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正在商量,忽然来了传话,说是君家来了人,在前厅等着见她。君亦休心中一喜,连忙带燕儿到霁华园偏厅里。进了门,果然见到君望祖坐在堂内,脸色有几分憔悴。君亦休心头一酸,连忙上前拜道:“爹爹!女儿不孝,让您受苦了!”

君望祖见了女儿,也是热泪盈眶,泣道:“亦休,是爹没用,让你吃苦了。”

父女二人连忙坐了,这才互相仔细地打量,君亦休不放心道:“爹爹的官司可是了结了?那风家不告我们了吗?还是赔了钱?”

君望祖叹道:“有宁西王出面,风家自然是不告了。宁西王给了他们不少的丝锦,原先的宴客之期不用再改,那风家侄少爷自然也就罢手了。亦休……”他欲言又止,心中明白宁西王肯出面,多半与女儿有关,可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望着她,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八 伤别(2)

君亦休松了一口气,道:“既是了结了,那我也安心了。对了,爹爹在狱中无碍吧?”

君望祖低头道:“无碍……亦休,你去求宁西王了?”

君亦休暗了眼光没说话,君望祖叹道:“这些日子爹在牢里想了很久,宁西王怎么会无缘无故来提亲?就算我们不肯允婚,他也不必费这些心思来对付我们君家……亦休,你告诉爹,你与他,如何相识?”

君亦休心中一痛,转过头仍然没有开口。

君望祖又道:“爹明白了,你所说的那个始乱终弃的男人,就是他……对不对?”

君亦休喘了一口气,望着父亲,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她强笑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只要爹爹没事,女儿就是舍了这条命又有什么关系?”

君望祖叹道:“好孩子,爹明白你的心。可是他……既然愿意娶你,就不算是始乱终弃,你为何不肯?也许做个侍妾是有些委屈你,可是总比……”

君亦休打断道:“爹!这件事,女儿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说是女儿太天真,一厢情愿地以为可以得到他全部的真心真意,可是这世上的男人,真正用情专心的人有几个?你就当女儿死心眼,才会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不过还好,如今总算一切都好了。对了,二娘和圆儿……都还好吧?”

君望祖想去安抚女儿的头发,却又无力地垂了下来。苦涩地笑了一下,说道:“好。你是聪明的孩子,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圆儿不见了,爹没用,找不到她。你妹妹自小被我宠坏了,任性惯了,现如今只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爹就无所求了。亦休,爹今天来见你,是……来告别的。”

君亦休一惊,问道:“告别?爹你要去哪里?”

君望祖道:“宁西王虽然放过了我,可是却不许我们再在宁都城做买卖。我们全家,必须要迁出城去。以后……你只身一人在王府中……”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想到这个女儿身子不好,还要孤苦无依地在这样一个复杂的环境中生活,自己的夫君,偏偏又是个冷酷无情的王,心头不禁一阵悲凉。

君亦休呆住,君家要举家迁走?!为什么?若是父亲和二娘走了,那大哥和圆儿以后若是回来,怎么办?自己再没有一个亲人能在身边,又怎么办?她虽然自小被父亲看管得极严,二娘对她也不是太尽心,但总是一家人在一起,不管有什么困难苦痛,总还有至亲的人,可以有牵挂有分担。可是,如今最亲的人,居然一个个地离开了她,而她也极可能今生再不能见到……

想到这儿,君亦休心中没来由地一慌,忍不住叫道:“爹爹!你们别走,女儿……女儿去求求宁西王!”

君望祖抹去泪痕,叹道:“没用,亦休。我问你,你进了府,可见着了王爷?”

君亦休怔住,是啊,她根本连他的面儿都见不着,怎么去求他?况且就算她去求他,他又凭什么卖她这个人情?

