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叫扶襄。”有人道。

十九、此行一去若无路(下)

在这之后的某一年,她曾问他:“如若当初我走得不是那条路,你所有的安排又能如何?”

“不如何。”他噙着自信微笑。“无论如何,我也会让你走上那条路。”

此一刻,她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他,诧异来不及掩饰,而他,接受她的呆怔凝望,不叱责失礼,也不急于行动,瞳光深暗如海。

“奴婢参见左丘家主。”很快,她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屈身参拜。

“今年的‘扶襄’开得分外的好,一起看看罢。”他道,径直推开了门,察觉身后人儿并未跟随,回过头,挑起一条刀锋般的长眉。“需要本王搀你么?”

“禀左丘家主,奴婢不敢离公主身边太久,请恕奴婢……”

“你家公主此刻不需要你去伺候,过来。”

她双足未动。

他大踏步迫近,扯起她一只手腕。一阵目眩神迷,待她下下神来,视线内已是奇花朵朵,一园的瑰丽,不尽的妖魅,兼有异香扑鼻。

“‘扶襄’并非只有红色,尚有月白与粉紫,美丽罢?”他在她身后低语,温热的气息贴着她耳跟滑过。

她急欲撤离,却被他牢牢牵制。

“如果是南苏,你便能坦然接受?”

“……左丘家主此话何意?”

“本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不是么?”箍在她腕上的双手,缓缓向上游移,一寸一寸地抚挲而过。

她僵若木石。

“如此难以忍受?还是要为南苏守贞?”他讥声道。“你不是良家子么?越国的良家子是你们王室悉心调教过后,而后送到各国王室子弟榻上,不是么?本王不够资格让你服侍?”

她面上血色尽褪,“左丘家主想要奴婢怎样服侍?”

“需要本王直言挑明么?”他问,修长的手指在她领口暧昧徘徊,唇角若有若无地触上她耳尖。

“那么,左丘家主想奴婢就在这处服侍?”

“这地方花好月圆,有何不可?”

“……奴婢遵命!”贝齿将下唇咬出了一道血痕,她倏然转回身去,翘足勾揽上他脖颈,粉嫩的唇瓣堵住男人宽唇。

他一怔,却并未放过这送到嘴边的飨餍,将她抱得与自己等高,热烈索取着她唇间的柔软甜蜜。

她驯顺承受,在他的热唇噬吻到别处之际,淡声道:“奴婢并不是最出色的良家子,不到之处,还请左丘家主多多指正。”

正在扯解她腰间裙带的手指一僵。

她则低眉俯首,为自己宽衣解带。

“好了!”他将她推开,冷冷道。“你说得如此委屈,本王是强逼民女的恶徒不成?”

“奴婢不敢。”

“不敢就将你那张脸收回,看得本王倒足胃口!”他旋回身去。“把你自己收整利落,随本王来!”

她惟命是从,亦步亦趋,宛若一具没有灵魂的木雕。

“坐下,为本王弹一曲《燕关行》。”园中小轩内,清香三烛,孟离琴横放案上,他在案旁落座,饮一口香茗后,道。

“是。”

“少给本王看那样的脸色,本王今日找你本就是为了听你弹琴,若非你激怒本王,岂会……”他懊恼地收口:与这个异国侍女何必费这多言辞?“想要弹琴,就认真为本王弹,不得以本王最爱的琴污了本王的耳朵!”

她应是,坐于琴前,指抹琴弦,先试琴音,食指劲挑出一个号角般的高亢音符之后,一曲苍茫沉远的《燕关行》响起。那大漠黄沙,边关日落,顷刻间来到了这满园芳菲之中,令得蜂蝶惊飞,闲鸟高鸣……

那刹那,他知道自己走错了一步,极错的一步。

二十、未妨惆怅是轻狂(上)

无由园内本无由,何由闲事挂心头?

好难。

那日的事,扶襄也想它如风过无痕,然而,它却似一根芒刺刺在心脏深处,稍一碰触,即隐隐生痛。

但,她更深知,这不是她应该有的感觉。

她是扶门暗卫,是经过最精心培养的细作,更在不久之前接受过一场情感试炼,且为那场亦真亦假的试炼,险些赔上一张容颜,却为何会……会……

“襄姐姐,你在么?”一声轻叩过后,稷辰公主排闼而入。

她一怔,起身福礼,“都这个时辰了,公主还未安歇?”

稷辰俏脸含笑,“我是来告诉襄姐姐好消息的。”

“好消息?”

“上月我给父王传书,写了你与南苏家主的事,刚刚收到了父王的回信,已经应允我将你许配给南苏家主。”

“许配?”

