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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那姿态是爱惜,不如说是怜悯。

就像对待一只得绝症的猫,抚摸她,是因为接下来要注入致命分量的镇静剂。

等胡蔚反应过来之后,她一把推开沈庆平,用力之大,令沈庆平猝不及防,几乎摔到地上。

她站起来,脸上罩上一层严霜,而眼角隐隐有泪光。

一字一顿问:“是因为她吗?”

沈庆平也站起来,退后一步,然后点点头。

胡蔚身体抖了一下。

咬住嘴唇,直到嘴唇都出血,点滴流下,她浑然不觉疼痛,可是语气还能保持镇定:“为什么?”

很奇特的,这问题里有绝望,又有嘲弄,身在最荒诞的戏剧里担当一个角色,然后煞有介事地演下去。

她很认真地,拿出在课堂上和老师就真理对质的劲头,又问了一次:“为什么?”

沈庆平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回答这个问题,甚至也不知道胡蔚真正要问的是什么。

他只能按自己的理解去应对:“我以为她爱上别人,所以大家分开,现在知道,她有苦衷,为了我才这样做。。。。”

突然被胡蔚歇斯底里的声音截住:“那我算什么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我耗费在这里我们的孩子都算是什么?”

她指着他,嗓子几乎立刻就要哑掉那样嘶吼,眼泪从欲裂的眼角奔涌而下,在脸上纵横交错。

沈庆平颓然,他轻轻摇摇头,沉默良久,叹口气,说:“蔚蔚,对不起。”

到此杀敌一万,何不是自损八千,在来的路上,那半小时,他想了又想,胡蔚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也深知自己的无耻,自私与残忍如此之深,就算被胡蔚一刀捅死,也死得不能有半句怨言。

只不过,这是他一定要做的事。

胡蔚终于痛哭失声,张开手走了两步,倒在沈庆平的怀里,她紧紧箍住男人的身体,要把自己整个人嵌进去,以便从此永不分离那么紧,仰起头她涕泪交流地诉说:“庆平,我们生活得不是很好吗?我知道你不想结婚,我不会逼你啊,我们有宝宝,宝宝。”

忽然醒悟了一样,放开沈庆平就往外跑,嘴里喃喃着宝宝宝宝,想去把孩子抱过来,让沈庆平好好看看,一切都是虚幻,这活蹦乱跳的小孩儿才是真的,是他们共同创造的啊。

沈庆平从后面一把拦住她:“蔚蔚。”

他把她抱着,心里酸楚难言:“蔚蔚。”

胡蔚瞪着他,看了很久,摇摇头,整个人垮下去:“真的吗?”

她推开沈庆平,走到床边去,一头栽下去,蜷曲起来:“真的吗?”

沈庆平跪在床边,看着她,听她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没有心碎过的人,不会知道那种痛,比身体破碎要强烈一百倍,会让你呼吸停止,血液冰冻。

房间里久久沉默,像一个坟墓般幽静。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胡蔚把头偏过来,很诡异的,对沈庆平笑一笑:“我心好痛。”

她把沈庆平的手拉过去,按在胸口,说:“你能感觉到吗?”

自己接着自己的话,微弱地说:“庆平,你这样痛过吗?她离开你的时候,你这么痛过吗。”

沈庆平眼睛也忍不住湿润。

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相信,胡蔚爱他。

不管那爱情由何而起,以什么样的方式生发,成长,最后蓬勃定型。

爱就是爱,混杂进再多血污泥泞,都不能彻底掩盖爱的清澈与纯净。

到这一刻,他才真真正正后悔,在过去的时光中,没有好好对待过胡蔚。

木已成舟,向木而哭,不如桴之海。

沈庆平陪着胡蔚,一直到后者倦极,合上眼似睡着,他轻轻为她盖上被子,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走下楼去,许臻在客厅里正襟危坐,若有所思。

“你到楼上门外坐一下,看着蔚蔚,别让她出什么事。”

许臻答应了,慢慢起身往楼上走,走到一半,回过头来,很突然地问:“沈先生,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这不是他分内应该问的事,这一刻他却逾越自己向来恪守的行为准则,直视沈庆平的眼睛,没有丝毫的畏缩或回避,甚至那向来忠实的脸孔上,还透露出咄咄逼人的探询之色。。

