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琮?江琮?”江鶦喊他也不再应声。她微微一笑,一如既往地把他的手小心放进被子,忍不住抚摸一下他的头发,这才轻手轻脚带上门出去了。

长暇寺的和尚虽然个个贪钱,说的话倒没有半句是假。夜色中的樱花与白天比起来,更为空灵生动,江鶦在庭中信步一个来回,便觉得心情豁然开朗,那些淡淡的纠结心头的愁绪像被清风吹落的花瓣,扑入夜色迷离怀抱,杳然无踪。

江琮已经睡着,加上身体孱弱,怕是与这样的樱花无缘了,那一对小姐妹也在房中早早歇下,江鶦乐得闲适,脚步越发轻盈,转过一处洞龛,却见一个青衣人静静站在树下,月镀成霜雕像一般。

江鶦不想因为这人失了渐浓的游兴,然而贸然走过去却也不妥,当下寻了十尺之外一块步石,走过去的同时掏出怀中一支短小精巧的白玉箫吹奏起来,人常道晚不吹笛早不听箫,箫声凄瑟,早晨听了会令人黯然伤神,一天都提不起精神,然而江鶦吹出来的这箫乐却很是不同,不但轻柔还很跳脱,一曲未了,那青衣人便出现在十步开外。

第6节:那时花开,长暇寺中无暇会(4)

江鶦见目的达到,停下来温婉一笑,“不知公子在此,半夜三更的浊音相扰实在抱歉。”

青衣人道:“这支曲子我听过,可是姑娘吹起来很特别,和最好的乐师相比仍胜一筹。”

他说话实诚没有客套,神色间也是一片认真,江鶦看着那张清秀中透出沧桑的面孔,不知怎么的心里竟有一丝怅意,“公子言重了,个中不同不外乎心境,与技艺无关。”

那青衣人点点头,“姑娘能否继续吹完它?”

江鶦这时想起自己目的原是为了将他赶走,不由笑道:“这回怕是吹不出刚才的境界了!一有人在我就紧张。”

青衣人愣了愣,“这样啊。”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要走。

江鶦忽然又觉得这人有点意思,这样让他走了未免可惜,赶紧说:“公子不弃嫌的话,我可以吹点别的曲子。”

青衣人站住,转过身来时脸色微微一变,“姑娘,你的手……”

江鶦低头一看,裹着指甲的纱布上沁出丝丝淡红,立刻忍俊不禁,“不碍事的。”

“受伤了吗?”

江鶦本想告诉他手缠纱布的原委,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一时之间只好微笑不语,那青衣人取出一只细颈瓷瓶说:“我这疮伤药比一般的管用,姑娘拿去吧。”

江鶦被他逗得想笑,没有去接,“公子多虑了,这不是伤,并不会疼。”

“喔。”青衣人立即相信,也不觉得尴尬,神色自然地收回药瓶。

江鶦从未见过这样坦荡的人,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正恍惚,忽然听见有个声音说:“这位姑娘请听在下一言,这里可不是久留之地,还是快点离开的好。”

声音来自水榭,距此不过十步,只见谈话又加一人,是个清瘦文弱的襦袍书生,手持羽扇笑得云淡风轻,青衣人不悦道:“你跟来做什么。”

书生笑着说:“陆某不放心让你独自应付放云裳。”

江鶦正奇怪,住持这老和尚为何收了银子还敢放无关人等进来,不知这两人什么来历,竟让长暇寺拒之不得,刚才听这人自称陆某,羽扇襦袍风骨不凡,隔一会儿又听到一个放云裳,当即明白过来,“你是陆抉微?”

对方扇子摇得不急不慢,“呵呵,姑娘眼力真不差。”

江鶦恍然大悟,瞥一眼那青衣人,“这位应该是秦少辜了?”边说边在心里暗暗惊诧,没想到此行竟能一下遇到四公子其中两人,当即笑了笑来掩饰诧异,“闻名不如见面,秦公子和传闻中相差甚远。”

“我给人是什么印象?”秦少辜淡淡一笑,他一只前臂包了护腕,另一只却是长袖垂下遮住整只手。

“既是用箭,而且还是杀伤力迅猛的大箭长箭,怎么也该是个孔武有力的将军模样。”

“原来被传成这样,让姑娘见笑了。”

