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萨平原之战,是朕为了杀襄儿的倾力一战,朕对你的那份烈焰般的恨意似是随着那战的结束而灰飞烟灭。如今想来,竟是想不通那时为何如同中了魔症般非杀襄儿不可。”

扶襄冁然:“真是个奇妙动人的变化呢。”

在座的都乃神人也。南苏开不由得赞佩不已。他可以充分感知得到来自左侧的左丘无俦那片澎湃蔓延的寒意,却不见半点火焰燃炽的征兆,无声无息地任由这样的对话无碍地进行。而斜对央的那位原王阁下,不时拿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瞄向他家王后,一次次欲言又止,嘴中却不曾跑出半个字。还有,那两个扶门女人……算了,已是怪兽级别的女人不说也罢。

“少王殿下既然不为杀扶襄儿来,便是为了杀这两人了罢?扶襄此刻虽然正有事与他们协商,但如果少王殿下急于达成目标,扶襄可以暂时退避,将这块地方让给少王殿下料理恩怨。”扶襄道。

嵇释眸色温润清华:“襄儿的意思是……你不介入?”

“之前,为了头顶原国王后的头衔,至少应该帮着原王陛下的,但他既然乐于与云王阁下携手修好,扶襄就不好介入了。”

原王陛下打了个冷战,苦笑:就知道自家王后一定会记仇,这快就找算回来了不是?

“这块地方,由着三位施展,两个时辰后,扶襄自会过来观看战局。”她起身。

“慢着。”左丘无俦冷笑,“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朕的国都,朕的宫殿,可以由着你们玩耍么?”

扶襄点漆般的瞳仁秀转,道:“我一直在等着这个时刻。”

“什么?”左丘无俦眯眸。

“当我的梅窠居被阁下来去自如的将了一军后,我便想着总有一天,我要在属于你的地方回敬给你。”

“何不一试?”他身形遽动,速如风电。

扶粤扬袖,散出烟雾蔽人视野,下一刻花容失色:“阿襄小心,这烟雾对他无效,你要被他抓住……才怪!”嘻。

三女的头顶,蓦地敞开一片天空,三道丝绳缠住三使纤腰,仙女飞天般带出这处空间。

扶粤那一招算是真正的烟幕弹,仅为引人眼球而已。

“三位,好好算你们的账罢,小女子不做打扰。”

不知是怎样的机关,在三女飞上顶层的霎那,殿顶重新合拢。南苏开眼巴巴看着自己成为惟一一个多余的存在者。他认为,“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即是自己当下的鲜明写照。

“那位前阙国公主真是可惜,潜伏十几年,在这宫廷内做了如此精巧的设置,为的是等待阙国的兵马有一日攻来时能成为助力。但身具这般才华,竟那样默默无闻地殁了,多少年后,谁也不会笑的这位仅怀着爱国思乡之心所做的这一切,值得么?”

扶门三使坐在泰兴宫的至高点“问天阁”的顶层,扶宁又想起了那位不知芳名的阙国公主,恁是感慨万端。

“值不值得,是那位公主自己的定义,我们这些外人的评断无法替她决定。”扶襄将一直镝矢搭在弓上,试着自己的臂力,“因为有她那番劳作,才困得住三王,她敌国的三万兵士才能在阿岩的带领下踏上收复故国之路,不是么?”

“我正要问这件事。”扶粤举手,“阿岩并不擅长沙场对战,阿襄让他去冲锋陷阵,不会不妥么?”

扶襄伸指弹她额心:“笨,我几时让阿岩冲锋陷阵来着?阿岩只需要做他最擅长的事就好。”

扶粤绞着眉尖费力思忖,忽地大悟:“阿岩能够夜入千军万马内取主将首级!如果地方的主将没了,王上又不知去向,自如一盘散沙,阿岩不战而胜。”

扶宁娇笑:“三王尽聚于此,天下再生衍变,最后格局如何?交予天定罢。”

“三王……里面还有一个南苏开呢。”扶粤杏眸丕地大睁,“阿襄不觉得这人是个变数?有他在,那三个人能议和都说不定。”

“是么?”扶襄瞳光闪烁,流光溢彩,“真若议和,不更是一桩好事?”