君望祖看着女儿忧愁的脸,突然有些不忍。那日管周去牢里传话,他问起女儿的情况,管周就说王爷根本就还没见过她。如此看来,那个王爷,对女儿的确没有什么情意,他要娶她,不过是一时之兴罢了。就算进了王府,冷落她也是自然的。可惜如今木已成舟,他也无法,只能祈求上苍,不要再折磨这个女儿。

君亦休见父亲愁眉深锁,突然回过神来。她能活多久,现在都还是个未知之数,何苦让父亲操太多的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父亲面前跪了,恭恭敬敬地磕了头,低声道:“父亲原谅女儿不孝,以后不能近身侍奉。您和二娘千万要保重身体,女儿心里其实也想得很清楚,这王府里想来复杂,可是也不见得就没有一分清静之地。女儿向来不喜欢争什么,只要能安安静静地过完剩下来日子,做完师父交待的事,就再无遗憾了。”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八 伤别(3)

君望祖忍住眼泪,说道:“起来吧,爹知道你懂事。我已经拜托过无花师太,你若有什么事,也可以去梅花庵找她商量。以后爹不在你身边,你要多多保重身体。爹只是担心你的病……”

君亦休道:“女儿明白。师父也说过,生死有命,爹爹不必介怀。爹爹要多打听圆儿的下落,若有消息,还是给女儿来个信儿!”

君望祖眼睛一红,这孩子,到了这个时候,不自苦自怜,心里还惦记着妹妹,到底还是他亏欠了她!连忙将她扶起来,轻声叹道:“亦休,你娘的事……”

君亦休连忙道:“爹!娘死的时候,走得并不是不安心。那说明她心里并不怨你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女儿相信爹对娘是真心的。可是世事无常,有许多事,并不是我们所能左右。不管您当年是出于什么原因,女儿也不怨爹。”

君望祖慨叹道:“亦休,爹这辈子唯一欣慰的,就是有你这样的好女儿!你放心,爹不会走太远,你有什么事,就让无花师太给我捎个信儿,爹就算是拼了命,也会来帮你。”

君亦休感动地望着父亲,浮出一个笑容,说道:“爹!女儿没事的,王府里好吃好住,我能有什么事?!倒是爹爹,以后不能再做这个买卖,怕是……日子会难过一些。您年纪也大了,要好好保重身体。”

君望祖拍了拍她手,点着头,噙着泪,慢慢地走出了门口。见燕儿也站在门口垂泪,心中一动,唤道:“亦休,你到西侧门去吧,你二娘在那儿等着呢,你也和她说两句话罢。”

君亦休连忙应了声,匆匆往西侧门去。君望祖这才叫道:“燕儿,我有些事,要吩咐你。”

燕儿抹了抹泪,说道:“老爷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小姐。”

君望祖道:“小丫头,你跟了亦休八年了吧。”

燕儿点了点头,轻声道:“当年若不是小姐,我早饿死在街头了。”

君望祖道:“难为你还一直记着这情。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亦休身子不好,你也是知道的。上次她犯病之后,无花师太就说,她的身子,再好也活不过一年去……”

燕儿大惊,失声叫道:“啊?!怎么会?”

君望祖黯然道:“所以当初她不愿意嫁来王府,我也没强迫她。就是想着……她的日子也不多了,若能留在家中,让她过几天舒心日子,就算是我这个当爹的,尽的最后一份力了。可是没有想到……”

燕儿忍不住流下泪来,哽咽道:“不会的……小姐不会死的……”

君望祖叹道:“这是天意。她生来就有这个病,是治不了的。原本指望她过了二十岁不犯病就能好起来,可是还是没逃脱。如今老爷我只求你一件事……”

燕儿急道:“老爷快别这么说!什么求不求的,有什么您尽管吩咐,燕儿就算是拼了命也要照顾小姐周全!”

君望祖含泪叹道:“燕儿,我们这一去,怕是再也无法踏入宁都城。亦休的身子,我终是放心不下。如今她身边只有你了,盼你……多多尽心。有空就多劝劝她放宽心,不可劳累忧心。若她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一定要记着,立刻去梅花庵里找无花师太!”