江鶦一笑,“我叫江鶦。”

秦少辜缓慢地点了一下头,“鶦姑娘。”

“二位要等人,江鶦就不打扰了。只有一个请求,舍弟体弱,刚刚歇下,请不要惊动他。”江鶦施了一礼,转身回去厢房,擦肩而过那一刻,还隐约听见他一声低低的轻叹。

想来那人人口径相传的四公子中,陆抉微风骨奇特,喜怒不形于色;苗从憩鲜少露面,为人并无固定格调;段仲麟太过急进,行事不爱思前想后。只有这秦少辜最为耿直正气,嫉恶如仇,却偏偏就是他,竟和闻之色变的闲邪王之女扯出情感孽债,江鶦淡淡一笑,机缘真是叵测难料的东西。

第7节:那时花开,长暇寺中无暇会(5)

第二天一大早江鶦在一片吵闹声中醒来,出去一看,地上砸的都是香炉佛卷这些东西,一群僧侣跑来跑去地收拾,那对双胞胎站在江琮屋子门口,里面还在不住往外摔出物什来。

“出了什么事,怎么又使性子?”

江琬看见她,连忙跑过来,“鶦姐姐,事情可邪门了,一夜之间那些樱花全都谢了,琮哥哥正发脾气呢。”

江鶦一愣,走出几步一看,可不正像她说的,昨个半夜还大片大片繁云一样的樱林,如今光秃秃的半朵都不剩,只有满地断枝残红。

江琬跟过来说:“哎呀,昨晚也没刮多大的风呀,人家还想摘些花瓣做蜜饯和糕点呢。”

江鶦摇一摇头,心知多半跟放云裳有关。

转回来时那屋子门口空地上已经全是残碎,几个僧侣忙得腰都直不起来,索性里面没有再飞东西出来,江鶦瞧着砸得差不多了,叫过住持笑盈盈地道:“大师对不住,舍弟脾气大了些,这些银子算作赔礼。”

住持满脸愁云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那苦脸倒让江鶦舒了一口恶气。

进了屋子才觉得庭院跟内舍相比真是干净整齐得多,“得了,有劲撒气不如留着力气下山。”

江琮正在气头上,恨不得把一寺院的人都杀个干净,“先是放一堆无味的人进来乱走,半夜三更还把花毁了,我一年才来几天,倒霉事全赶上了,凭什么不许我拿这群和尚撒气?”

“好了好了,花还会再开的,你拆了这间庙,明年来就没地方住了。”

好说歹说终于灭了他的火气。只是花全没了,人自然失去逗留的理由。江鶦出去招呼随行家丁收拾东西打道回府,江琬江琰见没有热闹好看也就起着哄回屋去了。

不多会工夫一行人井然有序地离开长暇寺,此行赏花可说是最郁闷扫兴的一次,但不知怎的,一旦想起那住持苦笑的样子还有昨夜的邂逅,江鶦竟不由自主生出不虚此行的想法来。

第8节:流殇曲水,云剪青山翠(1)

第二章 流殇曲水,云剪青山翠

容王府最显眼的莫过于这块龙壁:高十尺,宽十六余尺。上好汉白玉砌成,云中蟠龙若隐若现。九条是为天子象征,纵使容王这样的皇亲贵胄也不得逾越这个数量。然而据说某一年圣皇亲自来容王的封地探访,一进门就笑道:“皇弟功高显赫,朕早就有意与皇弟一同坐拥大好河山,依朕之见,容王府邸的照壁,理应刻上九龙镇宅。”

容王自然相谦,虽然命工匠凿刻九龙,其中一条却是缺失了前爪的。传闻只是传闻,从来没人数得出那些缭绕云雾中到底隐翳了多少神龙,这雕凿龙壁的巧匠固然值得称赞,那些明白人说的却也没错:几条龙又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即便刻个十条二十条也没人敢去真的数一遍,做人做到这个分上,还有什么可说。容王府落成已有十数载,如今壁上蟠龙的数目仍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居于尘而出于尘,久蛰其中便是蓬莱仙境也会生出厌倦,江琮爱花,家里那十几亩花田早被看得烦了腻了,根本无法满足他,这才年年不惜重金去各大名寺赏玩。

“简直是胡闹,这样擅自跑出去,万一发作起来怎么办?”

