见过太多人性的恶意,不喜欢,不适应很正常。然而张松不仅没有在语言上表露出来,关键时刻还伸手拉了他一把,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至于更多,肖重云知道那是奢求。

他甚至做好了来年开春,自己就少个学生的心理准备。

满满的亏欠和寂寞,或许到时候他还会再争取一下,跟小鬼做一次促膝长谈,说一说当年的事情,争取一点小朋友的宽容与理解。如果没有,至少也应该正正经经送给他一份离别的礼物。毕竟捡到小鬼是他的幸运。

而昨天的自己实在是太丑陋了。

张松背着帆布书包,走得很快,很快就消失在人流中。进了进站口有个下楼梯的拐弯,拐过去就真看不见了。肖重云伸长脖子想看再一眼自己学生,似乎看见张松在拐弯处顿了顿,隔着人群回头看了自己一眼,接着有人挤了他的帆布书包,把他推下了楼梯。只是一瞬间,人们拥来挤去,他觉得自己可能看错了,也许小鬼只是回头理了一下书包带子,并不是舍不得他。

张松走后,周天皓开车开到一半,忽然停下来,说:“痛。”

肖重云俯身过去,拉着他的手仔细端详:“怎么个痛法?烧着痛还是刺着痛?不然我来开车,我们去医院看看。”

“像谈恋爱被拒绝了心碎一样痛。”

周天皓婉言谢绝了去医院,又道:“我今天行程原本定得十分紧密,有无数要务要处理,可是…”

于是换肖重云开车,周天皓副座,车停在一家自带竹林小院的茶馆,等人。要等的朋友并没有来,两人相对而坐喝了半日茶,看够了外面冬水浮云,走的时候老板亲自来签单。茶馆老板据说是周天皓的旧识,一身唐装温文尔雅,有说有笑地送他们下楼,肖重云很疑惑:“你朋友没事吧?”

“有事来不了,”周天皓开心地摇头,“真是太遗憾了。”

特别遗憾的周二老板心情特别好,立刻定了下午梨园看戏,两个连位VIP贵宾座包厢,看完又定了一家限量接待的私房菜。私房菜订得确实雅致,木质矮桌上垂一盏黄昏纸灯,窗外几处苍石几丛绿竹,肖重云陪他上楼,没见着周天皓说的贵宾,就两副餐具,两把椅子,情侣雅座。

周天皓做一方,他坐对面。

桌上一把温润光洁的白玉茶壶,周天皓伸手给他倒茶,肖重云站起来:“突然想起点事情,要早点回家。”

周天皓一把按住他的手:“哎哎别!”

“骗你陪我喝茶看戏是我错了,但肖学长,我是真的有求于你。”他盯着肖重云的眼睛,叹了口气,“其实Lotus现在举步维艰。”

菜一道一道端上来,山菇炖的鸡汤,小火慢煨的细参,都是温和滋补的东西,多吃片刻慢慢暖意就上来了。肖重云额头微微有些出汗,就着温过的黄酒听周天皓讲故事。

“现在的Lotus与当年在的时候已经大不一样了。我们老总是赵文斌,他这个人不坏,却不聪明,老是做需要我帮忙收拾烂摊子的决策。以前Lotus在国内香妆界第一,现在我们沦落到要和明清堂竞争,你知道问题出在那里吗?”

肖重云订杂志,几年如一日,也上网看论坛,一直看得很清楚:“理念变了。”

“对,”周天皓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那个傻逼一心想进入欧洲市场,特别看重对欧美香水流行趋势的模仿,推出了很多跟风作品。几年前欧洲流行清新怡人的绿香调,我们就主推木香,后来迪奥重新重推j'adore,我们也往花香上靠过。”

肖重云明白他的意思。国外著名调香师的新作一上市,国内一部分高手便能通过技术手段,解构香水成分,模仿出类似的作品。然而有些天然香料是不能被完全分析的,而它们往往又构成香韵转承起合中起关键部分。这就意味着,第一,你的仿作永远比原作差一截。第二,你永远追着流行跑,从未有自己的风格,更何谈超越。

“Lotus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们也有作品在世界上广受追捧。”

肖重云知道他在说什么:“洛神赋。”

周天皓点头:“令堂的作品,拿了让.杰勒米香水桂冠奖。从那以后Lotus很长一段时间都主推一种香调——”

国际上对香水的香调并没有一个公认的标准,却约定俗成了大约五种。甜美动人的花香调,酸甜的柑橘香调,带树叶青草香气的绿香调,有橡树苦味的柑苔香调和神秘莫测的东方香调。很长一段时间,西方对远东的嗅觉认知,就停留在这种辛辣的,带着乳香桂皮香气的东方香调上。

