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了 作者:丁丁冬
1.契子
我是在北京认识的华兰文。
她幽雅知性,偶尔也露出点狡黠,正处于女人最黄金的年龄,30岁。
她在一个小外企做了两三年的普通职员,一个月拿3000左右的薪水,朝九晚六,公司从来不加班,因为老板不好意思让薪水不高的普通职员加班。每周都迟到个两三回,公司也不扣工资。老板说了,公司分工很科学很合理,尽最大努力做好本职工作,其余的公司不会跟员工太计较。让我这个中央级国家机关的公务员在心里偷偷感叹:资本主义可真好呀。
更让我羡慕的是,她还有一个温文体贴的老公,几乎每天下午六点都会在公司写字楼的大门口等着她,当然了,她五月份刚举行婚礼,新婚燕尔嘛。这种体贴能维持多久,我拭目以待。我承认自己有点酸葡萄心理。
如果她不跟我说,打死我也想不到她的经历竟然还挺丰富,我一直以为她就是温室里的花朵,是一条平静无波的小溪。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她生在一个小山村,也长在这个小山村。
“什么?是真的吗?当她有一次说起自己的出生地时,我大声反问道,声音大得让周围喝咖啡讲情调的人们纷纷侧目。
她出生在一个山清水净的北部村庄。
父亲做了大半辈子村长。女儿一出生,他抱着这个长的挺好看的娃娃跟妻子说,一定要起个好名字,要不配不上我们这好姓氏。要斯文秀气的,不象我们,都是国呀,军呀,红呀,花呀的,太不讲究了。
父亲抱着本新华字典查呀查的,终于起了一个:华岚雯。父亲和母亲说,你看,有山有水有风还有文采。母亲连连点头。
三四岁的时候,夫妻两个开始教孩子写字,女儿写出来的名字总是分得很开,三个字象六个字,父母亲只好将她的名字简化,并改了户口本。
从此,她就是“华兰文”了。
2.吾家有女
华兰文第一次听到有人夸她长得好看是在五岁的时候。
那年夏天,妹妹华兰欣刚出生,妈妈整天在床上抱着她。华兰文已经享受了快五年的独生女生活,突然家里多了一个小东西,她很好奇,也有点生气,只要妈妈一抱着妹妹,她的眼睛就变亮了,站在地上看着她们,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爸爸笑看着她把她举起来,她高高得坐在爸爸的肩膀上,居高临下看着妈妈和妹妹,在妈妈的笑声中很得意的和爸爸出门玩儿去了。
刚出院门就碰见一位走路很慢很慢的爷爷,村里的小青年都给这位爷爷取了个外号叫“轧路机”。
华兰文每次提起这位爷爷都会特别心酸,比提起自己过世的爷爷奶奶还要难过。她说每次看见孤寡老人在路边颤巍巍的乞讨,她都会想到这位爷爷,尽管知道北京的很多乞丐都大有文章,她还是会忍不住给钱。
爸爸停下脚步跟老人家打招呼:“大叔,又去镇上赶集?“
爷爷笑着说:“是啊是啊,带文文去玩儿?”
又抬头端详她半天:“这小姑娘,长得真好看。不光是好看,还透着股机灵劲儿,就咱村长那老婆(爸爸这会儿还是村里的会计),别人说她是苏杭二州中的一州,我看只能算是个画美人,有形没神那。”
说着又迈开磨磨蹭蹭的步子往前走了。
机灵就是聪明,这个华兰文是知道的。她的聪明在村子里家喻户晓,从三岁起,爸爸妈妈就教她写字,她现在能从一数到一百,还能全部写出来,会进行一百以内的加减运算,能认识并写出几十个汉字。尤其让人称道的是,她能理得清复杂的亲戚关系,比如爸爸和姥姥家亲戚的关系,妈妈和奶奶家亲戚的关系,什么堂叔伯,表姑姨,她都一清二楚,包括村子里小朋友的父母叫什么名字,爷爷奶奶叫什么名字,她都知道。
我当初听见她说这些的时候,非常惭愧,要知道我现在年近三十,还搞不清这些复杂的关系,上次,我父亲的一个姑家表哥从家乡来北京玩儿,我当着人家的面吭哧半天,都不知道如何称呼比较合适,只好点点头说了句你好。可是人家五岁就能弄明白这些了。
“爸爸,什么是好看?”华兰文问爸爸。
“文文长大了就明白了。”爸爸给了一个她不太满意的答案。
六岁那年的秋天,华兰文开始上学了,一开始按照农村小学的惯例上学前班,她刚呆了一星期,老师就烦不胜烦了。
老师是一个高小毕业的农村妇女,校长给她的任务就是在这一年中,让一点教育基础都没有的农村孩子能简单认识几个字,能进行十以内的加减运算,更重要的是,保证孩子们的安全和健康。
这个身兼保姆和教两职的农村妇女,教学方法很简单,就是在黑板上写几个汉字或者阿拉伯数字,先教孩子们读几遍,然后让孩子们挨个站起来读,最后布置作业,一般是每个写十遍或者二十遍。
孩子们埋头擦擦写写,大多数孩子半天都完不成可华兰文不一样,她过几分钟就会举着作业本说,报告老师,写完了。老师很烦恼,因为老师在孩子们写作业的时候,一般都在织毛衣,可华兰文一报告,她就得停下来看作业,总是全对,等这孩子坐下后,她拿起毛衣,却忘了那花样该怎么继续织下去,还得重新数针脚。别的孩子也受到影响,华兰文一喊报告,他们就全抬起头来看看她,看看老师,一会儿教室里就“嗡嗡嗡”乱成了一锅粥。
在连续一星期后,老师终于无法继续忍耐,这个孩子打乱了她一向的教学秩序。但她不敢对这个好苗子掉以轻心,她先后去找了华兰文的父母和校长。就这样,华兰文免去了一年的学前班,直接上了一年级,她在五年的小学生涯中,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而她们学校,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
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三年级,她一直是班里年龄最小的学生,而且都没有同龄的。一直到她上了大学,才有了跟她同龄的同班同学,因为大学城市生占到多数,他们上学也很早,这居然也成了她喜欢大学校园的一个原因。这一点我表示十分的不理解。
在村办小学里,华兰文快乐得成长着,学习对她来说很轻松,别的同学都在家啃着铅笔写作业,她已经在看“民间故事”、“365夜”“安徒生”“格林”什么的了。在学校的课间,总会有好几个同学围着她让她给讲故事。
“你给讲故事?太夸张了吧?那好象是父母或者老师该干的活儿呀?”
“幸亏我可以讲故事,你知道吗?刚进入学校那会儿,都没人和我玩儿。”
“不会吧?你在他们中间应该是最优秀的呀。”我是一城里长大的孩子,她的这些所谓长处我们好象都具备呀,所以我很中肯地给她界定了优秀的范围,可能也有酸溜溜的成分在里面吧。因为我明白,我们所处环境不同,她那样真的是非常优秀。
“就因为我跟别人太不一样了,还有,有的事情对我来说很困难,我不会玩儿。”
华兰文甫入小学校园,就迎来了几道敌意的目光,这个一年级的班级里有两个已经九岁的女孩儿,上学晚又因为成绩差留级,成了华兰文的同班同学。
她们看着这个小姑娘,穿着漂亮的花裙子,两个乌亮的小辫儿上扎着粉红色的蝴蝶结,脸白如玉,一点泥儿都没有,连耳朵后面都是白白的,大眼睛扑闪扑闪,更可气的是,她脚上竟然穿一双她们从来没穿过的黑皮鞋。最可气的是,听说她连学前班都没上就来上一年级了。
这两个女同学对华兰文厌恶之极,她们号召班上所有的女同学都不要和华兰文玩儿。
可有些女同学对华兰文是有好感的,偷偷邀请她加入游戏,可是她们发现这个漂亮聪明的女同学根本就什么都不会。
她不会拍皮球,好象她的手总是跟不上皮球弹跳的节奏,皮球跳着,她的手一阵忙乱,但总是摸不到球,只能看着滚远的球跺脚。
她不会踢毽子,她只会直着腿用脚尖踢两三个,毽子就被踢飞了,弯着腿她只能踢一下,大家围着圈儿踢毽子的时候,她只能看着别人腾挪反转,给大家数数,一直数到几百,踢的人才因为累了用手接住毽子,给下一个人踢。
扔沙包的时候,她从来接不着沙包,总是被砸中下场,轮到她扔的时候,她从来砸不中别人。
更别提爬树上墙之类的高难度游戏,她最爱爬的树就是家门口那棵布满枝桠的老杏树,因为枝桠长得跟梯子似的,刚好让她能够一直爬到顶。
自然的,没人愿意跟这样一个孩子玩儿。她呢?倒没有难过或失落,她能自得其乐,找一个安静的角落,蹲下来用树枝在土地上画画,花啊鸟啊自己创造的一些图案呀,画完了抹去,抹完了再画,直到上课铃响。
小学生活过了大半,她才学会那些对她来说很困难的技艺,但也只是学会而已。
这样一直到三年级,她有了阅读能力,她心里藏了许多美妙的故事。
有一次在老师的要求下,她讲了一个类似“灰姑娘”的叫做“灯芯草帽”的故事。
从此以后,课间的大多数时光,她都会被女同学围着要求讲故事,她讲,同学们站成一圈儿听,包括那两个大孩子,甚至高年级的女生。
她逐渐有了融洽的同学关系。
好静不好动的性格使得华兰文体弱多病,她每年冬天都因为咳嗽请病假,少则半月多则月余,也导致她青春期以后就开始长胖,大学毕业照上的她都是圆润的。
华兰文在记忆中从来没有象别的孩子那样疯跑疯闹过,夏日的傍晚,妹妹在院子里绕着全家人不知疲倦的奔跑,跑的兴奋了就嗷嗷大叫,她的脸蛋上从来没干净过,不是泥巴就是煤灰,她跳到人家的苹果园里偷苹果,去山上摘一兜子一兜子的青杏,撕了同学的作业本,掰折人家的铅笔……妈妈气得追着打她,她就爬到高高的树上做鬼脸。
而她一母同胞的姐姐,总是安静得坐在奶奶的身边打着蒲扇,一边留神听大人聊天。
华兰文也从来没有尖叫过,遇到惊恐的事情,她只会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一个劲儿倒吸凉气。
除了女同学,华兰文还有很多男同学呢,她的男同学从她第一次出现在教室里以后就对她非常感兴趣,一开始是观望、猜测,凑在一块儿小声议论,终于有一天他们按捺不住了。
那天是华兰文值日,她扫完地擦完黑板背上书包准备回家,几个大孩子带着一群小孩子堵在了教室门口,他们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就动手了,有的拉华兰文的小辫儿,有的摸她的耳朵,有的偷偷轻拽她的衣服,大胆儿的甚至摸她的脸蛋儿……
华兰文在极度慌乱中度过了几分钟,挣扎中她看见了一双犹豫不忍的眼眸,那是爸爸好友武叔叔的儿子,她一直叫他小武,小武大她两岁,上学前在一起玩过,她去过无数次小武家,因为小武有满满一箱子的小人书。
小武原来是坚决反对这么做的,因为他一直认为这个小姑娘应该是被人宝贝的,不能这么做,可那几个大孩子嘲笑他一番,说他心疼小媳妇儿,他就硬着头皮来了,他准备旁观,实在过分了就出手保护她。当然那些小男孩儿并没有很恶劣的想法,他们只是想看看这个小姑娘为什么跟别的女同学那么不一样。
华兰文朝着小武站的方向冲了过去,小武一侧身,她冲出了包围圈,一路往家跑去。
在半道上,她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爸爸接她来了。她的泪水夺眶而出,然后很详细得跟爸爸说了事情的经过,
爸爸让她先回家,然后气冲冲的到学校去了。
那会儿是个冬天,天已经很冷了。第二天早自习的时候,校长寒着脸进来,命令所有的男生都到操场上去。
这些男生在操场上列队站了一早上,被冻的瑟瑟发抖,有的甚至哭了起来。
以后,这些男生一看见华兰文就想起那天早晨噬骨的寒意,莫名其妙想发抖,避之惟恐不及。
只有小武,经常顶着嘲笑跟她一块放学回家,从来不拒绝她借小人书的要求。要知道,小武的爱书除了自己看过,也就借给她一个人看。
后来大家都长大成人了,华兰文上了大学,在家乡参加一个同学的婚礼,因为新郎新娘都是她的同学,所以她和那些男同学第一次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喝酒。
笑谈中,大家说到了那个寒冷的早晨和前一天傍晚的胡闹,他们并没有记恨那份寒冷,而是逐个表示了歉意。华兰文一笑:
“小时候,谁没有胡闹过呢,没什么的,我倒是后悔告诉爸爸,让你们受冻呢。”
大家一笑泯恩仇。
华兰文在以后的人生中,一直固执的认为,男人的心胸毕竟比女人来的宽广。
3.风雪之夜
华兰文十岁那年秋天开始读小学五年级。
一天中午,她在家看小武偷偷借给她的《飞狐外传》,那是她看的第一本武侠小说,看得忘情,妈妈提醒她要迟到了。
她一路急匆匆走进教室,准备坐下的时候,看见教室的窗户玻璃上清晰得照出一个人影,那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粉红色的衣服,乌亮的头发,脸颊白里透红,大眼睛,红嘴唇。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长得挺好看的,她彻底明白了“好看”的意思。
华家这个聪慧的女儿,开始有了清晰的性别意识。
也是在那一年,一个冬日的早晨,华兰文第一次品尝到了锥心痛骨的伤心。
昨日午后,绵密的大雪铺天盖地飘个不停,积雪越来越厚,老师担心正常上课远道的同学回家有困难,早早得放学了。
雪下了一夜,天刚蒙蒙亮,整个村庄已沸腾。大人们在高声议论着什么。
华兰文起床打水洗脸,妈妈推门回来了。
“妈,出什么事儿了?”
妈妈满脸泪水:“惨啊,竟然被活活冻死在路边了。”
“轧路机”爷爷死了。
“轧路机”爷爷是一个孤寡老人,膝下无儿无女,靠政府救济生活。
十年前老伴儿去世后,老人大病一场。病愈后,双腿落下残疾,只能慢慢得走路。
他走路的速度很慢很慢,挪动一次脚步只能往前走小半个脚掌那么远,那会儿家乡没有油路,都是土路,老人家走过的路上,两条一脚宽的拖痕并列随着他的脚步延伸,他是拖着走路的,所以村里调皮的年青人给他起个外号叫“轧路机”。
他有个谁也无法理解的嗜好,赶集。
赶集得去镇上,那儿距离村子大概二华里,隔十天一集。
他一大早起床,拖着双腿,拄着拐杖出发,快到中午的时候,他才能到。呆上一小会儿,集市正热闹时,他就得往回走,这样傍晚才能到家。
碰到天气恶劣的时候,总会有好心人用驴车牛车马车或者自行车把他带回家,步行的人会帮他拎着买来的东西。
这一天太冷了,没有人去赶集,谁也没有看到老人家一大早出门,晚上人们早早关门休息,也没注意到可怜的老人没有回到家来。
据爸爸推测:“轧路机”爷爷当天往回赶的时候,已经开始下雪了。雪越下越大,他走到镇子外一个废弃的生铁厂旁边,雪已经厚得让他无法挪动了,他拿拐杖拨开雪,靠到房子的后墙上,再也无法动弹,他坐下来,希望借助房子上的瓦檐暂避大雪。
但是天太冷了,雪那么大,他慢慢睡了过去。
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个雪人,拨去厚厚的积雪,他缩成一团坐在地上,低垂着头,眼睛半睁半闭,嘴唇好象还在哆嗦,两臂交叉紧紧抱着自己,双腿使劲的蜷曲着……
人们用椅子把他抬回家,火炉烧得很旺,他的身体却永远也无法舒展开来,一直到下葬,他都是蜷缩着。
整个村庄都在哭泣。
华兰文有了后遗症,冬天一下雪的时候,她就很焦虑,拼命想自己有没有把什么东西丢在冰天雪地里。
她很怕冷,冬天总是穿得很厚很厚。
华兰文坐在我对面娓娓叙说,谈到“轧路机”爷爷的死,她泪眼朦胧。
她沉浸在悲伤往事中,我趁机仔细观察并大大评价了一番她的长相。
她的头发又黑又亮,几绺酒红色跃动其中。脸型圆中带方下巴稍尖,五官非常端正,挑不出一处毛病,皮肤白皙,可是总觉得长相过于干净大方,少了做为女人应该有的艳丽和妩媚。
她不是第一眼美女,在审美眼光高的人眼里,连第二眼美女都算不上。
现在这些浮躁的男人,谁会有心情和闲暇去看第二眼美女,何况她这个需要看很多眼的。
身材是盈润的那种,细腰丰臀,她身上有两个非常漂亮的部位,铁定能惹得男人口水长流。
她的双手白皙修长柔嫩,充满贵气。一个农村出生的女子竟然有这样一双手,我很费解。
她的胸部适中,不大不小。跟她一起逛过内衣店,知道她从来不穿有海绵垫的内衣,看到的就是真实的,不用扣掉凭空多出来的部分。我近乎淫邪得想:男人的一双大手摸上去肯定刚刚好,不会大得溢出来,也不会小得手里装进去好多空气。
她在我的窃笑声中清醒过来。
“你在观察我?”
