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声越来越大:“庆王有种就来杀朕,他不敢,你们都知道吗?他不敢向朕下手。”

皇帝半天才停下来,气息不稳之下又开始不住地咳嗽,折腾了半晌才喘着粗气躺在马车上。

“皇上,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前方是过不去了,后面又…只怕庆王的兵马会立即追上来,即便不是庆王,还有金人,金人被庆王打红了眼睛,集结更多的军队前来攻打我们大齐。”

“都是他,”皇帝道,“这…都是庆王…的错,大齐…若是有…半点…差池,列…祖…列宗不会放过…他,不会…放过他。”

“陆瑛…呢?赵廖…呢?他…们…哪里去了,”皇帝伸出手道,“叫他们…将百姓…冲散,朕…一刻也不能…耽搁,朕…要离开…这里,立即…离开…这里…”

他方才虽然那般说,终究只是自欺欺人,他不能被庆王追上,庆王一定会杀了他,他不能死,为了大齐,为了皇位他还不能死,他是身兼重任的人,他要为大齐活着。

常安康禀告道:“陆大人和赵大人已经去想办法,若是能让地方官员安抚好百姓,我们就可以继续前行…”

“朕还会怕这些刁民不成?”皇帝道,“让皇城司将人都赶开,再有闹事者,格杀勿论,立即就去,听到没有。”

常安康不敢怠慢:“奴婢立即去办。”

陆瑛只听到有人大喊一声,外面的人群就像炸开了锅般闹起来。

“杀人了,朝廷杀人了,他们不杀金人,只会对付手无寸铁的百姓。”

“昏君,他是昏君,将昏君拉出来。”

陆瑛心一沉,皱起眉头,定是他离开的功夫,皇帝命人强行对付百姓了,在这种时候,若是连百姓都不再拥护王权,皇帝可就真的一无所有。

陆瑛快步走出去,刚到了院子里就听到赵廖道:“陆大人,您还要保皇上吗?”

赵廖看着愤怒的百姓,脸上满是苦笑:“百姓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们这样东躲西藏,早就不配被称为王师,如今金人大举进攻齐地,趁着我们手上还有武器,总该为百姓做点事才对。”

陆瑛并不觉得意外,缓缓转过头来:“你要投靠庆王?”

赵廖摇了摇头:“我从没想过,只是如今…能够带兵抗击金人的也只有庆王爷了,我不会去找庆王,我只是…想回到老家相州,守住北方的城池。”逃离京城的路上他想了许多,从前是放不下这个指挥使的职司,赵家世代深受皇恩,他不可做出背信弃义之事,可现在强敌环伺,这些就已经不再重要。

陆瑛点了点头,赵廖的话既然已经说出来,就是必走不可。

赵廖叹口气:“陆大人我劝你也早些回头,有些人,有些事不值得。”

陆瑛目光一暗,脸上露出几分的伤感:“你说得对,只是…我与庆王有些恩怨,”说到这里他声音一颤,“终究是永远不能释怀。”

这些决定了他们必然要对立。

陆瑛道:“这么说,我们今天并肩站在这里,下次见面的时候说不得就各为其主…”

赵廖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说什么,他今天一走,在皇上心里就是乱臣贼子,陆瑛的话却不无道理。

陆瑛拿起了随身的水囊递给赵廖:“你能告诉我这些,也不枉我们相交一场,我就以水代酒,算是为你践行,只希望来日若是相见,不要太过伤感。”

赵廖微微一笑,打开水囊喝了一口,递给了陆瑛。

陆瑛刚将水囊凑在嘴边,却又慢慢地放下,仿佛想到了什么,他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深沉。

陆瑛深深地望着赵廖:“总有一天你要遇到庆王的人,有封信我想托你转给庆王妃,”说着他向周围看了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赵廖对陆瑛和庆王妃的事也有所耳闻,陆瑛与庆王的恩怨应该就来源于此。

两个人走到僻静处,陆瑛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赵廖。

赵廖接过去:“若是我能有机会…定不负你所托。”

“这样就很好了,”陆瑛面容舒展了些,殷切地望着赵廖,“我一直都以为我做这些事,她会阻止我,哪怕是一个眼神,一封信,我也许都会回头做一个好人,可是我终究没有等到,或许…我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赵廖不明白这些话到底有什么含义,但是他知道这个“她”说的就是庆王妃。