沈庆平一愣,这也不是他分内应该对许臻交待的事,但在这瞬间,一阵软弱来到他封闭得本来足够完好的内心,敲开沉重的外壳,向那些积压的倾诉欲望高声呼喊。

两个男人,一个在楼梯上,一个在地板上,面面相觑,平常惯有的身份之别,地位之分,此时荡然无存,只有赤裸裸的质问,奇妙的在不正确的对象间,不正确的时间地点,横空出世。

良久,沈庆平点了几下头,用一种商量的口吻说:“蔚蔚,重新去上学,宝宝还是阿姨带着,到两三岁去全托。”

他一面说,一面若有所思,起初还有点犹豫,但越说越快,语气一点点回复到平素惯用的毋庸置疑:“你周姐那边,我去求她回来。”

许臻屏住一口气:“要是周姐不回来呢。”

沈庆平垂下眼睛,严肃认真地想了一想,而后说:“那是她的事。”

“至少,我将来死的时候,不会后悔没有去求过她。”

说完这句话,他对许臻摆摆手,走出了门外,在等电梯的时候他再次拿出自己的手机,在收件箱里,有一条发自无名号码的短信,简短的写着:南国会501。

南国会在珠江新城,像其他名字里带个会字的场所一样,里面有各色常规的休闲娱乐项目,因为南国花园以及周边的几个楼盘住了大量的高级公务人员。这里的沐足包房中便常有市府省府的达官贵人出入。

沈庆平到达501房间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一个外形矮胖的男子,洗脚洗到一半,穿标准制服的年轻女技师手上显然相当用力,在足底穴位上重重按揉,被按的人却一点表情都没有,浑若无觉。

他年龄和沈庆平不相上下,头顶却和大部分矮胖中年人一样标准配置了半秃,鲜亮发光,映得一双眼睛神完气足,显是名利场上滚得顺风顺水的,他不说话,颔首招呼之后,听凭沈庆平招了技师进来,两人并排坐着把腿伸出来,一个看电视,一个看报纸,跟搭台的两个食客一样,抱定懒慢不交一语的人生态度,各自把时间耗过去。

直到双双告一段落,技师出去,矮胖男子向沈庆平看了一眼,说:“全部在老简手里了。”

沈庆平神色不动,说:“怎么我会完全不知道,没有绝对大股东,转让要全体通过的。”

矮胖子点点头:“没有实质过户,公推老简出头。看你的意思。”

沈庆平把自己的袜子穿上,摸上去有点硬,几天没换了,内裤仿佛也是,没人管他这个。

这么认真谈事情的时刻,居然分神去想自己内裤的清洁问题,沈庆平赶紧把心思转回来:“怎么说?。”

“你要么一个一个来,接他们丢回来的股份。”

“要么老简出头先收完全部人的股份,他是股东,你挡不住,集中之后就是百分之四十,全部一次抛出来,不管按什么流程走,你都非接盘不可。”

两个都是明白人,不需要一来一去言语,都在心知肚明间,迎着沈庆平的一个眼色,矮胖子顿了一下:“条件是,一百万一个点。”

沈庆平心里一紧,那口凉气忍住了没有吸进去:“比当初的约定多十倍。”

矮胖子知他甚深,接下来的话,意味深长:“一世人两兄弟,我直说,我的那几个点,你要的话,随时拿回去,给不给钱都二说,这几年,我受你不少,值了。”

“其他几位,都快到头了,这是最后一笔大的,能拿多少是多少。”

“我打听过了,那头给二十倍。现在一百万一个点,老简说的,已经是顾义气。”

二十倍。四十个点。八千万现金。

在明年换届,那些关系人下台之前,一定兑现。出手既豪,所图必大。

沈庆平已经从周致寒那里知道,是顾子维背后操盘。

联系前后,看得出他有多么苦心孤诣,这整个的集团收购计划,明里暗里,关系密密搭建,到现在几乎走通了全部关节,布局七年之久。

为什么。

沈庆平想到这三个字,背上密密,汗出,冰冷。

“四千万,不是小数字,容我考虑。”

“知道,下周一老简会打电话给你。”

沈庆平点点头,不再说话,穿鞋起身,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口人家送的茶,悄悄走了。

在停车场他静静坐着,脑子里一幕幕过许多前尘往事,将股份作为笼络的手段,当时考虑,乃是最一劳永逸的方法,那些关系人的利益有所保障,对他的生意照拂,当然就更多以一贯之,杜绝了多少无谓的应酬周旋,彼此猜测,其程度本来远超最艰苦卓绝的恋爱。