燕儿哽咽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尽心尽力,好好照顾小姐。”

君望祖又道:“亦休的病在我们君家本是个秘密,原先我不说,是怕她找不到好的婆家,可是现在,她已经是王府的人,我怕也是顾不上……你要记住,这件事不可到处去宣扬,我怕那王爷若是知道她有这个病,会更不管她的死活,到时候,亦休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燕儿连忙抹掉眼泪,四下张望了一下,回道:“奴婢明白。老爷就放心吧。”

君望祖这才松了口气,出了西侧门去与家人相见。君亦休看着父亲与二娘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这才长叹了一口气,愁绪染上眉梢。燕儿见了连忙笑道:“小姐别难过,来日方长呢,以后再想想办法,总能再见到老爷和夫人的。”

君亦休没有说话。她心里很清楚,宁西王让君家迁出城外,是不可能再让他们回来的。不知她有生之年,能不能再见父亲一面。想到这儿,不禁愁绪纠结,悲伤难抑。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九 风来(1)

燕儿想起方才君望祖对她说的话,深知君亦休不能过度劳累忧心,连忙劝解着,回了沉香榭。晚上君亦休饭也没怎么吃,只喝了两口汤,便躺下了。她本是心疾,最忌讳心绪不整,这一夜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清晨起床时,已经是脸色泛青,心力不济。燕儿急了,连忙让红珠去通知管周,想请个大夫来。哪知红珠去了半日,却回话说没见着管周,一时之间竟没了主意。

燕儿忍不住骂道:“你是怎么办事的?不过就是请个大夫,能有多麻烦?难不成这王府大院的,连个大夫都请不起不成?”

红珠脸红了又白,欲分辨几句,却又不知说什么,倒是君亦休听得真切,自床上坐起来叫道:“燕儿!你大呼小叫地做什么?我不过是有些累,哪用得着请什么大夫?这里是王府,规矩自然是多些。既然没见着管家,就不必去请了。红珠,你下去吧。”

红珠转身要走,却又被燕儿叫住,问道:“你回来,我问你,你去了这半天,怎么就没见着总管?他就那么忙?”

红珠轻声道:“奴婢前前后后都问过了,都说总管这几日不得空,说是……说是……”说着,她拿眼偷偷地去瞄君亦休,仿佛顾虑重重,欲言又止。

燕儿啐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地做什么?!莫非你们王府的人,个个都这样没主意?”

红珠低了头,只得低声道:“说是明天风家小姐要进府了,要住进扶柳阁,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在忙这事儿,没空理……咱们!”

燕儿气道:“这是什么话!那风家小姐进了府,还不是跟我家小姐一样的人?!凭什么就没空理咱们了?!没准儿那风家小姐无貌无品,什么都不是,更别想讨王爷欢心!这些人,真是狗眼看人低!”

君亦休斥道:“燕儿!怎么这样口无遮拦?你几时学得这样不能容人了?你忘了,当初我是为了什么才要嫁进王府?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别的东西,有什么好计较的?记着自己的身份,别让人看轻就行了。”

燕儿还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扁了扁嘴,说道:“是。燕儿明白。红珠,你去传饭吧。小姐想吃点儿什么?”

君亦休道:“有什么吃什么罢,这里总不比得在家里。凡事不能过于张扬争强。”

燕儿只得应了,张罗着吃了饭,君亦休仍然没什么胃口,草草地吃了些,便又歇下了。直到下午醒了,见窗外隐隐有了些阳光,就吩咐燕儿将椅子搬到院子里坐坐。喝了两口茶,刚把经书拿在手里,抬眼就望见荷塘对面的院子里人来人往,仿佛热闹得紧,不由得好奇道:“红珠,对面是什么地方?前几日都没人,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红珠道:“君夫人不知道啊,对面就是扶柳阁呀。明儿风家小姐就要嫁进来了,今天他们都在那儿准备呢!能不热闹吗?”

君亦休“哦”了一声,笑道:“想不到半个月不到,王府竟然娶了三次亲。”

红珠笑道:“这算什么,我们王爷有一次三天就娶了三位夫人!”她突然自知失言,连忙噤了声,偷偷去瞄君亦休。世人都知凤九天的侍妾多,虽然朝廷有规制,王爷的侍妾不得超过八名,可是凤九天喜新厌旧,娶了又休了的,不是一个两个,也有送了人的,犯了事撵了的,说起来,他的侍妾远不止八个了。只是奇怪的是,他从不娶妃,就算是再有头有脸人家的女儿,进来也只能做个侍妾,若中他意,最多就多一些宠爱罢了。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九 风来(2)

君亦休笑道:“是吗?我倒是少见多怪了。”

红珠见君亦休并未生气,心中一宽,心想这个夫人倒是有意思,见自个儿的夫君娶了这么多女子,也没什么反应。当下忍不住又笑道:“还是君夫人好。前些日子我听还珠说,那个芙渠阁的花夫人听说风小姐要嫁进来,还这么大的排场,昨儿气得是赏了他们一顿好气,连饭都没怎么吃呢!”