在长暇寺的扫兴一直延续到了府里,进门正撞上一家之主发火,江鶦出去前就有了回来挨罚的准备,这会儿当然乖乖跪在地上,“是我考虑不周,请父亲责罚。”

容王还没开口,门外一阵吵吵嚷嚷,江琮推开一个家奴跨进屋来,“不关姐姐的事,是我要赏樱,姐姐担心我所以一同去了。”

“你以为你就逃得掉吗?等我罚完她再来谈论你。”

一旁的王妃忍不住求情:“王爷,就算了吧,几个孩子也没出什么事。何况赏花是琮儿的头等要事,错过一季要悔半年。”

“那就能由着性子乱跑吗?你也是的,我最近疏于管理,你也不看着点。”王妃都开了口,容王也不能不卖这个面子,口气虽仍带责难,却缓和了很多。

厅里几个人都不吭声,只在心中暗喜。江琮悄悄扭过头,看江鶦垂眉顺眼,嘴角却挂着一丝浅笑,显然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枉费自己一听说她去请罪就赶紧火急火燎地跑过来,真是够傻,这样想着低下头,发现两人垂在身侧的手靠得极近,忍不住起了玩心,弯着手指去碰她的手背,江鶦转过脸来,目光交错,忽然心照不宣地偷偷一笑。

结果只是罚了半个月的禁足,一出静虑堂江琮就朝江鶦发难:“居然瞒着我自己跑来请罪,偷跑出去可是我的主意呀!”

“父亲是个明白事理赏罚分明的人,我们只是去春游而已,又没出事,能罚多重?”

“我气的是你什么都自作主张。”两个人的手不知何时拉到了一起,江琮在气头上发现了这个事实,想也不想突然甩开。

“别气了。”江鶦又把他的手抓住,先前早就想好了转移他注意力的托辞,故意咳嗽两声,“对了,咱们出去好几天,西半庭那几株绣球现在应该开花了吧,咱们都回屋换身衣裳,稍后我陪你去看。”

“这可是你说的。”江琮一下子高兴起来,“既是换衣服,索性穿那套云薄吧。”

江鶦却不以为意,“不过赏花而已,还是在自己家中,何必穿得那么华贵。”江鶦行笄礼的整套礼衣,乃是圣皇命长干上百巧匠,用锦国进贡的珍贵云锦制成,灿烂层叠宛若云霞,遂有文人惊赞“云薄衣初卷,蝉飞翼转轻”,这衣服也得了个名字叫做云薄。

“你不肯?”

“好了,穿就是了。”江鶦素来喜好白衣,那样精美的衣衫也只有重大节日才会上身,可是现在不想惹他不快,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等下就在海棠院见吧。”

江琮回到自己的商略宫,心不在焉地随便换了袍子就往外跑,脑袋里所想的都是江鶦穿着云薄的样子。她行笄礼当天正遇上自己卧病在床,一生一次的成人礼,竟这样轻易错过,成了永远的遗憾。

说是海棠院,其实只有三株,都种在恰到好处的地方,不挤、不疏,一株在屋舍门外,一株在亮着长明灯的佛龛旁,还有一株在溪涧边上,三株都和相邻的筑景互映成趣,足见匠心。

宫人们放下酒食便识趣离开,江琮在溪涧边随意拣块石头坐下,倒影惊了迎春花垂枝下藏着一对儿鸳鸯,拍着水游出来,急急看一眼,见是熟人,似乎放了心的样子,悠闲游开。那模样看得江琮忍俊不禁,手头没有拿来喂鸟的东西,又很想亲近它们一下,当即贼贼一笑,轻身跃起,足尖点着水面上的湖石,不动声色地把正在戏水的其中一只抓在手里,翻身落回地面。

那鸟儿眼睛周围一圈白毛,“是鸳啊。”江琮又笑一下,“饶了你吧。”身法轻盈地拂水而过,将它放回了伴侣身边。

一对鸳鸯游开去,江琮拍拍手,羡慕之情油然而生。形影不离,耳鬓厮磨,鸟儿的世界就是这样简单而幸福。

“我也很幸福,你知道吗?”江琮望着池面,鸳鸯尾翼划开的涟漪和鲤鱼吐出的波纹交织一起,再加上这句低低的喃语,苍茫暮色也染上了些许旖旎,“我想永远这样幸福,你能给我吗?”无法确定的语气,连自己都忍不住泛起嘲讽的笑意。