顾子维从何而来足够的把握,周致寒会把股份转给他,以置沈庆平于死地。

沈庆平相信太阳能从西边出来,相信人和狗的脑子可以互换开启生物新时代,他相信缘分,也相信离别。

但是,就算杀了他的头,他也不相信周致寒要故意害他。

顾子维,是不是也一样了解这一点。

如果股份只是虚晃一枪。

那么,周顾之间签下的借款备忘录,真正的焦点是什么。

他再度回到家的时候,很意外地看到胡蔚在客厅坐着,头发半干,扎在脑后,脸色不算好,但干干净净的,洗过澡换了家常衣服,正在吃一碗面。

公仔面,上面铺一个蛋,一根火腿肠,热腾腾的,刚煮出来不久。

见到他,胡蔚微笑:“回来了?”

举举碗:“吃不吃?很香的。”

沈庆平不明端倪,四处看看:“小许呢。”

“我让他回去了,又不是三岁小孩,你叫人家蹲在门外守着我干吗,以为我会自杀呀。”

她明眉皓齿地抢白几句,又呼噜呼噜吃面,一面拿眼睛瞄了沈庆平一眼:“没见过吧?哈,我读书的时候,一天可以五顿都这样吃。”

很陶醉地夹起那根火腿肠,夸奖自己:“手艺不错,火腿肠都可以煮这么好吃。”

沈庆平小心翼翼在她对面沙发坐下来,看着她发了半天呆,心里嘀咕说女人这种生物,果然是不可以常理推测,刚刚出去的时候,他的确担心胡蔚会自杀,结果回来一看,前后不过三小时,她兴高采烈地吃上了公仔面。

不管怎么样,看到胡蔚这样子他也放了一点心,看着她风卷残云吃完,额头上还出了一层微微的汗,放下喘口长气,向他笑:“好饱。”

“蔚蔚。”

叫了一声,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反而胡蔚挨着他坐下来,推心置腹地说:“你别担心了,我呢,一会儿就去收拾东西,明天订机票,我回趟家。”

看看女儿睡的小房子,脸上分明有不舍,很快又回过神来:“宝宝呢,反正阿姨带着。”

她伸手拍拍沈庆平的手:“她有我没我,也差不多,我又不带她睡,又不给她洗澡喂饭,哎,坏妈妈。”

无论怎么装出轻松无谓,嘴角那丝刻意悬挂的微笑都难免凄凉。沈庆平伸出手臂揽住她,在她额头上轻轻亲吻一下,叹口气,无言以对。

胡蔚很温顺地靠着他,双臂环绕过来,抱着他的腰,这样亲密的时刻在两个人的关系历程中,屈指可数,要么是同床异梦,要么是口是心非,难得彼此心灵都安静下来,命运的轮盘已经转到要说再见的时候。

她靠着沈庆平的肩膀,良久,忽然低声问。

“庆平,我想问你,她,是不是你一生中最爱的人,为了她,你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舍得?”

这个问题令沈庆平很意外,倘若是平常,他接下来的动作,一定是在嘴上装一个拉链,然后把拉环整个拔下来丢下冲水马桶。

但这场景太特别,而被许臻激起的那一点倾诉的欲望,似乎还萦绕在心中,没有散去。

他轻轻抚摸着胡蔚的头发,试图整理思绪,找到一个最合适的答案。

终于他说:“她是我一生之中,唯一爱的人。”

胡蔚在他怀里颤抖了一下,沈庆平丝毫没有感受到她的情绪,他一发不可收拾的,在回溯他和周致寒十数年前的往事。点滴都还是那么清晰。

“我们在一起两个礼拜,她就搬到我住的地方去,那时候我住一个两室两厅的公寓,乱得跟猪窝一样,她去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把整个厨房重新装修。”

“买了一张很好的床,很大,然后命令我,以后每天要回家吃饭,睡觉。”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知道,原来每天回家吃饭,睡觉,才是一个人正常的生活。她做饭很好吃。”

“我的所有衣服,都是她给我买的,一套套配好,放在衣柜里,这两年,我一件新衣服都没有买,因为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穿。”