我斟酌半天,决定做一个实话实说的良友,也许潜意识里我想打击打击她,谁让她一直认为自己好看呢。
“坦率的说,我认为……”
“你认为我算不上漂亮,是吗?”
我张着嘴,傻傻得看着她。她能读懂我的潜意识?
“我一直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和评价,我知道自己不是美女,小时候的夸赞大半源于人们对我的喜爱,我性格文静,学习成绩好,总是干干净净的。”
她沉思片刻:
“所谓一俊遮百丑,没有人看出我的缺陷并加以指正,我字写得很差,不爱运动,人际交往能力也比较差,清高不容人。”
“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没有一次下地干活,到现在都五谷不分。我永远脱离在自身所处的环境之外,养成了不务实的性格,永远在向往外面的未知世界。”
……
“行了行了,别那么批评自己了,你没有那么差。”自恋的人比比皆是,我实在受不了一个人这么清晰透彻的剖析自己。
她看看我:“更重要的是,我不懂如何去爱,也不懂如何去对待别人的爱。”
我默默等待下文。
她把头转向窗外,盯着路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家,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她哽咽着:
“那时候妈妈做了好吃的饭菜,总是让我给老人家端一大碗送过去。爸爸的一些旧衣服,也是我送过去。我知道的许多故事,甚至一些做人的道理,都是他讲给我的。每次从他家的小院里儿出来,我的兜里总会装一些花生核桃大枣什么的……”
我心中一叹,老人家如此不能善终,将成为她一辈子的伤痛。
4.情窦初开
华兰文以优异的成绩小学毕业了。
暑假里,她和同学搭伴儿第一次去了二十公里外的县城。县城不大,步行一个多小时就能绕城一圈儿。
在华兰文眼里,马路可真宽呀,反射着太阳光,亮亮的。
她们站在县一中的大门口,隔着网状的大铁门往里看,三层的主教学楼东西绵延几百米,长长的甬道,两旁树木浓郁参天,宽阔的操场,好几排篮球架高高耸立,食堂是白色的,礼堂是红色的,学生宿舍白墙红顶……
在同伴的催促下,她边走边回头,不舍的目光让人心疼。
她们逛进了商场,好吃的东西琳琅满目,华兰文最想吃的是一种叫“巧克力”的东西,她在书上看过。可她不知道是什么形状,也不知道该到那儿去找,售货员看起来很不耐烦,她没敢问。
同伴说我们买“小香滨”吧,我爸喝过,很好喝。所谓“小香滨”就是当年曾经很流行的一种含低度酒精的汽水饮料。
天上飘起了细雨,她们人手一瓶饮料,跑到县城南关的集贸市场躲避。小贩儿都收摊回家了,她们几个人在一排排浅蓝色的铁皮棚子底下来回穿梭,偌大的市场里只有雨水的滴答声和她们的嬉笑声在飘荡。
瓶子空了,她们互相看着开始傻笑,铁皮棚子好象有点晃动,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
远远的走来一大一小两个模糊的人影,小的先看到了她们,他挨个喊她们的名字,抬头对爸爸说:
“是我们班的同学,华叔叔家的文文也在。”
武叔叔跑过来,看着那些空瓶子:“这些孩子怎么喝这个呢?文文,你也喝了?”
文文冲他傻笑半天才叫到“武叔叔。”
小武前面,武叔叔后面,把她们几个夹在中间,往汽车站走去。
回到家,爸爸听了武叔叔的描述,开怀大笑。
两个大人在聊天,华兰文酒劲已过,默默坐在一边留神倾听。
县一中的校长是武叔叔的表哥,所以他带着小武去了趟县城,秋季开学后,小武就去县一中做插班生去了。
武叔叔看看了华兰文:“文文的成绩比小武好的多,去一中分数绰绰有余,可校长说,求他的人太多了,他只能给我解决一个。”
爸爸说:“那没办法,只能去镇中学读初中了。”
晚上,华兰文躺在小床上,满脑子都是隔着铁网看到的那个气派的学校,要是能去那儿上学该多好呀,小武就要去了。
那么漂亮的校园,可是……华兰文忍不住掉下眼泪。
爸爸过来摸摸她的头:“怎么了?”
她憋着哭腔说:“爸爸,我想吃巧克力,可在县城没买到。”
爸爸叹口气。第二天,他去趟县城,带回来一大包酒芯巧克力,小姐妹俩吃了个够。
镇中学非常破旧,一个大大的院子,三面平房一面矮墙。
两百多个学生,一小部分家在镇上的走读,剩下的被分派在八间宿舍里,每个宿舍里都是两排土炕。
一次课间,华兰文回宿舍,一推开门,几只肥硕的老鼠从炕上跃下,瞬间没了踪影。华兰文以后从来不第一个回宿舍,而且对这种毛茸茸的小眼睛生物深恶痛绝。
华兰文在学校受到高年纪的照顾和低年纪的追捧,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是镇上小学生里的名人,她一到学校报到,好几个学生都瞧着她议论:看,那就是华兰文。
她参加过几个县里组织的知识竞赛什么的,也得过几个全镇考试的第一名,加上年纪小,所以……
学校的饭菜日日重复:早餐小米饭,中午馒头或面条,晚饭汤面。菜永远是土豆和白菜中的一种,食堂的老头儿用一个几乎扁平的勺盛菜,每人只能盛一次。
她上中学之前不吃茄子、豆角、南瓜、西葫芦、胡萝卜,还有油炸食品。饭菜爱吃不爱吃,每顿饭都要在碗底留几口,从来不吃完。每逢家里吃豆角焖面,她都会极有耐心的把豆角一根根挑出来,然后开始吃饭。
奶奶说:“这孩子怎么回事儿呀?错投胎在农村了。兰欣多好养啊,窝窝头都啃那么香。”
爷爷却笑呵呵的说:“我孙女不贪口腹之欲,将来必是不愁温饱的。”
学校的饭菜粗糙营养不足,华兰文正在长身体,她总是觉得饿,假期一回家,逮什么吃什么,再也不挑食了,碗里的饭菜总吃得精光。
她变强壮了,冬天不再咳嗽,个头也长高不少。
学校的条件差,但她依旧成绩很好,依旧有漂亮衣服穿,依旧爱干净,依旧给女同学讲故事,依旧受男同学的欢迎。
她收到过纸条,收到过小卡片,她爱看书,就经常有男生借给他各种各样的书。纸条和小卡片她看过会收起来,从来不跟任何人说。书她会很爱惜得看,看完就还,绝对不会借给别人,还的时候她很真诚的和对方说谢谢。
她告诉我,自己一直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男人来往。她面对同龄男人的时候,会很慌张,无所适从,尤其是年龄介于她和父母之间的男人,一个称呼的问题,就让她苦恼好多年,叫叔叔太年轻,叫哥哥又太肉麻,象华兰欣一样直呼其名又不礼貌。
她说都是那个寒冷的冬日早晨惹的祸,她的一帮男同学在受冻后,都不敢接近她。她一直也没能对同龄的男人有所了解,她家里也没有同龄的男孩子,她连个堂兄表兄什么的都没有,只有年纪小她很多的堂弟表弟。
不过,在与男人的交往方面,她也有为人称道的长处。由于爸爸朋友众多,那些叔叔很喜欢她,所以她面对长辈级男人非常从容。在大学毕业后的呆过的几家公司里,她一再受到总经理级人物的喜欢和信赖。
初中的第一个暑假来临了,小武带着一套《红楼梦》小人书,来找华兰文。
看见小武,她又想起那个漂亮的学校。
一年没见,小武长高了,晒黑了,原来又黄又软的头发也变得浓密乌亮,他穿着校服,眼睛亮晶晶的笑看着华兰文:
“呀,文文,你长高了很多,也胖了。”
文文看着他,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以前一看见书就从我手里抢过去,今天怎么没反应呀?这可是你盼了好长时间的《红楼梦》,放假前我去新华书店买的,还没看就给你拿过来了。”
文文接过书放在书桌上:
“小武,给我说说你们学校吧。”
小武滔滔不绝,兴奋极了。
文文向往得听着。
小武走后,她翻看着小人书,不知为什么,小武亮晶晶的眼睛老是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晚上停电了,华兰文拉着妹妹的手,一块去外面走走。
姐妹两个到了小武家的院子外面。
华兰文在石墩前停步,说坐一会儿吧。
柔和的月光照着大地,远远的天空闪烁着点点星光,烛火在人们家的窗前跳动,树影微微起舞,草丛里啁啾的虫声此起彼伏,偶尔有几声狗叫传来。
华兰欣紧挨着姐姐坐着,她不习惯安静的环境,尤其是夜里。
“姐姐,回家吧。”
“一会儿就走。”
呆了一会儿,华兰欣四周看了看,觉得也没什么可怕的,她跳起来开始了一贯的游戏,绕着姐姐奔跑,嘴里大声唱着学前班老师教的歌曲:
太阳出来了,
花儿对我笑,
小鸟说……
唱了没几句,抬头看看月亮,歪头想想正在过暑假,不用上学。
半蹲着,两手扶着膝盖,哈哈大笑起来,美得不得了。
笑声未歇,小武家的院门儿“吱呀”一声开了,小武冲着华兰文跑过来:
“我在院里听见又唱又笑的,就知道是欣欣。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呀?”
小武好象刚洗漱过,华兰文觉得一股好闻的香皂味儿扑面而来。
“没电了,欣欣在家里闹腾,妈妈让我带她出来走走,好腾出工夫来烧水给我们。”
“噢,那……”
“不了,我们不进去了。”
村里一片光明,来电了。
华兰欣拍着手说:“来电了来电了,姐姐快回去吧,我要看《济公》”
姐姐牵起她的手,回家了。
隔天,华兰文搭乘镇办针织厂的吉普车到县城去买书。
回来的时候,碰见了小武。小武埋怨她:
“文文,来县城也不跟我说一声,我们搭个伴多好。”
文文红着脸没说话。
一路又碰见几个村里的人,大家都想搭车,车里特别挤。
司机安排说:“今天都得回去,老少爷们儿受委屈挤挤。”
小武一拍大腿:“文文,坐我腿上。”
旁边的大人们哈哈笑:“这孩子跟个小大人似的,我们都自觉点,人摞着人坐吧,坚持一会儿就回家了。
文文羞红着脸,心扑通扑通跳,根本没听见人们说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家了。
小武倒是大大方方,一路上抱着她的腰。
到家后,他们下车,小武帮她往下拉拉起皱的衣服,笑着揉揉腿说:
“文文,没想到你还挺沉的,坐得我腿都酸了。
文文生气得白他一眼,心里有点慌。
整个初中时光,华兰文都在向往县一中,想到那个美丽的校园,就会想起小武。
想起小武,她对那些递纸条、递卡片、借书给她看的小男生总是刻意保持着距离。
5.白马王子
华兰文得偿所愿,升高中时,她很顺利得考入了县一中。
她住进了白墙红顶的宿舍楼,在白色的食堂里一日三餐,在红色的礼堂里开学生大会,在长长的甬道上伴着微风散步,在操场上做课间操,上体育课。
入校后的第一节体育课,老师让男生抬出一摞软垫子,排成排,让大家练习“前滚翻”。
这对华兰文来说,简直太高难度了,她冷汗直流。
其实她不知道什么是“前滚翻”,她是让这项运动的名称给吓的。初中时光,她们只上过有限的几节体育课,无非是跳远,拔河,仰卧起坐之类的。
老师大概讲了一下动作要领,向队伍里喊到:
“欧阳兴,你来做个示范。”
欧阳?华兰文一直以为什么欧阳、宇文、澹台、呼延都是书里编的姓氏,没想到真有复姓的人存在。
她不由得多看那个男生两眼。
这个男孩儿跟她印象中的同龄男生完全不同,他足比华兰文高出一个头,乌黑浓密的头发自然卷曲,眼窝稍微有点深,鼻梁挺直,肤色微黑。
所以华兰文很早就认为麦色肌肤是最健康漂亮的,虽然那会儿她不知道那叫“麦色”,她得意地炫耀,说自己在肤色的审美上,很早就和国际接轨了。
尤其是欧阳的一双眼睛,他的眼珠黑亮黑亮的,不同于普通人的棕色,偶尔跟他对视,总觉得自己会被他的眼光吸进去。
他从队列里站出来,一身墨绿色的运动服,白色的运动鞋,走到垫子前,干净利落做了个漂亮的“前滚翻”。然后站起身来,看着大家。
他的眼光所到之处,好几个女生都红着脸低下头。
在他的注视下,华兰文出人意料得完成了这个动作,她站起来,老师笑着说:“不错。”
那是她在体育课上表现最好的一次。在这么帅气的男孩子面前,她不想丢人。
欧阳从此进入了她的视线,她不由自主得关注他。
欧阳的成绩在班里倒着数一数二,他的爸爸是学校的教务主任,学校照顾教师子弟让他升了高中。
他是学校里的名人,校园里老师同学没有不知道他的。他也是女生心目中的偶像,他走到那儿,好多女生的目光就跟到那儿。
他酷爱打篮球,自习课很少见到他,他风雨无阻活跃在操场的篮球架下。班里一个月调换一次座位,华兰文盼望着坐到窗户边,这样她就可以看到篮球架下那个矫健的身影。
他是学校篮球队的绝对主力,学校和二中打比赛的时候,二中的大半女生都倒戈相向,集体大喊:“欧阳兴,加油!”
二中的男生脸色发白,气得经常输球。
华兰文每次都默默坐在球场的后排,欧阳兴进球她不跟着鼓掌,女生们大喊加油的时候,她也不喊,她只是笑着坐在那儿,直到比赛结束。
“你喜欢欧阳兴了?小武呢?”我为小武抱打不平。
华兰文笑笑:“从进入一中学习后,我就没想过小武了。小武跟我同届不同班,我们周末总是一块回家,小武还是很关心我,经常跑到我们教室门口喊我,问有没有什么事儿需要他帮忙,我们班的女生都开玩笑说他是我男朋友。“
“啊?你变心也太快了吧。”
“也许我原本就是因为喜欢这个学校所以才喜欢小武,因为他是我和这个学校联系的唯一纽带。”
我看着她:“看上欧阳兴这种花心大萝卜,你也太俗了吧。小武多好,细心体贴又有男人气概,敢把你抱在腿上,想想就喜欢这个男人。”
“欧阳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帅的男人,你要看见他,也会喜欢他的。”
“最帅?太夸张了吧?比陆毅、陈坤还帅?”
“好象不是一个类型,没有可比性。比他们阳刚。”
“那……”我想阳刚型的:“邵兵?古天乐?”