第9节:流殇曲水,云剪青山翠(2)

“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我还特意去商略宫找你呢。”

一个声音从溪涧对面的曲廊高处传来,不用抬头也知道是江鶦,江琮深吸一口气慢慢望过去,像经历一个仪式。

江鶦轻快地走下台阶,长裙上的色泽轻盈涤荡如同粼粼湖面,那些牡丹就在这样的流光里慢慢盛开。

江鶦有些不解地看江琮脸上的微笑突然消失,迅速低下头去匆匆走开。

“怪了,是你要我穿,怎么穿了又不高兴?刚才琬儿看见了还吵着要一套做行笄时的礼衣呢。”江鶦走进亭子,江琮已经在石桌旁坐着不发一语,脸上也没有表情,“不好看吗,那我去换下来。”

正要走袖子就被拽住,“好看。”江琮没有抬头,只低低地说了一句,“没想到你穿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谁穿不都是这个样子吗?”江鶦发现桌面都是些酒食,一阵诧异,“你要饮酒?”

“天寒地冻的,喝一些有什么不好。”江琮抢在她前面拿起酒壶想要斟满。

江鶦张开手轻轻包住他的手指,“我一说停,就不许再喝。”

“好。”

江琮答应得爽快,拿起杯子来一饮而尽,江鶦来不及阻拦,忍不住叹口气,“说好了不生气的,怎么又赌气?”

酒是琼花露,入口沁凉,入喉温润,入腹热暖,入心却是一片难言滋味。有些怅然,又有些欣喜,种种不能释怀的感情被这浆液冲织在一起,虽不是烈酒,醉起来只怕比烈酒更快。

这样一杯接一杯的却是为了什么?江鶦愣了半晌,忙按住江琮又要送往唇边的手,“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亭子内外甚至附近的人都被遣走,暮色褪去,夜上华章,几株绣球在微风中轻轻摇动,大朵的花团压得枝头沉沉坠坠,江琮望着海棠花簇微微一笑,“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春色,花光,心忽然在这样的诗句中滚烫起来,那些在脑中回旋了千百次的字字句句紧紧熨帖着心腔,无比清晰却不能付诸成言。

“女子笄礼过后,也差不多到了穿嫁衣的年纪,这么久以来你都没有想过这事吗?”

江鶦愣了好一会儿才“扑哧”一笑,“我当是什么呢,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江琮脸一热,“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从未考虑过!”

“这嘛……”江鶦伸指按着杯沿缓缓走了一圈,粗略想来,朝中显贵虽多,能与容王门当户对的却是寥寥无几,再剔除一些年纪过大过小的,这婚媒的人选乍一看似乎已是落定尘埃的事。

思绪就像茶叶,旋转,沉淀,静止下来后,竟逐渐映出一张清癯漠然的脸,几分沧桑、几分寂寞,想到这里心底忽然轻轻一震,记忆的水面泛起涟漪,那容颜突然消失不见。

江鶦不由莞尔,“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可是这事自有父母定夺,想来以他们识人的眼光,必不会委屈了我。”

“你要共度一生的人是谁,你一点也不在意?”

“我的在意,能让他们的决定改变多少?”江鶦微微一笑,“反正世上的女子都是这样过来,我又为什么不可以?”

“那我呢,你答应过要陪我一生一世,你想食言吗?”

江鶦一怔,复而微笑,“我记得啊,不管嫁去哪里,每年春初我一样会陪你看花,你想去长暇寺还是无尘山都可以。”

“那又不一样。”

第10节:流殇曲水,云剪青山翠(3)

“怎么不一样?”

江琮来了气,不愿再说一个字,恨恨低下头去。皎洁月光中花落如雨,只见江鶦的云薄丝衣下摆在地上铺开,想到她会去与别的男人厮守,仿佛国色天香的牡丹亦在这世俗中逐渐蒙尘,心都有点微微的痛,又有点微微的恨,恨她不明白自己七拐八绕的意思,更恨自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小到大未曾有人敢逆他心意,为何偏偏就是拿她没辙。

而江鶦只是不解,看着他沉默不语,头埋下去的角度竟有说不出的委屈感觉。

“起风了。”夜风把花瓣吹到杯盘中,江鶦轻轻伸出手去放在他肩上,“回去吧。”

江琮忽然抬起头来,“你说过你会安于父母之命,他们要你嫁谁,你就嫁谁对不对?”