“那时候她在大学里教书,工作很轻松,每天在家里呆的时间很多。我很忙,可是每天要给她打很多很多电话,一下班,跟奔命一样跑回家去。”

“每次我按门铃,她久久不来开门的时候,我就很害怕。”

讲到这里,他抱着胡蔚肩膀的手,感受到一滴冰凉,低下头,他看到胡蔚晶莹的眼泪,一颗颗顺着脸颊落下。

沈庆平伸手去帮她揩眼泪,这是他能做得到的最真诚的道歉:“蔚蔚,我不是不想爱你。”

我不是不想爱你,我知道来者犹可待,去者不可追。

把自己酿就的黄连苦果,一口吞下,等待时间将它一点点催化为蜜糖,或者现实一点,变成一坨屎,再秘结迟早也要排出,人生会比较容易。

我不是不想好好爱你,把往事都变成烟尘。

但是,没有她,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根本不知道如何去爱。

自然而然得到爱,因而了解何谓爱,懂得爱的本来面目。

这些机会,命运都没有赐予我。

它唯一赐予我的,是周致寒。

她是我的母亲,情人,旅伴,知己。

她是我的家。

把胡蔚的肩膀抱得更紧,大体是两个孤儿在废墟中依偎取暖的心情。

胡蔚双手捂住脸,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

“庆平,为什么你要找我,为什么你和我在一起。”

胡蔚的话音落下,沈庆平似乎终于得到机会对自己说出这一句话,在这两年里,他日日夜夜对自己的质疑和反省,终于算作是结论的一句话。

“我以为,不管我在外面做什么,只要她叫我一声,我最后反正都是要回家的。”

周致寒彻夜都没有完全睡着,不时醒来,她便以尽量不移动身体的方式看看床头闹钟,而后在心底报以失望的叹气。长夜拧了螺丝,螺丝锈了口,定在窗外一动不动,徒留下心魂焦急不堪,在房间中四处踱步,等待身体回应,但结果都只是那一声深深压抑的叹息。

到六点半,她完全丧失耐心,顾不得谭卫文会不会惊醒,翻身去到洗手间,淋浴,水温调到身体能够忍受的极高,眼睁睁看着身体被烫出整片整片的红,致寒默默站在淋浴间里,紧闭眼睛和唇角,似乎刻意做出毫无表情,来掩饰心底的千头万绪。

她没有锁门,谭卫文进来的时候看到满室雾气蒸腾,些微有点诧异,但他不置一词,自己洗漱,男人很简单,不过十分钟就告完毕,他站在淋浴间前,略微提高一点声调来压过水声喧哗,说:“我下去吃早餐,而后有点事情去办,你今天怎么安排。”

心里盘算了一千个理由要今天单独行动,想不到谭卫文拱手把机会送上来,她怕谭卫文看出自己有不同寻常的反应,干脆眼也不睁开,点点头,说:“我见见朋友。”

两人伴随着淋浴水响,这样说了两句话,随着门沉重的关上,谭卫文离开了房间,周致寒把莲蓬头对准脸,喷上去,热得几乎要叫出来,急忙关了水,她赤身站在浴室里,开始细细化妆。

沈庆平喜欢绿色眼影,可能也就是随便一说,周致寒在碧桂园的化妆室里,各种品牌,各种包装,便屯了有二三十种之多,军绿,湖水绿,缎绿,果绿,翠绿,鸭蛋绿,灰绿,但凡有一千分之一的差别,都不算重复收藏,她每一盒都拿出来用,好让沈庆平觉得新鲜,明明知道男人的,说暗绿的桑蚕丝小裙子倘若配的是灰绿的妆,整体感觉会有三分暗沉--他们看得出个屁。

到沈阳,旧物一件不存,她闲时去商场看,积习不改,绿色照买,只是用得少了,眼下从随身的化妆包里拿出来,一盒盒都新得十分寂寞。

收拾停当,裹了一件金色连身裙,腰带和眼影一样颜色,穿上白色风衣,金灿灿耳环钉在耳垂上,周致寒皱眉看自己带在行李箱里的两双鞋子,一双黑,一双大红,都不算什么好搭配,想想罢了,胡乱选了一双。,

她一面出门,一面拿出电话来,双手刚刚从热水里过的,怎么很快又凉起来,连按几个号码都僵硬不敏。

一声没响,那边已经接起,快得倒叫周致寒轻轻吃了一惊,她声音强作镇定:“庆平,你在哪里。”