“明星里的帅哥是很多,可他们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对我来说,他们只是一副画或者几个画面。可欧阳不一样,我们在一个教室里上课,一块笑过闹过烦恼过。”
有一天晚自习,华兰文和同学路芳坐在操场的双杠上讨论一道数学题,听见操场的树荫下有人在低声说话。
路芳顽心大起,侧耳细听一会儿,说:
“是一对鸳鸯,我们偷偷遛过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说完就从双杠上跳下,贴着墙根儿过去。华兰文坐着没动,过一会儿就听见路芳嚷嚷:
“华兰文,快过来,是你男朋友哎。”
小武?华兰文跳下来跑过去。
小武站在树荫下,尴尬得看着华兰文,一个女孩子紧张得抓着他的手,被另外两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孩子吓得目瞪口呆。
小武轻轻松开那个女孩子的手,开口说话了:
“文文,快回去自习吧。我们也回教室去了。”
这一次尴尬的相遇后,两个人一如往昔,周末一块儿回家,小武还是经常去找华兰文,但谁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不过华兰文心里明白,自己早已经不喜欢小武了,她看见小武和那个女孩从树荫下走出来时,她没有生气,还有点为小武高兴,小武恋爱了,有女朋友了。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个女孩子,觉得她有点配不上优秀的小武。
小武经过这件事儿,心里也明白了,自己原来一直喜欢文文,他怕文文因为他有女朋友生气,他紧张好几天,害怕文文不理他。
他不再和那个女孩子约会了,只保持正常的同学交往。
三年后,华兰文考取了外省的一所大学,小武考取了省城的大学。
开学前夕,小武去和华兰文道别,两个人说笑半天,小武突然不说话了。
他盯着华兰文一头清爽的短发,那是她高考以后专门去剪的,她原来一直留长发。小武觉得华兰文不象以前那样温柔如水了,而是多了另外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那种感觉,好象是动感跳跃活泼的。一瞬间,那个羞涩的扎小辫儿的小姑娘变成了眼前这个明朗健康的少女。
小武有一种冲动,他想伸手摸摸文文溢满笑容的脸庞。
抬起手,他犹豫一下,手放在了她的头发上。
“文文,你煎短发挺漂亮的。你知道吗?这几年,我一直想追你,可没敢。如果,如果我追的话,你说,我能追上吗?“
小武就是小武,他表白都这么坦率。
华兰文看着小武,他的眼睛里满是真诚。她有一霎那的悲伤和失落,为什么两个人不能同时喜欢上对方?为什么总是错过?我喜欢你的时候你不喜欢我,你喜欢我了我又变心了。
她沉默片刻:“小武哥,你当时没行动,我怎么知道呢,我们的中学时光过去了,永远不再回来了。”
小武看看她,把手放下,一声“小武哥”让他什么都明白了。
“出远门照顾好自己,有空给我写信。知道吗?”
和小武是错过,那么和欧阳呢?
其实欧阳曾经注意到华兰文,她总是那么安静,总在微笑,好象不曾有过烦恼。
但他太忙了,他总是不由自主被别人拉着忙得团团转,有时候他想静下来看会儿书,可窗户外总有篮球队的队友在喊他去操场上打球,喊个两三次不出来,就不断换人来。欧阳觉得太打扰同学们了,只好出去,一拿起篮球,他就什么都忘了。
他甚至没有心情和时间去观察那些女同学,几乎每个周末下午,他打球打累了,回头准备走人的时候,总会有这个或者那个女同学跑过来,可怜巴巴得看着他:
“欧阳,为了看你打球,我错过了回我们镇上的汽车,怎么办呀?”
家住在县城的就说:
“欧阳,天太晚了,你陪我回家吧。”
欧阳无奈的叹气,旁边的男生嘻嘻哈哈得起哄。
欧阳只好跟那个眼巴巴看着他的女生说:
“你等会儿,我回家去骑摩托车。”
天知道,他从来没有真正谈过恋爱,却几乎去过县城周围的每一个乡镇。
被他送过的女生到学校后,总会有意无意跟同学说起,欧阳送她回家了。在大家的印象里,欧阳是经常换女朋友的,所以花花公子的恶名传遍了整个校园。
高二下学期即将结束,班主任终于不再忍耐,他把欧阳叫到办公室,谈了一个下午,劝他退学。
班主任的理由是,高三马上来了,同学们需要全身心的学习,而欧阳给同学们造成了不少困扰,找他的人太多,总是破坏安静的自习秩序,宿舍里总有女生为了欧阳爆发战争。欧阳的成绩呢?又绝对考不上任何学校,连中专都考不上,他虽然有篮球专长,但没有任何一家学校会招篮球特长生,有招长跑的、短跑的、跳高的、跳远的、武术的,就是没有招篮球的。
欧阳考虑了一个晚上,他跟父亲说,自己决定退学。父亲同意了。
他有点委屈,他需要找人倾诉,他找到了华兰文。他觉得,这个文静的女生也许会了解他的想法。
晚自习的教室里很安静,欧阳径直走到华兰文座位前,幽深的眼光盯着她:
“能出来一下吗?”
教室里哗然,华兰文站起来,随他出去了。
两个人坐在操场的长凳上,聊了很多。
欧阳说了他的苦恼,华兰文叹气,喜欢他的人那么多,却给他造成了困扰,是谁的错?
华兰文没有告诉欧阳自己也喜欢他,就让他心中留一个空间吧。有人被那么多人喜欢很烦恼,有人没有人喜欢更烦恼。这是一个渴望别人不那么喜欢他关注他的人,就给他一个希望吧。
“欧阳,将来那个女孩子做了你的女朋友或者妻子,她一定有非凡的勇气,否则他会很痛苦。”
欧阳苦笑着看她一眼,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子注定是不会喜欢自己的,欧阳很肯定得想。
再见到欧阳是高考结束的那个下午,华兰文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刚跨出校门,有人喊她,是欧阳。
他依旧帅气逼人,双手插在裤兜里,远远的几个高个子男生跨坐在自行车上等着他。
“考得好吗?”
没等华兰文回答,他笑笑说:
“你成绩那么好,一定能考上的。上了大学,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华兰文笑了:“当然可以。”
大学期间,偶尔写过几封信,互相问候而已。他们走出了彼此的生活,各自有了新的天地。
帅哥欧阳在那个小县城一直是风云人物,可事实上,除了名气,他一无所有。
去年,华兰文回家看望父母,闲逛到县城的一家音像店,意外碰到了欧阳。
欧阳是这家音像店的老板,他的妻子长相普通,但质朴大方,温柔贤淑。
华兰文替欧阳高兴,他终于摆脱了虚无的光环,逐渐敛了锋芒,谈笑风生,有了生意人的温和圆熟。
以前无论走到那儿,人们注意到的只是他俊郎的外表。
在岁月的长河里,每个人都在长大成熟。
6.个性女孩
北方九月的天气令人舒畅,夏天的炎热虽未褪尽,太阳还未落山,空气中就有了丝丝凉风。
清爽的微风中,二十多个意气风发的大学新生,在宿舍楼下小花园中的凉亭里围成一圈,互相自我介绍。
华兰文穿一件粉色衬衣,藏蓝裤子,白色运动鞋,在一大帮漂亮的大城市同学中黯然失色。
轮到她做介绍了,她笑了笑,普通话说得蹩脚生硬:
“大家好,我叫华兰文,是XX人。”
女同学们大多对她点头笑了笑,男同学都“噢”了一声,没有人再说话。
短暂的沉默中,凉亭里进来一个女生。她刚站定就开口了:
“哦?现在没人自我介绍吗?那我来好了,我叫林习习,来自省城。本来我父母给我取名叫林羽的,可我小时候写字分得太开,父母就索性给我改名叫习习了。”
林习习穿一条漂亮的长及脚踝的裙子,裙子的底色是青色,上面是粉色、红色、黄色的大朵玫瑰,纯白色真丝上衣扎在细细的腰间,栗色的微卷长发,面庞稍黑,尖下巴,眼睛不是很大,睫毛浓密弯曲。
她说完后任由大家打量,站在那儿,快速的扫了周围的同学一眼,眼光倨傲而调皮。
青春飞扬的漂亮女生林习习深深刺痛了华兰文,她第一次在人群中感到局促和难堪,在这帮衣着光鲜、口才出众的同学面前,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自卑。
男生们毫不客气打断了下一个女生的自我介绍,争先恐后朝林习习发问,哪个学校毕业的?家住省城哪个区呀?哪年的?有些什么爱好和特长?……
林习习瞟了他们一眼:“省重点中学二中毕业的,父母是六十年代清华大学的毕业生,现在都是高工,我是独生女。我男朋友是高中的同班同学,他来我们学校上大专,一星期以后来报到。还有问题吗?”
林习习挑衅得看着那些发问的男生,他们都摇摇头。
接下来的气氛有点尴尬,仿佛大家都各有心思,匆匆介绍完就作鸟兽散了。
林习习和华兰文住同一个宿舍,她们宿舍里原本是六个人,但学校从她们这一届开始扩招自费生,所以宿舍里添了两张床。
配套的设施却没改过来,桌子只有六个抽屉,脸盆架六个,暖瓶六个,大家很为难。
她们宿舍五个农村来的,三个城市来的,林习习先把另外两个城市的叫到一起,商量片刻,跟大家宣布:
“为了好分东西,我们宿舍里分成两个组,我们三个加华兰文一组,你们四个一组,东西每组三个。”
说完,不管别人是否同意,就把东西编号做了划分。
华兰文他们宿舍从此分成了两派,不光是东西,包括外出购物、参加社团活动、上自习占座,甚至讨论和吵架。她们从来没有作为一个整体出现过,别的宿舍都有联谊宿舍,她们没有。有人提议,林习习嗤之以鼻:
“没有哪个宿舍配做我们的联谊宿舍,一帮豆芽菜。”
华兰文夹在两派中间左右为难,从心理上她亲近农村来的同学,她们淳朴善良,可城市里来的同学见多识广,在很多方面可以做她的老师。
林习习读过的书很多,和她相比,华兰文想起自己以前给同学讲故事就觉得幼稚好笑。她读过许多文学名著,并有独到的见解,尤其喜欢《简.爱》和《飘》,百读不厌,国内大师她推崇钱钟书及其夫人杨绛,《围城》就不用说了,其中的典故她如数家珍,就是《谈艺录》这种文艺理论著作,她都看过,她还坦城自己看不懂《管锥篇》。杨绛先生的著作《洗澡》,她说文笔太流畅了,必须一口气读完,要不你就会很难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至于金庸古龙琼瑶的小说,她早就都看过了,她现在看温瑞安的武侠和席娟的言情,都市小说,她则推崇亦舒,张爱玲就更不用说了。中国当代小说家,她唯一欣赏的只有池莉。
徐志摩的好多诗她能倒背如流。
华兰文很惶恐,她觉得自己很无知,有的人名书名都没听说过。
除了上课吃饭,华兰文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学校的图书馆。学校的图书馆比学校的名气大的多,在全国大学图书馆里排名前十位,藏书量丰富,管理科学,华兰文经常一头钻进去,如饥似渴。
华兰文想象中,林习习的男朋友应该比欧阳还要帅,至少应该差不多。
有一天,宿舍的人从食堂回来,迎面碰上了林习习挽着一个其貌不扬的男生,不客气点说,长得有点丑。
林习习得意地向她们介绍,这是我男朋友。
大家很惊讶,回到宿舍忍不住议论,林习习怎么找这样一个男朋友呢?长得也太难看了,难道有什么特别之处?
林习习在议论声中推门进来,看着尴尬的众人。
“我男朋友长得不好看是吧?那又怎么样?他对我好就行了。我喜欢齐秦的歌曲,他为了追我就苦练两年,一唱卡拉OK,人家都说他是假唱。我被感动了,就同意他做我男朋友了。”
大家都不说话。
林习习经常旷课,小说电影又看得太多,她说看烦了,于是天天和男朋友出去闲逛,他们逛遍了这个古城的大街小巷,后来他们逛到了郊区,没有可逛之处时,两个人就开始吵架。
林习习很讲究情调,她春天去郊区山上踏青,夏天去看荷花,秋天去公园里看落叶,冬天实在想不出来玩的名堂,她在宿舍闷闷的一个人玩扑克,玩着玩着大叫,去动物园看老虎去,然后一阵风一般走了。
林习习偶尔发现,骄傲的林习习特别怕打雷,即使是很小的雷声。
有一天晚上,同学们都睡了,华兰文在看刚从图书馆借的书,窗外一声闷雷,开始下雨了,她去关窗,林习习的床正好在窗户边上。
关上窗户一回头,看见林习习把头蒙在被子里,簌簌发抖,华兰文轻轻揭开被子问:
“习习,感冒了吗?”
林习习立马伸手紧紧拉住华兰文,带着哭腔说,我怕打雷。
看着惶恐无助的林习习,华兰文坐到她床上,说,没事儿的。
你不嘲笑我?林习习可怜巴巴得看着她,看到华兰文摇头,她笑了。
期末考试临近,林习习开始努力学习,晚上大家都睡了,她和上铺的同学换了位子,把衣橱顶当书桌,点着蜡烛啃课本。
她困得睡着了。
蜡烛然尽,残余的腊油燃烧起来,她从睡梦中惊醒,慌张得用手去拨腊油,火扑灭了,手被烫了好几个大泡。
同学们被惊醒,关切的问她怎么样,她倔强得咬着嘴唇说没事儿。
大家又睡着了,华兰文睡眠很轻,她听见林习习在轻轻啜泣。
她踩个凳子拉过她的手看了看,让她下来。
林习习乖乖得下来了,华兰文打着手电筒给她抹点清凉油,说跟我一起睡吧,明天再去医务室看看。
一整个晚上,林习习躺在华兰文边上,象只温顺的猫咪一般酣睡。
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孩逐渐接近对方,林习习成了华兰文在大学关系最铁的死党。
林习习教华兰文游泳、滑冰、跳舞。
她陪华兰文去买衣服,华兰文的第一条牛仔裤,第一件漂亮内衣都是林习习陪她买的,林习习还给她介绍新拍的电影,给她介绍欧美流行歌曲。
谈到文学时,林习习非常吃惊,华兰文竟然读过那么多书,她现在正痴迷哈代,哈代的小说,林习习只读过《苔丝》,华兰文说的《卡斯特桥市长》、《无名的裘德》、《远离尘嚣》、《还乡》她都没看过,还有华兰文最喜欢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她竟然闻所未闻。
华兰文笑笑,这方面,你是我的老师。
林习习开始佩服这个农村来的同学。
农村对她来说意味着荒蛮贫穷,农民就是愚昧无知的代名词。她无数次在同学面前发表过嘲笑轻视农村和农民的言论,她嘲笑人的口头禅就是“那个农民”。
面对华兰文的笑容,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很肤浅,她有点惭愧。
华兰文说,习习,我也推荐你看一本书吧?
林习习很谦虚得点点头。
华兰文推荐的是《平凡的世界》。
林习习边看边哭。
当然,林习习永远都是林习习。她说话不再尖酸刻薄,也不再轻易嘲笑别人。但她给班里每一个男生都取了绰号,直到今天,提到名字她基本不记得,提到绰号她才知道,噢,就是那个男生嘛。
大学四年级的圣诞节,林习习在麦当劳门前邂逅她的先生孙朝阳,两个人一见钟情。
她毅然跟男朋友提出分手,男朋友软硬兼施,两个人的一大帮共同朋友都出面调和,放言如果你和他分手,他仍然是我们的朋友,而你……
林习习不为所动。
她选择了爱情,失去了许多朋友。
消失一星期后,她和孙朝阳站在宿舍楼门口,两个人不安却坚持。进进处处的许多同学在看她,但没有人说话。
华兰文出现了,一袭白色吊带连衣裙,款款笑着,冲两个人扬起手中的钱包:
“走啊,请你们两个吃饭。”
两个人如释重负,他们没有众叛亲离。
华兰文也成了孙朝阳的好朋友。
华兰文说,他们忠于爱情,他们需要支持。
7.爱在初见
大学生华兰文在感情方面依然纯净如处子。
和男朋友出去玩儿彻夜不归的女同学还在少数,拥抱接吻在别人看来都是家常便饭,而我们可爱的文文跟男人最亲密的接触就是坐在小武腿上那一次,漫长的象牙塔生活里,她和男人连手都没拉过。
在爱情这方面,她羞怯而追求完美。
一个下午的课间,她回宿舍拿书,推开门正好撞见林习习和男朋友坐在床上相拥着接吻,两个人如醉如痴。
华兰文呆立在门口,面红耳赤。
林习习听见推门声,挣脱男朋友站起来,坦然自若的说:
“文文,是你啊。怎么不进来?”
