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云王阁下在问你话,要仔细作答呐。”原王陛下及时而得体。

“王上说得是,但……臣妾有话讲。”

“但讲无妨。”

“各国国主拨冗至此,是为了闲话家长,抑或游山玩水?”

“原王后此话问得极好!”沈括朗声相和,“在场诸位都非闲人,还请少叙闲话。”若不是他家王后从旁示意,他早已按捺不住。

“是啊,在各位贵人的兵士儿郎为了各位沐血奋战的当下,如此的插科打诨着实有负那些逝去的生命。”这句郑而重之的旁白,使得东道主位上的银川当家奢伯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奢当家如隐形人般存在于此处,为得是观摩形势,评估利弊。虽然,女儿是嫁给了原王没错,也不过是当时形势所趋下的选择。遠说这原王显然并未将银川看在眼里,否则今日带在身边的该是他的女儿,而不是这个来历不明的王后。

“今日之会,是应云王阁下的倡议促就,为得是商谈三国联手克越。原王、叶王两位陛下意下如何?”

奢责妃,你家老爹的站位有点微妙。扶襄腹语道。

“奢当家。”冉憑挥手致意,“动身前,奢责妃问阁下安好。”

奢伯只得回礼:“多谢原王陛下,也请代问贵妃安好。”

“贵妃很好,贵妃她啊……”

咳咳咳。叶王陛下干咳数声。

“叶王阁下,难不成是染了喉疾?此地风干物燥,是该小心才是,回头冉某送阁下几盒润喉骨……”

南苏开支着下颚,眼尾挑笑,道:“原王陛下似乎很喜欢家长里短?”

“说对了,前任南苏家主,再某最喜欢洒播溫情,关爱他人。”

“爱心如此丰富,必定爱好和平了?”

“又说对了,前任南苏家主,冉某是享乐第一,和平至上。”

“既然如此,索性将责国交予我云国,有我云王陛下的庇护下,百姓必将永享安定繁荣,天伦关爱。”

……这是何等神乎其神的展开? 一个不亦乐乎地偏离正题,一个不遗余力地言归正传,两妖相逢,更妖者胜。扶襄深感不虚此行。

冉悫眉心间倏地勒出一抹冷厉:“前任南苏家主说错话了罢?冉某可以将此视为污辱。”

“哦,抱歉!”南苏开懊恼拍额,“是在下失言,一时口快,竟将心里话给逼了出来,见谅,见谅。

“放在心里,南苏,你的城府变浅了。”左丘无俦淡然启齿,不痛不痒地提醒。

“微臣知错。”

“谈不上错,只是有点嚣张。”

“微臣会尽力隐藏锋芒。”

“难为你了。”

“多谢王上体谅强者隐藏锋芒的不易。”

于是,原王、叶王两位陛下明白,自己被这对君臣严重地轻视了。

一一九、寒迫风紧现锋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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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罢?看到了罢?王后,那是蔑视,是赤裸裸的蔑视啊,我们被人看不起了啊,王后!”

第一日的会谈,自是不欢而散。在那样的气氛中,至身现场的若是沙场悍将,怕是早就挥拳相和,热血崩流。但既然是一国之君们的谈判场,遵循得自是无硝烟战场的规则,心有千锋面含笑,胸生万刃礼周到。奢伯虽然立场暧昧,东道做得倒也尽责,眼看各方剑拔弩张,及时宣布了首日会谈结束。

各王携眷出席,不好宿在寺内,镇上不多不少的三家客栈正好做了三家国君的下榻处。姑且称它们为云国客栈、叶国客栈、原国客栈。

其中,最吵的莫过于原国客栈。

将将迈进门槛,原王陛下的呼天抢地开始大作,不厌其烦地向王后痛诉自己所遭遇到的不公对待。

恐陛下用嗓过度,扶襄斟了杯茶送到他大张的掌心,道:“其实,有一个问题,我很早就想问你了。”

“什么?什么?”原王眸内立时热切如火,“王后想向朕表白你隐藏了许久的情感不成?”

“是什么样的环境把你养成了这个模样?”

“诶?”

“你的个性与其说是怪异,不如说是扭曲。每件事发生,你都没有正常人应有的反应。就连方才南苏开的挑衅,你努力装成了隐忍恼怒的模样,但其实并不在意的罢?还有,你对阿宁的感情,确实是动了心没错,也努力想让自己全心以赴没错,但你做不到罢?甚至你所重视的国家与子民,如果可以不要,你早就不要了罢?怎样的经历,造就了你这副性质?”