“是啊,南苏家主少年英武,父王很为襄姐姐高兴呢,虽然碍着稷辰的质女身份不能为襄姐姐置办什么得体的嫁妆,但也定然不会委屈了襄姐姐,稷辰的衣服、首饰,襄姐姐尽管拿去用就是。”

“……这事,公主可问过南苏家主了么?”扶襄颇有些无力。

“南苏家主不是很喜欢襄姐姐么?”

“就算他喜欢奴婢,也并不代表他乐意给奴婢一个名分不是?梁贞贵为一国的公主,也只能徘徊在在逯炎家的家门外,遑论……”

“梁国那样的蕞尔小国,如何与我越国相提并论?她……”一时口快,险露峥嵘,稷辰公主面上微现窘色,当即反应不弱地转了话题。“兴许南苏家主与逯炎家的二位并不相同,稷辰在旁边看他对姐姐似是珍惜得紧。”

扶襄一笑,“王上与公主有谕,奴婢无不遵从,但请公主还是知会那位南苏家主一声的好,若到时公主将奴婢送了去,却被人推拒,实在有损我越国的颜面。”

“……也好。”

为示诚意,第二日稷辰公主即赶往南苏府,亲口向南苏家主提亲。

那当下,南苏开还真是哭笑不得。陪同前来的扶宁原本不知公主此行目的,此时听了,也是瞠目结舌。

“公主的美意,南苏开感激不尽,然则南苏开与襄儿惟愿作一世知己,绝不想被世俗礼节毁却了这份美好情感,恕南苏开不能从命。”

遭遇婉拒,稷辰落得无趣,几分悻悻地作别。

待客厅内,南苏开先是一气大笑,再招手把南诚叫到跟前,耳语几句,而后又是摇首低笑不止:稷辰公主,多谢配合。无俦,这一回我看你还能忍耐得住?

“请问阿襄姑娘,您几时出嫁?”今日一早,扶宁一脚踹开了扶襄房门,掐腰问。

镜前梳发的扶襄眄她一眼,“又发生了什么事?”

“街上都传遍了,越国公主的侍女即将成为南苏家主小妾,南苏家主为示郑重,将以四抬红轿接你进门。还有一说:公主上门为你求亲,被南苏开拒绝,一个质女之婢觊觎南苏家主小妾之位,真乃白日做梦!”

她淡哂,“你姑妄听之。”

“那,左丘家主公然声明将纳你为妾的事,也姑妄听之罢?”

啪!

二十、未妨惆怅是轻狂(下)

木梳失手坠落在地砖上,响声并不刺耳,却恁是惊人。

扶宁叹息,弯腰为她拾起塞回手中,“阿襄,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不许说!”

“不说,便能当不曾发生?阿襄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自欺欺人?”

“阿宁……”她垂下睑去,贝齿紧咬唇瓣。“我决计不会忘了自己是扶门人。”

“我又何时担心你会忘了自己是扶门人来着?”扶宁轻揽住她,满目痛惜。“正是你不能忘,才注定了你会受苦啊,阿襄。”

“不会,我不会让自己沉沦下去,此事……”

“你不会,别人会。我方才说左丘无俦要纳你为妾,并不是为了套你话编出来好玩的。”

“……什么?”扶襄一震。

“我告诉过你月初进左丘府为长庆长公主贺寿那日,我与左丘府的叶知秋下了半日的棋么?如今我与那厮已成了熟人,今早在街间与他遇见,他向我说起左丘府将迎你进府之事。他是左丘无俦的文胆谋士,好歹也是一介书生,这话应当不是信口开河罢。”

“……不,这,这……”怎么会?怎么会?

扶宁感觉臂中娇躯轻颤,胸臆更是酸苦,幽幽道:“若阿襄仅仅是一个有两三分傲骨的普通侍女,大不了以死相抗。但你是扶门人,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纵算你想放弃,扶门也不会让你放弃,越国更不会容你放弃。”

扶襄面色雪白,闭目不言。

“昨日,师父来信了。”扶宁道。“信中将我们的期限由两年改为一年,一年之后我们离开云国之日,或许也将是越、云开战之期。”

“一年么?”她美眸缓缓睁开,其内迷离无措之色渐退。

“一年之后,我们与云国将成敌人。”

“一年之后……”她低低复述这几字,双瞳内,渐充层层冷意。“那就一年罢。”

“阿襄?”

她嫣然一笑,“我没事了。”

“不管叶知秋所言是真是假,都没事了?”

“对。”

扶宁双眸在她脸上一寸一寸巡视,仍不能放心,“若是真的,你会嫁左丘无俦?”

“有何不可?”