华兰文如梦初醒,冲到自己的书架上,随便拿了本书夺门而出。
林习习的男朋友吹了声口哨:
“这傻姑娘怎么……”
林习习绷着脸说:“你给我闭嘴。”
接连好几天,华兰文一看见林习习就头大,好象是她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儿。
林习习只是看着她笑着眨眼睛。
别人都在真真假假得谈恋爱,她呢?还是偷偷去喜欢,去观察,去幻想。她不知道怎么去试探别人,更别说主动表白甚至用一些小伎俩去勾引。
她认为杂志上书上都是在夸张,什么男人喜欢爱修饰的女人,男人用下半身思考,男人喜欢傻女人等等。
她觉得肯定有很多优秀的男人,象白瑞德,象罗彻斯特,象孙少平……
她沉浸在幻想中,她只想到了男人的精神层面,没想到生理层面,更没想到生理往往是占上风的,她对男人依然一无所知。
因为欧阳,她不再喜欢头顶上罩着光环的男人。
商振宇是学生会主席,校武术协会会长。他五岁开始练习家传拳法,得过全国武术比赛冠军。
他擅长的拳法是通臂拳,他的表演是学校每年一届武术节的开幕压轴大戏。
他一身海蓝色中式绸衣,在场地中央冲四周观众抱拳后,突然起步,他的拳法灵动飘逸,身影伴着雄浑有力的音乐声满场飘飞,用“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似乎小说中的英俊青年少侠出现在面前。
多数练武术的人都会比较瘦小精悍,商振宇却得天独厚,高个子,宽肩窄臀,当他身穿白衣表演时,华兰文脑海中总是出现四个字:玉数临风。
她开始懂得欣赏男人。
周围的女生几乎都是商振宇的粉丝,提到他的名字都一副“花痴”相。林习习除外,她嗤之以鼻:
“至于吗?好象大学里就他一个男生似的。他眼睛有点小,写字不帅,换了好几个女朋友。通臂拳嘛,倒是打的帅呆了。”
有商振宇的拳术表演,林习习第一个知道。到处嚷嚷着通知大家快点去看。
“快去占座,商大少又要表演了。”
华兰文对商振宇的欣赏永远只停留在武术表演上,对他别的方面从来没有关注过,比如有过几个女朋友,漂亮不漂亮,他有什么兴趣爱好之类的。
她做梦都没想到会和这个武林高手有一次短兵相接。
刘妍妍是华兰文班上有名的大美女,这个眉目如画的漂亮女生性格温和,说话轻声慢语,身形婀娜窈窕,让很多男生梦绕魂牵。
她与华兰文、林习习关系不错,她收到的情书都与两个人一起看,边看边笑,这些情书大同小异,都是排比句和肉麻话的堆砌。她们试图找出有点真情的,都告失败。
林习习调侃说:
“这些豆芽菜能不能稍微拿出点水准让我们看看呢。”
华兰文说:
“怎么都是琼瑶派情书呢?有个山药蛋派和荷花淀派也不错呀,至少得是心中所感所想呀。”
刘妍妍没有主见,她任由两个人调侃,然后由她们做主跟这些男生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两个人不可能天天在她身边,她有时候会接受一些男生的邀请,看电影,吃饭,游泳,还有把水果呀鲜花呀送到宿舍里来的。
可一旦男生提出让刘妍妍做女朋友,她坚决拒绝赴约。男生很生气,既然不愿意做我男朋友,为什么一开始跟我约会呢?
刘妍妍对华兰文、林习习说,“别人约我,我怎么好拒绝呢?”
“那别人让你做女朋友,你怎么就拒绝得那么痛快呢?”
“做女朋友这么大的事情,我总得有点原则吧。”
两个人哈哈大笑,说刘妍妍是难得糊涂,饭吃了,电影看了,礼物收了,就是不做你女朋友。
刘妍妍轻声慢语说,是他们主动提出邀请的嘛,不能怪我,我也不是为了占便宜呀,我是给人家面子呀。
她一脸认真,两个人笑得更厉害了。
象牙塔里一样光阴如水逝。
很快,三个人上了大四,林习习跟那个不般配的男朋友好了吵,吵了好,华兰文依旧孤家寡人,经常泡在图书馆自得其乐,刘妍妍依然收到许多情书,却一直没有男朋友。
圣诞节过去了,林习习为了孙朝阳,欢颜落寞。
三个人闲聊,林习习话题一转,就到了孙朝阳的身上。
孙朝阳大林习习五岁,是一家外资公司驻在这个城市的业务代表,收入不菲又有大把时间。工作几年,却没怎么受商业金钱的浸染,他白净充满书卷气,说话轻松幽默,见地成熟,又不时露出点孩子气。
这两个人让华兰文真正见识了一见钟情。
圣诞节那天夜里,三个女孩子决定去奢侈一回,吃麦当劳套餐。
吃完出来,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林习习站住了,华兰文和刘妍妍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前方有一个男人也站在那儿,盯着林习习。
随后,他走过来,递给林习习一张名片,低低说,给我打电话。
后来孙朝阳说,自己看见林习习的一刹那,全身僵硬,他没想到有这样的女孩子存在着,跟他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他一定要认识她,他也从林习习的目光中读到了什么。
林习习因为有男朋友的存在,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喜欢孙朝阳。
但她不受控制,一次次提到这个只见过一眼的男人。
刘妍妍语出惊人:“想他就给他打电话。”
林习习打电话后几分钟,孙朝阳就打车来了学校。
两个人开始约会。有一天晚上,林习习没有回来。
第二天,林习习回学校拿走了所有的日用品。
华兰文既高兴又担心,刘妍妍看着她眉头紧锁,不紧不慢拿出一封情书,华兰文摇摇头,现在没这个兴趣。
“还是看看吧。”刘妍妍亮出信的落款。
商振宇?
两个人看信,不愧是商振宇,有水准多了,最起码写的是自己想说的话。他说刘妍妍一入学,他就注意到了这个与众不同、清丽脱俗的漂亮女生,只是自己把爱藏在心底,怕说出来对爱情是一种亵渎,现在快毕业了,不说出来会终身遗憾,所以写了这封信。他还解释他那几个所谓女朋友都是大家误传,其实都是一般同学关系,是那几个女生老找他,让他无从逃避,快四年了,他只喜欢过刘妍妍一个人。
华兰文看了看刘妍妍,终于有王子给你写信了。
刘妍妍沉思半晌,再次语出惊人:“他要是喜欢我的话,为什么不早点表达出来呢?他没有关心过我,没有来了解过我,哪来的喜欢呢?他好象是为了完成自己大学里一个未了的心愿。”
华兰文惊愕得说:“妍妍,你让我刮目相看。”
一星期后,林习习和孙朝阳站在了宿舍楼门口。
华兰文请两个人吃饭,刘妍妍随后也冲了出来。
四个人来到咸亨酒家。
欢声笑语中,旁边桌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桌子旁:
“刘妍妍,想得怎么样了?同意吗?”
林习习看向华兰文,目光分明在说,这唱得哪出?孙朝阳不动声色。
刘妍妍涨红脸,吭哧道:“我……”
商振宇势在必得,“把信叫给你很长时间了也没有回音。我还从来没有给女孩子写过情书。”
刘妍妍脸更红了,却还是说不出话来。
林习习刚要站起来,华兰文说话了:
“她不同意。”
商振宇不相信得看了看在座的人,质问华兰文:
“你是谁?我在问她。她不会说吗?这种事情也要受朋友的影响?”
“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她害羞寡言,但我清楚她的意思,她不同意。”
商振宇有点气急败坏,伸手过来拉刘妍妍,“我们出去谈谈。”
华兰文拦住他:“没有这个必要。妍妍告诉他,你不同意”
刘妍妍点了点头。
商振宇看着三个青春逼人的女生,恼怒道:
“不同意早点说呀,省得浪费我的时间。”
林习习嗤笑一声,孙朝阳微微笑。
华兰文对这个自己长期欣赏的男人失望之极,她脱口说:“商振宇,你在武术场上的翩翩风度哪去了?学校那么多女生喜欢你,把你宠坏了吗?我虽然没有喜欢过你,但也一直欣赏你,你的武术风格就不能在生活中发扬吗?
商振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是生活的宠儿,没想到在这里被一个女生拒绝,被另一个训斥。
孙朝阳站起来,拍拍他的肩:“哥们儿,感情的事情要你情我愿,大家还是继续吃饭。”
商振宇愤怒得盯着四个人,不出声也不走。
他先前吃饭的桌子前走过来一个人,衣着中规中矩,瘦长黎黑的脸,短发干净利落,目光温润柔和,声音充满磁性:
“振宇,这位老兄说得对,先回去吃饭吧。”
他的目光将四个人挨个扫了一遍,最后停留在华兰文那儿,眼中含笑:
“说话不要那么尖利,会伤到别人,也别对人对己都有那么高要求,会很累。”
华兰文低下头,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张了,怎么会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来?
她想说句什么,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
8.花间姐妹
大学毕业后,华兰文不想让爸爸去求人去花钱,自己签约到家乡一家中德合资酒店,回到日思夜想的小山村度过最后一个暑假。
妹妹华兰欣到车站接她。
华兰欣17岁了,初中毕业后自愿选择去职高读音乐,专学电子琴弹奏。刚上二年级,她的电子琴技艺就在整个县城数一数二,经常有演出团体幕名而来,邀请她去演出,她小小年纪,就在经济上自立。
姐妹两眉目间依稀相似,妹妹更知道修饰自己,她光彩照人,长长的黑发,光洁的额头,音乐熏陶让她出落得淑女风范十足,整个暑假,不断有不同的男孩子给她打电话。
华兰文总是牛仔裤白T恤,裙子也是白裙子牛仔裙,一头清爽的短发,说话做事干净麻利。
姐妹俩走在县城的石板街上,不断有清越的口哨声响起,两个人都笑笑,头也不回。
爸爸妈妈在厨房里准备两个女儿最爱吃的饭菜,妈妈对爸爸说:
“怎么两个人长大后就反个儿了呢?我一直以为文文长大是个淑女,欣欣会是个野丫头。”
爸爸一贯理性:
“环境影响呗。不过,你看到的只是表面,文文骨子里还是个老实文雅的孩子,欣欣呢?她是照着男孩子喜欢的样子来的,心底里还是个野丫头。”
“也许你是对的,文文都大学毕业了,也没听说有男朋友,欣欣这么大点,都把家里招多少男孩子了。我心里生气,可还得做饭招待人家,人走后,欣欣好话跟我说一箩筐,嘴上跟抹了蜜似的。”
爸爸笑笑:
“这丫头最后揣摩人的心思,她跟男孩子几分钟就成朋友。文文呢?男孩子向她暗示她都不会懂。她要喜欢谁,只会偷偷藏在心里,不会绕圈子表达。欣欣就算不喜欢人家,也会让人家以为有希望。”
妈妈叹口气:
“都不让人省心呀,两个人平均平均就好了。”
“放心吧,我的女儿我心里有数,都是善良漂亮的好姑娘,虽然性格不一样,都会有好归宿的。”
妈妈信赖得看看爸爸,点点头。
姐妹两从小住一个屋子,睡一张双人床。
晚上,妹妹坏坏得冲姐姐眨眨眼,问姐姐大学里交过几个男朋友。
姐姐摇摇头。
“怎么可能?我姐姐这么优秀。”
“真的没有,只有几个关系要好的男同学,大家都是普通朋友。”
“怎么个要好法呀?他们都长什么样?”
姐姐下床从行李箱中拿出留言簿,翻看着,指着上面的照片:
“这个在食堂老是能碰上,就坐在一张饭桌上边吃边聊,慢慢就熟了。”
妹妹轻笑:“老能碰上?真巧呀。”
“这个呢?知道我爱听名师讲座,经常问我讲座的内容,他还特迟钝,有时候跟他说过也记不住,找机会就让我再给他讲一遍。”
妹妹一驽嘴:“也不知道是谁迟钝,你肯定不厌其烦,很认真得再给他讲一遍。”
姐姐点点头,接着翻看:
“这个是同乡,据说他爸爸是个大官,毕业的时候问我想不想去省城,他可以帮我联系不错的工作,我说不想去,想回来离父母近点。”
妹妹摇头叹气,发愁得看着一脸认真的姐姐。
姐姐已经翻到空白处:“没有了,就这几个最要好。”
妹妹抢过去,“我看看有没有帅哥。”
她翻着翻着叫起来:“姐,最后一页上这个帅哥的留言,你没看见吧?”
姐姐拿过来,简简单单的几行字,照片上的男孩一脸阳光灿烂,眼神中带着戏谑,仿佛在说:“没想到我写在这儿吧?”
华兰文轻笑;“也是挺要好的,没想到他的藏在最后一页。”
我知道
你从来不是艳丽的牡丹
你只是清新淡雅的茉莉
在我心中流下永远的芳香
妹妹轻捶姐姐的肩,“前面那三个找那么多借口接近你,都让你放跑了,特别是这个帅哥,你呀,人家借流言簿向你表白,你都没看见,多遗憾。”
“啊?”华兰文失笑,“可能你是对的,我真是有点辜负他们的美意,不过,就算我明白,也不会接受的,我只把他们当普通朋友看。”
“那就没有一个喜欢的?”
喜欢?华兰文心头浮现一个身影,温润柔和的眼神,饱含磁性的声音:
“说话不要那么尖利,会伤到别人,也别对人对己都有那么高要求,会很累。”
可是,他是谁?也许此生再不得见。
华兰文上班了。
第一个月酒店没有开业,她和几个女孩子一起打扫酒店的卫生,一点一点得铲地板上装修时滴的涂料,一遍遍擦玻璃,擦窗台。
酒店开业前正好赶上中秋节,公司经理一声令下,因为没有开业,这个月是没有工资的,每个人分到一百块钱、一箱苹果、一盒月饼。
华兰文觉得月饼特别好吃,最让她开心的是能和德国方面的代表聊天,她说的英语对方都能听懂。
德国男人里帅哥很少,不是满面红光腆个啤酒肚就是瘦得眼窝深陷脸色苍白,有家室的每天都甜甜蜜蜜给家人打电话,用手机打很长时间,但他们身边都跟着会说德语或者英语的漂亮小姐,在居住的酒店里同进同出。
盼到开业了,经理说大学生需要从基层做起,锻炼锻炼,让华兰文到吧台收银。
华兰文默默接受,每天看着酒店里形形□的员工和客人,越来越沉默。
德国人投资额只占全部的25%,参与分红不参与管理,中过投资方是一家国营企业,管理层人员都从原公司提拔,对酒店管理几乎一窍不通,不重视饭菜质量,只重视公共关系和个人声望,把市政府会议餐都争取到酒店里来,一位副市长陪同老外就餐后,评价道,这儿的鸡腿硬得扔地上还能弹起来。
厨房设在一个中间的夹层里,服务生上上下下送菜,一瞅四周没人,手或嘴就向盘子里伸去,厨房从来不上锁,午餐后的休息时间,大胆的服务员都溜到厨房去装腰果、夏果吃,什么贵吃什么。
酒店买来的“王八”偶尔被各位副经理深夜下班时顺手牵羊,经理、副经理的老朋友、关系户吃完饭,一抹嘴就走,他们就吩咐吧台先记帐,月底找经理签字报销。
第二个月,华兰文拿到了全勤工资,三百六十元。她更加沉默,越来越想念同学们,她给林习习、刘妍妍打电话。
林习习说,来我这儿吧,孙朝阳已经辞职来了,随便找个公司都比你那儿强,什么户口不户口的。
刘妍妍对华兰文的工作情况问都不问,慢悠悠得说:
“知道我那天在街上碰到谁了吗?就我们和商振宇差点打起来那次,出面劝他回去的那个男的,他隔着那么远在大街上喊我的名字,到我面前问,你那个牙尖嘴利的同学呢?她去哪儿工作了?我说你回家乡了,他“噢”了一声,就头也不回走了,你说这人,害得我差点生气,后来想想,人都走了,生气也没用。”
华兰文无趣得想,他问我做什么?