江鶦怔了怔,想笑却碍于他满脸正色,只得生生忍住,“你今天是怎么了,往常看到花开,总是很高兴的。”

“你只要告诉我,是或不是?”

“我是说过这话,有什么不对?”

“是就行了,我去求父王,让他把你嫁给我好不好?”

江鶦愣住,平日里伶牙俐齿惯了,此刻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突然一笑,“你啊,真是想到什么就是什么,玩笑开开也就罢了,我是你姐姐,这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难道我还比不上那些素未谋面的男子?如果父亲也同意,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江鶦回过神来,微微地笑了,笑意中几分真几分假,一时难以摸清,“你就这么想跟姐姐在一起?”

“我说过的话,可曾有半个字是假的吗?”

江鶦笑着拉过他的手握住,“我也很喜欢你。喜欢到时时刻刻都会想起你。起风了,就会记挂着给你带件袍子,花开了,就会想着找你一起来看。你说得对,其实这样的一生未尝不是幸福,我也不想出阁,甚至不想长大,如果可以不用嫁人就好了,我就能永远留在你身边了。”

江琮一下子欣喜起来,交握的双手真真实实,摒除了所有虚假的可能,那指甲上鲜艳的山菰花汁,仿佛还在延续着昨天的缠绵,“那就这么说好了,一有机会我就去跟父亲说。只要我们能永远在一起,换个名头称谓也是无妨。”

江琮说走就走,留下江鶦一个人呆呆坐在亭子里,微微苦笑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这心血来潮却偏偏说一不二的脾气,细细一想,江琮她自然是很喜欢的,喜欢到相伴一生也不会腻烦,那番话更是出自真心,然而牵手也好,陪伴也好,却只是源于宠爱,再无其他。

江鶦拿起桌上残酒自斟自饮,杯中有落花的味道。突然被一个名字闯入心里挥之不去,那双沧桑的眼睛和唇边坦荡的淡笑,不知为何越是想要忘掉就记得越牢。

三月上巳,按照礼节这一天官民都要去水边饮酒,洗濯祓除不祥,渐渐牵演出登高、赶庙会、赛快船等余兴节目,上巳在古法之中原本就是个甚为看重的大日子,在容王的辖地里就显得更加热闹非凡,没到晌午港口河道已经停满了各式各样的画舫香船,街边也都是叫卖桐花和荠菜的小贩,江鶦一大清早起来便看到几个婢女抱着大把的菜花站在院子门口说笑。

“笑什么呢,这一大早的。”

“郡主。”那几个婢女转过身来行了礼,一个模样聪慧的说,“王妃吩咐我们把这些菜花插到王府各处。”

“那就去做啊,怎么杵在这儿发笑。”

第11节:流殇曲水,云剪青山翠(4)

“小王爷怕是不喜欢菜花。”那个婢女说完了又笑了。

花在江琮眼里也分三六九等,菜花属于上不得台面的,江鶦笑道:“拿来给我吧,你们去做其他事。”

那几个婢女明显想看她要怎么做,可到底还是没这个胆子,哄笑一阵,全都散了。

江鶦拿着菜花独自去了江琮的商略宫,几个人正在打扫院子,满地都是丢出来的菜花,其中一个眼角瞥到有人又拿了一把出现,头也不抬地说:“不要再拿过来了,小王爷该发火了。”

江鶦说:“有我在,他敢发火!”

那人转过头来看见是她,赶紧跪下去行礼,“郡主金安。”

其余人也都纷纷跪下。

江鶦看了一眼地上还带着露珠的花束说:“不要扔,都捡起来,原来插在哪里的还摆回去。”

那几个人不敢违抗,纷纷丢了扫帚开始理花。江鶦走进屋舍,里头两个婢女服侍着江琮把衣服穿到一半,想笑又不敢笑,很显然是听到江鶦在外头说的那番话了。

“我的好姐姐,求你快把它拿出去,我见了就心烦!你非要在我屋子里插一把草算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