君亦休翻开经书,似乎并没在意她说什么,只淡淡道:“是吗?花妹妹是个直性子,有什么就说什么,倒也好。”

红珠没见她并未生气,忍不住又说道:“不过奴婢也听说了,那风家小姐是个出了名的美人胚子,风家在京城的时候,她就名扬四方了,前去求亲的王孙公子,不计其数呢!人人都说啊,除了那个天京第一美人阮心璃,就没人比她更美了!”

君亦休微微一怔,美人?!若她与凤九天站在一起,必定是绝色无双,天作之合吧!想到凤九天,她放下了手中的经书,望着对面的扶柳阁发呆。想了想问道:“红珠,你说是这个风家,可是前不久从京城迁来的?”

红珠道:“正是。听说这风家在京城世代为官,虽说现在不为朝廷效力了,但势力也不小。连王爷也是要给二分面子的。这次风家小姐下嫁,虽说也是个侍妾,可是王爷一点儿也没怠慢,礼数样样周到,他们……他们都在议论说,这样的操办法儿,简直就和娶妃一样。没准儿那风家小姐进了府,有可能被封为王妃呢!”

君亦休喃喃道:“风家……原来如此。”她望着对面的扶柳阁发呆。凤九天连娶三妾,除了她君亦休,另外两人竟然是萧、风二家小姐!这两家,一个是她君家的对头,一个是告她父亲的原告,两个人,都与她有不深不浅的牵扯。想到这儿,君亦休长叹了一口气。虽然自她进府以来,连凤九天的面儿都没见着,却已经领教了这里的明争暗斗,人情冷暖。你不得宠,底下的人,自然是不待见的,你若得宠,那些夫人们,又岂能顺得下心头之气?!但若要她和她们一样,却千方百计地邀宠,倒不如没有人理来得好。

风家小姐嫁进宁西王府为妾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宁都城。虽然只是纳妾,但是在风家和宁西王的操办之下,这场婚事还是热闹非凡,排场十足。宁西王府不仅大宴宾客,风家也在城中摆了三天流水席,来恭贺的人,更是不计其数。百姓们都说,这阵仗,不亚于前宁西王凤宇赞当年娶妃。

霁深园扶柳阁里门庭若市,凤九天已经连续三天歇在这里。那些女人们哪里还按捺得住,纷纷前来探听虚实。就连萧潇,也是亲自上门拜访了一次。虽然这个风夫人史无前例地得宠,但众女对这个新来的夫人倒是称赞的多,抱怨的少。据说她有惊人的美貌,令花红好也自叹弗如,至于性情才德,更是为人所称道。就连霁深园其他院子的下人们,也说她是个好伺候的主子。

君亦休不爱凑热闹,每天只在自己的院子里看经书,闲来与燕儿红珠在院子里种上了不少的花花草草,自得其乐,也算是悠闲自在。她不得凤九天的眷顾,众女子也就越发当没她这个人,沉香榭里清静得很。有时候她竟然暗自庆幸,也许凤九天不来更好,这样她就不必搅进过多的是非里去。

天气越来越暖了,阳光充足。君亦休安心译经,病情渐渐平稳。如果不是记挂着家人,她的日子也算是过得舒心了。燕儿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午睡后,常常劝着君亦休也在园子里逛逛,生怕她生了烦闷之心。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九 风来(3)

这天君亦休与燕儿绕着荷塘慢慢地散步。这清风荷塘看起来不大,可真要走上一圈也要三刻功夫。走了一半,燕儿怕她累了,二人便坐在一旁歇息。才刚坐下,就听见背后一声轻呼:“哎呀,玉珠,我让你小心点嘛,瞧你!”