华兰欣跟学校申请提前毕业,进入县文工团工作。
她的工作也不易,县文工团早就开始自谋生路,他们经常上山下乡去演出,后来私营文工团出现,他们的生意受到很大冲击,逐渐演变成了庄稼人婚丧嫁娶的演奏班子。
华兰欣却热爱这份工作,她的收入很快超过当地的大多数小女孩,她总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烈日下或者寒风中,满面笑容得弹奏美妙的音乐。
她成了县里的名人。
闲暇的时候,她来看姐姐,在姐姐宿舍里住了两晚,把她的床上用品统统洗一遍,姐姐没有时间,她们没有休息日,每天九点上班,晚上十一点以后下班,只有下午两点半到四点半可以休息。
华兰欣离开的时候,沿着那个没有扶手咯咯吱吱的木楼梯下楼,终于忍不住火冒三丈,她的细高跟皮鞋狠狠揣了楼梯两脚。
“姐,这叫什么地方?你一个本科生,那么聪明,为什么在这儿受窝囊气?”
“我不想离开爸妈和你太远,我……”
“爸妈你放心,我会照顾他们的,我愿意在这个小地方生活,我有我的乐趣,可你生来就和这儿格格不入,你永远融不到这里的人们中去。为什么不到大城市去闯闯呢?”
“可是,我的派遣证、档案、户口都在这儿了,我从来没想过要抛开一切离开家乡。”
“家乡?家乡不给你发展的空间。林姐姐说的对,什么户口不户口的,有能耐到那儿都能生存。而且,你出去还有机会见到你的意中人。”
送走华兰欣后,华兰文请假一周,回家去了。
她决定去林习习所在的城市找工作,爸爸点头同意:
“欣欣说了你的情况,你要决定了就走吧。反正也不能在我们眼前,无非是现在回家两个小时,离开后回家十多个小时而已。”
妈妈却忍不住眼泪,好不容易把女儿盼回来了,又要离开,也许一辈子都距离那么遥远。
华兰文抱住妈妈,“妈妈,别哭嘛,又不是回不来了,现在交通越来越便利了。我要出息了,你也可以到大城市住呀。”
妈妈忍住眼泪,给了女儿一个勉强的笑容。
看着姐姐坐的火车越来越远,妹妹不禁泪流满面。
两个花一般的姐妹,从此聚少离多,在各自的天地中工作,恋爱,成家。只能靠QQ、电话和短暂的相聚来倾吐喜怒哀乐。
9.依稀梦里
华兰文到了林习习家所在的一个北方省城,这儿距离北京只有三小时的车程。
此时年底已近,这个城市即使晴天也是雾气朦胧,仿佛被罩在一个大大的毛玻璃罩子里,太阳总是轻纱遮面,很少痛快的露个脸。
华兰文白天去各个人才市场登记,查看招聘信息,晚上住林习习家,习习的父母对她热情款待,他们膝下只有习习一个孩子,了解女儿打小的孤单,总把她所有的朋友都当自己的孩子看,希望女儿的朋友们也能把她当亲姐妹。
元旦那天,华兰文接到一家台资公司的电话,让她三天后正式上班。
第二天,她去办入职手续,被告之公司临时决定需要她到北京去上班。
她犹豫了,她只去过北京一次,印象中又大又乱,而且自己在那儿举目无亲。
习习和她的父母鼓励她,这是难得的机会,多少孩子想去北京都去不了呢,你先去试试,实在不行再回来,我们永远都欢迎你。
她再次拖着行李箱离开了。
她跟两个男同事一起乘火车到北京西站,打出租到南四环开外的一个胡同里,找到了这家名气响亮的公司。
公司是一座大院,院门口铁门紧闭,门房内一大票保安对来访的车辆虎视眈眈并严格登记,院内办公楼、宿舍楼、食堂、娱乐礼堂一应俱全。每一个职工离开大院都会被记录在案,几时出去几时回来跟谁一起,第二天一早,这些记录会全部报告给总经理。如果一男一女一起单独出去三次以上,就会被客气得请进总经理办公室,要么选择一个人离开公司,要么两个人坚决分手,一旦被发现又在一起,双双开除。
华兰文一个月没有出去过那个铁门,她连发传真都不会,打电话的语气也需要同事交,她努力适应工作,不愿意给本来就很忙的同事们添乱。
公司经理级以上全是台湾人,台湾人一贯喜欢分散管理,非常害怕底下这帮大陆人同心协力造反。公司各个部门的负责人投老板所好,经常在楼道里半真半假的大声吵架,老板听上一阵,从办公室出来,笑眯眯得调解,算了算了,都是为了工作嘛。
同事间人情冷漠,没有人关心别人是哪里来的,什么学历,有什么喜好,大家公事公办,有了矛盾就大吵一架,过后也不记仇,但嘴头厉害的别人就比较敬畏。
华兰文何其聪明,她很快知道自己怎样才能在公司生存下去。她的口齿逐渐犀利,连眼神也凌厉起来,因为天天对着电脑,视力开始下降,戴一副黑框眼镜,穿着公司的制服,头发更短了,说话梆梆硬,走路蹭蹭带风。
不到一年,经济社会使得一个文雅明丽的女子蜕变成只为工作狂的“男人婆”。
“男人婆”也是女人,也会有男人喜欢。
一个同事叫住华兰文递给她一封信,她以为是爸爸写来的,这是她唯一心中涌起温情的时刻,她微笑低头柔声说谢谢。
男同事看呆了,我果然没有看错,她骨子里绝对是个淑女。
信是男同事写的,他想追求华兰文,他坚信她是个好女孩,因为她刚到公司的时候不是现在这样的。
华兰文想都没想,答复说,对不起,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同事坚持不放弃,知道华兰文睡懒觉不吃早饭,天天给她带装在保温杯里的八宝粥和素包子,一直到她辞职。
辞职的时候,华兰文故意在保安的眼皮底下约他聊天,她诚恳得说,我永远记得你对我的照顾,但我们不合适,你并不了解我,公司里赵晓莉比较适合你,追追她试试吧。
半年后,华兰文接到赵晓莉的电话,他开始和我约会了,谢谢你。
华兰文和一个朋友在广安门租了一间八平米平房,房东外送一间两平米的厨房,她天天坐19路车到动物园,下车后步行到西外大街上班。
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电话向各地办事处经理催报表。
这些被总经理爱称为“封疆大吏”的办事处经理,清一色未婚小伙子,全部是北京人,从业务员做起,然后被提拔外派。
他们自恃是公司的业务骨干,从不把这个小姑娘放在眼里,待人客气点的就敷衍她两句,报表就是不按时交,脾气火暴的反过来教训她,说因为一些没用的破表耽误了重要工作。
华兰文烦躁得想哭。
两个月后,她通过公司前台小姑娘了解了每个人的脾气秉性,打电话不再直接谈工作,先跟每个人聊天,聊北京的天气,聊北京的小吃,聊自己对北京人的看法,那帮经理逐渐接受了她,一想家就给她打电话。
她跟总经理申请简化报表,分为周报月报,下发了总经理签字的报表制度,她终于不用再天天打电话,能腾出手来做经营分析了,工作受到公司上下的肯定。
春节将近,公司召开大规模的年会,各地经理陆续回来了。
北京的冬日也有可爱的时候,阳光柔柔得照在屋里,天空是浅蓝色的,华兰文的心情也是浅蓝色的。
她急速走到前台,问到了几个人。小姑娘说:
“文姐,才到一个,是驻西安的江廪经理。”
华兰文隔着玻璃墙朝接待室看去,他一个人悠闲得坐在沙发上看报。
“这就是江廪啊,得去问问他,怎么起这么生僻的名字,要不是本小姐文学造诣深厚,只怕当初还得查字典。”
她笑着推门进去,里面的人闻声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华兰文笑容僵在脸上。
是他,依旧黎黑的脸,利落的短发,温润柔和的眼神。
江廪看着这个傻呆呆的姑娘,心说,果然没猜错,经常通电话的华兰文真是一个男人婆,名不副实啊。
他看华兰文不说话,微笑着说:
“华兰文吧?我是西安办的江廪。”
华兰文没说话,百感交集。
两年多来为了生存而奔忙,她依然会经常想起这个曾经令她心动的男子。
现在突然重逢,他却已经认不出自己,也许是忘记了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在最美丽的时候遇见你?
晚上站在镜子前,她潸然泪下,她做梦都没想过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头发半长不短,脸色发黄发暗,两眼呆滞无神,嘴唇发白。她一遍遍问自己: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离家千里之外,在举目无亲的北京飘荡?失去那么多,自己得到了什么?”
第二天依旧得早起,依旧去上班。不同的是晚上去理发店做了头发,衣服却没时间买,依旧是外贸店买的花毛衣,牛仔裤,黑色棉外套。
开会的时候,她把眼镜摘下来,决定以后除了看电脑再不戴了,让眼睛好好休息。
江廪坐在对面,无意中抬头看见华兰文,怔仲片刻,仿佛看见了另一个女孩的影子,但他随即摇头,不是的,虽然五官相似,但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个秀雅的名字对于那个女孩是多么合适,可至今不知道她叫什么,她毕业以后回家乡了,不可能再见了。
华兰文一直对江廪冷冰冰的,远没有电话中热情开朗。是啊,我不愿意以这副模样面对你,我宁愿没有重逢。
春节自然是要回家的,尽管火车票很难买,尽管车厢里乌烟瘴气,可心是雀跃的,一年只回一次家,见一次亲人啊。
华兰文精心打扮一番,她不能让父母妹妹觉得她过得不好。
妹妹一见到她还是大叫起来:“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跟营养不良似的,穿得这么老土,怎么还不如大学的时候呢?不是收入还过的去吗?”
华兰文赶忙解释:“是太忙了,没时间也没心情打扮自己。”
“一个女人要是为了工作,连打扮自己的时间和心情都没有,收入再多有什么意思呀?那还是女人吗?”
姐妹俩谈到了江廪。
几天的假期,妹妹陪姐姐配了隐形眼镜,买了几套新衣服,天天为她敷面膜。父母看女儿容颜憔悴,万分心疼,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早上让她睡到自然醒,谁都不许去打扰。
华兰欣说:“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能抓住机会。你要主动告诉他你们以前见过。”
回到北京,华兰文恢复了几分颜色,公司的人一见面都打趣道,真是新年新气象啊。
江廪临走前来公司跟大家告别,看见华兰文,眼眸中闪过一抹惊喜:
“真的是你?”
华兰文笑在心中,嘴上却不饶人:
“是我怎么样?只认衣冠不认人。”
江廪笑出声:“说话还是那么尖刻,原来你记得我。”
华兰文叹口气:“怎么会不记得呢?从来没有陌生人会给我那样的忠告,可惜我没能改变,反而变本加厉。”
江廪眼中尽是温柔的笑意:“我觉得你这样也挺好的,挺可爱。”
华兰文看着他的双眼,几乎醉在里面。
江廪随后跟前台说:“麻烦帮我改明天的票,今天临时有事儿走不了,多谢。”
他在公司旁边的咖啡馆里坐了一下午。
华兰文下班出来往动物园走,后面追上来一个人:
“我送你回家?”
她点点头。
江廪站在路边,看着那个身影进了小屋,窗户里透出柔和的灯光,不由心生怅惘:再见何时?
10.难抵诱惑
平房里的冬天很漫长,暖气管子接在房东家的煤炉上,冷的时候比屋外更寒气逼人,热的时候又干又燥。华兰文有晚上起夜的习惯,她躺在床上忍啊忍,实在憋不住了,才会披衣一溜小跑到公共厕所,又一溜小跑回来,裹着冷风进门,同屋听见动静醒过来,很同情得看着她,她就作势把冰冷的双手伸进同屋的被窝里,吓得人家直讨饶,两个女孩子说笑一阵子又接着睡了。
严冬将尽,天气不那么冷了,华兰文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好。同屋所在的公司老是加班,华兰文回来后着手做饭,发现刚买不久的一袋白砂糖,只剩下空袋子,她在厨房里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
隔天,她又发现两个空鸡蛋壳,她咬牙挪开煤气罐,在墙根儿发现一个洞,一只老鼠正探着头,眼珠滴溜溜往外看。
华兰文狼狈而逃,回到屋里缩在床上给同屋发短信,买两袋方便面回来。
她再也不肯进厨房做饭了,她也不想住在这儿了,她想住到楼房里去。
江廪给她打电话,都是工作上的事情,有时候也会问吃饭了吗想家了吗之类的问题。
有一次谈完工作,他问,你们晚上都吃些什么好吃的呀?
华兰文回答几乎都是方便面。
“现在的女孩子真太懒了,饭都不做。”
“不是的,我还是喜欢自己做饭的,可是厨房里有……”
“有什么?”
华兰文声音发颤:“老……鼠……”
“平房里这东西避免不了的。”
“可是,我特别怕这个。”
当天晚上,江廪打她手机:
“我有个朋友在马连道有个小一居,一个月租800块钱,你们愿意去吗?”
“去去去。”华兰文高兴得跳起来,“等你回来的时候,我请你吃饭。”
周末搬到了新家,两个女孩动手把屋子收拾得干净温馨,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两个人相视而笑,终于在北京有了象样的栖身之所。
终于可以痛痛快快洗澡,也不用大冷天跑到屋外上厕所,炒菜有抽油烟机,不用烟熏火燎的。
华兰文第一次感觉,北京是个挺不错的城市。
心情舒畅加上开始注意修饰,华兰文逐渐回归天性,外表上看,又是那个文雅清丽的女孩子了。
周围的人都注意到了这个变化,包括公司老板。
公司是一家民营公司,老板是全公司人的衣食父母和精神偶像。
这位老板在北京土生土长,年轻时到新疆插队,返城后无所事事,经济大潮涌来的时候,他贷款成立了这家公司。
短短几年内,公司发展壮大,销售额达到了几个亿。
老板性格豪爽,善于用人,公司的部门经理只能象朋友一样相处,对谁有意见也不敢说出来,只能闷在心里,有了矛盾协商解决,因为老板一旦知道,就会震怒,连内部矛盾都处理不好,怎么做生意?
老板有一个和美的家庭,妻子大方美丽,一双儿女活泼可爱。老板很恋家,不喜欢卡拉OK,不喜欢泡吧,不喜欢去公众场合。他从来不加班,晚上按时回家,偶尔有事就会给妻子打电话。
经常加班的是各部门经理,老板说,我付给了他们366天的薪水,所以他们应该加班。经理们人手配一部车,如果买房,公司付10%的首付款,他们对老板忠心耿耿,以公司为家,再苦再累毫无怨言。
华兰文他们这帮小职员偶尔加班被老板看到,老板就说,太辛苦了,一个发一百块钱,晚餐加打车。
华兰文觉得自己很幸运,碰到了理想中的老板,一直对老板敬若神明,当偶像一样来崇拜,从来不敢跟老板多说话,在楼道里看见就必恭必敬得打招呼,老板偶尔心情好,跟她开个玩笑,她也不敢放肆。
华兰文到公司一年多,只到过老板的办公室一次,她是进去挨批评的。
起因是广告部的设计刘璐璐,刘璐璐很漂亮,又有北京女孩的大气,三十出头,不结婚也没有男朋友。
春节前,刘璐璐连夜去家乐福超市指挥销售人员做了一个大型地堆,她很辛苦,第二天晚来了一会儿,到公司一看,做地堆剩下的材料都放在楼道里,没有人收拾,她冲到市场部门前,刚好华兰文出来,刘璐璐凶巴巴得质问:
“你们怎么不把东西收到仓库里?”
华兰文说:“对不起,这不是我的工作,我很忙。”
“你忙?你在超市忙到半夜了吗?
“你忙到半夜是你的事情,跟我没关系。”
刘璐璐彻底愤怒了,跟市场部经理连说带哭的闹腾半个上午,市场部经理很无奈,他无法断定是非。
下午,华兰文的座位上的分机响了,拿起电话,一个威严的声音说,到我办公室里来一趟。
华兰文很惊讶,边走边想,老板找我干什么?莫非觉得我工作卖力,给我升职加薪什么的?
推开老板办公室的大门,刘璐璐坐在那儿没有表情得看她一眼,老板端坐在高档的大班台后面,看她一眼:
“你就是华兰文?”
华兰文点点头。
“下个月扣你工资,你没意见吧?至于什么事情,就不用我说了。”
华兰文有一瞬间的惊讶,难道她一向崇拜的老板就是这样解决问题的?