扶粤捧颊,俯望着居安殿:“到底会如何呢?好想知道呐。”

……到底会如何呢?

一四五 刀光剑影得清闲(上)

扶粤说得对,南苏开的确是个变数。

他坐到那处,在扶门三使将居安殿变成了密室的现在,他没有了退路,也承认自己的定力不够,在这团气氛中无法旁若无人般安然自处,除了知难而进,别无良计。

“请教三位,三位应该都不是表面上的孤身一人罢?三位何不及早发出信号,让外面的人冲进来早一时决出胜负?”也好放他这个人离开这是非之地。

诚然,他并不指望这三位能秉实回答,只须将诸人的视线集中过来即可。

“如果是四王会,先两两对决,再胜者决战,当是不难。但无奈如今这世上只余三王。三位想怎么分出个输赢胜负来呢?如果不反对的话,猜拳如何?”好罢,他承认他纯粹只是想打破四遭仿佛凝固了的空气。

“如果猜拳不够尽兴,抓签怎样?我来做签,两长一短,抓到长签的两方先打……”

“南苏。”左丘无俦出声。

“都不喜欢?那……”

“南苏。”左丘无俦眼中的警告隐隐可见。

“疯了,本公子疯了!”南苏开双手掩耳,闭了眼睛,豁出一切般地大喊,“要么打,要么说,只是这样呆着可是不能将外面的万里江山归为己有,也体谅一下本公子这个外人的难处!”

“难得啊,南苏公子也有说出一两句明白话的时候。”冉悫笑眸眯眯,“云王阁下力邀冉某同行来此,虽为解风昌之困,也是为了等越王阁下现身。越王阁下选择来此,则是为了能够说服我家王后与你联手共伐云王阁下。虽然大家各怀居心,但目前看来,都着了我家王后的道儿被困在这座殿里,等于说是羊公山事件的重演。不同的是,这一次大家是面对面,很难各自掉头离去,或者说,本来就是取对方的性命而来,很难空手而归罢?”

他顿下,眼角余光遛了一遭,两位皆无起而行的动迹,遂问:“既然大家都没有动手的打算,那么是想议和么?”

“议和需要彼此的立场基本对等。”南苏开道,“如今越王阁下优势尽丧,也就是失去了谈判桌上的话语权,不得不说原王阁下的这个提议颇有羞辱之意。”

哈,恁快就抛了一记无影刀过来,南苏公子果然不是纯良之流呢。冉悫目映崇拜:“南苏公子如果执意这么说,照冉某看来,这殿内并非仅有三王,南苏公子也具帝王之才,何不趁乱举事?”

南苏开展颜:“原王阁下讲笑话的本事更胜从前。”

“朕只讲实话,不讲笑话。”

“这句话本身即是笑话。”

“南苏公子忠君爱国。”

“称赞我似乎并不能得到什么好事。”

“那句话是实话还是笑话?”

“听着怎么有点欲寻衅滋事的意味?”

“不行么?”

“如果本公子不予理会,阁下会作何处理?”

“阁下尽可自诩高风亮节,在冉某眼中,无非是懦弱怕事。”

“这架是一定要打了?”

“请。”

“请。”

原王陛下,南苏公子大打出手,由前殿打到偏殿,由偏殿追到后殿,再打后殿折回前殿,难解难分,一时不见胜负。

留在居安殿殿顶的探报者将讯息递来,扶襄哑然良久,道:“这两个人应该没有机会共谋,这份契合难道是因为妖物的同类相吸?”

“什么意思?你是说那两个人是虚张声势的假招呼?”扶粤问。

“打必定是真打,因为另外两个都有火眼金睛……我们看看去。”两妖相逢,究竟会将这场局搅向何方?她若不能亲眼见证,岂不可惜?

一四五 刀光剑影得清闲 (下)

冉,南起斗,左,嵇何如?