那语气虽是在责备,声音却是柔润婉转,没有半分厉色。君亦休心中慨叹,这样美的声音,想必人更美吧。正在暗自冥想,就见柳树后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人,身着浅紫的衣裙,一看衣料作工,就知道身份不凡。她身后跟了一个红衣的小丫头,手里拿着一把碎了的花瓣,一脸的愧色。

君亦休一怔,这个女子是她没见过的,一时之间有些猜不太准她的身份。于是仔细地打量她。只见她身段婀娜,云鬓如丝,眉目如画,肤色如玉,竟是个绝色佳人,心头恍然,作这般新妇打扮,又如此美丽温柔,想必定是那新进府的风夫人了。

那女子此刻也瞧见了她,一双含情美目在她身上流连了片刻,微微一笑,施礼道:“小女子风如絮,刚进府才七天,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君亦休见她举止柔和,谦恭有礼,果然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忍不住又暗自赞叹了一声,连忙还礼道:“不敢当。我是君亦休。妹妹进府,我还未曾去恭贺,实在是失礼了。”

风如絮睁大了眼,笑道:“原来你就是君姐姐?!那天我听王爷提起,府中共有五位姐姐,可巧其他四位我都见过了,正想哪天去拜会姐姐,想不到今日倒有缘得见了。”

君亦休心中略略不安,笑道:“怎么敢当。我虽比你早几天进门,可是论德论貌,都不及妹妹万分之一,理应我去拜会你才是。”

风如絮走上前来,拉着她的手笑道:“姐姐怎么这么谦虚,倒让妹妹不好意思了。你进门比我早,年纪也比我大,我要多多向你请教才是。对了,君姐姐,我进府之前曾经听母亲提过,好象我们风家和你们君家有些误会,可是真的?”

君亦休心中微沉,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妹妹既说是误会,又何必放在心上?”

风如絮没料到她对这件事如此轻描淡写,禁不住微微一愣。风家告君家的事,她早有所耳闻,只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君家小姐也进了王府为妾。她进府以来,君亦休一直避而不见,她只道她是在心中记恨此事,惟恐她与她为敌,两家曾经闹上了公堂的恩恩怨怨,如今却被她一句话化解了。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君亦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风如絮是大家小姐,见过的达官贵人,千金小姐,也不在少数。可是眼前这个君亦休,平淡普通得似乎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可是与生俱来的气度,却令她对她,忽然有了一丝别样的感觉。当下笑道:“还是姐姐大度,我还当姐姐在生气,所以……”

君亦休轻叹道:“你多心了,我只不过不象花妹妹她们爱热闹。我一向好静,也不爱四处走动。风妹妹别想太多才是。”

风如絮笑道:“既然这样,姐姐以后唤我如絮吧。对了,姐姐住哪里,我改天有空,一定去找你玩。”

君亦休笑道:“我住沉香榭,和你正好隔着荷塘呢!”

风如絮喜道:“真的吗?那你和我最近了?太好了,我可以常常去找你了。”

君亦休正要答话,却见一个黄衣丫头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叫道:“小姐!小姐!王爷来了,正找你呢,快回去吧!”

风如絮面色微微一红,轻斥道:“七巧!怎么又呼小叫的?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做事别这么莽撞!”

第二卷 沉香疏影 四十九 风来(4)

那被唤作七巧的丫头顿了一顿,笑着拉着她道:“是,是,我的好小姐!咱们快回去吧。”

风如絮无奈地对君亦休笑了笑,这才匆匆地往扶柳阁去了。燕儿叹道:“唉,这个风夫人,倒真是个玉人儿,连训斥人都那么温和。”

君亦休低了头,轻声道:“我们也回去吧。以后,不可在人前人后,说人是非,明白吗?”

燕儿一愣,忍不住道:“小姐!我不过是随便感叹两句,不算什么是非吧?这风夫人自进了府,我可是不以为然的。不过今天见了她,倒是……倒是的确没什么不好……”

君亦休道:“就是因为她太好,所以我们才要更小心。”

燕儿奇道:“为什么?”

君亦休悠悠道:“她的好,只会反映出旁人的不好,我们若是有半点不对,便会被人抓来比较,议论,在这个王府里,能少惹一事,便是福气。你明白吗?”

