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十六。”他听见她咕哝一声,支起身来看她,“娘娘醉了么?”

  她说没醉,“今天是个好日子!”好从何来,说不出个所以然,两个人在一起就是好的吧!她有点迷糊了,脱口问他,“你以后会找对食么?和她同进同出,让她伺候你的起居饮食?”

  不会,他知道不会,但是却告诉她,“如果我能活到三十,也许会。现在年轻想得没有那么长远,等上了年纪就需要一个老来伴了。”

  她把手收回来,端端正正放在身侧,“你会好好的,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娶一房夫人也应该,越活越寂寞,总归需要找个人说说话的。”言罢又伤感,“你倒好,有人做伴,我呢?我留在宫里,这辈子就这么冷冷清清度过了。你会常来看我么?时不时走动走动,给我带点宫外的小玩意儿也好。”想了想又叹息,“好像不能来往过甚,会被人说闲话的。”她想问他和荣安皇后的事,话到了嘴边,最后还是忍住了。她对他的一切都好奇,然而有些东西可以触碰,有些东西连提都不能提。他们还没有到无话不说的程度,她也害怕犯了他的忌讳,闹得不欢而散。所以就这样吧,不要太揪细,也不要惹他讨厌。他愿意和她坐在一起,或者像现在一样一头躺着看天,已经让她心满意足了。

  掩藏好,不要叫他发现,但是自己可以悄悄地高兴。就像有了寄托,喜欢他,即便不能告诉别人,也会感到幸福。音楼闭上眼睛,眼角有些湿润,转瞬又挥发了,没了踪影。

  她静静躺着,嘴角勾出浅浅的弧度,她在笑,只要她快乐就好了。他往上看,天幕是鸦青色的,嵌着星星点点的亮,遥远的,捉摸不定。

  心平气和正视,以前那么轻佻,像闹剧。她一定觉得他不是个正经人,加上太监的身份,再位高权重也不能改变什么。不改变的好,埋在心里,相安无事。可是似乎又不甘心,他在不平什么?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迈出一步就再无转圜了。没有当初的壮士断腕,就没有今天的种种。人这一生得得失失,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以前是权势富贵,现在呢?

  他侧过身来望她,有一阵没说话了,这样露天躺着不行,他轻声唤她,“娘娘,回舱里去吧!”

  她不应他,呼吸匀停,是酒喝过了头,醉意袭来了吧!他试着叫醒她,“濯缨……”这缠绵的名字直叫人爱不释手。连唤几声都不见她有动静,他便放弃了,心想再躺会儿应该不要紧的,毕竟这样的时刻一去就不会再有了,实在难能可贵。

  她的手就在不远处,他垂眼一望,只要探过去就能握住。他知道不应该,但是越克制越渴望,一念起,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屏住呼吸,一寸寸移动,堪堪距离两分的时候顿住了,有些迟疑,还是没能敌过那份贪念。触到她的指尖,柔软的,小而玲珑。他心里高兴起来,慢慢抓在掌心里,又怕她察觉,偷偷观察她的表情,她还是那样,这才放下心来。

  就这样,握住了手,一起躺着。窃窃的小心思,像小时候看着大人把甘蔗填进地窖,知道来年还能再挖出来,满含喜悦后顾无忧。人若是知道满足,就没有得陇望蜀这个词儿了。他凝视她,安然的一张侧脸,因为月色太好,看得见嫣红的脸颊和丰艳的嘴唇。这唇是干净的,没有人碰过……他挪过去一些,撑起身仔细看,她有上扬的唇角,这种人天生好运气,一生都能衣食无忧。

  如果碰一下,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的脑子一瞬空白,这个念头太强烈,简直势不可挡。船尾侍立的锦衣卫被他支走后自然会在前面把守,这半艘宝船空出来,就是个巨大的无人区,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敢来——所以就一下,他安慰自己,反正没有人知道。

  他压低身子,心跳得砰砰的。他杀过人鞭过尸,唯独没干过窃玉偷香的事。原来这份紧张比面对皇帝诘问更胜百倍,既忐忑又甜蜜,一头栽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横了心,低头去碰触,顿时魂飞魄散。有清冽的酒香,她一定醉了,醉得厉害,他稍稍拉开一些再看,她还是不动如初,那么可以继续吧?已经顾不得了,他心里有一捧火,熊熊燃烧起来,把他投进熔炉里。他吻她,一下又一下。似乎还不够,用舌尖描绘,柔腻的唇瓣,当真可以解忧。

  这样的夜,旖旎的、沼泽一样,几乎让他灭顶。他探出胳膊让她枕在颈下,靠过去,轻颤着把她圈进怀里,让她的耳朵贴在他胸膛。如果她醒着,会听见他不安的心跳吧!他的脆弱暴露在她面前,她会怎么看他呢?还好她没有醒,放纵也只有这一回,明天就好了,依然可以按照原来的步调生活下去,她不会知道。

