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头的人揍一阵,见这些人不反抗也便罢了,唯有那个手指被咬的官兵依旧不肯罢休,抱着手指嚷:“这道士唆使妖物袭人作乱!煌煌天日怎能容得这等妖人?拿下!拿下!”

钟易明白他是要勒索,准备去掏银子,长孙无极和孟扶摇却都突然目光一亮。

牢狱!

现在还有什么地方,能比牢狱更安全无扰?

狗子一般满地嗅的紫披风,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们要找的人就在官沅的大牢里!

孟扶摇眯着眼睛笑起来——虽然生活条件差了些,便当体验生活嘛。

她一个眼色飞过去,钟易住了手,顿时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那官兵叫了一阵,见几个人都没掏银子打点,顿时大怒,挥手唤过几个看守城门秩序的衙役,一指孟扶摇:“这个妖道携带妖物,定是要进城兴风作浪的,赶紧拿下!”

几个衙役哗啦啦锁链一抖当头对孟扶摇套下,孟扶摇“挣扎惊呼”:“官爷冤枉啊,小道就是那城外三十里清风观里的道士,最是知礼守法不过的出家人…”

几个衙役凑过去,在她耳边低笑道:“叫冤枉没用,赶紧叫你的伴当,凑几个香火钱给官爷治伤,大家伙儿孝敬孝敬,关你几天也就放出去了,不然…嘿嘿。”

长孙无极也扑过来,一把拉住衙役:“官爷,别,我家小儿还指望这位道长怯病消灾哪,可怜我三代单传,小儿若出了差错,那万贯家财却有何人继道…”

衙役们眼睛立即亮了,富户!万贯家财!家中焦急!等着救命!加起来等于一笔横财!

杀人犯强奸犯抢劫犯可以不关,这个一定要关!

“你和这妖道鬼鬼祟祟,定然不干好事!须得彻底查个清楚!”衙役戟指指住长孙无极,怒斥:“一起拿了!”

叮呤当啷锁链套下来,拽着两个“呼天喊地”的犯人便走,四面围观的百姓唏嘘摇头,有人赶紧劝钟易:“小道士,赶紧去筹银子赎人,不然咱们官沅的大牢…黑咧!”

“多谢您哪。”钟易笑容可掬,拉着心有不甘却又没办法一起“被捕”的铁成晃悠悠走开去,答:“给他们多呆个三五天的,才好哪…”

留下愕然的乡人,看着他们施施然很高兴离去的背影,摸摸头,诧然道:“吓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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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一碗剩饭恶狠狠的从铁栏间砸下来,灰色的米和霉烂的豆腐溅了一地,四面顿时散开难闻的酸酸馊味。

孟扶摇盘坐,望天,半晌微笑回身看身后那个:“吃过没?吃过就再吃点,没吃就赶紧回家吃去。”

身后那个眨眨眼,答:“客气客气,你先你先。”

两人对那碗饭望望,各自转头。

阴暗潮湿的大牢,四面老鼠屎和蛛网,地上垫着烂棉絮和稻草,偶有黑色的老鼠窜过,其身材相貌和元宝大人天上地下。

孟扶摇一脚踢开一只老鼠,揉着鼻子,咕哝:“希望那家伙记得送饭,我想吃酥油肉蒸火腿龙凤呈祥干烧鱼翅…”

长孙无极笑道:“你现在能吃的好像只有我。”他衣袖下伸出手,精致而线条美好的腕骨,玉般在黑暗里光线一闪,孟扶摇听着这话看着他手腕居然也脸色一红,眼光飘啊飘的转开去,却感觉到长孙无极突然按住了她的腕脉,孟扶摇立即反手一搭也搭住了他的,两人各自用自己的独门功力,在对方体内运行一周天,半晌松开手,相视一笑。

两人都觉得对方的笑意,在阴暗的牢中华彩氤氲,光艳非常。

因为宗越那颗药丸的作用,孟扶摇和长孙无极的真力在最后那一冲中出现融合,两人体内都有了属于两人真气混杂的内息,这使他们在疗伤中可以相互补充,达到优势互补的效果。

这样的一个好处也使两人的调息可以同时进行,一有警兆同时罢手,再不用专门安排一个人轮流护法浪费时间。

长孙无极轻轻把玩着她的手指,突然悠悠道:“不知怎的,突然觉得此生所去地方多矣,但那些锦绣华堂,王公之府,或是山河湖海,庙宇殿堂,皆不如此处大牢,滋味独好…”

“你真是…”孟扶摇也笑,话说到一半却岔开话题,自言自语道:“这次坐牢,不会再遇见一个大风吧?”