赵廖刚想到这里,不知怎么的,肚腹之间忽然传来一阵疼痛,他的身体不由地一抖,冷汗立即从头上淌下来。

………………………

人总是要为自己做出选择。

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第七百五十九章 必死无疑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痛楚愈发的剧烈,仿佛是一柄刀刃刺进了他的身体,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都搅碎。

“你…”赵廖想起陆瑛递给他的水囊,一脸的不可置信,“是你…”他抽出身侧的长剑,剑尖一抖向陆瑛刺去。

只是他刚刚伸出手臂,立即从两边冲出两个人来,一个阻挡了他的攻势,另一个毫不留情地将长剑刺入他的身体。

剧毒和剑伤让赵廖无法支撑,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鲜血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身体靠在墙壁上动弹不得。

陆瑛道:“你也算为国捐躯,到了相州之后,我会告诉赵氏族人供奉你的牌位,你安心去吧!”

杀了他,陆瑛就可以去相州,就能在那里坚持下去。

原来是这样。

不知怎么的赵廖并不觉万分怨恨和害怕,他只是想起了庆王和他说的话,他总觉得他还有机会,还有机会与庆王并肩作战,原来他已经没有了机会。

赵廖一口热血喷在地上,再也没有了气息。

陆瑛看向下属:“立即找个地方掩埋了赵指挥使,别人问起,就说赵指挥使去寻皇上了。”

现在乱成一团,谁也不会起疑心。

陆瑛道:“赵主子和太子爷呢在哪里?”

下属躬身道:“就在城外不远处等着您呢。”

陆瑛微微思量:“皇上呢?”

闵子臣走上前:“皇上受了惊吓,加上百姓拦车,于是带着内侍和宫人、皇城司的护卫先离开了。”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仍旧惊魂未定,没想到陆瑛转眼之间就杀死了赵廖。陆瑛说赵廖恐怕不会与他们走到最后的时候,他还有些怀疑陆瑛的判断,现在陆瑛的话得到了证实。

“多亏事先有所准备,”闵子臣低声道,“否则现在的局面,我们只能束手待毙。”赵廖若是离开,定会带走很多兵马,没有人手他们就只能等着被金人或者庆王杀掉,虽然他觉得杀了赵廖有些残忍,两个阵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闵子臣道:“我们要不要追上去?”

陆瑛摇摇头,皇上会这样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早就做了安排。

陆瑛抿了抿嘴,看向闵子臣,“告诉大家,我和赵指挥使商量好,赵指挥使带着几个亲信追皇上,我们要将太子爷送去相州安顿。”

闵子臣点点头:“只怕他们没那么容易会相信。”

陆瑛知道不容易,他在朝中没有根基,到了关键时刻并不能压住所有反对的声音,但是有一个人可以。

“让赵主子看看赵廖的尸体,赵廖身上还有一封与庆王来往的信函,赵主子一看便知。”

这是个好法子。闵子臣点了点头就要离开。

“子臣,”陆瑛将闵子臣喊住,“你想好了吗?真的要跟着我走?即便是我们顺利到了相州,也很难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庆王赢了金人,在大齐就成了最有威望的人,假以时日皇上驾崩,文武百官是选择尚在襁褓中的乳儿,还是选势头正旺的庆王,是显而易见的事。即便是庆王输了,以我们的力量也很难对付金人,我们只能盼望局势暂时平衡,我们能够利用大儒口中的礼仪,网罗更多人手,希望在最终关头,能赢上一局。”

这个机会却很渺茫。

闵子臣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我知道,只要选了就要走下去,就算输也输的心甘情愿。”

看着闵子臣的背影,陆瑛手指微微合拢。赵主子会答应和他配合走出这一步的。

因为皇帝和庆王之间。

先死掉的一定是惊慌失措的皇帝。

皇帝已经无法挽救,现在他们就当皇帝已死,甩掉这个包袱,他们才可能会活下来。

从白天逃到黑夜,又从黑夜走到天亮,然后再进入黑夜,就这样仓皇的逃命,不知多少天了,皇帝甚至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这一路上,他们遇到了金人,遇到了庆王的人,改变了无数次方向,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依旧没有摆脱庆王的纠缠。

皇帝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疼痛。

“歇一歇…”

皇帝喘着粗气。

“歇一歇。”

他真的要歇一会儿,他的骨头已经要散架,皮肉如同割裂般的疼痛,再不歇一会儿,他都会死在马背上。

“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皇帝有气无力地询问,这么多天了,陆瑛和赵廖竟然都没有找到他,要么他们是被庆王的兵马截住,要么…他们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皇帝打了个冷战,真的是这样,他该怎么办?他带着这些人能去哪里?