  他的琵琶袖遮在她脸的上方,她在那片阴影里睁开眼。

  他以为瞒天过海,其实瞒骗的只有他自己罢了。

  

第36章 寄幽怀

  该不该顺杆子爬,音楼也经过深思熟虑,最后还是放弃了。他们之间阻碍太大,中间横梗着皇帝,他再能翻云覆雨,也跳不出皇帝的手掌心。天威难测,一御极便迫不及待削他的权,那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自己也知道利害,否则不会多次试探后才来和她亲近。他应该以为她睡着了,选择这样的时机,根本没有指望得到她的回应,否则以他霸道的性格,早就直接同她摊牌了,还用得着偷偷摸摸的么?

  真是叫人难过的处境,音楼是个体人意儿的好姑娘,思前想后愈发地心疼他。其实他很自卑吧!一个太监,残缺了还渴望男女之情,如果当场戳穿他,他会不会无地自容?现在这样她至少知道自己不是单相思,如果吓退了他,他那么爱脸面的人,难保不撂出几句揶揄的话来。他惯用的伎俩,真假难断。他会为自己辩解,即便不是出自真心,她这半天的煎熬也必然白受了!

  所以宁愿含糊着,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原本她不过是想延捱一会儿,故意的装睡不搭理他,万万没料到等来了这种结果。她能感觉出来,他战战兢兢,那份忐忑和她无异,否则以他的审慎,不会连她醒着都察觉不出来。

  辗转反侧一夜,第二天起得早,晨曦微露就已经坐在窗口发呆了。彤云端着蜜瓜露进来的时候,她正托腮看岸边的景致,髻上簪一枝金丝楼阁步摇,衬着身上蜜合色透纱闪银菊纹便袍,这形容儿身姿,竟然像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似的。

  彤云一面招呼,一面仔细打量她,“主子今儿奇怪得很,要回家见爹娘了,乐得睡不着觉?”

  她不理她,捏着团扇起身过来,勺子在盅里慢慢搅,心思却不在这处。今早番子要上岸置办东西,说不定他也要去。甲板上每有人走动她就竖起耳朵听,她能分辨出他的脚步声,也不知是从何时起的,或许早就上了心,自己没敢往那上头想而已。

  书案上散落着画纸,彤云拢起来一张张翻看,有步步高升和万字纹,似乎是男人的样式。她古怪地回头,“主子打算给谁做鞋?我来猜猜,别不是给连城公子吧!您可是要进宫的人,不能再在外头拈花惹草了。”

  拈花惹草她倒也想,君子还好色呢!可是如今不成就了,有了人,心早就装满了,再也填不进闲杂人等了。音楼掖着嘴凑趣儿:“不相干的人,我给谁做也轮不到他。不过你这提议不赖,回头去酩酊楼花钱买脸,叫他把脚伸出来我瞧瞧,才能知道他穿多大的鞋。”

  “那这纹样是描给谁的?给皇上?不是照样不知道龙足的尺寸么!”彤云把东西归置起来,探头往外看,“过会儿我去讨个炉子来,样子剪好了该熬糨糊了。这气候,撂到外面棚顶上,一天就干了。”

  正说着,船身磕了下,想是找着了码头,抛锚靠岸了。她起身出舱门,看见他从船头过来,穿天青缂丝曳撒,通袖掐金丝行蟒,那份雍容弘雅的气派,外人不去刻意分辨,大约以为他是北京城里的皇亲贵胄吧!他这样赫赫扬扬,于她看来却只有心酸。花团锦簇下是怎样的人生,他自己知道罢了。

  她心头骤跳,很快退进舱里。他后脚也跟了进来,背着手站在幔下,脸上神情淡然,“再往前是盐碱地,大约过三四天才能到下个集镇。娘娘不是说要买尺头的么,臣今儿得空,陪着娘娘一道去。”

  音楼感到难为情,仓促背过身去。他的目光像芒,扎得她万般不自在。她只有尽量克制,稳着声儿道:“我怕热,中了暑气又要添麻烦,还是不去了。厂臣去么?要是去,替我带回来也一样。”

  他堂堂的东厂督主,逛市集,给女人买布料,要是旁人说起来必定可笑。然而是她,就有种家常的亲切,像柴米油盐的琐碎日子,没有那么多谨慎忌讳。

  “你不去么?”他似乎有点失望,“我叫小春子备好了,怕热可以打伞,晒不着的。”

  她脸上推起一波血潮来,头也有些发晕了,搪塞着:“天热疲懒,实在不想走动,你们去吧,不用管我。”