燕儿正想分辩,却听一人又道:“姐姐真是好气度,这样委曲求全,真让妹妹佩服。”

君亦休转头一看,见萧潇慢吞吞地走了过来,盯着她的眼光,竟有两分不快。当下低了头,淡淡笑道:“萧妹妹今天也有闲空来这荷塘边吗?”

萧潇道:“我只是路过,听说王爷去了扶柳阁,正好,我也没事,所以想过去瞧瞧呢!姐姐不如也一起去吧。”说着,她的眼光一直盯着她的脸,仿佛想探问她到底怎么想。

君亦休道:“妹妹有空自去吧,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君亦休刚刚走过她身边,突然被她挽住,她嘻嘻笑道:“我跟姐姐说笑的,扶柳阁有什么好玩的?我还不稀罕去呢!不如我陪姐姐回沉香榭,前些日子家里捎了一匹好丝来,给姐姐瞧瞧,我正拿不定主意,拿它来做什么!”

君亦休回眸一瞧,这才看到她身后的丫头手里捧了一匹湖水蓝的丝锦,在阳光里透亮。轻叹一声,只得道:“这……也好。只是我那里冷清,怕你不喜欢。”

萧潇笑道:“谁说我不喜欢,我一直后悔,怎么没先占了那地儿,倒姐姐捡了个便宜!你要是不嫌弃,我可是天天来,看你到时候嫌不嫌我!”

君亦休见她笑意盈盈,仿佛真心欢喜,也不再多说,四人进了院子,吩咐红珠泡了茶来,这才坐了,细细地打量萧潇带来的那一匹丝。萧潇一口茶入了口,忍不住皱眉道:“这是什么茶?”

君亦休略带歉意道:“我胃寒,平时也少喝茶。这些是总管吩咐人拿来的,粗茶,让妹妹见笑了。”

萧潇深思地看了她一眼,叹道:“姐姐这性子,若是生在平民百姓家,真是一种福气。只可惜进了这王府,倒是不合时宜了。这哪里是茶?分明是碎渣叶子!也只有姐姐这样的人,才能容忍下人们这般不知轻重!若是换了我,早给他扔到脸上去了!”

君亦休笑道:“无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这里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我也不喝茶,送什么来,有什么关系?”

萧潇摇了摇头,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多事了?”

君亦休道:“我怎么会是那个意思?只不过我这个人天生不太爱讲究这些,自然不比得妹妹,品位高雅。”

萧潇盯着她笑道:“算了,我也不是想计较这个。茶撤了吧,改天我让人送些好茶来。姐姐胃寒不爱喝茶,可万一有客来了,哪能用这些东西招待人家?知道的只当是姐姐不讲究,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不是这府里的主子!”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瞟了她一眼,将手中的茶递给身后的丫头浣珠,让她去倒了。

君亦休抬眼去瞧她,这个女子,若是清高,又为何偏偏对她这样好?若说她心机重,她百般示好又有什么目的?她君亦休一不得宠,二无财势,在她这里示好,根本就讨不到半点好处!看她的样子,也不象是那种一心争宠的的人,想要在这个园子里多结交一些势力,好对自己的将来有用。那她……又是什么样的人?

君亦休突然有了一丝迷惑,萧潇,似乎真的象一个谜。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 晓月(1)

天色黑尽之后,对面的扶柳阁,突然热闹起来,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君亦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得起身掌灯,揉着眉心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燕儿道:“小姐,这还用问吗?想必是王爷在扶柳阁里设宴呢!可是吵着你了?”

君亦休低叹一声,道:“无妨。反正也睡不着,你把经书拿来,我再瞧瞧。”

燕儿道:“哎呀,这大半夜的,还看什么书啊?仔细伤了眼睛。不如奴婢搬个椅子,小姐到院子里坐坐?今晚的月色极好呢!”

君亦休笑道:“你这丫头倒会享受,这会儿还欣赏起什么月色来了。”

燕儿撇嘴道:“我算什么会享受?咱们虽不比那扶柳阁的主子会享乐,也总得找点高兴的事儿来做做吧?!”君亦休眼色一暗,燕儿自知失言,连忙笑道:“小姐!现在时辰还不算太晚,不如出去坐一会儿,晚饭时萧夫人送了些好茶来,我泡给你尝尝?”

