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给她惩罚吧?”轩辕旻含泪瞅着那个可怜的坐在菜地旁哭泣的嫔。

“我从来不惩罚人啊…”孟扶摇啃着鸡腿,“我只是和她们说,种什么吃什么而已。”

“…”

“别管那些闲事。”孟扶摇一巴掌把他从九霄天外拍回来,道:“你的计划怎样,我没问,但是你要想我和你配合得好,有些事必须给我个谱,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对轩辕晟动手。”

“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轩辕旻道:“这一个月内的自由,我看你已经完全能够为我保证了,但是我还需要你为我解决掉淑妃贤妃,顺带拔掉她们的家族,还不能惊动轩辕晟警觉反扑。”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命题?”孟扶摇斜睨他,“只要对贤妃淑妃动手,动到她们家族,摄政王不可能没反应,他又不是猪。”

“这就需要皇后您施展您地天纵智慧无上才华了。”轩辕旻蹭孟扶摇,蹭蹭蹭蹭蹭啊蹭…孟扶摇一脚将媚眼如丝的美人陛下踢开,继续啃鸡腿沉思,她沉思得投入,啃得欢快,啃啊啃啊啃…轩辕旻瞅着那只早已啃完肉只剩骨头现在连骨头都不剩的鸡腿,听着那牙齿和骨头摩擦发出的格格之声,毛骨悚然…忒惨烈了,这要换成人的手…

孟扶摇沉思完,手一伸,轩辕旻立即谄媚的递上汗巾,孟扶摇擦擦手——鸡腿连同骨头早已毁尸灭迹,她也忘记了手中原本还有鸡骨头这回事——很严肃的对轩辕旻道:“名单。”

“啊?,

“我要你能掌握的所有宫内宫外势力的名单。”

轩辕旻眉头一挑,似笑非笑,“朕觉得你要宫内名单很合理,要宫外名单就不正常了。”

“本宫要做的事,你懂才不正常。”孟扶摇坦然向椅上一靠,“不给也成,明天你的皇后就会薨了。”

“你就不担心他了?”轩辕旻向内室一努嘴。

“那是我的事。”孟扶摇奸笑,战北野已经来了,无极隐卫也到了,凭他们合力,真要离开轩辕皇宫不是难事,她留着,其实只是为了内心里另一个想法罢了。

轩辕旻瞅着她,半晌将他唱戏经常装在袖子上的假水袖解下来,道:“明矶水泡过,再就火读。”

孟扶摇赞:“陛下您真会藏地方,任谁也想不到这名单就这么天天戴着,还光明正大的亮着。”

“朕有时就随手扔在柜子上床上呢。”轩辕旻笑得狡黠,“轩辕晟不停的安排人进来,可是那些蠢材,哪里发现得了?”

孟扶摇掂着那袖子,目光一掠便露出一丝冷笑,宫内不谈,宫外那些老臣宿将——真的是幼年即位、自边远封地被接来昆京、以前从未和朝中重臣接触过以后也没有机会过多私下接触的轩辕旻能搞定吗?

两人目光一碰,各自调开——都是聪明人,心照不宣而已。

“轩辕晟身边,最为倚重的文臣武将各二人,丞相司徒墨,大学士姚凌;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李元,扬威将军、五军兵马都督唐如松,这些人各自有一批势力,都是强横人物,彼此间势同水火。”轩辕旻手指对空中虚点,“当然,军事大权还掌在他一人手中,兵部和都督只有掌管军藉和征讨、镇戍、训练之权。”

孟扶摇“嗯”了一声,心想类似明朝军制,她心中盘算了下,有了一个想法,却只笑笑道:“既然你还要一个月的时间,整治贤妃和淑妃就得再挪挪,我知道了,你可以滚了。”

将犹自想黏黏缠缠的戏子踢走,孟扶摇走到内室,探头张了张,道:“可好些了?”