冉,南二人处在不同的立场,兼有不同的身份,选择对方作为对手开战,无非凡事喜欢化繁为简的共性,决定了此二人当下的默契:我这边已是天昏地暗,自顾不暇,无法参与二位的大计,是战是和是杀是留,尽请自便。

这份再是显然不过的用意,扶襄明白,被他们撇下的二人自也明白。

左丘无俦,嵇释这两位多年宿敌,之所以没有急于上演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戏码,无非也是二人的一点共性决定。至于这点共性是谋定而后动的深思熟虑,甚或不愿受人摆布的刚愎自用,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摆布人”。

将如此几个人圈禁一处以引发困兽之斗,世上女子也惟有一个扶襄能做到。然而,无论对这个女子怀着怎样的心态与心情,对喜欢掌握主控权的男人而言,或者对任何男人而言,这都不会是使人心生喜悦的情境。

左丘无俦与嵇释的迟迟不动,很那说没有对扶襄的反击成分在。

“他们就这样忍者不动手,是想耗到什么时候?”坐在居安殿顶上,透过推移开的一角,俯瞰殿内清醒,扶粤蹙眉问。

此处设得极为巧妙,利用殿顶的柱梁雕饰,将这一角设在各种光线的阴影内,成为殿中视野的死角,居于此处的人却能将殿中清醒一览无余。而对外,又有几株树木交错遮挡,并有两侧邻殿的檐角为蔽,堪称最完美的偷窥之地。也难怪扶宁对那位堪称谍国高手的阙国前公主一再赞服不已。

扶宁睐向下方的另外两人,道:“如果他们执意是这种两打两坐的境况,阿襄的精心盘算岂不要落空了?”

扶襄莞尔:“这并不奇怪,毕竟下面的都是当今世上最拔尖的几个人。”

扶粤嘴儿一撇:“那我们就这样白白等着什么也不做?”

“再过一个时辰,将三天的水和食物丢下去。”

“就这样?”

扶襄苦笑摇首:“别指望着事事都能如我计算,如果那二位执意不打,我们也无可奈何。三天后下面若依然如此,将嵇释放走,接着与左丘无俦谈判就是。”

她并没有想要谁的性命,不过是顺势而为将势不两立的人聚到一起解决恩怨而已,假若对方不愿领情,她也无法强加于人。好在不管怎样,左丘无俦都需要为了他的风昌城和三万子弟与她交涉。

“嗯?”扶宁面生警意,“有大批人向居安殿靠拢过来了。”

“不是左丘无俦暗潜进城的人,就是嵇释的罢?告诉他们不必阻拦。”

扶粤抬手将下近柳枝上的两片柳叶,在唇下发出几声宛若蝉似的鸣叫。

夜幕笼罩,居安殿内战况暂时告歇,用罢上方投下的食盒内的完善,南苏开举着火折子不厌其烦地点亮了各处的灯烛。就在这时,殿门外人影幢幢,杀气盈透而来。

“是谁?”冉悫问。

“这种情形下,还能是谁?”嵇释轻笑,“谁能将人马带来这座城里来,就是谁的人。”

南苏开恍然状道:“这么说的话,几位不是都有可能?”

嵇释面生不解:“南苏公子作为被生擒活捉的风昌城内最大人质,没有见识过四城门的防守么?”

“这话又是何意?”

“各人自有各人的意会,但眼下是四人协力将外面的来客打发走为上策。”

“这是什么意思?”殿顶,扶粤怒横美目,“这个嵇释……”

扶宁乍舌,“他的用意是想将阿襄引下去罢?如果阿襄不出面,这批杀手栽赃到阿襄头上,他也趁机挑拨了云国的君臣关系。真是,这路数果然不是凡人能比的。”

扶襄抱膝凝望殿内,不置一词。

“不管外面是什么来路,总是要破掉紧闭的殿门方能实施杀计,我等四人趁此脱困不是更妙?”冉悫高笑。

“若是对方采以火攻,阁下还能如此乐观么?”嵇释温雅反问。

冉悫面部一僵。他不想说他除了怕蛇,还怕火。

南苏开缓声道:“听越王阁下的口气,怎么好像很清楚外面的人将要采取哪等手段,在下是该表示佩服还是惊异?”