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滑稽,笑笑,探头看看四面无人,又觉得这次的面具好像没有戴好,总有点歪着的感觉,便要长孙无极给她挡着,自己脱下面具调整。

两人背靠背坐着,各自仰着头,在对方温暖的背上和独特的香气里,安心的想着一团乱麻般的璇玑,想着出去后要做的事,想着那些明里暗里的敌人,孟扶摇将面具拿在手中把玩,半晌吐一口气,低低道:“给我三天,给我三天…”

话音未落,眼前黑影一闪,隔壁木栏里突然伸过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一把抓住那碗馊饭,手指极其敏捷的顺手一扫将地上散落的饭粒扫到掌心!随即闪电般的缩了回去。

孟扶摇回首,便见隔壁一个囚犯,穿一身脏得已经看不见颜色的灰布衣,正拼命而快速的将饭往口里塞,一边塞傻兮兮的冲她笑。

孟扶摇皱眉看着他,警觉的让开了点身子,她一动,正好移到了牢房远处墙壁油灯照耀的光影下,那人正笑出一嘴深黄的板牙,在拼命的咀嚼里抽空看了她一眼,又一眼。

然后他突然顿住,撒开手,手间饭团扑簌簌的掉下来,掉得满地都是,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紧紧盯着孟扶摇,眼色刹那间不断变换,犹豫…迷惑…回想…最后是惊骇欲绝。

那种神情和意识突然片片破碎,只剩下了一个震惊认知的绝顶惊骇。

那惊骇如一片青紫色的阴霾,瞬间沉沉落下,笼草了他全部的神智。

他抬起手,手指抖抖索索指着孟扶摇,声音也已经破碎不成句,从齿缝里拼命的一个字一个字挤出。

他说:

“你…你…你…宛…”

璇玑之谜 第十章 烟陵旧人

“碗什么?”孟扶摇愕然看着他,“我没抢你碗啊。”

“鬼啊!!!”那人看着她,突然蹦起来,凄厉一声高呼,抱头在他那间牢房里四处乱窜,拼命想找可以躲避的地方,然而那三面石壁一面木栏的牢房哪里有什么地方可以躲的?他贴上石壁,滑下来,兜起衣服,遮不了,最后哗啦啦掀起稻草,没头没脑往里面一钻,还露出半个屁股在外面。

孟扶摇看得好笑,转头对长孙无极道:“我第一次知道我长得这么可怕。”

长孙无极深思的看着那拱在稻草里的人,目光中几经反复,最终只淡淡道:“现在多事之秋,你的面具还是少脱下来的好。”

孟扶摇戴起面具,盯着那半拉屁股,敲了敲墙壁,道:“喂,同志,过来聊聊天,告诉我我长得像哪个死鬼?”

那人立即往草堆深处钻得更深了些。

孟扶摇撇撇嘴,抠下一块石子,啪的砸在那屁股上,阴森森道:“碗…来了…”

“别找我!”歇斯底里一声大叫,叫声之惨烈连孟扶摇都吓了一跳,”别!”

孟扶摇将几根草结起来,穿过木栏缝隙去够那半拉屁股,在人家屁股上搔啊搔,飘飘忽忽的唱:“…村里有个姑娘叫小碗…”

她纯粹是玩心起胡乱唱,听那家伙口气,自己似乎和那个碗长得很像,而且那个碗死了?

不想那人听见,竟然如被针扎,“啊!”的一声大叫,鱼打挺一般蹦起又落下,胡乱抓起烂稻草就往耳朵里塞,拼命将脑袋往墙上撞,砰砰砰的竟然撞得毫不手软,好像那脑袋是墙,而墙是脑袋。

孟扶摇听着这声音倒怔住了,讪讪的抽回草,喃喃道:“可不要活生生把人逼疯撞死…算了吧。”

她踮起脚,探头看了看隔壁,若有所憾的道:“一个绝妙的大八卦,就这么飞了…”

说归说,她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太浓的遗憾之色,很快坐下来,自己编草玩。

长孙无极偏头看看她…扶摇好像对自己的身世不太感兴趣,或者,是心底隐约觉得大抵不是什么好的故事,故意逃避?