内室榻上盘坐调息的暗魅睁开眼来,一霎间眼内神采一闪,随即笑笑道:“不错。”

他起身,向菜地看了看,眼底有淡淡笑意,道:“你真的天生是个磨人精。”

孟扶摇偏头看他,觉得他神情似有变化,却也不说什么,只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多管闲事。”

“大抵要有些福气,才得你多管闲事吧。”暗魅今天难得不刺她,看着裹在大氅里毛茸茸眼神却清亮亮的女子,突然伸手,轻轻拭去她唇角未拭尽的一点酱汁,笑道:“留着做夜餐么?”

他动作突然却极其轻柔,和风一般掠过,孟扶摇只觉得唇角被微凉的手指柔柔一掠,隐约间一阵清淡的香气袭来,下一瞬他已经收回了手,孟扶摇一抬眼看见他眼神,清波倒映氤氲迷离,在那样明镜似的目光里她看见满满都是自己的倒影,忍不住后退一步。

她后退,暗魅却前进一步,孟扶摇再退,暗魅又进,两人都不说话,玩着一进一退的游戏,空气沉静而气氛诡异,孟扶摇连退三步已经退到窗边,背心贴着了墙。

没有退的地方了,暗魅笑笑,再次伸手,孟扶摇也抬头,对他咧嘴一笑。

然后她一个倒仰,“砰”一声从开着的窗户翻出去了…

暗魅的手僵住,看着那女人一窜三跳的奔到皇宫里的菜地里,顺手还抓起一个偷窥的黑毛球叽叽呱呱的骂着跑走,半晌,他落在空处的手缓缓落下,轻轻按在了窗台上。

冬日寒风如许,撩起男子的发,他微微仰首,看向长天之外,那里十万里长空辽阔无际,苍穹一角,低低阴霾翻腾卷涌,渐渐逼近。

她的心…装得下万里江山三千风云,装得下朝堂诡诈后宫翻覆,装得下尔虞我诈刀光剑影,却又奇异的拒绝装下,流年脉脉情意殷殷。

----------

苍穹压云,风雪将起。

孟扶摇笼着手炉,看着阴沉沉的天,站在院子中吩咐:“贤妃身子可大好了?将上次西昌进贡的花参给娘娘再送些去。”

太监们应了,又道:“禀娘娘,贤妃娘娘那里的花匠…被辞了,宫人司李公公又寻了位花匠来,按例得您先看过。”

孟扶摇摆摆手道:“送去罢。”她回身要走,突然又站住,道:“叫来我看看。”

花匠被带上来,孟扶摇盯着他身形,挥挥手命周围宫人都下安,又道:“你来,本宫有话吩咐。”

花匠老老实实跟着,孟扶摇一踏进屋子,立即回身扭住了他脸,龇牙咧嘴笑道:“死小子,我还在想着用什么办法偷渡你进宫呢,你居然能想到这个法子混进来!”

铁成歪着脸瞪她:“我总被你丢下,只有自己想办法了。”

孟扶摇拍拍他的脸,心情很好的笑道:“乖,跟什么样的主子就要练出什么样的本事,我看你快出师了。”她一掠铁成神情,怔了怔道:“你好像不高兴?”

铁成眨了眨眼,道:“没。”

孟扶摇狐疑的瞅着他,道:“我还不知道你怎么进来的。”

“我去宫人司报名,宫人司李公公让我来做花匠。”

“胡扯!”孟扶摇盯着他眼睛,“宫中花匠可是随意可以做的?需要的证明保人多得很,你连花都认不全,那老家伙找死才敢荐你来?铁成!”

铁成一颤。

“你连你主子也想骗吗?”孟扶摇声色俱厉。

铁成无可奈何的咽了口唾沫,心想自己这个主子精明得天下少有,哪里骗得过她,再说小七既然已经混进宫去御膳房做苦役太监,肯定会让孟扶摇遇见,自己想瞒也瞒不了的。

他叹口气,将遇见小七的事儿说了。

孟扶摇先是静静听着,听到小七去净身,脸色终于变了。

她一把揪住铁成,恶狠狠道:“阉了?真阉了?”