君亦休没答话,燕儿唤来红珠,自顾安排起来,君亦休捧着茶,心头有了一丝暖意。初春的夜晚仍然有些凉,燕儿给她披了件斗篷,才放心她在院子里坐着。这里隔着荷塘,仍然能听见对面扶柳阁中歌舞升平,隐隐有一些嘻笑之声。她低头暗想,若是此刻沉香榭里也是这样热闹非凡,恐怕她还不习惯吧。月色映在荷塘上,笼罩着银色的光华。层层叠叠的荷叶随风起舞,颇有几分韵致。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繁华如斯,美景宜人,却不是她君亦休所好。

此刻扶柳阁中灯火辉煌,游自锋与凤九天正在二楼花厅中作乐。主位上的凤九天一如往常,虽与游自锋说笑,却仍然是面色无波。

游自锋坐在下右首,怀里还搂着一个女子,他不时地拿眼去瞧对面的风如絮,低笑道:“王爷的美妾,真是一个比一个美啊!我都快羡慕死了!”

凤九天看了一眼风如絮,她的脸上忽然浮出一团红晕,似乎还不太适应游自锋说话这般露骨,连忙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却听凤九天笑道:“如絮,你过来。”

风如絮一愣,她虽入府不久,但是这府中规矩早已经有人跟她讲得清清楚楚,知道凤九天身旁,从来不让人坐,她虽不明究里,但是也知道凡事都不可恃宠逾矩,此刻凤九天突然叫她过去,虽然心中不解,还是起身走了过去。

刚走到他跟前,就被他一把搂了过去,风如絮吃了一惊,挣了两下,也就随他了。凤九天笑道:“有人夸你美,本王倒要好好瞧瞧。”他抬起她的脸,似乎有两分专心,又有两分漫不经心,他的眼光在她脸上游移,嘴角仍有笑意。却听游自锋笑道:“你还没瞧够不成?自打风夫人进了门,你就没去过别的院子!凤九天,如今你也有被女人迷住的时候!”

凤九天笑意略减,放开她笑道:“迷住?那好象只有你游自锋才做的事!”他瞟了一眼风如絮,仿佛不在意道:“你当真觉得她美?喜欢上了?”

风如絮的心突然“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往游自锋望去,他一脸的不正经,似乎借了两分酒气,哈哈道:“喜欢上了又怎么样?难不成王爷你还舍得割爱?”

凤九天顿了一顿,望着风如絮慢慢道:“你喜欢的,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只不过……除了这一个,别的,你想要什么都成。”

风如絮面色一红,低了头不敢说话。游自锋笑道:“风夫人,你看王爷多疼你!啧啧,看来我们的宁西王这一次也动了心了!”

第二卷 沉香疏影 五十 晓月(2)

凤九天不置可否,自顾喝酒,似乎根本没听见游自锋在说什么。眼光仍然停留在风如絮的身上。她执起酒壶来,为凤九天斟酒,手上却在微微地颤抖。凤九天抓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低笑道:“怎么了?”

风如絮一惊,酒壶“咣”地一声掉在地上。厅里瞬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地朝凤九天望去。他神色未变,仍然笑道:“看来这玩意儿不太好用,如絮,你可伤了手?来人!”

丫头立刻换上一个银制的酒壶来,将刚刚打碎的瓷器收了下去。风如絮不安道:“妾身无碍。多谢王爷关心。”

凤九天柔声道:“你今天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有什么心事?”

风如絮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眼前的男人令人捉摸不透,她头一次感到压力重重。当初若不是一见钟情,被他的外表迷惑,她怎么会答应父亲,嫁进王府为妾?!可是进了府,才发现这里远非她所想象,凤九天不仅有众多的女人,而且似乎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上心。方才游自锋说想要她,显然只是试探而已,并非真心,但凤九天……虽未答应,却……并无情意。这又意味着什么?她抬起头去看他,心中已经五味杂陈。她生长在官宦世家,早已经看惯男子的薄情寡义,争权夺势,如今嫁了凤九天,愈加不清楚自己的未来会如何。

凤九天抚着她的脸,有两分轻佻,两分探究,轻笑道:“你有什么事,不便对本王说吗?还是……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