既然她不想知道,那便由得她。

只是…怕的是命运兜兜转转,避不开的终究是避不开。

牢房里光影黯淡,照着孟扶摇翻飞的手指,似乎在编着什么东西,长孙无极起了兴趣侧身过去看,孟扶摇却突然竖掌一挡,道“编完再看。”

长孙无极很合作的闭起眼睛,半晌感觉到孟扶摇捅捅他,睁开眼一看,却是只胖胖的老鼠摊在她掌心,孟扶摇道:“你家元宝。”

随即又掏出个小人,道:“你。”

长孙无极拿起来,仔细看了看,道:“元宝哪有这么肥。”

又看那个小人,道:“我哪有这么丑。”

孟扶摇嗤笑,“你有本事用烂草编个绝世美人我就服你。”

“别的也罢了,你编的这东西有个最大的缺陷,少了很重要的东西。”长孙无极将那老鼠搁在小人肩头,端详半晌道。

“哦?”孟扶摇斜瞟他。

“你也闭上眼睛。”

这人…一点亏都不吃,孟扶摇笑一笑,闭上眼晴。

眼晴一闭,四面的空气便安静下来,少了外界干扰,意识更加沉静敏锐,睁着眼睛未曾注意到的声音,此刻突然如浮雕一般渐渐浮在脑海的沙盘里,一点点描出清晰的轮廓。

听见手指轻巧编织草叶的声音,隔壁牢房那个歇斯底里的家伙重重喘气的声音,听见深牢之外狱卒在大门处走动的声音,听见不知道哪里的水声,那水不像在流动,倒像在人的肌肤上滑落,嗯…手指掬起水,泼开?再然后似有涂抹的声音…衣袂带风声。

眼前却突然一暗。

即使闭着也能感觉到那种暗——原本远处壁上油灯照射着眼帘,混沌的视觉里感觉到那温黄的光线,突然那光线便没了。

孟扶摇霍然睁眼!

第一眼,她便伸手去抓原本坐在她对面的长孙无极。

手伸出那一刻,黑暗中恍惚似是触到长孙无极手指,微凉,未及握住便听蓦然一声轰响,四面粉尘四溅牢房铁门木柱齐齐倾倒,哗啦啦一片坠落下来,孟扶摇翻身跃起,烟尘弥漫间隐约一人伸手过来道:“扶摇小心——”她急忙伸手去接,身后却突然也有人掠过来的声音,道:“扶摇小心——”

孟扶摇僵住。

两个人!

两个长孙无极!

两个一模一样的声音!

牢房已毁,四面都是腾腾烟尘,模模糊糊看不清楚,那两人一在她前一在她后,从距离看,身前那个应该站在牢外,身后那个位置在牢里,但是现在谁能肯定,在里面那个就一定是长孙无极,在外面那个就一定是那个混账?

孟扶摇怔在那里,努力回忆刚才那一刻听见的声音和可能发生的情况——衣袂带风声到底是发现敌人的长孙无极掠起时发出的还是对方掠进来时的声音?她闭眼是非常短暂的一刻,感觉到衣袂带风就立即跃起,然而就在那一霎牢门破裂烟尘漫起,就这么一霎,很有可能对方已经和长孙无极换了位置——他掠进来,长孙无极扑了出去。

但是…还是不能确定。

面对这个强敌,她和长孙无极现在的状态要想保命只有联手,但是现在,她能和谁联手?一旦选错,就铸成大错!

孟扶摇深深吸气,努力逼迫自己稳定心神,自从暴雨那夜后,她学会了更加镇定心神,越危险,越为难,越不能操之过急!