然而这只是世界对贩卖香料的阿拉伯人产生的误会,与含蓄优雅的中国文化一点关系都没有。很多年前,有一位叫李浅浅调香师提出了另一种概念。她遍访祖国大好河山,寻找深藏在中华传统文化中的气味,例如重阳节的艾草的气息,寒冬时小火炉上中药的苦香,陈年的书香,宣纸与墨的味道…

“令堂提出了‘中国香’,代表作是‘洛神赋’。”

那位在Lotus工作过的,叫李浅浅的调香师,就是肖重云的母亲。肖重云在格拉斯的香水学校时,也一直致力于中国香的调制。他一种一种闻过所有中草药,在那些鲜有使用,过于清苦酸涩的香气中寻找表现自己文化的东西,直到收到张文山的信。

周天皓说现在的Lotus正走在一条通向深渊的路上,他想重新推出“中国香”这个理念。他现在正在创作的香水叫“蜀锦”,是Lotus下一个季度的重磅作品。赵文斌与他打了个赌,如果“蜀锦”销量上赢了,中国香的理念将会在公司离重新受到重视,如果输了,他NO.1调香师的位置就让贤。

周天皓慎之又慎,于是到了天府之国的C市,寻找灵感。

“学长,我和你一起喝茶,听戏,”他真诚道,“是想听听你的意见,‘蜀锦’的文化根基在哪里。”

周天皓现在苦心追求的,正是肖重云过去的旧梦。

菜很精致,小楼安静,只听得到夜风的声音。肖重云回视他的眼睛,双眸相遇,笑了,站起来伸出手:“走?”

他笑的时候,英俊的眉毛扬起来,眼角弯弯,明亮动人。周天皓很久没有看见这样的肖重云,一时愣在那里,仿佛时光倒流回了几年前,他们初遇的样子。肖重云在人群中,神采飞扬,与众不同,只是那时“东方的肖”与自己擦肩而过,而现在却向他伸手,问他要不要一起走。

废话,当然要走。

周天皓只花了一分钟刷卡结账,肖重云把车开到锦里,随便找了个破地方停。两人乘着夜色走进锦里古街,沿着卖糖葫芦和四川小吃铺子一直往前走。红色的灯笼一盏一盏挂在两边的树梢和小桥上,天路一般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

夜锦里人多,吹拉弹唱卖小吃的都有,周天皓看中了一个皮影戏的小人,一拉就会动,拿在手上正得意,回头看见肖重云也买了一个,同一个老板,便宜十块钱。

“学长!”他悲愤道。

“我一看就是劳动人民,”肖重云安慰他,“与你不同。”

两个人找了临河的条椅坐下来,一人举着个皮影小人。路边来来往往很多衣着鲜艳的年轻人,每个人都在交谈,说笑,眉飞色舞,脸蛋红得像苹果,肖重云问:“你闻到了什么气味吗?”

周天皓其实闻到了不止一百种味道,谨慎地选了两样:“学长,你是想吃炸鱿鱼还是羊肉串?”

肖重云笑了,伸手敲周天皓的额头,跟敲自家小鬼一样。

他笑起来真好看,眼睛里仿佛住满了星辰:“人间烟火气啊!你带我去的,一千块一张戏票的地方怎么可能有?”

笑完又想了想:“羊肉串,左边第五家,少辣椒。”

周天皓满脑子都是那个笑容,去买羊肉串时差点左脚绊到右脚。

肖重云坐在铁椅上,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闻到了什么。

是的,和周天皓说话的片刻,他闻到了夜市里烤羊肉串,炸鱿鱼,搅拌糖浆的香气。他还闻到了路过的女孩子身上粉脂气与香水味,夜晚树木特有的清新气息,水的味道,炭火的味道…甚至能够清楚的分辨这些味道的方位与距离。

他没有偏头,就知道羊肉串的小摊子在左边,按照五米一家店的距离,大概是第五家小店。

那一刻,幻嗅离他而去。

周天皓举着羊肉串回来时,正看见肖重云跪在地上,低头闻一小块路边的冻土,满脸失望。

“怎么了,学长?”

“没有了,”肖重云摇摇头,“好运气用光了。”

第23章 蜀锦

周天皓这两天特别好说话。

他起床先接了个电话,是一位助理研究员请假,准了。

五分钟以后接到另一个电话,苏蓝要他帮忙给手下叫王小风的实习生投推荐票,同意。

十分钟后Emma打电话进行日常工作汇报,周天皓挂了:“我现在真的特别忙,有事找苏蓝!”

周二老板一边挂电话一边穿皮鞋,出了门又倒回来,在穿衣镜前看一眼自己领带系得正不正。冬天雾很浓,他顶着寒气出了酒店,一进大厅就看见了肖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