“……小襄子爱上朕了么?”冉悫怏怏问。

“并没有。”

“那就不要问了,朕很喜欢我与小襄子现在的关系,不是亲友,也不是情人,却可以如亲友与情人般的信赖。朕既没有伤心往事,也不曾经历心灵创伤,只不过,有一点点耐不住寂寞的张狂。如果对小襄子说得太多,一不小心引为知己,一不小心又爱上了,那才是苦难的开始,朕可不想把最喜欢的小襄子拉进地狱。”

扶襄一怔。

“跃然我们说到了这里,在论及正事之前,朕再请小襄子帮一个忙。请转告阿宁,朕的确无法给予她所期望的那种爱情,虽然努力过,却力有弗逮。”

“明白了。”貌似……自己无意间按到了一个不该按到的开关,在方才的剎那,她几乎看到了他身后张开的那片无边无沿的黑暗。这个人不是阿宁的命中人……不,应该说,这个人不会爱上任何人,他宛若亡灵般的存在着,灵魂的某一部分已然腐朽进土。

“小襄子啊小襄子,快回到本次峰会上来!”冉悫振臂高呼,“左丘无俦君臣有意激怒我与叶王,是欲借机发难,如果能一气除掉当然省事,除不掉,就当摸底调查,好狡猾!”

她抬眸,看着眼前清爽阳光的好青年:“你明知对方目的,为何要来?”

“看看而已。”

“看谁?左丘无俦么?”

“这么说也对。”

“随你……”

扶襄侧耳,忽地推开了窗户。一时间,敲击窗棂的寒风迫不及待灌满全室,与风声相伴而来的,还有另一种声音——

兵器冷冷的交鸣,间或听闻四婢的娇厉斥声。

冉悫讶呼:“第一日就动手么?”

“你以为是哪方人马?”

“奢家。没有意外的话,是与嵇释合谋,欲借地利之便自己地界内将三家通杀。”

“倘或是左丘无俦授意?”

“如果是左丘无俦的话,他必设法将你由此间调离。本来,我以为我们前脚回到达客栈后脚他就找上门来,如今迟迟不见,相比也是被困住了。”

扶襄忍俊不禁:“知父莫若女,奢小姐说得一点也不差。”

“你们这对天底下相处最为融洽的后妃交换了什么样的情报?”诶排除在自己的后妃之外,他这位王上情何以堪?

“她应该已经开始行动了罢?”

“你早有设计?”

“与我的设计无关。在动身来这边之前,奢小姐对我说其父兄十有八九会对三王出手,但也有一二分的可能因为对女儿的体贴而取消。她这一回的行动与否取决于其父兄的最终决定。”

“所以说,她要做什么?”

“攻打银川。”

“呃……”被惊愕了。刹那间,自傲于自己的胆识:天下敢将这样两个女人一起放在身边的一国之王,非吾莫属也。

一二零、假作真时亦癫狂(上)

奢伯与其弟奢仲及长子奢国,各率劲旅,伏击三国客栈。

正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三国国君虽皆有护卫随行,但比及手持铁弩囊藏毒虫的银川兵马,总是人单势孤。也正是有这份胸有成竹的笃定,奢家人才敢肆无忌惮,大兴狙杀,誓将这个夜晚变成三王的死亡夜。

“差不多要放毒蛇了罢?差不多了罢?”打斗声愈来愈烈,南苏开也愈来愈兴奋难耐,早听说银川的毒蛇阵独步天下,终于要见识到了么?“话说他为什么不用火攻?如果用火箭点着了房子,里面人不就寸步难行了?”

左丘无俦站在窗前俯望外间战况,道:“暮冬时分的郊野遍地干木荒草,此地又离银川过近,他是惟恐一旦燃成燎原之势引火烧身。”

“哈哈,离家太近也有坏处呐。”南苏开眉开眼笑,趴在窗沿,双手拢在嘴前虚张声势,“喂,奢伯,我家王上在这里,快来快来!”

好吵!左丘无俦眉心收拢:“你再聒噪,索性就把你扔出去嗔蛇如何?”

“微臣是不介意到下边与诸将士并肩奋战,但微臣怕死怕痛,一旦落入敌手,这头号叛国重犯是做定了,微臣名节事小,王上安危事大……”后衣领上一股巨大的揪扯力传递过来,识时务者为悛杰,“微臣闭嘴。”

“很好。”

“真可怜,客栈真可怜。”安静了片刻,无奈前任南苏家主天性难移,“好端端的一家富有边寨风情的客栈就这么毁了,还以为至少能在里面住上一宿的。”

望着沦为战场的地方,南苏开扼腕长叹。

没错,他们所在处,是云国客栈对街的一所处于背光黑暗处的双层茶楼。在到达这家小镇的七八日前,先行人员将三家客栈对面的产业或租或买打点了下来,暗中保护的人员也匿于此处。异乡为蓉,人生地疏,还须处处小心为妙。

“不知襄襄那边如何?”