两句话说完,出大堂门,已经看到沈庆平的车停在接人的车道---他从刚才起一直在门口。

周致寒彻夜都没有完全睡着,似梦似昏中不时醒来,她便以尽量不移动身体的方式看看床头闹钟,而后在心底报以失望的叹气。长夜拧了螺丝,螺丝锈了口,定在窗外一动不动,徒留下心魂焦急不堪,在房间中四处踱步,等待身体回应,但结果都只是那一声深深压抑的叹息。

到六点半,她完全丧失耐心,顾不得谭卫文会不会惊醒,翻身去到洗手间,淋浴,水温调到身体能够忍受的极高,眼睁睁看着身体被烫出整片整片的红,致寒默默站在淋浴间里,紧闭眼睛和唇角,似乎刻意做出毫无表情,来掩饰心底的千头万绪。

她没有锁门,谭卫文进来的时候看到满室雾气蒸腾,些微有点诧异,但他不置一词,自己洗漱,男人很简单,不过十分钟就告完毕,他站在淋浴间前,略微提高一点声调来压过水声喧哗,说:“我下去吃早餐,而后有点事情去办,你今天怎么安排。”

心里盘算了一千个理由要今天单独行动,想不到谭卫文拱手把机会送上来,致寒忍不住松口气,但欣喜同时,又转出一丝疑惑,两人来广州,堂而皇之的理由,第一是来把珠江新城那套房子的手续结了,第二半真半假的,说干脆领一下结婚证,谭卫文不是一拍大腿便心血来潮的人,怎么突然之间,冒出事情要做?

但她得偿所愿,最不想的就是节外生枝,她怕谭卫文看出自己有不同寻常的反应,干脆眼也不睁开,点点头,说:“我见见朋友。”

两人伴随着淋浴水响,这样说了两句话,随着门沉重的关上,谭卫文离开了房间,周致寒把莲蓬头对准脸,喷上去,热得几乎要叫出来,急忙关了水,她赤身站在浴室里,开始细细化妆。

沈庆平喜欢绿色眼影,周致寒在碧桂园的化妆室里,各种品牌,各种包装,屯了有二三十种之多,军绿,湖水绿,缎绿,果绿,翠绿,鸭蛋绿,灰绿,但凡有一千分之一的差别,都不算重复收藏,她每一盒都拿出来用,好让沈庆平觉得新鲜---明明知道男人的,说暗绿的桑蚕丝小裙子倘若单配了灰绿的妆,整体感觉会有三分暗沉,深奥微妙如此,他们看得出个屁。

到沈阳,旧物一件不存,她闲时去商场看,积习不改,见绿即收,只是用得少了,眼下从随身的化妆包里拿出来,一盒盒都新得十分寂寞。

收拾停当,她一面出门,一面拿出电话来,双手刚刚从热水里过的,怎么很快又凉起来,连按几个号码都僵硬不敏。

忽然有电话进来,叫周致寒轻轻吃了一惊,接起来她声音强作镇定:“庆平。”

两句话说完,出大堂门,已经看到沈庆平的车停在接人的车道---他从刚才起一直在门口,下车来帮她开门,站在旁边望着她走过来,忍不住地笑,少年一般肆无忌惮盯着她面孔看。周致寒油然觉得自己的眼影稍刻意了些,忙低一低脸,走到跟前,半望着他:“笑什么,傻的。”

沈庆平不说话,照顾她上了车,关了门,小跑回到驾驶座,车子启动,他习惯性的一只手掌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周致寒的手。

致寒轻轻挣开,在他手掌上拍一拍表示安慰,说:“我和你一起去看一下赖金堂的电脑记录,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

沈庆平丝毫不觉意外,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

“不过,先回一下碧桂园,阿姨想见你。”

致寒很意外:“碧桂园的房子还在?你还住那边。”

脑子里立刻闪出来的,是胡蔚在她亲手装帧布置的房子里自出自入的场景,后脑顿时便一紧,幸好沈庆平立刻说:“我有时候自己回去,阿姨一直看着房子,昨天我打电话给她说你回来了,她高兴得在电话里哭,叫你今天去吃燕窝。”

致寒一颗心徐徐落下,乍寒又暖,那一瞬的怨怒嫉妒溢于言表,自己也不好意思,看出窗外,出了一阵神,才说:“还是先去办公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