她直视老板的眼睛说:“没意见。
老板有点意外,他心想,她不辩解?老板坐着看着傲然站立的华兰文,突然有点心虚。
华兰文站在那儿,心里发狠,下个月你扣我工资试试。她看着老板,觉得自己好象是居高临下的,老板反而得抬头看她。
华兰文出来后,有点失望,这就是大家集体崇拜的老板,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老板并没有真扣她的工资,经理意味深长得说,他可能只想给刘璐璐出出气。
华兰文告诉我,这件事情让她对老板有了不同的认识,否则,她肯定会因为崇拜而难以抵制老板的诱惑。
华兰文开始频繁得出入老板办公室,总是老板直接打分机让她过去。
老板说没别的事情,随便聊聊天,我越来越发现你是个有趣的姑娘,坦白的说,你不漂亮,但你聪明幽默。
华兰文很开心,她就喜欢别人夸她聪明,漂亮不漂亮无所谓,她觉得老板看到了她的内在美。
老板的话题由浅入深,先是泛泛而聊,说到那儿算那儿,后来知道华兰文没有男朋友,操起电话打到工厂:
“给我接梁工程师。”
前台秘书甜甜得说:“老板,梁工不在办公室,他下车间了。”
“去车间把他叫出来,让他给我回电话。”
不大一会儿,电话响了,老板接起来说:
“马上开车到香格里拉饭店,6点前赶到,收拾漂亮点啊。什么事儿?哪来那么多废话呀,到了就知道了。”
下班后,老板让司机把华兰文送到香格里拉门口。
华兰文第一次进入富丽堂皇的五星级大酒店,大厅中间钢琴师在优雅弹奏,指间流淌出美妙的清音,各种肤色的人一边进餐,一边低声交谈。
梁工程师一脸疲惫,看见华兰文不由苦笑。
两个人交谈甚欢,再见时明白告诉对方,这次见面完全是老板的意愿,跟自己无关。
老板知道后说:“这小子就知道工作,没眼光,抓不住机会。”
老板依然经常找华兰文聊天,他的谈吐让华兰文折服。他有丰富的人生经验,准确的识人眼光,象许多北京男人一样,身材高大挺拔,他拥有财富,衣着高贵得体,他成熟自信,在男人堆里出类拔萃。
华兰文有点沉迷在这个男人的笑谈里,每次老板找她聊天以后,她都眉飞色舞。同屋马上泼她冷水:
“那个色老板又找你聊天了,小心点吧你。”
“他不可能是色老板,他并不觉得我漂亮。”
“不是色老板,那个刘璐璐怎么回事?还有,办公室里怎么还有卧室和卫生间?你别傻了。”
“不可能,对我们老板不能以常理度之。”
第二天,华兰文又到了老板办公室,老板很颓废得窝在沙发里,不象以前那样端坐班台后面。
他一脸沮丧:“公司最近经营不太好,你知道吗?做老板不易呀?身体状况也不太好。”
一向顶天立地的老板如此颓丧,华兰文心中泛起疼来。她关切得看向老板。
老板看她一眼,愁容更盛,华兰文站起来,我给你倒杯茶。
“等等。”老板起身抓住华兰文的胳膊,声音喑哑得在她耳边:
“让我抱抱你。”
华兰文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被紧紧抱住,她感觉老板的身体在发颤。
她觉得他太可怜了,他需要安慰,不由得也伸出双臂抱住了对方。
11.为何迟疑
这个男人颤抖得更厉害,喘息声越来越重,下巴摩挲着华兰文的头发,手越抱越紧。
华兰文的脸埋在他的怀里,她觉得老板是汪洋中的一根浮木,象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搂着她不放。心底一阵叹息,做男人真不容易呀。
老板的声音更加低哑,更加让她迷醉,他缓缓得说:
“好姑娘,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华兰文心中有了戒备,他要是吻我怎么办?要有进一步的要求怎么办?
她抬起头,看见老板的眼睛是赤红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那种,饱含欲望和激情。
她瞬间冷静下来,直起身推开老板,清晰坚决得说:
“到此为止吧。”
老板脸上浮现不敢相信的神情,他是算准了今天能得到这个女孩的,第一步已经轻松得手,他的招数在公司几个女职员身上屡试不爽,这个女孩怎么突然推开他了呢?
他很快恢复一贯的威严,坐回沙发上,指着另一边的沙发说:
“先别走,先坐。”
华兰文坐下了。
“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喜欢你,有时候就忍不住想抱抱你亲亲你,我从来不强迫女孩子,就算有什么,也是她们自愿的。”
华兰文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有几个女孩子能抗拒这个男人的诱惑呢,况且他并不心急,他一步步来,象猫抓老鼠,不同的是老鼠最后心甘情愿跳到他嘴里。
她无法评判老板的是非。
老板又说话了:
“你放心得在这儿好好上班,我不会因为你不愿意就对你怎么样,那不是我的风格。我是个自信的人,非常自信,我虽不是君子,但我是个真正的男人。”
华兰文看着他沉默不语,他接着说:
“今天你的表现还真有点打击我,你……就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我一直当您是长辈看的,我崇拜您,也喜欢跟您聊天,因为您有丰富的人生阅历。”
老板点点头:
“回办公室工作吧,我还会找你聊天的。”
华兰文不经意得献出了自己与男人的第一次拥抱。
每每想到这件事情,她就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她羞愧于自己的愚蠢和无知,几年来,她一直以为老板那天是情绪不好,抱着自己的时候才起了欲望。
直到她和男人有了第一次肌肤之亲,才明白老板一开始就是有预谋的,男人在充满欲望的时候就会颤抖、喘息,声音沙哑,全身发烫。
她却以为人家是可怜的、郁闷的,需要安慰的。
她承认推开老板的时候,想到了江廪。
江廪回到北京参加半年度会议。
他第一个去的就是华兰文的办公室。
他望着华兰文的笑脸,欲言又止。
华兰文很兴奋,又说又笑又比划,嚷嚷着晚上请江廪吃饭,感谢他给自己找房子。
两个人约在必胜客,那儿比较安静,适合聊天。
轻音乐飘荡的环境里,华兰文的情绪平稳下来,她歪头看看江廪:
“你瘦了好多,胡子几天没刮吧?工作很忙吗?为什么看见我不想说话?只是听我说?”
江廪瞅着她,她还是当初在大学里那个白裙飘飘的女孩儿,她开朗了,成熟了,说话很少那么尖刻了。
她依然是那个经常出现在梦中的她。公司的传言是真的吗?她成了老板的新目标?她能抵制住诱惑吗?还是已经……
华兰文的手在他双眼前划拉:
“说话呀,江大经理。”
“是这样……有些话我说了你别生气好吗?”
“说吧,我没那么爱生气。”
江廪小心翼翼:“公司有人说,你跟老板……”
“听他们胡说,才没有,老板不是那种人吧?”
“他是,他完美得象神,可在这方面,他是的。公司里长相不错的女孩子基本都被他请到办公室聊过天,有时候时间会很长,这些女孩子在公司里多多少少会有些乖张,部门经理对她们却很客气,而刘璐璐是最被老板看重的一个。这些在公司的老员工里是公开的秘密,只有你们这些新来的大学生不太知道。”
华兰文瞠目结舌。
“本来我不应该议论老板私生活的是非,可是这次和你有关,我忍不住,我不想让你这样,最终你会吃亏的。”
华兰文绞着双手,完了,我在他眼中还能有好形象吗?
江廪看她如此不安,心内不忍,多想握着她的双手安慰她,可是我配吗?
“我宁愿你还是春节前我在公司看到的那个男人婆,那样老板永远也不会注意到你,你永远是安全的,可现在……”
华兰文盯着他:“你相信吗?我没有。”
江廪点点头,我相信。
江廪送她回家,两个人到了地铁站,华兰文说:
“先别上车,好吗?我有话跟你说。”
华兰文说了自己跟老板之间的全部,和刘璐璐有关的那次被批评,一次次聊天,香格里拉相亲,不久前的那次拥抱。
江廪认真听着,看着华兰文:
“你让我钦佩。”
华兰文看着他一如往昔的温和眼神,笑容浮上脸颊:
“你相信我了?”
江廪点点头,迟疑得向她靠近。
华兰文突然说:“站着别动。”
江廪一惊,呆住了。华兰文飞快从包里拿出一个指甲刀,揪着江廪衬衣扣子上的一根线头剪下来:
“真是单身汉,没有女朋友关心你吗?”
江廪心中一热,抓住她的手:“上车吧,送你回家,明天还要上班呢。”
华兰文心怦怦跳,脸上发烫,她记忆中自己从来没有害羞过,她一直是坦然而大胆的。
江廪看着她娇羞的容颜,心中恍惚,你还是那个纯洁的女孩儿,可我呢?他松开了手。
到了华兰文家门口,两个人站住,相对无言站立。
华兰文想问,你为什么迟疑?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为什么对我这么关心,又不肯有任何的表示?
江廪看着她晶亮的眼睛,情难自禁,想抱她,却只是伸手轻抚了一下她的长发,声音里满含柔情:“回去吧,做个好梦。”
华兰文心里甜滋滋的,他拉我的手了,他轻抚我的头发,他那么温柔得看着我,他喜欢我。可是?
会议结束的晚上,老板请所有与会人员到香格里拉吃饭。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进去了,惊得餐厅里所有的人纷纷侧目观瞧。大家都有点不好意思,感觉自己象“鬼子进村”,惊扰了这里宁静高雅的气氛。
老板睥睨四周:“大家随便坐,随便吃,这里就是咱家。”
一阵桌椅碰撞之后,大家坐下来。
服务员看着老板手里的金卡,笑容可掬。
武汉办事处的丁经理开始到处乱窜,给女同事看手相。
走到华兰文身边,他有点迟疑,看了看老板的脸色。
老板没说话,江廪在旁边说话了:
“老夏,多年了,怎么还是用这一招泡女孩子呀?”
大家哄堂大笑。
夏经理嘻嘻笑着回座位上了。
老板瞟了江廪一眼:
“谁说泡妞儿没有新招了?你们这些个外埠经理,每人在办事处都有一个地下夫人,别以为我不知道。”
经理们都不好意思得笑了。
华兰文心中一震,看向江廪,接触到她探询的目光,江廪猝然别开头去。
地下夫人?你也有吗?
为什么不是女朋友,而是地下夫人?
这是你迟疑的原因吗?如果有的话,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她温柔吗?对你好吗?
既然你有女朋友,为什么越来越瘦了?为什么不刮胡子都没有人提醒你?为什么衬衫上的线头她视而不见?
华兰文心乱如麻。
如果你喜欢的是别人,那么你一定要幸福。
12.拥你在怀
又要离开,再见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江廪在星巴克等华兰文下班。
远远看见她走进来,穿一套粉红色的裙子,白色的挎包,白色的凉鞋,脚指甲也涂成粉红色,江廪的心一阵乱跳。
他印象中的华兰文一直都是素净雅致的,从没有象今天这样,可爱得象个洋娃娃。
江廪努力平稳自己的情绪,起身给她拉开椅子。
华兰文坐定后看向他,那一双向来平静柔和的眼睛里,不知为什么掀起了波澜。
轻轻搅动杯中的咖啡,华兰文有意躲开江廪的注视。她低着头问:
“老板那天说的‘地下夫人’是什么意思呀?”
“文文,你一定要知道这些事吗?你一向心中不染沙尘,又追求完美主义。”
他叫我“文文”?华兰文一阵恍惚,心漏跳半拍。
他知道我追求完美?他怎么知道的?
但这些问题都不是最要紧的,我一定要知道你有没有女朋友。
她抬起头,看着江廪:
“我很好奇,告诉我,好吗?”
她的语气中带着央求,江廪心一软,我无法拒绝你的任何要求,可我不想让你知道人生中的许多不如意,我该拿你怎么办?呵护你还是唤醒你?
看她固执得盯着自己,他叹口气:
“好吧,我们这帮人被公司外派的时候,二十三、四的年龄,大多数人没有女朋友,有女朋友的也因为这几年聚少离多分手了,我们现在都是三十上下的年龄,都还是单身,男人嘛,总会有生理需求……”
说到这儿,他看看华兰文,对方示意他接着说。
他没有想到,华兰文从来也不避讳这方面的话题,男女的生理问题一直是她们宿舍大学里夜谈的主要内容。
她没有实践并不代表没有知识。
“所以大多数人都有一个女孩儿在身边,但又都不愿意公开承认是自己的女朋友。”
“为什么呀?”
“有很多现实的问题,大家将来肯定要回到北京来,如果承认是女朋友,就需要承担很多责任,比如要不要结婚,将来要不要带回来等等许多问题。”
华兰文一拍桌子,愤怒地说:
“你们这些人,我本来以为你们都挺好的,没想到一个个道貌岸然,又要做□,又想立牌坊。那你们将来都回北京了,那些女孩子怎么办?不公开承认就不需要承担责任了?”
江廪抓住她的手:
“看你,就知道说了,你会火冒三丈。嘴里都蹦些什么词儿啊?哪还象个女孩子?先冷静冷静,也许等你再成熟点,会了解人有很多无奈的时候。”
“什么无奈?找借口而已。”
华兰文气呼呼的拼命低头搅动面前的咖啡,不再理会江廪。
江廪叹口气,坐到她身边,揽着她肩膀:
“别再生气了好吗?我们无法去控制别人的行为。”
华兰文被他温柔的气息包围着,心头一乱,脾气渐消。她转头望向他醉人的眼眸:
“你呢?你有吗?”
“没有。”江廪的回答很坚定。
华兰文感觉一阵轻松,想靠在那个肩头歇息一会儿,但是没有足够的勇气。
避开上下班人流高峰,乘坐北京的地铁是舒服惬意的事情。地铁里灯火通明,静静得坐着看书听歌或者想心事,如果碰巧对面坐着一位帅哥,可以不动声色得多看对方一会儿,要是对方也正巧看着自己,目光中带着欣赏或者神往,在一来一往的试探中,也许你会错过下车呢。
华兰文站在江廪旁边,靠着地铁的柱子,给他讲自己加班坐地铁的幸福感受。
江廪笑着听完,伸手摸摸她的头发:
“你总是很乐观。”
华兰文偷偷笑了,他又摸我的头发。
江廪突然问:“你有QQ吗?把号码给我,无聊的时候可以跟你聊天。”
华兰文掏出笔:“当然有了,你的通讯录呢?我给你写上。”
“在裤兜里。”江廪边回答边伸手去掏。
华兰文手更快,鱼一样滑入江廪的裤兜里,嘴里嚷嚷着哪儿呢,你的裤兜怎么这么深呀?
她的手动来动去找摸通讯录,隔着薄薄的裤子,江廪痒痒得难受,只能拼命的咬牙忍着想要发抖的欲望。
那只细白柔嫩的手终于拿着通讯录出来了,江廪皱眉看她一眼,只觉得短短的几秒钟漫长得难以忍耐,心想,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要不是我了解她,真以为她是故意在挑逗我。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江廪看见华兰文飞快得写完,手拿着那个小本子,又伸进了自己的裤兜里。
江廪绝望得闭上眼睛,天啊,又来了。
不过这次很快,华兰文只是把小本子给他丢进去,手就拿开了。
华兰文抬头看他:“你怎么额头都是汗呀?”
江廪努力掩饰尴尬,嘟囔说有点热。
一路上,江廪都在注视观察华兰文那双手,她的手可真漂亮呀,任何男人看见都得想入非非吧。
两个人到了华兰文住的楼下,谁也不愿意说再见。
哝哝私语中,华兰文抬腕看表,惊叫一声:
“已经12:40了,走了走了,明天上班会迟到的。”
边说边扬起手跟江廪说再见。
江廪看着那双美丽修长的手,又看向这双手的主人,她俏生生得站在那儿,那双大眼睛也在看着他,欲语还羞。
江廪热血上涌,伸手把她拉过来,拥人怀中。
华兰文先是惊讶,接着微笑,我终于可以靠在你的怀中。
江廪抱着她,很温柔很温柔。他说:
“文文,别拒绝我,好吗?从第一次见到你,我想这一刻已经快三年了。”
华兰文闭上眼睛,双手环住他的腰,我当然不会拒绝你,我怎么舍得?