常安康端了一碗水送到皇帝跟前,水泛着黑黄的颜色,不过这已经是他们能找到最好的东西。

皇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不想喝这些东西,可是他嗓子里仿佛要冒出火来,灼热的痛感最终战胜了一切,他夺过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又咸又腥的味道让皇帝不禁又呕了出来。

“天家,”常安康拍着皇帝的后背,眼圈也红起来,“您受苦了,大齐这么多年哪有一位皇帝向您这样…”

皇帝半晌才缓过来,虚弱地靠在树干上:“到底有没有打听出消息。”

常安康道:“庆王在南方调了十万兵马,已经渡江来到了淮南,金人的军队也被限制在青州以西,京城附近安然无恙了。”

这么快。

他竟然这样就稳住了局势。

皇帝眼前一阵晕眩,这样下去,庆王就可以腾出手来对付他了:“东平呢?有没有回信。”若是东平能将他接去西夏,就能化解他如今的危机。

他可以和西夏永远交好。

常安康垂下头:“西夏派兵和淮南王、荣国公在西北抵抗金人。”

也就是说,西夏也投靠了庆王。

那他这个皇帝呢?他们有没有将他这个皇帝放在心上。

“反了,他们都反了,”皇帝瞪圆眼睛,“他们都要…来对付朕…朕…”

皇帝话音刚落,侍卫匆匆赶过来:“庆王兵马就在附近,皇上您快些上马,我们…得走了。”

皇帝被人拖上了马背。

“桀桀桀”周围传来一声怪笑。

“庆王被当做反贼捉拿的时候,被朝廷兵马追着四处躲藏,可没有你这样没用啊。”

…………………………………

让他再活一晚上,然后我家枸杞就要称霸喽。

第七百六十章 死在泥坑

“在哪里?”皇帝惊恐向声音处看去,“人在哪里?”

侍卫立即将皇帝围在中央。

这些日子,他们虽然东躲西藏,但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遇到敌人,周围充斥着紧张的气氛。

正当众人慌乱间,一支箭破空而来,皇帝身边的侍卫抽刀阻挡,却只碰到了箭尾,那支箭偏了方向从皇帝身边擦过。

皇帝如同石像般僵在马背上,死亡就离他那么的近,让他几乎不敢相信,他们真的要杀死他。

他们要弑君。

弑君之罪他们就不怕写入大齐史册,被后人唾骂吗?

他们怎么敢毫无忌惮地这样做。

“放肆。”皇帝张开嘴,却发出一个微弱的声音,他感觉到力量正从他手心里消失,他再也不是那个坐在龙椅之上,能够决定任何人生死,至尊无上的君王。

怎么会到这一步。

先皇驾崩的时候,他坐在龙椅上心中狂笑,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威胁他的位置,若是谁敢心存妄想,那么他会毫不留情地杀掉那些人,他却确实这样做了。

“哈哈哈。”震天动地的笑声惊起了山中的鸟儿。

皇帝的脸色变得铁青。

不是一个人,是很多人在这里,一双双的眼睛都望着他,如同在看一个被绑缚住手脚等待被放血的猎物。

“放过朕,”皇帝声音发颤,“朕会…封赏…你们…给你们…加官进爵…朕说到…做到…”

忽然有人问道:“给我们什么?金人的官爵吗?”

皇帝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冰水,他们这是在折辱他,他们有什么资格,竟然敢跟他这个皇帝这般说话。

“大胆,”常安康的公鸭嗓响起来,“你们怎么敢这样不知礼数,随意顶撞皇上。”

“他说他是皇帝?见到金人扔下百姓,夹着尾巴逃窜的皇帝你们要吗?”