  他倒不强求,大方道:“既这么,那我也不去了。正好昨儿喝了点酒,这会儿还不太清明。”回身吩咐曹春盎,“你带着云姑娘上岸去,她要买什么尽着挑。人不够再带两个,只管搬回来就是了。”

  曹春盎应个是,很快冲彤云比划几下手,把人领了出去。屋里空出来,又只剩他们两个,昨晚出了这样的小意外,所有的镇定自若都是假象。他也觉得不好意思面对她,心里毕竟有愧,单独相处的时候不安变得硕大无朋,他立在那里有点手足无措。

  音楼听不到他说话以为他已经走了,转过身来发现他还在,略吃了一惊。怕他起疑尽量要装得坦然,撩起袖子到案上拿炭条,又去扯了张宣纸过来,笑道:“我说要给你做鞋,可是没有鞋样子,只好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嗳,你坐,叫我画下尺寸来,就手剪也一样。”

  一向指派人的人,这回受她摆布,显得有点呆愣。坐在圈椅里抬起脚问:“要脱靴么?”

  “你的靴子合不合脚?”她低头看,厂卫的官靴是方头的,上面绣着流云纹。他是干净人,应该是上船才换了新的,连鞋底都一尘不染。她哀哀一叹,“内家样儿,样式的确是时兴的,不过鞋头太阔了,看上去呆蠢。”

  他赶紧附和,“就是鞋头阔大,没那么跟脚。”

  她婉媚一笑,“那些贩夫走卒东奔西跑,一双脚大得蒲扇一样,越阔越觉得松快呢!”说着蹲下来把纸铺在地上,伸手去替他脱靴,“还是照着脚样子做的好,大小都在手上。鞋小了脚委屈,鞋大了也一样委屈。”

  他心头暖起来,可不好叫她伺候,往后缩了缩道:“你别动,我自己来。”

  音楼也不坚持,蹲在一旁静待。别的男人怎么样她不知道,肖铎的考究精细简直要赛过女人,靴袜都是簇新的,清清爽爽没有异味。她也曾留意过他的指甲,甲缝干净整洁,真挑不出一丝毛病来。邋遢的男人多了,像他这么个人儿,你有什么理由不眷恋着他?

  所以还能靠得这么近就是好的,不要什么世俗考究,她给他描鞋样,他安然接受。晨光里拉长的身影斜铺在船板上,音楼偷偷地想,真有些寻常夫妻的味道。

  肖铎垂眼看,初夏时节穿得单薄,女人的衣领也矮下去了,她垂着头,露出一截粉颈,纤细脆弱,叫人心疼。他说,“我不缺官靴,你给我做双飞云履好么?家常穿着舒坦些儿。”

  她抬起眼来望他,“怎么不要靴呢?我做得比巾帽局的好看。”

  他嘀咕了下,“做靴子费手,没的弄伤了,大夏天不好沾水不方便。我上回听你说给步太傅做油靴,外头什么没的卖,要你亲手做?那么厚的麂皮,针线穿过去是好玩的么?”

  他这一提音楼倒想起来,做油靴确实艰难,她还记得最后一针钠完,手指关节因为勒线都浮肿了,连拳都握不拢。她那时候期盼的是什么?不过是父亲的一个笑脸,一句称赞。因为音阁比她聪明,绣一方帕子都能让人抬举半天,她做得再多再好,却没有人愿意瞧一眼。

  往事令人伤怀,她笑了笑,岔开话题,“外面做的不及自己做的仔细,没穿几回就进水了。你要软履简单,两天就能做成一双。横竖在船上无事,皂靴我也一块儿做,外头走动好歹是个门面。”说完又惘惘的,“我进京应选,音阁也许了人家,我爹的鞋,现在不知道是谁在打点。”

  “令尊怎么说也曾在朝中为官,家道很艰难么?穿衣穿鞋还要你去料理?想来知道你爱听好话,哄着你做活儿吧!”他心里不大痛快,她小时候过得不好便罢了,长大还要替那个千金万金的嫡女进宫送死,做爹的两个里面挑一个,最后舍弃了她,她倒不记仇,还心心念念牵挂着,简直就是个傻子!这么个缺心眼儿,没人护着,往后怎么活?他拧眉问,“你替音阁进宫,她以什么身份许人家?应选的秀女都得是正房太太所出,她要是还顶着自己的名头,那岂不是要穿帮?”