铁成含含糊糊的道:“当时他在飞奔杀人,然后很快穿上衣服,我也没看得清楚,只看见…有血。”

孟扶摇手一松,“咚”一声将铁成推了出去,回头一转身就对墙上砰砰的撞:“死孩子死孩子死孩子死孩子…”

也不知道在骂谁死孩子。

铁成张着嘴,看她撞得粉屑直飞着实心疼,却又不敢上前,内室门帘却突然一掀,暗魅闪身出来,身子一侧便挡在墙上。

孟扶摇下一脑袋直接撞上了他的胸膛。

撞墙她没喊痛,撞上暗魅胸膛她倒“哎哟”一声,一抬头盯着暗魅,眼神狼似的,眼圈却已经红了。

暗魅低头看着她,眼底疼痛神情一闪而过,手指轻轻擦去她额头上粘着的砖屑,低低道:“墙可怜,别撞它了,撞我吧。”

孟扶摇忍不住扑哧一笑,笑完眼泪却扑簌簌掉了下来。

她站着,僵着脖子,掉着眼泪,一串串珍珠似的眼泪悬空着掉下来,有些玉珠般滚过她洁白的脸颊,有些直接落入暗魅的衣领,衣领很快湿了,潮潮的像此刻的心情。

看着这个疼痛中仍然倔强着直着脖子落泪不肯让自己软弱的女子,暗魅眼神翻涌,最终却轻轻揽过她的肩,道:“求求你想哭就痛快哭,你这样反而折腾得别人难受。”

孟扶摇推开他,暗魅按着她道:“我只是借给你我的肩而已,难道你以为我会舍得借我的心给你吗?”

孟扶摇又含泪一笑,叹息一声头抵在他肩上,暗魅极有分寸的轻轻揽着她,微微仰着线条精致的下颌,出神而忧伤的看着天际风云涌动碎雪降落,半晌,觉得肩上衣襟比衣领上更湿了几分,隐约听得那家伙抓起他衣襟毫不客气的擤鼻涕,又呜呜噜噜的道:“我真倒霉,我又真好命…”

暗魅身子僵了僵,悲痛的看一眼自己一塌糊涂的衣襟,幽幽叹口气。

遇见你,我也真好命,我也真…倒霉。

----------

新花匠因为会种菜,被皇后看中留了下来负责教嫔妃们种菜,命人另寻好花匠给贤妃送去。

孟扶摇事先吩咐铁成:“这事不用和战北野说。”

铁成板着脸点头——他自从先前主子在暗魅肩上哭那么一场后,便板着脸到现在,孟扶摇瞟他一眼,看见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又多了一个!”

叹口气,孟扶摇不想和这死孩子解释,她没心情。

隔了几日,某日吃饭,饭吃到一半,孟扶摇“轰隆”一声推翻了桌子。

满殿陪她吃饭的嫔妃们吓了一跳,齐齐丢下碗筷离开席面跪在地下发抖。

孟扶摇怒道:“这燕窝白菜做得什么玩意?把燕窝做得像粉丝,白菜做得像青菜!”

众人:“…”

御膳房总管太监苦着脸请罪…那个…燕窝本来就像粉丝啊…白菜和青菜本来也就差不多啊…

“火候不够!水质不好!影响菜品的质量!”孟扶摇继续发怒:“柴禾谁搬的?火谁烧的?水谁挑的?这款燕窝白菜,火候重要!要碧泉山上桐木劈柴烧成的炭,还得选十年左右桐木,要凝黛泉的水,还得是下游的,上游的轻浮美妙,泡茶好炒菜却不成,这谁砍的柴挑的水?一吃就不对!”

御膳房太监抹冷汗…真是美食家啊…

“回娘娘,背木劈柴烧炭去宫外挑水,是新来的杂役太监小七,奴婢教导不力,娘娘恕罪…”御膳房总管太监回头喝令:“传那小七来向娘娘请罪!”