感觉到她的双手环上来,江廪一阵狂喜,她没有拒绝我。
“文文,知道吗?那年夏天傍晚,我坐在咸亨酒家,透过窗户看见了你们四个人,孙朝阳因为工作关系有过几面之缘,他竟然如此有美人缘,你们三个漂亮女生走在他身边,三个不同风格的女生组成一道风景,让我终身难忘。”
“最吸引我注意的是你,你一袭白裙,清雅淡然,仿佛书香熏久了,跟我见过的每个女孩儿都不同,我觉得你好象没有被尘世沾染过。”
“天遂人愿,你们进来了。我一边吃饭一边观察你。没想到振宇会冲过去找你那个同学,然后你们起了争执,我知道振宇的脾气,只好过去劝他。”
“你说话的尖利在我意料之外,我知道你以后参加工作会吃亏的,忍不住想给你几句忠告。我没什么文化,只是高中毕业,但我知道人际复杂和世事艰辛。”
“我没有想到日后能再碰到你,更没想到能抱着你,跟你诉说我的心事。那次在街上碰到你的同学,我冲上去问她你的去向,得知你回家乡了,我感觉自己丢失了最珍贵的东西。”
华兰文头靠在他的胸口:
“从来没听到你说怎么多的话,你的忠告我也许没记住,我却永远记住了你。我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两个人相拥在一起,周围一片静谧,江廪低头吻住华兰文的双唇,舌头一点点深入她的嘴里,感觉到她的慌乱和生涩,江廪心头一阵怜惜,她依然纯真如白纸。
华兰文沉浸在恋爱的喜悦中,她发自心底喜欢上北京这个城市,因为这是心上人出生成长的地方。
空间的距离阻隔不了火热的情感。华兰文拿出所有的积蓄买了台笔记本电脑,就为了和江廪聊天。
晚饭以后,两个人在QQ上聊天到很晚,在同屋一再催促下,才依依不舍地说再见。
每天早上不用闹钟响,短信就来了:丫头,起床吧。
午饭时短信又来:吃什么好吃的呢?
华兰文脸上迸发光彩,她想,再多一段时间了解,就可以把他的事告诉妹妹和爸妈了。
美好的时光,如烟花绽放。
一个周末的傍晚,电话响了,是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你是华兰文?”
“是的,你是……”
“我叫李燕,江廪他,没有跟你提起过我吗?”
华兰文想起“地下夫人”这个词,心头惊颤:
“没有。”
“两年多以前他就跟我上床了,现在我有了他的孩子,本来想等他从北京回来给他个惊喜,可他却要跟我分手,我现在连死的心都有了。我知道他是为了你。”
华兰文极力保持镇静:
“既然是这样,你放心,我成全你们。”
13.世外桃源
华兰文拔了电话线,关掉手机,一夜无眠。
与江廪有关的一幕幕不断重演,初见,心动,眷念,重逢,试探,遮掩,又试探,直到被他拥在怀中,初吻辗转甜蜜……
他温润柔和的眼神,他的体贴和关心。
华兰文痛哭失声。
记忆中自己在“轧路机”爷爷去世后,再未曾如此痛哭过。一个人在北京,无论有多痛苦,多寂寞,多无奈,受人嘲笑,被人排挤,丢了工作,她都不曾落泪,她一直告诫自己要坚强,要乐观,否则怎么能坚持下去呢?
以为自己辛勤耕耘终于有了收获。工作还算不错,也嗅到了爱情的芳香。
第二天,华兰文打开电脑,江廪的头像不停闪烁,她看都没看,登陆到网站注销了自己的QQ。
她苍白着脸,到中复电讯换了手机号码。
她闪电般辞职,买了回家乡的火车票。
同屋苦口婆心劝说她留下,她摇摇头,同屋说:
“怎么也得把你家的电话留给我吧?难道这辈子跟我也不来往了?”
华兰文给她写了个号码:
“别告诉江廪,否则我跟你绝交。”
毕业后几年,总是在春节回家。女儿的意外归来,让父母又惊又喜。
华兰欣也谢绝一切演出,决定在家陪姐姐半个月。
在世外桃源一样的青山绿水中,华兰文的心情慢慢平复,有时候甚至一天都不去想那个让她心疼如刀割的名字。
看到姐姐开始有说有笑,妹妹小心翼翼得说:
“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你想说出来吗?”
华兰文点点头,那个名字梗在喉间,心颤得闭上双眼。
妹妹不忍心,说:
“姐,要是难受,还是别说了。”
华兰文深呼吸,再深呼吸,慢慢得把一切告诉华兰欣。
妹妹困惑得问:
“既然爱他,为什么不给他机会,让他给你解释。”
“我已经问过他多次,他都没有说,他是欺骗了我。”
“可是那个女孩说的不一定是事实呀,你为什么不去证实?”
“不需要证实,就算不全部是,也有部分是事实。要是他亲口告诉我,也许我能接受,可是我把一切想象得那么美好,却让我从别人口中知道真相,我不能原谅他。”
华兰欣无语,姐姐有她对感情的追求,也许太苛求了点,可是自己没有权利去判断她的对错,她不能接受,那谁也无法勉强她去做什么。
她看着姐姐:
“你那么优秀,会有许多好男人喜欢你的,你别一叶障目啊。你想见见我的男朋友吗?”
姐姐笑了:
“当然想,这是你第一次正式跟我介绍你的男朋友呢,以前那些,从来没有得到过你的认可。”
晚饭后,华兰欣拉起姐姐的手,走到了一个院门前,停住脚步。
华兰文看看身旁的石墩,恍然好象时光倒转:清凉怡人的夏夜,自己就坐在这个石墩上,妹妹扎着羊角辫子,又唱又跳,然后得意地半蹲着,两手扶着膝盖,哈哈大笑……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是小武。
却不是那个英俊少年,而是一个魁梧俊郎的男人。
看见华兰文,他惊喜地叫:
“文文,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华兰文鼻子发酸:“小武哥……”
妹妹打断她:“姐,以后别叫他哥了。”
华兰文看看两个人:
“你说的男朋友就是他?是小武?”
两个人笑了,华兰文也笑起来:
“恭喜你们!欣欣,我对你男朋友很满意。”
小武哈哈大笑:“欣欣,我说什么来着?文文肯定会支持我的。”
华兰文打趣道:“你以后也别叫我文文了,该改口了。”
小武苦着脸:“不会吧?我可比你大两岁。”
华兰欣拍拍他的脸:“大两岁怎么了?谁让你死皮赖脸要做我男朋友的?”
三个人哈哈大笑,华兰文回家后第一次发自心底笑出声来。
回家的路上,华兰文坚持不让小武送她们回家,是啊,欣欣也长大了,有男朋友了,以后还有多少机会可以两个人牵着手散步呢。
华兰文紧紧抓着妹妹的手:
“欣欣,你知道小武和我……”
“姐,我知道,他都告诉我了,他喜欢过你,好象时间很长。我还问他是不是爱屋及乌,他还笑我小心眼。“
“那你不介意吗?”
“八百年前的事情了,我怎么会介意呢?”
华兰文笑:“欣欣,你永远那么爽朗开阔。”
姐妹两个到家很晚了,刚准备休息,电话铃声惊天动地响起来。华兰文怕吵醒父母,赶紧跑出去,接起来,是同屋的声音:
“这么晚了,给你打电话,打扰你们家人了吧?”
“不要紧,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我想了半天,还是告诉你这件事。今天晚上我加班,到家后看见马路边上两个警察对一个人盘问不休,我过去一看,竟然是江廪,他蹲在马路边酒气冲天的,警察问什么他都不回答,警察火了,要拉他起来带到派出所去。我连忙跟警察解释,我说他是我男朋友,因为我们两个吵架了,他就喝酒撒气,现在我把他带回去。”
“有一个警察看看他说,跟女朋友吵架就撒酒疯呀?没出息。”
“警察走了,他老人家看看我,连个谢字都没有,还问,你谁呀?干嘛帮我?”
“我哭笑不得,问他,我是华兰文的同屋呀,我们见过,你不记得我了?”
“他一听你的名字,立马跳起来,那文文呢?告诉我她在哪儿?”
“我把他带到我们家,让他洗了洗脸,又给他泡杯浓茶,他现在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你的照片发呆呢。我偷偷躲在卧室里给你打电话,我怎么办?他肯定会问我你的情况。”
听着同屋刻意压低的声音,华兰文心乱如麻,她想了想:
“不要告诉他我的情况,就说不清楚。转告他我想冷静一下,让他专心工作,不要为我费神,等他清醒后就让他离开。你明天还要上班呢。”
“那个李燕的事情,我帮你求证一下吧?”
“不用求证,你告诉江廪我接到过她的电话就行,总得让他知道原因,省得他胡思乱想。”
“你还是关心他,你别那么狠心了吧?”
“我跟他不是仇人,他给过我很多帮助,我自然要关心他的。”
同屋挂了电话,华兰文回到屋里,妹妹没有睡,担心得看看她。
华兰文摸摸妹妹的脸,笑笑说:
“没事的,他是个坚强成熟的男人,这一点我不会看错。”
过一会儿,同屋发条短信:江廪已经走了,他清醒后,一个劲儿向我道歉。我跟他提了李燕,他面无表情点了点头。他还拿走了你的照片。
华兰文跟妹妹说,睡吧。
华兰欣睡不着,她不知道姐姐到底在想什么,她忍不住了:
“姐,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呢?”
姐姐没说话,她已经睡着了。
华兰欣冲着黑夜做个鬼脸,都说我没心没肺的,说姐姐冰雪聪明,她倒睡着了。
小山村里的日子悠悠而过,华兰文在家充分享受快乐时光,一日三餐,扫地洗碗,早起有鸟叫,午后在蝉鸣声中入睡,醒来喝杯清茶,太阳落山就搬一把竹椅在树阴下看书。妹妹在家有丁冬的练琴声陪着她,有时候小武来陪她下棋,又或者约几个儿时的朋友,大家一块打拖拉机,打得昏天黑地,吵得昏天黑地,笑得昏天黑地,妈妈经常要准备十几个人的晚饭。
这才是生活,没有电脑,没有勾心斗角,没有生存之忧,不用交房租,不用化妆,不用奔波。
半年一晃而过,又是一年春节过去,很快春暖花开。
爸爸总是看着女儿,欲言又止。
一天晚饭后,爸爸叫住她:
“文文,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虽然在家很舒适,可是你年轻,又有知识,要有上进心呀。爸爸也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困难总有过去的时候。你该出去找工作了。这儿不是你的天地呀。”
华兰文如梦初醒。
她给同屋打电话:
“最近国展有招聘会吗?”
“当然有,春季招聘会呀,你快回来吧,我一个人无聊死了。”
“可是得麻烦你一件事,我们换个地方租房子好吗?”
“好吧,虽然有点舍不得,不过我理解你的想法,就换吧,我来联系。”
华兰文又回到北京,一个月后,她找到了工作。
生活恢复原样:上班,电脑,电话,传真,周末休息,睡觉,逛街。
光阴如流水,华兰文二十八岁了,没有男朋友,父母开始着急,总在电话里催呀催。
华兰文开始尝试她一向嗤之以鼻的方式:相亲。
14.泪眼相看
北京是个大而无当的城市,拥挤、嘈杂,人们把许多时间浪费在路上。两个大的商业中心CBD和中关村处在对角线的两个顶端,如果你不幸正好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有事,那么距离遥远加上堵车,将耗费掉你大半天的时间。
所以,北京发牢骚的人很多,抱怨物价高,抱怨房子贵,抱怨交通拥堵,抱怨政府不力,当地人抱怨外地人汹涌而来,外地人抱怨户口政策。
如果不迁都的话,北京永远都不会成为适合居住的城市。
许多人依然喜欢北京,抱怨之余,是自豪和赞叹。因为她是人工的杰作,虽然杰作中有败笔。
这里是富翁和乞丐的天堂。高档会所,星级饭店,名车毫宅,奢侈品随处可见,乞丐多得使金庸先生笔下的“丐帮”在现代文明社会变成了现实。
华兰文的评价是:泱泱大度,兼容并包。
不过还有人嫌北京不够大,提出要将北京的地界和沈阳连接起来,把天津和秦皇岛都包括在北京行政区域内。
华兰文和几个朋友听见这种说法,一起喊出两个字:白痴。
在这么大一座城市里,如果没有事先约好,偶遇某个熟人的机会微乎其微。
两年多的时间,华兰文再没见过江廪,偶然想到也是云淡风清。
最初是心如刀割,然后是刺痛,再后来只是痒痒,最后终于无风无痕,仿佛没有喜欢过,没有思念过,连他的样子都模糊了,不再清晰。
只是看见眼神温和专注的男子,总会有霎那间的失神。
刘妍妍要结婚了,那个貌美如花的女子。
华兰文在电话里问:
“新郎倌是谁呀?你也不告诉我。”
“来了不就知道了,一定要来啊,不来我会伤心的,别让我做伤心新娘啊。”
华兰文笑,妍妍永远把自己放在弱势,以退为进,不象习习,总是强势。
习习于两年前和孙朝阳举行婚礼,她在电话中说:
“不许不来啊,要不跟你绝交。”
又能看到这两个好朋友,华兰文开心得歌声笑声不断。
到了婚礼现场,远远看见新郎新娘在门口迎接客人。
她跑过去,粉雕玉琢的刘妍妍抱住她:
“你越来越漂亮了。”
华兰文笑着推开她:
“行了你,今天你是新娘子,就等着享受别人的赞美吧,还跟我不正经。”
旁边的新郎伸出手来:
“华兰文,谢谢你光临!”
华兰文闻声看向新郎,惊讶得淑女风范全失,大喊道:
“商振宇?新郎怎么会是你?”
旁边的人都愕然看着她,她连忙解释:
“对、对、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
刘妍妍拉着她的手:
“行了,别解释了,我们明白你的意思,他一直想谢谢你呢,谢谢你那天对他当头棒喝。”
华兰文更不好意思了:
“别说了,往事不堪回首。你老公别挥拳报复我就行。”
商振宇苦笑:
“一提打拳我就头大,我现在都成林习习家哄儿子的工具了。每次妍妍拉我去看她儿子,林习习就逼着我给她儿子打拳,她儿子现在刚会说话,除了会叫爸爸妈妈,就是看见我喊,拳,拳,不打拳给他看,他就哭个没完。”
华兰文看着他哈哈大笑。
正笑的时候,旁边一个男的冲过来抱住她,是孙朝阳。
林习习站在旁边,抱着儿子笑咪咪得看着她,怀里那个小家伙冲着新郎不停得喊:拳、拳、拳……
林习习冲商振宇眨眨眼:
“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我们就不搅局了,先进去了。”
商振宇连连说谢谢谢谢。
大家进去找桌子坐下,说说笑笑,等着婚礼开始。
婚礼要开始了,司仪开始介绍到场嘉宾,介绍到新郎好友那一桌时,欢声雷动,随后是新娘好友,华兰文、林习习和一帮同学不甘示弱,更加欢声雷动,那边的人都看过来,其中一个看见华兰文,双眸燃起熊熊火焰。
华兰文只顾起哄,浑然不觉,孙朝阳不怀好意捅捅她:
“你看那边有个小子好象要吃了你。你跟他有什么故事?”
华兰文抬头望去,怔仲无言,是江廪,他目光灼灼,正推开椅子要走过来。
婚礼进行曲响起,一对新人款款走进来,掌声和花瓣铺天盖地。
两个人四目相对,往事涌上心头,婚礼仪式是如此的漫长,仿佛永远不会结束。
终于司仪宣布仪式结束,新娘子回房间换衣服。
华兰文僵坐着,他比自己想象中的状态要好,依旧是衣着得体,容光焕发,只是眼神不再温和,充满惊喜和不甘心。
孙朝阳和林习习夫妇玩味得看着两个人,期待有什么热闹发生。
江廪心不在焉得坐着,总得忍耐到新人敬酒之后。
他这一桌过了,华兰文那一桌也终于过了。
他走过去,看着华兰文:
“文文,跟我出去谈谈,好吗?”
林习习笑看着他:
“文文?你被谁允许叫这么亲热的呀?”
孙朝阳又捅捅华兰文:
“是啊,是啊,还没告诉我们你和他有什么故事呢。”
江廪看着这对夫妇,目光恢复温和:
“我知道二位是文文的好友,我和她之间有一点误会,先出去谈谈,改天请二位吃饭,地方随便挑,行吗?”