“我当年委身叶王之时,对他并未曾动情,仍免不了之后的被伤。师父说,女子为细作,最难过情关。否则,又何必以那样的方法来试炼你?我怕你……”

“末了,你不还是离开了叶王,带回了情报,完成了使命?你既然能委身叶王,我又何须矫情?再者,你适才也说了,但凡左丘无俦要纳,我便不可以不嫁不是么?”

扶宁窒声。

~

边园。

“你没有听错?无俦要纳的不是越国公主?而是越国公主的侍女?”听过了下人禀述来的消息,优雅的边夫人因太过惊诧,失手打翻了茶盏,晕染了最爱的雪缎披帛。

“是的,夫人,奴才亲耳听到总执事说得是‘扶襄姑娘’,这扶襄姑娘,可不就是越国公主的侍女?”下人答道。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边夫人黛眉稍蹙,百思不解。

“夫人,您何必在此费尽思量?想知真假,直接去找那越国公主问个究竟嘛。”侍婢绿儿为主子谋划道。

二一、山间闲趣原是梦(上)

“我糊涂了呢,请问妹子你与你家那位侍女到底唱得是哪一出?一会儿是主子,一会儿是奴才,到底哪个才是无俦的心头爱?”

为求甚解,边夫人不惜迂尊降贵,驾临越国会馆,见了面没有半句的寒暄,当头直问。

“还有你家那侍女,一会儿是南苏,一会儿是左丘,到底哪家的家主才是她的恩主?”

稷辰此时也甚是茫然,被问得哑口无言不说,还甚是困窘羞惭。

“妹子是个心善的主儿,难不成是被奴才算计了?真若如此,你直言告诉姐姐,姐姐定然会为你出了这口气。”

稷辰连连摇头,“不,不是……不能这样说的,襄姐姐对我很好……”

“看,你身为一国的公主,纵然此刻处境稍有不济,又岂能让奴才骑到头上来?”见这异国质女楚楚楚可怜,边夫人侠女性情发作。“你快将你家侍女唤上来,姐姐今儿个就算越俎代庖,替你调教奴才了。”

“姐姐莫急,待我问清襄姐姐原委不迟……”

恰在这时,扶宁奉茶上来,边夫人将她扫了一眼,问道:“是她么?”

“这是宁姐姐。”

“左丘家主将纳之人叫扶襄,不是她,是你另一个侍女了?”边夫人颦眉,隐约记起骊园燕然堂内,被南苏家主所缠的侍女面容清秀,并不及眼前侍女艳丽。这无俦到底在做什么?“主子来客,身为侍女竟然不在旁伺候,妹子呀,你对奴才委实是太纵容了。”

“禀边夫人。”扶宁垂首道。“扶襄并非不想在旁伺候,而是被人唤了出门,不在会馆。”

“哦?”边夫人高挑蛾眉。“一个奴婢不听从主子的吩咐,被谁唤了出去?”

“左丘家主。”

边夫人面色微僵。

扶宁叹了口气,颇委屈地道:“适才左丘家主派人接扶襄过去,迫得甚紧,扶襄想禀报一声也不成,请公主和边夫人见谅了。”

情形到了这般田地,边夫人此行目的业已达到:无俦要娶得是奴婢,不是公主。

那厢,扶襄的确是坐上了左丘府派来的车轿。车轱辗转,并非左丘府方向。

她并未向来人打听去处,既然坐上了这驾车,随它行驶罢。

“扶襄姑娘,到了。”约摸半个时辰后,车轿停下,驾车人在外呼唤。

她推帘,四周峰峦叠翠,空气清新远淡,离繁华市都颇有了些距离。

“扶襄姑娘,您进了门径直向里面走就好,我家家主已经等了多时。”驾车人向她行了个礼,驾车去了。

他所说的门,是眼前一座山间小院两道虚掩的原色木门。

沿着足下的蜿蜒盘伸的青石路,扶襄走了进去。两畔有溪有竹,有花有果,闲趣斐然,清幽阒寂。忽来一声仿佛鸟鸣之声,霎那间百鸟齐唱,骤添欢快。

“《山居闲趣》,乃我风昌名士甄藏所作的名曲。”转过头,路旁竹舍内,左丘无俦一身宽松青衣,长发散披,状极懒散,十指正若有若无抚着眼前琴上。那百鸟齐唱,竟是被他琴声所引发。

“我有良田与好屋,令我有食亦有住。我有闲花与雅庭,养我心来怡我情。”突然间,他开喉高唱。

她丕然怔住。

二一、山居闲趣原是梦(下)

谁能想到,驰骋疆场的左丘无俦,会抚这样的曲,唱这样的歌?

他伸手相邀,“不想和本王共抚此曲么?”

爱琴之人,难免技痒,她没有推辞,屈膝坐于左丘家主身侧的蒲团上,十指加入这曲山居闲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