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阿粤想不想归来,总要在她想归来的时候让她知道,还有一处她随时可以归来的地方,有几个随时可以投奔的家人。

短暂的沉默过后,三个人同时笑出声来。心有灵犀这等事,对他们来说已是司空见惯。

“对那个冉轻尘,阿襄作如何打算?”

扶襄执壶,各斟满一杯香茗,茶烟氤氬,美目含烟:“方才我们已经应了与他的合作,不是么?”

“他那个提议……你也能接受?”

“……完婚么?”扶襄声如叹息,“有何不可呢?”

扶岩沉声道:“别又气用事。”

她扬眸:“岩怎么会这么认为?”

“左丘无俦的战场,就在不远处罢?你每日登高远望,为得不就是看见他的身影?你何必如此煎熬自己?直接去找上左丘无俦,告诉他,你爱他,要他娶你为妻。你又怎知他不能为你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扶岩言罢,执起她一只柔荑,拇指按住冰凉的手心,温暖厚重的绵力源源注入。扶襄经受重伤之后,体质大不如前,但有机会,他都要为此疗愈。

“想?”扶襄失噱,“岩认为我每日登上山顶是为了望左丘无俦一眼?阿宁你呢,也是如此认为的么?”

扶宁左右顾盼,无所适从地抹了抹额角,讪讪一笑,颇有些尽在不言中的明示。

“嵇释也在那片战场中,你们怎从未想过我也有可能是为了他?”

扶宁美眸含锋带锐:“嵇释害阿襄险些毁了容貌,忍受了十几日剧痛的折磨,你怎么可能还会为了那样的男人浪费心思?”

“比及左丘无俦,至少他没有以权势逼我。纵算我在那时仅是一厢情愿,也是出自我自己的意愿。比及左丘无俦,我更没有理由去恨他才对。”

扶宁困惑眨眸:“难道阿襄是为了去遥望嵇释?”

“他们两个人,都已羼于过去。对于无法改变的事,我能做的,惟有释怀。”

扶宁噘了噘小嘴,不以为然:“你每日都去山顶,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释怀?”

扶襄唇杨慠岸,目内光芒一现:“他们中无论是哪一个,都不会是我的良人,但无论哪一个,都足以做我的对手。”

扶宁讶异:“你去观望战场,是为了观摩对手?”

“有哪一场疆场对战比那两人的交手更值得观摩的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如若阿襄当真能做到这般的不取于相,如如不动,她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她的阿襄,才十九岁呢。

“所以,就如你承应冉轻尘的,对于他成婚的提议,你当真会考虑?”

“将有关轻尘公子的情报悉数拿来,如有可能,继续搜集更为详尽的。对于合 作者,若对方对我们了若指掌,我们也要对对方知之甚深。成婚与否,还要看他是 否有足够与我们合作的实力。”

“阿襄……”

扶岩按住扶宁肩头,向其微微摇头。

感觉得出两人的担忧,扶襄莞尔:“你们放心,成婚无非是为了让两方的利益更为紧密一致而已。不管成婚与否,合作都会开始。轻尘公子需要我们三个人的力量,而我们需要他身后的原国。我拒绝郎硕将我推荐给原王,是不想受人驱使,冉轻尘这个机会,我们不应该错过。”

弯月西移,夜入深境,三人方余兴未尽地散去。房灯依次熄灭,各入好梦时刻。

半个时辰后,一道飘忽长影落上顶擔,另道早一时站在房顶的身影举掌便打。

“做什么?”颀长身影飘退避开,低叱。

另道身影脚步滞停:“岩?”

“去看着阿襄。”

“原来你也想……”

“你去看着阿襄就好。”

“小心。”

“放心!”颀长身影宛若夜中黑魅,一个起落之后,即融入月夜深处。

房顶下,扶襄长睫启睁,眸色幽远:你们啊,又是何苦?

当觉察帐中多了一个人的气息时,纵然是左丘无俦,背心间也浅涔薄汗。

帐外四周的顶尖暗卫姑且不说,这军帐处于千军万马的央心,一只鸟儿尚且要惊起无数视残,此人风平浪静地潜入,在他发觉之前占得先机。若是刺客,自己怕早已遭受重击。

“阁下好身手。”他缓语道。

“你也不错,你若是我要杀的人,我怕无法全身而退。”阴影,沐身于灯光之下。

左丘无俦冷镞般的眸芒一闪:“是你?”