她在等。

等烟尘散尽。

那个混账并没有神奇到能将一个人模仿到一模一样地步,所以他每次出现都用障眼法,第一次在黑暗的船舱,第二次大步风生将火堆卷起,逼得他们无法睁眼,这一次,干脆趁她闭眼游戏的这一霎,击毁牢房墙壁木栏,趁烟尘滚滚,瞬间和长孙无极同时出现。

烟尘散尽,总有破绽可寻。

然而烟尘不散,半空里却多了浓浓的雾气,孟扶摇警觉的闭气后退,却感觉到这雾气没毒,只是有股淡淡的辛辣之味,没什么作用,却生生将长孙无极身上那独特的异香给混淆了。

身前那人在雾气中平静的道:“扶摇,过来。”

身后那人安安静静的道,“扶摇,是我。”

身前那人抬眼瞟身后那人一眼,二话不说衣袖一卷,一枚玉如意滑出衣袖,玉光一亮微云一抹直抹向对方眉心。

孟扶摇看见那玉如意刚刚眼前一亮,立即一个大翻身一掌便对身后之人劈了过去,然而却见身后那人一言不发,直接飞身掠起,衣袖一滑居然也是一枚光滑润洁的玉如意。

孟扶摇脑子里轰然一声,硬生生收掌扭身,掌力来不及收回,只好一掌斜拍上牢房的墙,轰然一声将隔壁牢房的墙轰塌半边,惊得隔壁那人杀猪般的叫,孟扶摇本就功力未复,全力一掌半路收回真气倒撞,心头烦恶气血翻涌,听得那人惨叫不由大怒,骂道:“丫丫个呸的,闭嘴!”

这一骂,不动声色将一口淤血骂出来喷在墙上,立即抬手一擦,身后那两人看不见她吐血,听得她声音不稳齐齐惊道:“扶摇你要不要紧——”

孟扶摇心上火起,霍然转身,又骂:“闭嘴!”

骂完又觉得无力,这叫个什么事?

两个长孙无极各自冷冷看对方一眼,那独特眼神居然也是一模一样,森寒冷冽,满是痛恨,一人衣袖一舒,玉如意一捺,流水般一滑三尺,半空里一道两头起翘的弧光,像是一轮横着在沧海中浮起的月色。

孟扶摇眼睛又是一亮,这一招她见长孙无极使过,独门招数再无雷同,她脚尖一点身前墙面倒翻而起,鹞子般一个起落,“弑天”的黑光已经自肘底穿出,直袭对面那个长孙无极。

那个长孙无极抬眼看孟扶摇一眼,这一眼深意无限微带焦急,看得孟扶摇心中一震一慌,手下下意识一慢,随即便见对方玉如意一捺,流弧月色一起,又是一模一样的一招!

孟扶摇崩溃,一口气一泄“啪”一下倒栽下来,栽到草堆上滚三滚,干脆不起来了。

那两人又齐齐惊道:“你——”

孟扶摇闭眼,死狗状。

那两个长孙无极在烟气里对望一眼,这回干脆一个也不说话了,直接战在了一起,打得翻花铁蝶似的翻翻滚滚,孟扶摇睁大眼看着那两人对战,心想以那人实力和现在长孙无极状态,他一定是弱势的那个,但是,见鬼,还是不能确定,假如敌人故意示弱,要拉她入陷阱呢?

这个混账,性子古怪,他似乎更喜欢看见人们在他手下挣扎为难相互提防不信任,似乎更喜欢逼出人性中的狐疑冷漠背叛和自相残杀,杀人对他来说,反而并不是第一要务。

眼前两人的招式一模一样,真正的高手,是能瞬间学得对方招式的,从招式找破绽,还是不行。

孟扶摇看得烦躁,一低头突然看见地上几个小东西,她编的长孙无极和元宝大人,还有一个半成品,看那纤细身形,大概长孙无极想编的是她吧。

她拿起那个半成品,握在掌心,突然道:“长孙无极你刚才编的是什么?”

那两人百忙中回首,一人立即道:“你。”

孟扶摇方自一喜,另一人道:“自然是你。”

孟扶摇嘴角一抽,那个长孙无极虽然答慢一步,但是他字多,细想起来,两人开口的时间竟然也是一样的。

只要反应够敏捷,学一样的答案也不是不可能。

那两人战着,慢慢战到她身前,两人身形转来转去,时时掠过她身前。