“傻子才会为他卖命。”

声音越来越近,然后是杂乱的脚步声,悉悉索索地踏着落叶慢慢地靠了过来。

胯下的马都开始不安地踏着蹄子,皇帝吸了一口冷气。

“快走…走…”皇帝浑身汗毛竖立,双腿不由自主地用力。

这些人显然不会被他收揽。

他只有逃走。

当年惠王谋反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让大军围攻惠王,将惠王逼得无路可走,最终将惠王一党擒获。

现在他面临的何尝不是这样的局面。

“保护皇上,向西走,快…”

新一轮的逃命,竟然比皇帝想的要容易些,很快就冲出了庆王军队的包围,也许这次他又能逃脱。

皇帝心中浮起一丝期望。

“甩…掉了…没有?”皇帝张开嘴,嘴里是腥甜的味道,这样的颠簸,已经让他将嘴唇咬烂,手脚完全没有了感觉。

“还没有,他们就跟在后面。”

只要被追上,就是死,在后面的侍卫已经又少了十几人。

惨叫声传来,如同一柄刀刺进了皇帝的心上,没有援军,没有人帮忙,他能做的只有一直跑下去…

“走…”皇帝有气无力地吩咐。

一天一夜的奔逃,皇帝已经如同一滩烂泥。

“他们又来了。”

一次一次地被追上,就好像在玩一个虐杀的游戏。

皇帝眼睛深陷,披头散发,如同乞丐般,伏在马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胯下的马显然也已经不堪重负,说什么也不肯再走了。

“跑不动了?”

讽刺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们做了约定,只要你跑,就不杀你怎么样?”

皇帝脚一软整个人从马背上掉下来。

这是他让沈昌吉杀犯人时用的法子,他们是故意要用在他身上。

说话的人终于从树林里走出来,握着一柄染血的刀,鲜血不停地从刀尖上淌下来。

皇帝牙齿打颤,那柄刀上的血仿佛就是他的。

皇帝吞咽一口:“朕是天子…是庆王的长辈…庆王应该给朕应有的尊重。”

冯师叔将嘴里的草茎吐出来,那吐沫仿佛迎着风吹到了皇帝脸上:“你还配姓齐吗?”

还配吗?

关键时刻只会奔逃的人,没有了任何的尊严,乞求别人饶恕的人,怎么配做天子。

皇帝的眼泪涌出来,若是这样都不行,是真的要他的性命,庆王还想让他怎么做。

“若是他放过朕,朕可以写一份诏书,让他承继皇位。”皇帝拼尽了所有的力气。

对,他可以给庆王这个来换取他的活命。

这是庆王最想要的,他们会答应,一定会答应。

“可惜了,”冯师叔瘪了瘪嘴,仿佛要为皇帝掬一把伤心泪,“那有什么用处?连自己皇位都保不住的人,还许诺别人,真是不知羞,怪不得庆王和太后都不肯来见你,你还不如那个死去的宁王。”

皇帝听着这话,整个人如同打摆子般抖动。

常安康上前搀扶住皇帝:“天家,我们快走吧,跑过前面的那片林子,说不定就有了希望,陆大人和赵指挥使还在等着我们。”

皇帝点了点头。

二十几个人在树林里穿梭,每跑一步仿佛都落在了刀刃上,让皇帝疼得汗透衣襟。

这样的疼痛,这样的恐惧,比死更要难受。

皇帝觉得自己的腿仿佛已经被磨碾成了碎末,身体淌着血水,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他已经不怕死,因为现在他生不如死。

早知道会这样,他情愿不逃,就留在京城与金人决一死战。也不会落得如今的地步,被百姓唾骂,被庆王侮辱。

停下来喘息,立即就有兵马追了上来。

天空下起了雨,湿冷如同刀锋,毫不留情地吹在皇帝身上。

太苦了,生不如死的苦楚。

宫人和侍卫都去阻挡叛军,皇帝手脚并用地继续向前跑去,身后的黑影却始终跟着他,只要他停下来黑影就靠近几步。

皇帝惊惧中,脚一滑摔进了烂泥里。他仿佛忘记了挣扎,任由泥水涌进了他的口鼻。他已经无法喘息,他记得他处死庆王之前,太后求他网开一面,不要赶尽杀绝。

他没有听。

所以今天这个结局,是他当年一手为自己安排好的。

他不想死啊,皇帝的拼命地向外吐着泥水。

可是他却逃不动了,因为这一切太苦了。

皇帝动了几下,终于沉下了他的头颅。

………………………………………

淹死在泥坑的皇帝,皇帝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