“阁下认得我?”

“那日接走她的,是你。”

“阿襄么? ”扶岩秀丽的嘴角翘挑,“听阁下的语气,似乎很在意。”

左丘无俦深墨般的眸光底处寒若幽冥:“你选择在这个时候潜进这个地方,应当不是为了闲话家常。”

扶岩颔首:“阿襄要成婚了。”

左丘无俦一窒,旋即冷笑道:“与阁下么?”

扶岩视线衡定:“她是我最珍爱的妹妹。”

“……妹妹?”他眉峰高耸,目横嘲讽,“原来,阁下此番前来是为了替妹妹送喜柬给本帅?”

扶岩俊美面颜微微僵凝,怔了片刻后,点了点头,抬步即去。突然间烈风逼面,左丘无俦高大身形如山般阻挡在眼前。

“本帅的军营还没有到了让人来去自如的地步。”

扶岩眉心稍蹙,若有所思。

“阁下今晚到底为何来此?”

“一个时辰。”

“……什么?”

“以我所感受到的阁下的身法与内力,你与我过招,应该能支撑上一个时辰。”

左丘无俦没有反唇相讥。这少年行走间衣袂无风,足底无声,似一抹难以捕捉的烟尘,与那个小女子给人的感觉太过想像。

“不动手么?”对方伫立未动,扶岩出语请教。

“她将与谁成婚?”

  “冉轻尘。”

他心中咒了一声,问:“为何要特地来告诉本帅?”

“阿宁说,阿襄真的爱上了你。在她不爱你之前,我不想让她违背自己的心思嫁给别人。”

“你期待本帅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没有期待,只是告知。”扶岩面无表情,以对万事万物都不挂于心的淡漠平铺直叙,“你无动于哀,我便没有了法子,惟有将阿襄风光出嫁。”

“可需要本王送一份厚礼?”

“不必了,在下还有些积蓄。”

“婚期定在几时?”

扶岩忆了忆今日与冉轻尘的晤面,似乎没有明确此项,遂道:“以男方的急迫,应该就在这几日了。”既然此行无果,就要着手为阿襄操办婚事了。

这位主儿还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左丘无俦側移两步,“令妹婚期在即,本帅不耽搁阁下,恕不远送。”

扶岩点头,身形不进反退。后面是一扇窗,去者行走过疾,倏忽没了踪影,那面窗帘却仿佛不见任何声动。

还真是来去自如呢。左丘无俦归座,稍加沉吟,将夜访者与左丘无倚情报薄上的一位人物对号入座。那个人还真是了得,竟一手培植出了恁多棘手人物,小女子自不必说……

怎么个不必说?!

她要成婚?为了什么?难道仅仅因为冉轻尘许了她正妻之位?她还真敢,真敢……

“王爷。”两条黑衣身影陡现。

“跟上了?”

“……属下失职。”两人垂首。

“没跟上?”左丘无俦并未恼怒,“连你们的轻功也追赶不上,足见对方实力着实不俗,下去罢。”

两条黑影如出现时一般,陡然消失。

“来人,传左风、乔乐来见本帅。”

双国小栈的清晨,冬阳晴好。

一早,冉轻尘叩开房门,邀扶襄共进早膳。

雅座内,举著未动,扶襄将一夜思虑的结果娓娓道出,冉轻尘始枓未及,呆道:“本公子还以为扶姑娘的考虑会多上几日。”

扶襄抿了口小米粥汤,道:“若轻尘公子嫌这答复过快,可当适才小女子什么都没有说过。”

“非也非也。”轻尘公子笑意盈盈,立起身为小女子的碟内夹了一个青菜花卷,一个水煎小包,“本公子枓到你会答应。”

“为何?”

“你和本公子是一路人。”

扶襄未置可否。

“还好本公子早有准备,两天后是这个月里难得的好日子……”

“两天?”