  音楼把画好大小的鞋样收起来,坐在书案前剪牛皮纸,边剪边道:“我和她换了个个儿,原先我父亲就有意和南苑王府结亲,嫡女过门,料着一个侧妃的衔儿跑不掉,可后来她摇身变成了庶女,听说只能做个姨娘。宇文鲜卑是锡伯族的旁支,他们管王妃叫福晋,管侧妃叫侧福晋。音阁这样的只能做庶福晋,才比婢女好一点儿,因为我父亲没有功名在身,闺女也就不值钱了。”

  他听了哂笑,“令尊虽然辞了官,朝中风向把得倒挺准。和南苑王府结亲,真是个好买卖!不过他算错了,没想到你有这际遇。要是早知道他的女儿能叫皇上看中,必定后悔送进南苑王府做婢妾的不是你。”

  他捅人心窝子不是头一回,话锋虽犀利,说的也都是实情。她怨怼地瞥他一眼,“别这么说我爹,全家就他疼爱我。”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是吗?”

  她语塞,坐在那里嘟起了嘴。有时她也问自己,到底那个家里有没有人把她当回事?人总需要寄托,所以宁愿相信父亲舍不得她。她逢人就说进京那天父亲送出去五里地,其实并没有,是她自己骗自己。父亲和她的辇车一道出巷子,狗尾巴那么长的一段路,不是相送,不过是顺道。过了门楼就各走各的了,父亲甚至没有交代她一句话。

  可是揪着做什么呢?那些伤囤在心里会变成坏疽的,倒不如忘了的好。

  肖铎越发觉得这丫头可怜,他前几天命人去查过步驭鲁的根底,步太傅当初辞官的真正原因可不是身子不济。玩弄权术不得法,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辞官能留个好名声,不辞官性命难保,这才离京回乡做起了闲云野鹤。她一直尊敬她父亲,那些话他就不说了,说了伤她的心,回头反过头来怨他,何必呢!

  各怀心事的当口司礼监随堂裘安隔帘通传,说宝船停在渡口,沧州的都转运使得了消息,带着底下从四品以上官员来给督主请安。在岸上酒肆订好了席面,千万请督主赏光。

  肖铎看样子很厌烦,皱着眉头对她抱怨,“这些狗官,正经事不办,一个个脑满肠肥光知道吃喝,还要老子费心敷衍他们。做什么找了来?我又不大爱喝酒,凭什么要卖他们这个脸?”

  他嘀嘀咕咕的样子居然有些孩子气,音楼笑道:“都转运使是从三品,官职虽不高,却是个肥缺。再说人家巴巴儿来请你,你当真不去么?”

  他磨蹭了会儿,无奈把那乌纱描金曲脚帽戴好,转到镜前仔细查验帽正,这才捋了捋袖口褶皱道:“我也没那精神头儿,敷衍两句就回来。听说沧州的驴肉火烧好吃,你等着,我打发人先给你送几个尝尝。”

  音楼送他到门口,突然生出促狭的小心思来,眼波从他眉眼间滑过,曼声调侃道:“督主今儿是怎么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冷不丁待我这么和煦,真叫我浑身起栗呐!”

  肖铎分明怔了下,像被戳中了要害,脸上腾地红起来。也不搭她话,匆匆转过身,大步流星朝跳板那头去了。

  

第37章 意先融

  南下南下,过了聊城上徐州,一路行来顺风顺水。

  五六月里正是一年中最热闹的季节,曲岸垂杨,榴花照眼。推窗朝外看,两岸景致杳杳,隐约看见翠绿里夹带几簇嫣红,一波一波,水浪一样向前绵延伸展。

  所有一切都有条不紊,肖铎途经各州县,说是说不愿意惊官动府,然而宝船动静太大,只要一靠码头就有官员谒见拜会。他这人怕麻烦,要紧的应酬满脸堆笑生受了,可是几趟下来也乏累。后来船就很少停靠了,或者夜泊,需要填补的用度番子们大半夜进城挨家挨户敲铺门,那帮人名声不好又穷凶极恶,所经之处闹得人心惶惶。

  音楼倒是过起了大家闺秀的日子,轻易不走动,在舱里绣花做鞋打发时间。就是害了病,每每坐在梳妆台前擦口脂都走神。那夜就像一个梦,留在记忆里,够她回味一辈子。

  彤云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毕竟是贴身伺候的人,主子有点儿动静,做奴才的蒙在鼓里,很觉对不起她每月领取的俸禄,于是挨在边上敲缸沿,“曹春盎这人贼兮兮的,每回就见了我就挤眉弄眼,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不是还小吗,这么点儿孩子就打算找对食?”音楼说完了回头想想,她就长了一根筋,除了这个想不到别的了。

  彤云装模作样长吁短叹:“这世道人心不古啊!干爹还没动静呢,干儿子倒想走在前边儿。主子,您说肖掌印多古怪呀,司礼监就他没往府里塞人了,他整天和东厂那些番子混在一处,别不是好男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