夫妇两个相视一笑,林习习开口说:
“好啊,先放过你,不过,别欺负我们文文啊,否则和你拼命。”
刘妍妍也乘人们给新郎灌酒的功夫跑过来:
“是啊,欺负她就是欺负我。”
江廪苦笑:
“她有你们这样的朋友,我哪敢呀?她不欺负我就行了。”
随后,牵着华兰文的手走出酒店。华兰文默然无语,感觉到他掌心的温热,心微微发颤。
江廪带她来到了商振宇结婚前的家,一个小小的一居室。他边掏出钥匙开门边说:
“这是振宇原来住的地方,我每次来也住这儿。他今天要住到新房去了,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我要跟你好好谈谈。”
他进屋关上门,扶着华兰文的双肩,凝视着她,华兰文也看着他,面无表情。
揪心的感觉让江廪双眉紧皱,他再也忍耐不住,紧紧抱住华兰文,仿佛要把她揉碎在自己怀里。
华兰文僵在他温暖的怀中,感觉他的泪水一滴滴流在自己的脖颈。
一声长叹,华兰文轻声说:
“别哭,好吗?“
江廪没有说话,只是死死抱住她,泪水依然滴落。
华兰文心中不忍,一手环住他的腰,一手轻抚他的背,无言的安慰他。
他的情绪逐渐平复,有点不好意思的松开她,低声说:
“对不起。”
华兰文抬手帮他擦掉满脸的泪水,看着一个大男人凄楚得象小孩子,她鼻子发酸,声音哽咽着:
“看来是我错了。”
江廪赶忙又抱住她:
“文文,你别哭,都是我的错,你没有错。”
“是我错了,我不应该逃避,应该和你把事情说清楚,这么长时间了,害你不开心。”
江廪扶她坐在沙发上,两个人逐渐平静下来。
李燕是五年多以前认识的,一次酒后和她上了床。
心里很后悔,不过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第三次,一直到那年春节后去公司告别,认出了你。
回到西安后跟她提出再不来往,没想到她要死要活得纠缠不休,后来看我坚决也就不再说什么,所以她不可能有我的孩子。
她是代理商公司的,偶尔还是会到办公室来,可能她看了我的电脑或者通讯录,知道了你的电话。
那次在星巴克,我想告诉你她的事情,可是我没有勇气冒险,我怕你接受不了。我想以后在合适的时候再说。
那天晚上抱了你,吻了你,那段时间,感觉自己身在天堂,非常幸福。
可是很快,我就坠入了地狱,你不上QQ,手机号码不存在,公司的人说你辞职了,你的同屋坚决不告诉我你的去向。
我回到北京,你的小屋里没有人,我坐在马路边上,边喝酒边等,路过的人们都在看我,我恶狠狠地瞪着他们,我从来没有用那样的眼光瞪过别人。
夜很深了,啤酒罐扔一个,旁边就有一个捡垃圾的老太太过来拿走一个,我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那儿坐着不走。
两个警察来盘问我,我很生气,我又没有犯法。
有个女孩过来劝走了警察,把我带到你和她的屋里,我洗了脸,看见客厅茶几上你的照片,我清醒了大半。
她不告诉我你的电话和你家的地址,她只告诉我李燕打过电话。
夜更深了,我不能在一个单身女孩的住处逗留太久,只能尽快离开,我拿走了你的照片,她没有拦我。
我出门后给李燕打电话,她说从没有见我那么慌张无助过,把和你打电话的全部内容告诉我,然后说对不起。
我无计可施,只能后悔当初对你不够坦白。
文文,你真绝情呀。你骂我打我或者拿刀砍我,甚至你象个泼妇一样哭闹上吊都可以,但是你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永远避开我,我再也不能和你聊天,抱你吻你,听不到你的声音,触摸不到你的气息。
江廪絮絮说着,眼神中的绝望和伤痛让华兰文心疼,她伸手抱住他,泪流满面:
“是我不好,用那么决绝的方式处理问题。对不起!”
偏偏让我在不懂的时候遇到你,现在懂了,却已物是人非。
15.物是人非
天色昏暗下来,两个人依偎在沙发上,不觉得累不觉得饿,仿佛回到了三年前那个静谧的夜晚,整个世界只剩下两个人,你和我,只能听到彼此的声音,感觉彼此的气息,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再把我们分开。
江廪把她抱坐在腿上,轻轻摩挲着她的脸:
“文文,你更漂亮了,我感觉你不再是那个三年前那个单纯的女孩,你成熟了很多。”
“是啊,在家乡呆了大半年,北京几年的漂泊都沉淀下来,知道自己收获很多,也做错很多。”
“我不会让你再漂泊了,和我在一起,好吗?”
华兰文轻轻点头。
江廪低下头,吻向她的唇,辗转缠绵,好象要把这三年的寻找和思念都补回来。华兰文迎合着他,炙热熟练,江廪心中一叹:
你真的不是三年前的你了,三年前那个夜晚你生涩慌乱,现在呢,是哪个男人让你长大了?
他想着自己的错过,更加用力的抱紧她,他的吻从嘴唇向下滑落到她的脖颈,华兰文下意识的躲闪了一下,还是向他依偎过去。
江廪感觉到她的瑟缩,心中泛疼:你怎么还是白纸一张呢?你为谁守侯?难道不怕别人辜负了你?也许你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
他提醒自己,不要伤害她。
可是文文向他贴过来,软玉温香在怀,他醉了,理智完全丧失。
他继续向下,牙齿和舌头解开文文胸前的第一颗纽扣,她被逗弄得微微发颤,两人有点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房间里的空气紧张而战栗。
美妙的时光,依然如烟花般绽放,绚烂而短暂,回味且感伤。
电话铃声响起,惊动已经完全忘情的两人。江廪抽手去拔电话线,华兰文手快,摁了“免提”。
江廪责怪得看她一眼,她悄声说:
“万一是新郎呢?或者是习习在找我,我们都关了手机,他们找不到我们。”
两个人还没有说话,电话里传来一个焦急的女声:
“江廪,是你吗?不是说参加完婚礼晚上顺路回来北京吗?不是说傍晚就到家吗?一直等你电话,还关了手机,没出什么事儿吧?是不是喝酒喝多了呀?”
华兰文彻底清醒过来,松开江廪,歪头看着他,但笑不语。
江廪赶忙冲着话机说:
“是喝多了,刚刚睡着了,手机关机了吗?可能没电了吧。”
电话里的声音明显放松下来,柔声说
“噢,那你休息吧,吃点东西,别饿着肚子睡觉。明天再回来吧,我去接你?”
“是啊,明天再回去,你不用接我了,等我电话就行,先挂了啊。”
电话挂了。
江廪紧张得看向华兰文:
“文文,我不是故意的,我一看见你,把什么都抛在脑后了,你别生气。”
华兰文扣上那颗被他咬开的纽扣,笑笑说:
“我没有生气,我也把一切忘了,忘了那三年是存在的,三年里会发生很多事情。”
江廪双手抱住自己的头,看见你的那一刻起,眼里心里就只剩下你,那三年不存在有多好,那三年是一个梦该有多好,坚持再等你半年该多好,为什么我不去求你的同屋?为什么我从来不问商振宇在跟谁谈恋爱?要是知道他的女朋友是刘妍妍,我就可以找到你。
他陷入深深的自责里,华兰文扒开他的手,看着他迷茫彷徨的双眼:
“我想把我的事情先讲给你,想听吗?”
他点点头。
那年知道你的事情很伤心,但更多是愤怒,感觉被欺骗了,感觉你没有尊重我、重视我,否则怎么忍心骗我?
没有想这样会有什么后果,没有想过你会有什么感受,我离开北京,回家乡呆了大半年。
心情平复以后,虽然贪恋家乡的宁静舒适,还是回到北京找工作。
我并没有忘记你,难过和愤怒平息后,想到你只剩下微笑,想你的温柔,你的体贴,你的气息。
一直没有男朋友,父母着急了,天天打电话做思想工作,于是开始接受别人安排的相亲。
相亲很无聊,两个不认识的人拼命没话找话说,见了几个,都没有再见第二次。
三个月前也是经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男朋友,他的眼神很象你,温和专注得看着我做自我介绍,吃完饭带我到他家去看,家境普通,甚至有点清贫,他说,你一定要了解这些,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和我继续来往。
我答应了他的邀请,与他约会。
吃饭,看电影,逛街,一开始并肩走,后来他拉我的手,再后来吻我,他的吻让我感觉很温暖。
他每天早上发短信喊我起床,中午打电话到公司,问我吃什么了,晚上下班有时间就去接我,到我家附近吃过晚饭送我回家,自己再回去。送我的时候打车,自己回家坐公交车。
他不抽烟,酒量很小,公司应酬喝一点就兴奋,就打电话说想我了。
有时候周末去他家里吃饭,爸爸妈妈都很实在,不会说太热情的话,但是做一桌子丰盛的菜,笑咪咪得看着我们吃。
来北京快六年了,我第一次有了归属感,心中很踏实,很安宁。
我答应他,今年春节带他回家乡,让我父母看看他。
刚看见你的时候,我很愧疚,怕你还在等我。
但你哭的时候,我知道,我们肯定是无法回去了,不然你不会那么伤心。
我不再想你了,他填满了我的心,可是一看见你,还是忘了现实世界的存在。
华兰文说完,抓着江廪的手:
“刚才电话里是你妻子还是女朋友?”
江廪的表情柔和下来。
她是我半年前经别人介绍认识的。
文文,你知道生活中有很多无奈。我大你四岁,一过三十,父母看我不结婚,连女朋友也没有,都很担心,我妈打一次电话哭一次,见面就更不用说了,眼泪涟涟,我一直在坚持,但不能让我妈总那么伤心,所以答应了家人相亲的安排。
第一次相亲就认识了现在的女朋友,她人很温柔,待人很好,到我们家想办法哄我父母开心,抢着干活,知道你的事情,更加关心我,有时侯我想你了,她感觉出来,也不说什么,只是陪我聊天,发短信讲笑话逗我笑,慢慢的,想你的次数少了,不开心的时候想起她的笑容,心情就变得好一些。
华兰文笑了:
“看来我们两个都有归宿了,不用再为彼此担心。我想过了,我们这样的感情,很热烈,但燃烧起来会把我们烧成灰烬。一开始把对方想的太好太完美了,一旦发现什么弱点和不足,就接受不了,觉得我爱的人怎么可以这样?现在不同,认识他的时候本来不抱什么希望,但他总能给我惊喜,一点一点的发现他的好处,发现的越多就越喜欢他。估计你也是。”
江廪说是,但没有笑容。
华兰文想起刚在一篇文章中看过的一句话:两个人相爱的时候,总有一个爱的少些,爱的少的那个,回头的空间比较大一些;当不爱的时候,总有一个先不爱,先不爱的那个,留给自己的余地也大一些。
她知道自己爱的时候,是爱的多的那一个,所以经历刻骨铭心的伤心,但现在不爱了,自己是先不爱的那一个,所以,现在江廪的伤痛更大一些。
但是,爱或者不爱,爱的多还是少,谁先不爱,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啊。
如果可以控制,我情愿爱和不爱时,我都没有余地,最伤心的那个都是我。
我希望你能幸福,希望你能绽放笑容,也希望你的眼神永远如初见时那般温润柔和。
华兰文看向他:
“你再抱抱我吧,以后是再不可能了。”
江廪抱住她:“累吗?你睡会儿吧。”
华兰文依偎在他怀抱中闭上眼睛。
天亮了,两个人发短信给朋友们说再见,搭最早的一班大巴回到北京。
江廪要送华兰文回去,华兰文摇摇头:
“他在我家门前等我,昨天我一直关机,他急坏了,我不让他到车站来接我,他说到家门口去等。还有,不要告诉你女朋友看见我的事情,我更了解女人,她会受不了,她也不会相信你说的是事实。”
华兰文乘坐的出租车飞驰而去,远离了江廪的视线,他禁不住泪湿双眼。
出租车内的华兰文回头看着他的身影,心头发颤,想起中学时学过的一句诗: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16.结局
华兰文和江廪没有再见面,没有打电话,偶尔江廪发个短信过来:文文,过得好吗?
她简短地回一条:好,并加个笑脸。
男朋友没有问她那天晚上为什么关机,只是跟她说,我特别担心,一夜都没睡好,一大早就跑到你家门前等去了。
男朋友对她呵护倍至,两人的感情一天比一天好,他的父母已经忍耐不住,提到结婚的事情,华兰文总是说工作太忙了,过一阵子再说。
冬天来临,男朋友知道她怕冷,几次跟她说:
“文文,住我这儿吧?离你们公司近点,离地铁站也近。你放心,我打地铺,我不会欺负你的。”
华兰文总是婉言谢绝。
一天下午,北京突降大雪,雪花绵绵密密地飘落,到下班的时候,这个城市变成了一片雪白,好多条主干线上汽车堵得水泄不通。
华兰文心里又焦急又凄楚,她走出电梯,看着白茫茫的世界,恍然见高楼大厦变成一条乡间小路,一个老人顶着风雪,拄着拐杖在路边慢腾腾得挪动……
眼里涌出泪花,什么时候能到家呢?
男朋友喊着她的名字冲过来,把她拉入怀中:
“冷吧?去我那儿好吗?地铁不会堵车,很快我们就到家了。”
华兰文在他温暖的怀抱中点点头。
那天晚上,华兰文住在男朋友的小屋里,他老老实实在地上打地铺。
第二天,华兰文还是跟他回家了,他又埋头去打地铺。
华兰文抱住他:
“睡床上吧?”
他躺在床上,离华兰文远远的,倒头就睡。
华兰文心里好笑,也睡了,心想,看这家伙能忍到什么时候。
一星期后,华兰文躺在床上,男朋友背对着她,她伸手捅捅他,想看看他睡着没有。
男朋友的背痉挛似的发抖,他翻身过来,抱住她:
“文文,这几天都快把我弄疯了,我都不敢碰你,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在床上都离你远远的。你干嘛招我呢?”
华兰文双手在他头发里游走,不说话。
他再也按捺不住,解开她的睡衣,脸埋在她的胸前,身体烫得好象起火,声音低哑:
“宝宝,我要你,我要你……”
他缓慢而坚决得进入她的身体,进入的一瞬间,华兰文带着哭腔象小女孩儿一样喊:疼。
以后,他每次进入都会温柔得问:宝宝,疼吗?有没有不舒服?
华兰文与男朋友开始了同居生活。
男朋友多次求婚,华兰文总是摇头。有时候,他生气了,问为什么?你不愿意嫁给我?对我没信心?
华兰文就抱着他:
“宝宝,别生气好吗?”
他就笑了,忘了刚刚的不愉快。
双方的父母都很着急,但是无可奈何。
直到有一天,两个人在西单逛商场。
迎面走来一家三口,男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妻子。
是江廪。
他看见华兰文,笑了,眼神一如往昔温润柔和。
“好久不见了,挺好的吧?”
华兰文笑笑:
“挺好的。”
然后继续往前走,谁都没有停留。
华兰文心里长舒一口气,你终于解脱出来了,知道你幸福就足够了。她依偎着男朋友的肩,在他耳边轻轻说:
“我们选个日子结婚吧?”
男朋友兴奋得在众目睽睽下抱住了她。
以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五月份她结婚了,甜蜜得让我嫉妒。
然后,她给我讲了以上的故事。
她现在坐在我面前,一脸平静,我却被她的故事搞得思绪万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情故事,每个人的爱情故事都不一样。
我只希望,每个人都能尽最大努力去爱,用全部真心去爱。
如果你爱一个人,把你的爱大胆得表达出来,当然表达的时候要巧妙一点,要用点智慧,不然,对方没有思想准备,也许会吓跑的。
如果你实在羞于表达,就多找机会和对方接触,把自己所有的迷人之处展现给对方。
那么,他会爱上你。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几年前写的文,贴出来给大家看看,文比较短,一杯咖啡或者简单一餐的功夫就可以看完,回味一下青春飞扬的日子,如果正在青春,看到校园中的相似之处,搏君一唏一笑我已满足。
作者注:
题目"花事了"出自宋王琪的《春暮游小园》:
一从梅粉褪残妆 涂抹新红上海棠
开到荼蘼花事了 丝丝天棘出莓墙。
《红楼梦》中有一段:
女仆麝月抽到的花签便是“开到荼蘼花事了”,
荼蘼花在春季末夏季初开花,凋谢后即表示花季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