冉轻尘眉眼飞舞,挥手间志得意满,“小襄子不必担心,本公子娶妻是大事, 绝不会有丝毫的仓促将就,一切早已准备就绪,等着只是你的点头而已。”

“你也说你娶妻是大事,你的家族容你在异地成婚?”

“本公子在家族中扮演得原本便是一个悖礼叛教的浪子,异地娶妻再携妻还乡更符合本公子由来已久的形象。”

“成婚后,阿宁会进你的暗部,岩则须离开一阵子。”

“他们是你的人,自然受你调遣。”

这顿早膳下来,二人也算相谈甚洽,轻尘公子携良辰、美景布置喜堂,赏心、乐事则簇拥扶襄到街间稍加采买。

“扶姑娘……不,该叫少夫人了呢。”赏心悄皮伸了伸小舌。

“少夫人。”乐事机灵改口,“喜服和礼冠早就按您的尺寸置办好了,您只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公子百年不遇的大方一回,您可别替他省了。”

她一笑:“没有什么可买的了……”

“珍珠袄如何? ”

三十九、无非乱世一杯梅(上)

珍珠袄。

曾是属于“云国第一夫人”边瑶的珍品,一场贵族华筵上边夫人将之赠予左丘家主爱婢扶襄。而这位爱婢在逃离左丘府时顺手携带的惟一一样物件,便是它。

原因,缘于此物便于携带,穿着即可,不必占用行走时包裹。

双国镇手头局促时,扶襄以它解了燃眉之急,得以盘下双国小栈。以为最后一点与那段岁月有关的物件就此消失,从未想到它会重现眼前。

“扶姑娘新婚大喜,我们左丘元帅以此为贺礼,恭祝姑娘与夫君百年好合。”乔乐双手将璀璨华美的珍珠袄举过头顶,天生喜性的面孔喜气满满。

“失而复返了么?”扶宁眼中星光闪闪,“这么宝贝的东西,失去了的确有点可惜。”

扶襄打量着那个当街遇上之后便一路趋步相随回双国小栈的少年,嫣然一笑。当初收下这个价值不菲的劳什子,做得便是这个打算,出手的时候自然也不觉可惜,但她不反对第二次利用机会。

“左丘元帅盛情,小女子却之不恭。”话间,她以眼尾示意身旁扶宁。

“奴婢遵命。”扶宁笑脸灿烂,将珍珠袄接下,并自腰间取出一块银锭按回对方手里,“有劳小哥跑腿,这点钱给小哥打酒喝。”

“……小的告退。”乔乐颠脚倒出门去,忍不住擦了把冷汗:强将手下无弱兵,扶姑娘了得,身边的姑娘也不得了。

想至此,他一双飞毛腿一步不敢停留,穿过街巷,越过人群,赶回镇外林内,向等候在那处的主子复命。

“收了礼?”面朝林深处的男人轻声问。

“……是。”

“打了赏?”

“是,赏了属下一锭银子。”拿出腰囊内的银锭,献到主子眼皮底下。

“收了礼,打了赏。”左丘无俦叹息,“看来,扶姑娘的心情不错。”

“是呢。”乔乐摸了摸后脑,一径地憨笑,“属下赶到的时候,扶姑娘正在置办嫁妆,嘿嘿……”

这个笨蛋啊。左风掩面,不忍卒睹。

“婚期订在哪日?”

“两日后。”

左丘无俦转回身来,问:“你可告诉扶姑娘本帅会莅临婚礼? ”

“……啊?”

“既然送了礼,喜酒总不能不吃不是?”

“元帅,容属下提醒,咱们还在行军打仗。”左风小心翼翼地提醒。

“说得正是。”左丘无俦一怔,立了半响,喃喃道,“行军打仗,兵荒马乱,喜堂受乱兵滋扰也在情理之中罢?”

左风、乔乐齐齐噤声。

“去提醒副帅,双国镇疑有异国细作,两日后派两支小队前住排查。”

“……是。”

“走了!”他足尖踏过冬曰下的瘦枝,身若流星,回归他应该坚守的地方而去。

他是元帅,负有几万兵众的生死,无法在此逗留。

小女子啊,你实在为本帅出了一个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