嵇释扬眉:“身处密室,最有效最直接的歼杀手段除却火攻,还有什么?我不认为凭南苏公子的精明没有想到这一层。”

“步步紧逼,游刃有余。”殿顶,扶宁评点。

扶粤气道:“他想放火,菊使大人偏叫他哑火!”她又扯来两片柳叶置于唇前。

殿内,冉悫陡然道:“果然有生油的味道。”

南苏开掩鼻,点头:“听这动静,对方正在进行火前的准备。越王阁下,如何个协力御敌的妙计,劳请不吝赐教。”

嵇释淡哂:“这般情形下还能有什么妙计?不过是四人同时向殿门发力破门而出罢了。”

“这殿门乃最上等的金丝楠木包以百年紫檀而成,有近五尺的厚度,更别提扶门三使有无其他设置,如果一气破门而出,四人都须竭尽全力。否则一击不成,也只会催促得外面的人即刻痛下杀手。”南苏开言间,瞥向保持了半晌沉默的男人,“王上可认同越王阁下的妙计?”

后者面如冰玉,道:“你有更好的办法么?”

“没有。”

“姑且一试。”

四人站成一线,八掌待发。

殿顶,扶襄眉梢微动:“阿粤暂缓召唤你那些手下。”

“恶,阿襄少说什么手下,那才不是人家的手下……”扶粤不寒而栗,“不过出动到这边来多少需要时间,不妨先召集着。”

扶宁望着下面嘻开唇角:“有戏看了。”她自诩没有阿襄的洞察力,如今却占了个旁观者清的便宜。

殿内,四人同时挥掌,气流旋转震荡,殿门不堪其负的吱声哀鸣,却是完好如故。

冉,南眼角互觑,对此现实接受得理所当然。因为,只有他们二人将掌风挥向殿门,另外两位俱想趁此机会袭击彼此,四掌相抵,已掀战幕。

殿门外,咋响起一片惊恐万状的尖叫声——

“这是什么东西……啊!”

“蛇……这么多的蛇从哪里钻出来的?”

“是不是毒蛇……啊啊啊!”

冉悫腾地躲到大殿..的柱后。

南苏开也闪到僻角,让出这方地界,任由那二位施展。

左丘无俦,嵇释的交手,不似冉,南二人的“温和”,两剑出鞘,寒芒纵横居安殿。

左丘无俦的无俦剑厉猛且诡变,一剑明明向前,上下左右皆可回旋,亦幻亦真,目不暇接,若拭其芒必是血光飞溅。

嵇释的鱼肠剑机巧且阴戾,剑尖看似撩人臂膀,剑锋实似抹人咽喉,虚实相济,防不胜防,倘惹其刃定然无命消受。

这两人招招致命,式式夺魂,于人于己皆无余地,居安殿内桌椅器物皆如摧枯拉朽,惨遭池鱼之灾。

南苏开为免祝融造访,不遗余力地逐一拂灭方才自己燃起的烛光。于是,黑暗中的战斗,更为震人心魄。

冉悫禁不得这等折磨,从袖中举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幽绿的光芒下,居安殿内宛若修罗地狱。

战斗中的两人身上皆现红意,每一回身形交错,都令得这红意扩展增加。而那两人,仿佛摒弃了肉身,忘却了疼痛,目中戾意有增无减,剑锋不曾出现丝毫的迟疑,脚步不加任何的停移,惟有永无停歇的进攻,进攻,进攻……

“天……”扶粤真正冷了起来,抱肩抖瑟,“那两个是人类罢?”

“当真不像人,就像是……战神附体。”扶宁不自觉偎向同伴。

“可以了罢?襄儿。”南苏开朝天大喊,“再打下去,这两人都要死了!”

扶襄面如素绢,闭唇不应。

“襄襄,你到底想要什么?这两个若都死了,你应该想得到这天下会乱成怎样一个模样,又不知道要过多久,百姓才有太平日子……”

“小襄子!”冉悫也放开了嗓,“我虽然忌惮这两人的存在,但如果这两个人都不在了,你必将成为这两家的部卒族人们惟一复仇的对象。届时你自顾不暇,倘若由朕出面平复这乱世,至少须费上十几年的时光,那可是天下最麻烦的事!”

“阿襄……”扶宁,扶粤齐望向扶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