孟扶摇听见太监两字心就痛了痛,重重将碗搁下,转头对陪她吃饭的女人们道:“这么难吃的菜,也不勉强妹妹们了,各自回宫去吃吧。”

妃子们如蒙大赦,赶紧放下装着青菜白菜菜青虫的碗,连连谢恩退了出去。

半晌,大开的殿门前,拉开长长的单薄的影手,小七低头躬身走了进来。

孟扶摇盯着他的影子,撑住头——她不能看,看了就心痛。

都是自己,任性个什么劲呢?和一个孩子较什么气呢?这个玩笑的后果,也忒惨重了。

眼角瞄到地面上慢慢铺开的影子,这孩子这几个月吃了多少苦?她纪得他以前从不低头,永远大步走路,永远斜着脸桀鹜的看人,战北野的命令也敢不听,如今,是什么教会了他低头躬身,这般在世人之前俯低脊梁?

那个纯净如一丝杂质也无的天然宝石的孩手…是谁让他明亮无痕的内心,添了尘世风霜的砺痕?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惊得宫人们齐齐一跳。

孟扶摇抬起头,热泪盈眶的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这寒冬腊月天气居然还有蚊子,怪哉!”

铁成扭转脸去,默默不语,安子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只留下孟扶摇和小七。

孟扶摇盯着小七,吸吸鼻子,仔细观察着他的步伐,听铁成描述,他进门之前小七已经挣脱,但是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之下挣脱的铁成也没来得及搞清楚,有血…到底伤到什么程度?看他走路实在看不出端倪,也不能从时间上推断小七伤情——别人受这种伤害是要休养几个月,但是小七这种狼母喂养大的一身伤疤的悍将,没有什么伤可以让他倒下超过七天。

看看不出,问不能问,孟扶摇几乎要疯了,她只好向老天祷告:“贼老天你要厚道点,你不厚道我天天骂你全家——”

贼老天不怕她骂,坚决不给她任何提示。

小七却不知道她这一刻百爪挠心,径自走到她面前,默默注视她半晌,然后脱下外衣,伸手从背后取下一样东西。

他上前一步,半跪于地,将那东西托在掌心,高高向孟扶摇举起。

那东西,乌黑,长,沾满尘灰,却在他掌心里闪着幽然的光。

鞭子。

孟扶摇一震,身子晃了晃,慢慢抬手按住心口,靠在了身后宝座上。

她身后锦绣玉阙,十八官凤会屏熠熠闪光,却照得她脸色苍白如雪。

半晌,那如雪的脸上,缓缓流下两行水流。

夜明珠下那水流粼光闪闪,孟扶摇也不去擦,突然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接过了鞭子。

别说她现在好好的,便是她真的快死了,断腿了,掉头了,她爬也要爬去接这鞭子。

这孩子流浪数月,拼死追寻,用命举上的鞭子,她要矫情的不接,才叫对不起他。

谁不接谁就是狗娘养的!

他一诺重于千钧,她一鞭毫不犹豫!

懂他就抽他!

“啪!”

鞭子落于脊梁之上,力道不弱,立即在背脊上肿起一道粗重的红棱。

小七晃了晃,露出一缕释然的微笑。

终于…抽到了。

孟扶摇转开眼,不敢看那释然的笑意,鞭子一转,“霍”地一声缠住了小七的手腕。

小七一怔,抬起头,却见孟扶摇平静的看着他,手指一振,随即一股暖流如大江奔流,直入他丹田,所经之处涤淤去滞,大风鼓荡日月光明,那滚滚真力源源不断,毫不吝啬的输入他内脏。

小七脸色变了。

他是练武之人,自然清楚真力输送的概念,那是练武人一生精华,何其宝贵,孟扶摇送出的真力,他自己大抵要练十年。

孟扶摇笑了笑,鞭子一扔,有点疲惫的往回走,刚才这一下她损失不小,已经马上要进入的“破九霄”第六层第三极境界生生后退,想要练回去,时间又要向后推迟了。

然而她不悔。

重生以来,虽然她拼命练武,连吃饭睡觉都在揣摩武功,虽然她用一生能用的所有时间来加快再加快自己的进境,心急火燎的等待自己每一步提升,然而此刻,她损失得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