“银川的毒蛇阵早就被她击得溃不成军。我想,银川到现在都没有蛇放出来,也正是因为当年的元气大伤不敢如先前那般挥霍使用。”

“唷,襄襄好了不起,襄襄那样的女子,比任何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更让人心动呐,哈……微臣知道了。”他乖乖自掩其口。

左丘无俦松开他衣领,掸了掸手。

“酱样的话……”两手挡在唇前,不免含糊其辞,“队歪斜的是聂个了?”最危险的是叶国了?

这一点,他竞是料错了。

此下三国客栈中,最安然无忧的,莫过于叶国。

银川毒蛇阵在与左丘无俦及原国交战中皆曾受挫,尤其在敗北于原国后蛇种大量损耗,至今也不曾恢复到以往繁荣时的三成光景,故此次奢家父子将蛇阵专用于清除叶王,以避开可能遭遇的风险。只是,担任叶国王后贴身护卫的,是扶粤。

若是过往的庞大蛇群,她做不到统一操控,但如今的数量,恰恰够好。 暴动,开始反噬!”

属下惊慌失措报来噩耗之际,奢仲一句话尚来不及说,已见蛇队蠕蠕,血口尖牙,向自己方甸反扑过来。

“撤,快撤! ”奢仲打马疾逃。

云国客栈对面,南苏开为无法亲眼见识银川毒蛇阵而望天兴叹时,他身边男人倏忽由窗口翻跃至房顶。

“阁下在做什么?”他急探出大半身体,问。

“去原国客栈走一遭。这边交给你,一刻钟后命伏在楼下的人攻出去!”

“喂喂喂,你不是说襄襄没问题……喂……”

他余音袅袅,对方身形已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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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零、假作真时亦癲狂(下)

原国客栈陷入重围。

箭矢如雨,封堵住各处出口,四美婢各带几名侍卫轮流将飞箭打回敌阵,以阻止对方趁虚而入。

“你说奢城儿攻打银川,怎么还没有动静?再这么下去,朕的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是要忙到几时?”冉悫跳来跳去,躲过了几支窗过门窗的缝陈的箭翎,向头頂大呼。

扶襄盘身梁上,置若罔闻。

“王后大人,王后娘娘,您老可否听见?可否回小的一声?”

“……我在计算时辰。”

“计算奢城儿动手的时辰?”

“我早说了,奢城儿行动与否都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是阿宁该到了。”

“如果您早有安排,就请早一点……吐!”一支箭迎头射来,在狭窄的空间内,原王陛下躲得好生狼狈。

审情度势,扶襄道:“但这么等下去的确不是办法,我先走一步。”

原王瞠目:“你想扔下朕自己走?”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头各自飞。王上恕罪!”她抖出袖中白练缠住一根椅腿掷向后窗,由这物什开道,随后起跃。

“要走一起走!”冉悫一个纵扑,在王后穿出窗前的片刻,抱住了那个纤纤腰身。

以白练勾住了客栈后方一栋小楼的楗角,身在空中的扶襄气不打一处来,不假思索一脚瑞下,正中后者膝盖。

“痛痛痛,你这小裏子在做什么?”

“放手!”

“鬼才会放手!你一个人逃命,朕在里面变筛子么?”

“那也是你太过依赖我所致!”

“你是联的王后,朕依赖你有什么不对?”

他们这番张杨热闹的动静,自是不能掩人耳目。

“原国的王上和王后打后门逃出!”

随着某位眼神超群的银川兵士的一声高喊,银川弩手全员集结掉转方向,寒镞点点,皆向原国的王与后齐头并进。

这下,真个是险象环生。

四美妹及众倚卫见状,各自飞离喑处,上前挥剑为主子格挡拨打。如此情状之下,一剑稍慢,即是血光之灾。

空中的两人不敢再有玩闹之心。

“东边!”扶襄道。

冉悫会意,双臂稍稍松开。不过,他只会对了 一半,他以为他家王后欲借他白练一用。但事实是,在他手臂才一放松,一只纤足重重落在后背,将他身躯踢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了东方的墙顶。

“四婢保护王上!”扶襄将一枚烟洋掷入银川人当中,身形朝反方向落去,却在脚尖沾到瓦面的刹那,迅即退出丈许。

“你对危险的感知比先前更要警敏了,我还以为有机会挽你入怀。”与夜一色的男人道。在夜的庇护下,那人周身的张狂侵吞气息丝毫不加掩藏,如伺伏于黑暗中的兽。

“看来那边处理得得心顺手?”扶襄问。

“我与奢伯打了近十年的交道,自然不会毫无准备。”左丘无俦道。

“那,你这次来是想顺势将银川给灭了么?”

“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